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追妻风烟起/作者:十一酒徒』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秦烟五岁时便同母亲离京,前往西北外祖镇国公执掌的平西军,十二年后归来,已是物是人非。在母亲遇袭失踪后,相府中诸人只知宋姨娘,不知母亲这位正经主母;只知府中只有一位念小姐,不知还有她这唯一的嫡出大小姐。姨娘霸着母亲的嫁妆,扮阔绰笼络人心;庶妹...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西北,关外,几辆马车疾驰在连绵不断的丘陵中。   当头的车内,一锦衣少年面色苍白,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任由急速行进的马车带着他上下颠簸,身体不时地碰撞上车壁。   “洛叔,还有多久,还有多久到固城……”   话没说完,少年迅速将头伸出车窗,终于忍不住吐了起来。   车中另一边坐着一位着素色长衫的中年人,他皱眉掀开另一侧的车帘,看向前方的荒石土丘,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出了前面的垭口,离固城不到十里,但愿镖局的人能拖得住。”   这位中年人是闻洛,扬州富商于家的掌柜,也是于家老太爷的养子,商场沉浮多年,性格沉稳,行事老辣。   三年前,于老太爷故去,老太爷下葬的第二天,闻洛就被现任当家,闻洛的义兄于生海,派往西北开拓商路。   彼时大夏同突厥和西戎休战不到一年。大夏重开边市,以极低的关税鼓励同西域的边境贸易,那时被派往西北,美其名曰抢占商机,但更是将闻洛踢出于家的权利中心。   位于大夏的西北边关萧关百里之外的固城,处在大夏至西域的必经之路上。这里同时也是大夏、西戎与突厥三国的交界,本是三不管地带,杂居着各国的流民、逃犯、刀客、匪徒等三教九流的人。   自大夏重开边市,一拨银甲骑兵以强硬的姿态占领固城,将其变成了大夏与西域的边境贸易口岸。这些骑兵号称银甲卫,首领被称为固城城主。   如今边事稳定,闻洛经营的商行在固城也站住了脚,且获利颇丰。   月前,闻洛回扬州祭祖,身边这位少年,于当家的幺子于青以学商为由,要跟着闻洛到固城。   闻洛又如何不明白,于青学商不假,但来固城盯着商行也是真。   这位义兄还真是不放心他这便宜弟弟。   ------   一阵狂乱的马蹄,夹杂着叫喊声从车队后方传来,是马匪追上来了,镖局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少爷,弃车上马,保命要紧。”闻洛对着少年严肃道。   于青将擦嘴的锦帕扔出窗外,   “弃车?要是少爷我第一次跑商就丢了货,有什么脸面回去,还不如死了在这儿!”   闻洛听到这话,心中一叹。   世间那么多人挣扎着求生,而这温柔富贵乡里泡着长大的小少爷,竟如此轻易言死!   “洛叔,族老们都说你得祖父真传,手段眼光比父亲更甚?这点场面就处理不来?不是言过其实了吧?”于青语气里略带讥诮。   话音未落,马匪就逼停了负重的车队,匪群打马绕着车队狂喊乱叫,车队的马匹焦躁地四蹄乱踢。   “怎么办,怎么办,洛叔?”   于青一改方才的揶揄,满脸恐惧,急切地望着闻洛。   闻洛思索着拿货换命有没有成算,虽然这趟货加上路资,是笔不小的损失。丢了货,扬州那位当家,又会抓住这事大做文章。事已至此,恐怕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   “银甲卫!是银甲卫!”   外面突然的骚乱打断了闻洛的思绪。   闻洛立马掀开车帘,前方一队银甲骑兵带着滚滚烟尘,从固城方向奔袭而来,马蹄轰鸣,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正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固城银甲卫。   呵,命不该绝!   匪首望向逼近的银甲骑兵,虽舍不得这群肥羊,却又惧怕银甲卫的凶残。这些士兵个个装备精良,身手了得,动起手来不像军人,倒像饿狼,同他们正面交锋丝毫没有胜算。   匪首咬牙开口:   “兄弟们撤!”   匪群迅速从土丘中四散奔逃而去。   银甲卫至车队前便驻马而立,并未追击溃逃的马匪,只是静默在原地。   四野寂静,只闻马匹的响鼻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   突然,闻洛听见粼粼的车马声,转头望去。   只见从他们后方驶来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车前的马匹高大强健,毛发油亮,闻洛认出,那是顶好的大宛马,一匹就价值千金。   用两匹大宛良马拉车,在这关外,什么人这么豪横?   马车接近车队,速度便慢了下来,银甲卫齐呼,   “城主!”。   闻洛听到银甲卫的那声城主,才后知后觉,立马让车队旁边避让。他当即下车,在车旁垂手而立。   待车架经过时,闻洛躬身拱手作揖。   “在下固城于氏商行掌柜闻洛,多谢城主搭救,城主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商行的,请尽管吩咐。”   此时闻洛身后的车帘被掀开,拱出一个头颅,   “这就走了?唔……”。   于青被转身回来的闻洛死死捂住嘴,闻洛实在不想这蠢货少爷言语间冲撞了城主,横生事端。   车驾停下,驾车的是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女,少女戏谑地看了眼闻洛和身后的少年。   “闻掌柜,下回可看着点时辰,过了酉时进不了城,这荒郊野岭,可是要喂狼的。”   “……”于青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多谢提醒,这就走,这就走。”闻洛哈着腰连道。   少女一抖缰绳,马车径直驶向固城,银甲卫也跟随城主车架离去。   ------   这边闻洛把还在往前张望的于青塞进车内,吩咐车夫赶快进城。   于青一脸好奇,   “这关外的姑娘都那么漂亮?就是脾气不太好。”   闻洛背靠车壁闭着眼休息,没有接茬。   “诶?洛叔,这不是顺道吗?我们还用得着特地感谢他们?”   闻洛不禁犯疑,这少爷真是从商的料?   闻洛轻叹一声,耐着性子道:   “生意场上,同达官显贵搭上线不易,能有个名头攀上点关系,就要抓住机会。最不怕是欠人情,有欠有还,你来我往之中,就可建立联系。这算是这趟行商,给少爷的第二堂课。”   “第二堂课?那第一堂课是?”于青不解。   “第一课,守时。我说过,白日里,萧关的平西军和固城的银甲卫,会在这条道上巡视,保护来往商队。但是,太阳落山前,巡逻军会回营,这条路不再安全。少爷不应贪恋景色,频频下车,误了时辰。”   “知道了洛叔。”虽是不喜这位大叔的啰嗦,但于青还是记得临出门前,父亲的再三叮嘱,让他盯着固城产业的经营,仔细学着洛叔的手段。   闻洛背靠着摇晃的车壁,单手捏着山根,行商多年来,第一次生出疲惫感。行走在这条商路这么多年,还没出过这种纰漏。这些年,对于家,闻洛也算仁至义尽。是不是该回乡娶妻生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颐养天年了。   ------   酉正,闻洛带着疲乏的车队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了固城东门外。   于青少年心性,虽然经历了一天的旅途疲乏与惊吓,却还是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打量着周遭与江南大不相同的景象。   不同于扬州的细腻精致,这里四下皆是大面的土黄色与粗犷的景物线条。干燥的空气里掺杂着尘土与马粪味,视觉与嗅觉,无不冲击着于青的感官。   固城城墙高耸,有加固翻新的痕迹,似是经历过惨烈的攻防。城墙下是三丈宽的护城河,于青他们的车队正踏着护城河上的吊桥进城。   抬目望去,城墙上隐约看得见执勤的守军一闪而过的冰冷刀鞘,却让经历了刚才被马匪追击的于青那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递交了文书,车队缓缓进城,闻洛不忘嘱咐于青,   “少爷,城中鱼龙混杂,说话做事切记小心谨慎。”   于青正探头出去,不耐地敷衍着,   “知道啦!知道啦!”   ------   街市上有各种店铺摊贩,吆喝声,议价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于青听不懂的别国语言间杂其中。街上人来人往,诸多中原人中还夹杂着金发碧眼的西域面孔。   琳琅满目的商品更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除了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字画,文房。这些在西域商人眼中都是价值万千的宝贝,西域各国的贵族争相追捧。   除了中原商品外,还有西域的珠宝、皮货,各种香料,花色繁杂,色彩鲜艳的织毯。看着这繁华的街市,于青不敢相信这是苦寒的关外,而非富庶的扬州。   马车驶过一个街口,突然一声兽吼,惊得于青弹回了车厢,瞪大双眼,看向一脸笑意的闻洛。   闻洛笑着安抚,   “那是西域的雄狮,马市有很多奇珍异兽,在中原是寻常人见不到的,上京城的权贵会买去养在苑林,或是狩猎玩耍。少爷若是有兴趣,明日可去逛逛。”   于青惊魂甫定,但又耐不住好奇,再次探出头去。   商贩们陆陆续续在收拾摊位,街上偶有穿着玄甲手执佩刀的卫队经过,人们似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影响他们讨价还价的发挥水平。   在这里,武力维持秩序,不是对百姓的恐吓,而是对生命和财产的保障。   前边儿有俩波斯人和一中原商人,三人憋红了脸在小声争执着什么,看起来十分怪异。   于青让闻洛看看,闻洛看了一眼,解释说:   “无故闹事会被逐出城去,城外的风险太大,丢了财是小事,丢了命可划不来。价格相持不下,争执都得憋着嗓子,以防被扣上闹事的帽子,所以才有这令人捧腹的一幕。”   说话间,车队已经到达了于氏商行,商行的伙计们忙前来交接货物。   旅途月余,今日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回望熙熙攘攘的街市,于青不禁有些好奇。   固城汇聚着各国商队,搞不好还有敌国探子,加之偶有些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却是一派海晏清河的景象。   能镇得住这些魑魅魍魉的固城城主,得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作者有话说:   固城,其地理位置,架空于古丝绸之路东段北线,萧关出去,固原之外,大致在平川、海原一带。 第2章第2章   固城北,守卫森严的城主府邸门前,纪南风静立风中,等待着驶来的城主车架。   这位城主的心腹纪先生也不过二十出头,白衣黑发,容貌俊朗,温润的气质似乎同府门两侧肃立的卫队格格不入。但阖府上下都知道,纪先生看似外表温和,手段却也着实狠厉。   马车停下,黑衣少女沈莹放好马凳,掀开车帘。一名著素袍,披着白狐披风,头戴兜帽的女子下车。   纪南风上前行礼:   “主子”。   秦烟点了一下头,而后阔步向府内走去。   连日的路途颠簸,与料峭的春寒,秦烟只想立马泡进香汤,洗去一身风尘。   ------   迈入大门,左侧的校场传来练拳的声音,秦烟脚步一转,径直步入校场旁的回廊。   入目是个俊朗少年,赤着上身,在空旷的校场中练拳,拳拳带风,汗如雨下。   似乎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少年江沐倏地转过头来,看见秦烟一行人后愣住。   纪南风单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江沐急忙回身,疾步走向兵器架,扯过外衣,慌忙套上。   江沐耳尖微红,心中羞恼,她不是出远门了吗?转过身来,怒瞪秦烟,   “你这女人知不知羞,有这么直勾勾盯着的吗?”   秦烟轻笑了一声,夸了句“不错”,而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的以为秦烟夸少年的拳法,知道的,如沈莹,却立马明白主子是在夸江沐的……身材……   主子对美人向来是没有抵抗力,淮叔要是在场,又该念叨了。   ------   纪南风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早在城主车架入城门时,就吩咐下去准备好了汤池。   秦烟对此非常满意,这些年虽是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府中有纪南风操持,恍惚间还觉得是在上京。   内院,汤池旁的石壁流水叮咚,轻纱曼扬。一角的薰炉飘出袅袅轻烟,池面白雾缭绕,隐隐可见池中沐浴的美人,黑发如瀑,丝丝缕缕,飘洒在水中。   秦烟微闭双眼,感受着热气寸寸浸入肌体,舒缓着周身的疲惫。如羊脂白玉般的双臂随意地搭在池边,自然垂下的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随着一阵脚步声,沈莹的声音传来,   “主子,淮叔候在书房,说萧关来了消息。”   秦烟双眸微睁,轻叹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缓缓起身,赤着莹白的玉足迈上池阶,披上外袍,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向外间。   沈莹立在白玉山水插屏外,偷偷瞥了眼透过灯影显现的旖旎倩影,不禁感叹,主子这身材,她是个女人都看的面热心跳。   秦烟趿了鞋走出屏风,接过沈莹递上的清茶,浅尝了一口,便放回了沈莹手上的托盘中。   “让纪先生到书房,”秦烟声音微凉。   话毕,就着侍女提着的灯,迈了出去。   ------   秦烟穿过游廊,远远便看见了等候在书房外的沈淮。   沈淮疾走两步迎过来。   “主子,此行可有小姐的消息?”沈淮语气中透着急切。   秦烟摇了摇头,沈淮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   秦烟看着两鬓斑白的沈淮,心中长叹,这世间,也没几个人记得母亲了。   步入书房,秦烟坐上首位,   “淮叔,坐。”   沈淮坐到秦烟下首,整理了思绪,道:   “圣上召平西军还朝的消息,想必主子前些日子已经收到了。”   “给国公爷的圣旨,已经到了萧关。上京城来人除了颁旨的常公公,交接萧关防务的兵部侍郎陈循,还有太仆寺少卿李毕。”   “太仆寺来人,可能是盯上了牧兰马场。”   沈淮目露担忧。   秦烟抬眸,   “淮叔,多少年了?”   沈淮怔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   “我们到西北,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啊,回去,还是得递上投名状。”   秦烟自嘲地笑了笑,十二个年头,恐怕已是物是人非。   “淮叔,准备好马场文书,以固城城主名义,邀太仆寺少卿明日入城。同邀兵部侍郎,交接固城城务。”   沈淮诧异,固城的交接是既定程序,但牧兰马场,那可是主子的私产。   却又不得不佩服,主子这些年行事大开大合,颇有其外祖镇国公沈常山的风采,相较之下,自己却总还是瞻前顾后,沈淮惭愧,领命退了出去。   ------   秦烟摩搓着桌案上的一只鎏金手炉,双眸微垂,似有些疲惫。   门口响起沈莹的声音,   “主子,纪先生到了。”   “进。”   清雅的男人走了进来,看了眼身着单衣,斜靠在椅中的秦烟,面色一沉,   “沈莹!”   “在!”男人身后的沈莹身子一抖,她是最怵这位纪先生,看似温和,却有的是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不知道主子受不得寒?”纪南风说话向来音量不大,慢条斯理,却听得人背脊发凉。   沈莹忙取过侍女手中的白狐披风,快步过去给秦烟披上。心里嘀咕,刚不是去请您了吗,主子自己犯懒,稍不注意,就瞎折腾自己。   “纪先生,我们要离开了。”   待沈莹退到一旁,秦烟缓缓开口。   纪南风取过侍女手中托盘,缓步至书案前,将秦烟面前青釉的斗笠盏取下,换成他刚刚准备的花果茶。   “上京城较之固城,更适合主子调养身体。月前在上京购入的几座宅子,已安排人前去打理,一应用品陈设,均是按照主子的喜好布置。固城的事宜已安排妥当,也通知了商行在各州的掌事。”   “纪先生费心。”   秦烟端起手边的白瓷盏,茶水氤氲的雾气掩住了她眼底的冰凉,久违了,上京城。   ------   上京城,右相秦府,熙园秋水院,宋眉对着菱花镜梳着发。镜中的妇人已年华不再,瘦削的身体撑不起身上单薄的衣衫,更显柔弱。右相秦文正步入主屋暖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秦相气质儒雅,人到中年,身材却并没有发福,隐隐还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他径直走向南窗处的软塌坐下,轻轻按压着额头。   宋眉在镜中看见一抹绛紫官袍的衣角闪过,心中一喜。缓缓起身,唤了一声“相爷”,便迈着莲步过去,挨着秦相坐下。一双未佩戴任何首饰的手攀上秦相的肩背,轻柔地为男人按压着,便不再开口。   这是二人相处已久的默契,宋眉恪守着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从不越矩。   呵,不是妻子,她只是个妾。   ------   正值暮春,院里的海棠花开得尤其繁盛,夜风将丝丝缕缕的花香带入窗内,恍惚间,秦相想起他初登相位那些年。   那时他由翰林入相,朝中不乏有人眼热,说他是仗了岳家镇国公府的势。   朝堂上,左相一脉更是屡屡因政见不和同他争锋相对,他的家世底蕴并不深厚,远不如家族里出了一后一妃的左相,更何况,太子还是左相的亲侄。   那时,每日下朝回府,他也是直奔熙园。等待他的不是如今的佳人软枕,而是另一位明艳张扬,心思手段均不在他之下的女子。   两人犀利地点评政事,分析朝局,那时的沈时英啊,扮演着他的夫人,朋友,也兼相府幕僚。   这些年,圣上有意提携他,以平衡左相一脉权倾朝野的局面。   如今两相相持,本是不分伯仲,但自太子回京,圣上以休养身体为由令太子监国,两年来,光是被御史台弹劾的五品以上的大臣就有数十位,太子均让大理寺严查,无一例外。贬谪的,罢官的,甚至抄家的都不在少数。   今日御史台弹劾户部尚书贪墨,太子令大理寺对其停职查办。这户部尚书安秉怀是太子太傅安世风的胞弟,太子当真是不留情面。   太子封湛军中历练多年,杀伐决断,一道道政令让人摸不清路数,朝中人人自危。   秦相近来越发感觉心力不济。如今,西北战事已了,圣上令平西大军还朝,休兵养民。平西军主帅为镇国公沈常山,此番回京,只怕还会对当年沈时英的事来个秋后算账。桩桩件件,真是焦头烂额。   ------   几声轻咳,打断了秦相的思绪。秦相转过头,问道:“夫人可是着了风寒?”   宋眉扭过身拿出丝帕,掩着唇又咳了几声。   秦相吩咐下人关了窗,牵过宋眉的双手,轻声道:   “为夫失职,竟忘了夫人受不得凉。”   宋眉急急出声:   “相爷莫要折煞了妾身,当初怀洺儿时,胎相不好,能平安诞下洺儿,便是上天庇佑。妾身这幅身子不争气,能多活这些个时日都是老天爷恩赏。”   “夫人辛苦,洺儿近日如何,这几日公事繁忙,我都没有顾得上看看他的功课。”秦相尤其看重传宗接代,对其独子秦洺更是喜爱有加。   宋眉柔声道,   “洺儿都好,今日老师称赞他的文章做得好,他还盼着相爷能去看一看呢。”   秦相眉目舒展开来,   “这个时辰太晚了,明日我去看他。洺儿朝我,自也朝你,没有辱没我们书香世家的门楣。”说完便也开怀地笑起来。   宋眉却忽然垂眸,欲要下泪。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什么委屈,告诉为夫。”秦相忙道。   宋眉举起帕子试着眼角,声音微颤,   “过些日子,念念就要及笄,也到了该要议亲的时候了。”   “京中许多世家主母,虽说喜欢念念,但还是顾忌着念念不是嫡出。”   “念念是女儿,可是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要是因为我这做母亲的身份低贱,误了婚事,误了前程,妾身难辞其咎。”   秦相的神情变得复杂,叹了口气,沉默着不说话。   他知道宋眉这些年的心结,他这后院没有旁人,除了当初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沈时英,也就是一个宋眉了。这些年宋眉掌家,府中视宋眉如主母,二人更是以夫妻相待,可这名分,着实是个难事。   “不然将洺儿过继到夫人名下……”宋眉试探着开口。   “不妥!”   秦相打断了宋眉的话头,   “你还健在,沈时英已经……”   “这么多年,镇国公府坚持沈时英是失踪,拒不发丧,我是顾念镇国公这些年在西北戍边,才压着不抬你的名分。”   秦相也知道自己喜爱的独子不是嫡子,在世家林立的上京城,是多么为人诟病。   但是过继,绝无可能!   当初他被同僚调侃升迁是倚仗岳家,意指他吃软饭,现在不能让他的儿子也让人耻笑!   “过些时日,待镇国公回京,我亲自去镇国公府公告知抬你为平妻的事,也算全了国公府的颜面。”   ------   宋眉心中欢喜,却突然意识到,镇国公回京,那沈时英的独女秦烟也势必要回来的。   “烟儿也要回来了吧?”   “嗯,这几日让人将揽月轩收拾出来,秦烟回来,就安排她住进去。”   说到秦烟,秦相对这个曾经喜爱的女儿,已经没多大印象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也才几岁,这些年他也鲜少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宋眉道:“明日妾身便和念念搬回主宅吧,这熙园毕竟是夫人和烟儿的……”   “不必,你身子不好,当初大夫说了,熙园适合你养身体。念念还是住得近些好,方便你们母女照应。秦烟这个年纪,也该明白事理了。”秦文正一口回绝了宋眉的提议。   宋眉低头应允,复又抬头,语调温软:   “相爷,念念的及笄礼,邀请了京中一些要好的世家贵女,永定侯府的小姐也接了帖子。妾身想着,咱们相府也不能怠慢了客人,思量着是不是该稍微隆重一点。”   “这些你看着办,需要什么,派人去库房支取便是。”   看着一身素净的宋眉,秦相有些愧疚。揽过宋眉,轻抚着她的背脊,   “为夫知道你平日里衣食朴素,是怕引来口舌是非。待抬了位份,自可拿出官家夫人的派头,辛苦夫人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宋眉柔柔地靠在秦相身上,闭目暗忖,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   她曾受的苦,不能让她的儿女再受一遍。   当初的沈时英不是她的对手,这秦烟,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西北那地儿,恐怕是养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那这相府嫡长女,回来也好,只会衬得自己的念念知书达理,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待她被抬了平妻,还怕没有高门大族来给念念说亲吗?   说不定,秦烟那同永定侯府世子的婚约,也会落到她的念念头上…… 第3章第3章   上京城西,永定侯府。   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溶溶月色洒满了这座贵气逼人的府邸。   永定侯府是由曾经的安阳长公主府扩建而来,占地极广。今上惠帝对安阳长公主这位长姐极为敬重,府中御赐之物不计其数,行走其间,随处可见各地进贡的珍贵花木,奇山异石。   今日李忠却无心赏景,他步履匆匆,暮春的夜晚虽然还有些寒凉,可他的后背和额际却已经沁出细汗。   手中的消息不知算好还是算坏,关于那个人的,得赶紧送禀世子。   李忠直奔世子谢长渊的院落,进入院门不多时,他便踏上迂水回廊,远远就听见了湖心亭中,传出阵阵少女银铃般的娇嗓,不时夹杂着成熟男人低沉的笑声。   李忠知道,那是世子和三年前入府的阿嫣姑娘。   他疾步走向长堤,在距离湖心亭两丈开外的位置停住。   “长渊哥哥取笑我,不说了不说了,哼!”   刚刚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的娇俏少女,气鼓鼓地朝着石凳坐下,伸手将手边的茶具摆弄得哐啷作响。   这位阿嫣姑娘身材娇小,模样标志,是世子三年前从梅山带回来的。因着对世子有救命之恩,故而阖府上下对其都敬上几分。   谢长渊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似是看到了李忠,对少女道了句,   “我还有事,你早些回去休息。”   “又有事,白天忙,晚上还忙,长渊哥哥的生活好生无趣!”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对谢长渊展颜一笑,   “明日是我的生辰,长渊哥哥答应了陪我去西郊看桃花的,可别不作数了!”   谢长渊无奈地笑了笑,这女孩儿永远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温声道,   “等我处理完公务后回来接你。”   阿嫣欢快得蹦跶起来,脚步轻盈地跑出亭子,像是一只轻捷小燕子。   跑了两步回过头一声娇喊,   “长渊哥哥说话算数哦!”   路过李忠时,不忘甜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叔这么晚还有事不放过长渊哥哥呢,小心老得快哦!”   说完,阿嫣做了个鬼脸,便跑远了。   ------   李忠尴尬地笑了笑,迈入亭中,朝谢长渊行了一礼,   “世子”。   谢长渊点头,“何事?”   “兵部来了消息,平西军拟调回上京的守将名单里,有谢照。”   说到这里,李忠小心地看向谢长渊。   世子面上不显,可捏着茶杯的手指却绷得泛白。   “平西军……是沈家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我那未婚妻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长渊双眼微眯,凉薄地一笑,“告诉兵部的人,谢照,神策军要了。”   说完,“嘭”的一声,竟单手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掌心里的鲜血混着茶水滴落在石桌上,谢长渊却还是用力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这是怒极。   李忠看着这样的世子,很是痛心。   他作为安阳长公主府的家臣,是看着世子长大的。   当初长公主逝世,世子对侯爷恨的彻底,连带着痛恨那突然冒出来的的侯爷的私生子谢照。   世子亲自带人追击谢照,没曾想,这谢照竟躲入了军中。好巧不巧,还在秦烟小姐的外祖的麾下。   当初世子向镇国公要人被拒,世子空手而归,据说是因为秦烟小姐力保谢照。这对未婚夫妻的婚事只怕是会多出些波折。   ------   “世子,平西军还朝,秦烟小姐势必也会随镇国公回京。世子已出了孝期,当令钦天监择一吉日,向右相府下聘。秦烟小姐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又背靠舅家镇国公府。更何况,这是当初长公主为世子定下的亲事,望世子慎重待之。”   李忠见世子的面色越来越沉,却也坚持着把话说完,   “阿嫣姑娘深得世子喜爱,可奈何出身不高。世子可将其安置在府外,待同秦烟小姐完婚后,再……”   “婚事我自有判断。靠女人,那我和谢安又有什么区别?”谢长渊冷声打断了李忠未尽的话,并且毫不避讳地直呼自己的父亲永定侯谢安的名讳。   谢安当初靠军功入了圣上的眼,赐婚圣上的长姐,安阳长公主,也封了永定侯的爵位。大夏皇室给出的爵位不多,一位国公,两位侯爵,而这位永定侯却靠着尚公主位列其间。   这位侯爷可是声名在外,不在乎安阳长公主比他年长八岁,欣然接受赐婚。婚后府中没有侍妾,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堪称典范。   可如今这对模范夫妻,却沦为了京中的笑柄。   ------   三年前,谢侯爷在军中重伤,安阳长公主不顾自己体虚,长途跋涉去到谢安老家颍川祭祖,以求庇佑谢侯平安。   却在那里见到了同谢安年轻时长得八分像的谢照。安阳长公主心中疑惑,一查才知,谢安在老家曾有个通房莲娘,为谢安生下了一个儿子谢照。却因为谢安要尚公主,便将谢照在谢氏族谱的的名字,改写到了谢安堂兄的名下。   最讽刺的是,谢安和莲娘有个女儿,比谢长渊还小几岁。   同谢安成婚后,每年回乡祭祖,谢安都以安阳体弱为由,让她在京中修养。又说年轻人以学业为重,从未带上独子谢长渊。   安阳长公主得知这些腌臜事,浑身发冷。从前觉得谢安有多体贴,现在就觉得有多恶心。当即回京,闭府不出。   彼时谢安和谢长渊都在朔北军中,同突厥的大战也接近尾声。谢安得到颍川的消息,安阳祭祖,莲娘自缢身亡,而谢照也不知所踪。   谢安不顾重伤未愈,当即返回颖川老家处理莲娘的后事,着人寻找谢照的下落。   安阳自回京便牵扯出旧疾,卧病在床。殊不知她等来的不是夫君的歉意与安抚,而是横眉冷对。   谢安用安阳从未听过的冷厉语气,指责她心胸狭隘,没有容人的气度,视人命如草芥,那时安阳才得知莲娘殁了。   那位莲娘,用她的死,让谢安觉得对她的儿女更加亏欠。谢安不顾安阳阻拦,执意认回了长子谢照和女儿谢菁。   安阳受到谢安的冷待后心灰意冷,身体每况愈下。谢长渊回府见到的就是靠着参汤续命,行将就木的母亲。   谢长渊怎能不记得谢照,谢安的那位爱子。而今秦烟最好不要同谢照有什么关系,不然,这桩婚事也得作罢。   ------   半月后,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由永定门入京,马车径直驶向位于城东的右相秦府。   至秦府正门,马车停下。驾车的沈莹利落地一跃而下,大步走向府门。   守卫上前一步拦下,开口道:   “请出示请柬。”   沈莹语调微冷:   “车上是贵府大小姐。”   守卫看了眼沈莹身后并无任何徽记的马车,呵斥道,   “秦府只有一位念小姐,今日我们小姐正在府中宴客,你们哪儿来的江湖骗子,竟敢到相府来撒野!”   听见对方逐渐拔高的音量,沈莹都给气笑了。猛地一脚将守卫踢翻在地,余下的守卫见状立马围过来和沈莹动起了手。   管家张全闻讯急忙赶来,张全是相府老人,也是秦相心腹,自是知道大小姐秦烟即将回府的消息。   自从夫人和大小姐离家,老夫人称病,这些年相府由宋姨娘掌家。府中的老人,一个个都被宋姨娘送往了庄子上。   如今府中皆是新人,众人皆以宋姨娘为主母,也只知道府中仅有一位念小姐,没人知道还有一位嫡出大小姐。   大小姐归家的事宜,理应早些天就安排下去。但秋水院那边给出的意思是,近几日以准备念小姐的及笄宴的为重,就给搁置了。   张全明白,这是秋水院那位要给大小姐下脸子。   ------   相爷已邀族长和一众族老入京,宋姨娘即将成为正经主母。虽说他对这位大小姐有些许同情,但是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没曾想,本只是给小姑娘个下马威,却闹得这般难看。   张全至府门前,见到的就是一群躺在地上哎呦直叫的护卫,和静立在马车前,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   张全来到车前,躬身作揖,   “在下是秦府管家张全,请问,车内可是大小姐?”   马车内并无动静,车外的沈莹嘲讽道:   “听说贵府只有一位念小姐,张管家,可别唤错了人。”   张全对着马车道:   “大小姐离府已有十余年,府中新人不识大小姐,大小姐海涵。”   见车内依然没有反应,张全再次开口:   “请大小姐移步府内。”   “新人……旧人……”车中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车帘,走下一位身着墨色锦袍的女子。   这女子身量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挑,容貌绝美,眉宇间带着些许相爷的影子,但同当初的夫人沈时英更像几分。   周身的气场不似平常的大家贵女,反倒有些久居上位的威压之感。张全有些疑惑,这是在西北长大的小姐该有的模样?看样子不是那么好拿捏。   不容多想,张全当即躬身行礼,   “管家张全,见过大小姐。”   “容小的为大小姐引路。”   说完,张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侧身一步迈向府内。   秦烟步子闲适,沈莹紧随其后。   入府门,走过前院,至一道精致的垂花门前,秦烟却停了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全。   张全见此,解释道:   “大小姐归家,当首先拜见老夫人。”   “你在教我做事?”秦烟冷笑一声,径直走向东边的熙园。   张全暗叫糟糕,此刻熙园…… 第4章第4章   临近熙园,里面传出若断若续的琴音,不时夹杂着少女们的谈笑声,好生热闹。   秦烟止步,转过身,看向张全,似是询问。   张全闪烁其词:   “今日念小姐及笄礼,礼毕后在园子里给观礼的小姐们开了宴,要不,大小姐待宴席散了再过去?”   秦烟声音清冷,   “若我没记错,这园子,是我母亲的,怎么,要我回避?”   张全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看大小姐这架势,来者不善。   秦烟转身大步进园,熙园里一片葳蕤,花草繁盛。园中的海棠,正在盛花期,花色艳丽,姿态优美。一阵软风吹过,飞花扑面,随风而来的馨香沁人心脾。   置身其间,秦烟忆起昔日同母亲在园中的那些温暖时光。   经过一片山石,少女们说话声渐渐清晰。   “今日淑妃娘娘遣人送来的那副赤金镂空镶玉嵌宝头面,做功精细繁复,定是出自宫内少府监。淑妃娘娘对念念可真是看重啊!”   “蒙姑姑厚爱,记挂着我们这些子侄。”秦念着一身湖蓝色撒花烟罗裙,面容清秀明丽。   “不是说永定侯府的小姐要来赴宴吗,这都过了未时,怎么还没见人呢?”   “谢小姐派人告知,说是身体抱恙,来不了了。”   “诶,念念,听说永定侯府和你们右相府还定有一门亲事呢?”   秦念低头不语,含羞带怯。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同永定侯府世子定亲的是她秦念。   “谢世子出身显赫,一表人才,如今又掌北衙禁军,当真是前途无量。这定了亲,京中不知多少少女会碎了芳心啊!”   “听说谢世子在府中藏了个小美人儿?”   “我倒是见过一回,娇娇俏俏的,可惜就是一副小家子做派。”   “这没名没分就领进侯府的,最多也就是个妾,上不了台面。”   说这话的是才随父亲进京的户部侍郎的嫡次女杜灵,不知深浅。她捧着的秦念,其母亲也只是个姨娘而已,场面一度尴尬。   ------   声音渐远,秦烟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择了另一条僻静的路。拐过一片假山,穿过游廊,朝着母亲的秋水院走去。   张全察觉到了秦念的意图,快一步走上前来,挡住了秦烟的去路,欲言又止。   秦烟挑眉看向一脸纠结的张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   张全犹豫着开口:   “秋水院住着宋夫人,大小姐要过去,容小的先行通传。”   秦烟心道,果然。   但这里可不只是秦府,还是母亲的陪嫁园子,容不得他人鸠占鹊巢。   张全想到什么,补充道:   “前些日子,宋夫人就安排将揽月轩收拾了出来,大小姐可先过去休息。”   “揽月轩?母亲的院子我去不了,连我自己的院子也去不了?”秦念凤眸微眯。   张全未曾想到,和这只有十七岁的小姑娘说话,竟然压力频频。   “宋夫人身体不好,相爷让念小姐住进了烟雨阁,便于陪伴……”张全悻悻开口。   原来宋眉住进了母亲的秋水院,而宋眉的女儿秦念则住进了自己的烟雨阁,果真是物是人非。   “宋夫人?宋眉?”秦烟嗓音微沉。   张全心想怕什么来什么,这些本不该由他这作为下人的来说。自从宋姨娘掌家,换掉了一众仆从,府中诸人都称宋姨娘为宋夫人,虽于理不合,但相爷和老夫人也是默许了的。   秦烟轻叹,   “去莲池吧。”便抬步离开。   张全闻言略带踟蹰,却还是跟了上去。   ------   秋水院不远处的莲池,本是一方浅塘,幼时的盛夏,秦烟同母亲常在此处戏水摸鱼。   但这不起眼的池塘下却是熙园的库房,入口就在池边的假山里。镇国公沈常山当初命人打造这熙园时,就准备了这间库房用以存放沈时英的嫁妆。   秦烟凭着记忆,走到当初莲池的位置,入目却只有一间带着锁的屋子,哪里还有假山和池塘的影子,秦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怎么回事?”秦烟皱眉问向张全。   张全吞吞吐吐地开口:   “相爷说池底太过潮湿,遂命人将库房搬了上来……”   库房建在池底,本是防范外贼。假山处的石门也只能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钥匙只有一把,曾经在沈时英手里,如今在秦烟手里。   秦相该不会开不了门,将池子抽干,凿开的库房?   里面存放的母亲的陪嫁品,除了珠宝首饰,还有地契,房契,古玩字画。外祖命人将库房做了特殊的防潮处理,那些年从未有过受潮。   太过潮湿?这理由冠冕堂皇,看来是家贼难防了。   “怪不得淮叔会说夫人的铺子出了问题,让主子来库房取地契……”沈莹愤愤道。   “沈莹!”   秦烟截断了沈莹的话头。   秦烟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她这位父亲,吃相也太过难看,如今只有从长计议。   ------   出园子的路上,又经过秦念设宴的花园,不时听见几句小姐们的交谈声。   “念念,你那位嫡母失踪了这么多年,还不发丧?一个死人,霸着相府夫人的名头不腾地方。不然,不说是宫中那两位皇子,就是太子殿下你也是配得上的,那几位可都还没正妃呢……”   “休要胡言,自嫡母失踪后,我与母亲日日在佛堂念经,盼着菩萨保佑嫡母能平安回来。”秦念状似不悦。   “听说当年秦夫人可是遇袭失踪的,这要是被贼人掳了去,就算回得来,只怕也要给念念你带回些弟弟妹妹了吧。”   “只要嫡母能回来,不管发生过什么,我们都会接纳她的。”秦念声音哀婉。   秦烟以为这些年下了西北战场,已经很难有事情能激起自己过多的情绪。没曾想在这深闺内院中,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会激出她的杀意。   带着一身肃杀,秦烟跨步入了花园。   众官家小姐一边疑惑这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的身份,又震惊于女子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貌。   “沈莹。”   沈莹从入秦府便忍得太久,得到主子授意,终于可以动手了。向前几步,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向了刚才同秦念说话的女子。   一声惨叫,众小姐丫鬟惊呼,均起身离席。   沈莹手心震得微麻,听见秦烟再次开口,   “还有那位念小姐。”   在众人的震惊下,又一记耳光扇在了秦念的脸上。   秦念被沈莹大力的巴掌扇到了地上,唇角带血,噙着泪水不可置信地望向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秦烟。   秦烟缓步上前,蹲下身,单手捏起秦念娇嫩的下颌,冷冷开口,   “妄论储君!妄论嫡母!是秦相没教你,还是宋姨娘没教你?今日,我这位长姐,给你立一立规矩,免得传出去说我们相府没教养。”   “你……”被大力捏住下颌,让秦念发音艰难。   秦烟松手,起身接过沈莹递来的丝帕,仔细擦拭完纤指,将帕子随意扔到了地上。   各家小姐生怕殃及自己,带着丫鬟仓皇离去。   ------   此刻正在秋水院里的宋姨娘心中按捺不住的兴奋,自沈莹在相府门前闹那一出,派去盯梢的仆妇已经将秦烟回府的消息传了回来。   曾经她在沈时英面前不得不伏低做小,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时英的女儿也有落在她手里的一天。   这姑娘要是随了她母亲的暴脾气,就正好,让今日来府中做客的小姐们看看,这位相府嫡女,是什么德行。   仆妇一脸慌张地跑回来,口中叫嚷着念小姐被打了。   宋眉慌忙之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不顾被滚烫的茶水沾湿的衣袍,由仆妇搀扶着,急忙朝着设宴的花园而去。   这边张全看到场面失控,当即退出了园子,直奔老夫人的荣安堂。   相爷不在府内,大小姐和宋夫人不对盘,只有老夫人才镇得住场面。   宋眉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就看到被丫鬟扶着坐回椅子上,单手捂着脸的女儿。她冲过去推开丫鬟,抱住秦念,看见秦念指缝下肿的老高的左脸,宋眉心痛地无以复加。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在相府撒野!”宋眉厉声喝问。   她转头看向秦烟,却被秦烟那张和沈时英神似的脸震在原地,那些年被沈时英压制的记忆重回心头,心中的愤恨更甚。   秦烟感叹宋眉的变化,当年秦烟见到父母的闹剧时,已然记事。当初那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宋眉甚是温婉,较之将门出身行事风风火火的母亲,更得父亲欢心。   如今这位宋姨娘为秦相诞下独子,倒是有了底气,做足了当家主母的气势。   “这是哪位好大的架子?”沈莹双臂环抱,讥讽道。   宋眉身旁的仆妇拉高嗓门,   “大胆,竟敢对相府夫人不敬!”   这次不用秦烟开口,沈莹两步过去就是一脚,将刚才开口的仆妇揣进了边上的蔷薇花丛里,顿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出来。   “放肆!”宋眉想到秦烟定是粗鲁,没料她身边那位黑衣女子武力值这么高。这内院又不方便叫护卫,宋眉倒是有些慌了。   “我母亲多年不在府中,这是哪位冒充的相府夫人?”秦烟悠悠地开口。   “原来是烟儿,有什么误会好好说,怎么一回来就动手,相爷回来怕是不好交代。”宋眉继续装傻充愣,还不忘抬出秦相意图震慑秦烟。   “这是宋姨娘?说起来,我还要唤宋姨娘一声,先生……方才听说宋姨娘安排我住进揽月轩,似乎记得宋姨娘曾经作为我的教习先生时,也在揽月轩住过一段时间?”   宋眉尴尬地真想钻进地缝里去,当初秦烟出生,她是以西席先生的身份被老夫人接入秦府的。   知道当初那些事情的人都被她赶去了庄子上,现如今府中诸人对她敬重有加,没想到秦烟嘴皮子这么利索,翻起了旧账。   此时老夫人身边的容妈妈带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地走入园中,容妈妈抄着手,站在花园外的石阶上,高声道:   “老夫人请秦烟小姐去祠堂!”   秦烟勾唇冷冷一笑,看这阵势,这是要押着她跪祠堂了?   又是这一套,那些年母亲为了那可笑的爱情隐忍不发,咽下委屈,不知多少个夜晚在祠堂度过。如今她秦烟可没那兴趣再陪她们玩儿这后宅的把戏!   宋眉心中嗤笑,她倒要看看这小妮子怎么收场? 第5章第5章   秦烟看向容妈妈身后的张全,淡声开口:   “烦请张管家转告秦相,熙园虽合并到秦府,但依旧是我母亲的私产。限一个月之内,将不相干的人等清理出去,园中一切恢复原状。”   众人震惊于这位大小姐张狂的言语,一个个目瞪口呆。   秦烟向容妈妈道:   “请转告祖母,孙女今日才到上京城,风尘未洗,不便叨扰,改日备上厚礼再登门拜访。”话毕便带着沈莹走出园子。   一众仆妇面面相觑,容妈妈没开口,她们也不敢阻拦,毕竟那是主子。   后宅争端历来常见,话机锋的,使手段的不在少数。可这么明目张胆地嚣张,却让他们没法接茬,这路子,野的像个兵痞子,哪像个世家贵女。   直至秦烟和沈莹消失在园角,众人才回过神来。   容妈妈的确没拦着,这几年,宋姨娘势大,渐渐有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的趋势。回来个不按路数出牌的秦烟,杀一杀宋姨娘的威风也好。   容妈妈代老夫人慰问了下念小姐,便带人离开了。   宋眉心中憋气,秦烟居然就这么脱身了,老太太也就是虚张声势,这是要作壁上观了?这事儿没完!   ------   秦府正门外,两拨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一边是脸上挂彩的秦府守卫,另一边是军容整肃的镇国公府亲兵。   秦烟的车旁,停着一辆带有镇国公府徽记的马车,沈淮立在车前,盯着秦府大门,神态有些焦急。   见秦烟出来,沈淮急忙上前,   “主子,秦府的人可有对主子不敬?”   “这是?”秦烟疑惑。   沈淮正待开口,身后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下来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中年妇人。   妇人身材清瘦,面上略带病容,但眉眼坚定,还溢着些许笑意。容貌同表兄沈辞有些相似,这应该是表兄沈辞的母亲,自己的舅母,亦是镇国公府的儿媳方素。   “烟烟多年未回上京,长成大姑娘,舅母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些年西北战事,镇国公府的男丁皆去了西北大营。方素身体不好,不便远途劳累,故而独自留在京中。   秦烟唤了一声,“舅母”。语气不似刚才在秦府的冷硬,而是有了些暖意。   方素上前来拉过秦烟的手,轻抚道:   “烟烟在秦府不合意,就跟舅母回镇国公府。”   秦烟明白,舅母是担心自己在秦府受委屈,特地过来给自己撑场面的。   “舅母,我在京中置有宅子……”   “你表兄是根木头,我又没有女儿,烟烟肯不肯来陪陪舅母?”   盛情难却,秦烟松了口:   “那就叨扰舅母些时日。”   张全看着离去的车马,心中哀叹,待相爷回府,自己该怎么交代?   大小姐回京闹了这么一出,先是府门大打出手,再有二小姐挨了巴掌,老夫人被下了面子。回京不住进府内,却是去了镇国公府,这是要将秦府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秋水院那位又不是个善茬,往后这府中恐怕是没有宁日了。   ------   “这个孽障!”   当日傍晚,熙园烟雨阁中传出秦相的暴怒声。宋眉抱着秦念,母女俩哭得梨花带雨,见秦念肿得老高的左脸,秦相额头上青筋直跳。   秦烟这个不孝女,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一回来就搞得家里鸡飞狗跳。   方才回府就被老太太身边的容妈妈拦住,给请了过去。母亲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家里的晚辈都要爬到她头上,反了天了,她管不了,要到泉下去见老爷子……   好不容易安抚住母亲,这边熙园就看到这么一幕。   秦相离开前,给宋眉母女承诺,定让秦烟给个交代。   宋眉亲自给秦念冰敷着脸,吩咐下人退下。   “你的脸热敷过了?”宋眉问道。   秦念自知瞒不过母亲,点了点头。   沈莹手劲极重,却不至于看起来这么可怖。挨打后,秦念没有第一时间处理,相反,回了院子却立马用热巾帕敷脸,让本来慢慢消肿的左脸肿得触目惊心。   宋眉叹气,怪自己身份太低,女儿才需要用这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去争取自己父亲的立场。   宋眉让秦念好好休息,留下了一堆上等膏药,吩咐下人小心伺候,真伤了脸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秦念乖巧称是,心里却是微讽,母亲手段不够狠。这么多年,弟弟都这么大了,还坐不上相府夫人的位置,害她在京中贵女圈走动的时候经常听见闲言碎语。   今日及笄礼,给京城各个世家大族的小姐发了帖子,来的不过都只是些普通的官家小姐。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对她这相府庶女,更多的还是看不上。这还怎么说一门比秦烟更好亲事。   秦念自月前听母亲说秦烟要回来,就做足了准备,想了很多种激怒秦烟的法子,却没成想,秦烟回来的那么是时候,有这么多官家小姐看着,不用她煽风点火,秦烟的名声都会快速传遍上京城上层圈子。   除掉秦烟,就算母亲那儿还是不成,她不是嫡女又怎样,作为右相唯一拿得出手的女儿,还担心没有世家大族联姻吗?秦念想起那位侯府世子准姐夫的风姿,不禁脸泛红晕。   ------   当夜,右相秦府的大小姐秦烟,不知礼数,丑得像个夜叉的消息就在上京城各官员后宅女眷中传开。   当日见到秦烟的小姐丫鬟们极力描述秦烟及其侍女的凶煞,大概是女人对长得太美的女人总是会抱有敌意,像是有默契般,对秦烟绝美的容貌缄口不提。   以至于第二天上朝,秦相频频接受到同僚们意味深长的眼神。   下朝后,左相一反常态,主动过来同秦相搭话,开口就很欠揍,   “听说秦相有个好女儿,像她外祖镇国公,有大将风范啊!”说完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秦相脸都气绿了,他知道,是昨日秦府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宦海沉浮多年,秦相行事谨慎,鲜少让人抓住把柄,从来都是他看别人笑话,今日却轮到自己被他人调侃。   秦烟这个孽女!   相比之下,永定侯谢安就要淡定的多。秦烟和谢长渊的亲事,还只是安阳长公主和秦烟母亲沈时英口头上定过的娃娃亲,连文定都没过,秦烟连他的准儿媳都算不上。   作为有军功,有实权的侯爵,也没人敢和他开似是而非的玩笑,这些流言他自事不关己。   ------   谢长渊前日去西郊马场试新到的军马,今日一早回城。卯时,晨雾未散尽,吸入鼻腔的空气还尤为湿冷。   临近城门,穿过薄雾看见了损友贺霄,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此人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却在户部领了个员外郎的闲职。   贺霄时常流连青楼妓馆,出手大方,行事随性不拘,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   平日里这个点儿,贺霄应该在哪个红颜知己的温床软枕上做着美梦,但看样子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   看见骑着一匹黑骏马过来的谢长渊,贺霄精神一震,打马过来,眼睛里迸着奇异的兴奋。   “谢世子,你那未婚妻回来了,听说了吗?”贺霄戏谑地开口。   “没有。”谢长渊语调淡淡。   谢长渊知道西北大军回防,但并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未婚妻回京,他也不关心。   谢长渊身后的一匹较矮的枣红马上,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年。这少年是男装的阿嫣,前日说想要学骑马,央着谢长渊让她跟去了西郊马场。   听见贺霄说起谢长渊的未婚妻,阿嫣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好像觉得属于自己的独宠要被抢走似的,一脸黯然。但自己明明只是把当谢长渊当作哥哥的,自己是怎么了。   阿嫣神思恍惚中,一不注意揪住了一撮马毛,马儿吃痛,嘶叫着前蹄上扬,叶清璃紧紧抱住马脖子,惊声叫起来。   “长渊哥哥!”   谢长渊听到异变,立马飞身跃过去,坐在叶清璃身后,半环抱着身前的少女,紧攥缰绳,很快制住了受惊的马匹。   贺霄这才发现了那位经常被谢长渊带出来阿嫣姑娘,自知失言,这醋坛子要是打翻了,这位回府怕是难哄。   贺霄玩笑道,   “阿嫣小妹妹,这是学会骑马了?”   谢长渊冰冷的目光射过来,   “妹妹?”。   贺霄了然,   “呵呵,阿嫣姑娘……”啧,谢世子这霸道的占有欲。   谢长渊知道这位损友的德行,红颜知己遍布上京城,他不想阿嫣被占便宜,被归为贺霄那些红颜妹妹。   阿嫣惊魂甫定,感受着身后男子宽阔的温暖怀抱,红透了耳根。   刚才那惊险的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对长渊哥哥的依赖,她贪恋这温暖的怀抱,贪恋着他毫不迟疑的保护。她不愿意长渊哥哥的温柔会被分给别的女人,就算是那位未婚妻也不行。   自己应该是对长渊哥哥,有了不该有的感情,可他都有未婚妻了,怎么办。   谢长渊翻身下马,伸手扶着阿嫣慢慢下来,让她坐进跟着的马车里。   谢长渊想到了西北大营的谢照,讽刺地开口,“只是家中长辈口头上的玩笑话,算什么未婚妻。以后休要再提,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贺霄“……”   在他看来,这阿嫣姑娘不过姿色平平,何至于把谢世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秦烟虽说名声不好,但背靠右相府和镇国公府,冲着这家世,前去求亲的世家大族也会排着长队。秦烟这身份,若不是自小被定了亲,连皇家也会惦记。   谢世子就这么,要悔婚了?   阿嫣听见谢长渊这话,小鹿乱撞起来,原来长渊哥哥是不承认这个未婚妻的。回想这几年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难道长渊哥哥是为了她才这么说的?这样想着耳根子更红了。   城门外的小插曲,当事人不甚在意,却被沸沸扬扬地传出了另一个版本。   秦相的嫡长女秦烟生的丑陋不堪,未婚夫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对其极其不满意,不承认有这门婚事。有人在城门外看见永定侯府世子同一年轻男子共乘一骑,谢世子,似乎好男风……   听到这些个八卦时,秦烟正和静仪公主在茶楼听戏。 第6章第6章   西市,云福茶社。   “你说秦相那嫡长女秦烟真有那么丑?”   “谢世子避之不及,连自小定的亲事都否认了,那秦烟得是丑的人神共愤吧!”   “沈时英当年可是有着上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的女儿能丑到哪里去,这会不会是谣传啊?”   “保不齐谢世子是为了府中养的那位小美人儿才悔婚的,听说都养在身边好些年了。”   “不过我听说哈,谢世子其实是好男风。没准儿身边带着个小娇娘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说不准是男女通吃,谁知道那些个世家子弟有什么特殊癖好。”   “……”   “兄台,高见呐!佩服!佩服!”   ------   秦烟同静仪公主封玉瑶经过堂座上楼的途中,将这些八卦听了一耳朵,进入楼上雅间,二人相视一眼,竟同时大笑起来。   两人同龄,因母亲是世交好友的缘故,儿时便是要好的玩伴,秦烟还曾是静仪公主的伴读。自十二年前,秦烟离京,自此便断了联系。经年后再相见,境遇的不同却没有给她们带来隔阂。   笑声渐止,二人落座,不过姿态皆随意地有些过分。   静仪公主懒懒地歪在软榻上,而茶桌另一边的秦烟单手把玩着茶盏,抬脚便顺势搭上了榻沿。   公主的随从在楼下等候,除二人外,这个雅间里只有沈莹。沈莹对此似乎见惯不怪,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靠近包厢门口的位置,心中诽腹,要让别人看到,定会被这二位的举动惊掉下巴!   浅啜了一口清茶,秦烟悠悠开口:   “公主,怎么约在这儿?”   “还是叫我玉瑶哦,小烟烟……”封玉瑶答非所问。   “……”秦烟顿时忆起儿时那个恶趣味的封玉瑶,那时的封玉瑶总是皮得不行,带着她闯了不少祸事,每每被抓到,都是将表兄沈辞推出去顶包……往事已矣。   封玉瑶看着对面肤白貌美,身材婀娜的秦烟,却是乐了,捂着肚子哭笑不得,   “丑得人神共愤?哈哈哈!”   “不过小烟烟,这几年谢世子在府中养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时常带出来招摇过市,这是全然不顾你的脸面。”   封玉瑶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在这节骨眼上还踩你一脚,不承认这桩婚事,这事儿做得不厚道,非良配也。”   搁下茶杯,封玉瑶掀开包间朝着中庭戏台的湘帘,望了出去,   “喏。”   秦烟顺着封玉瑶的视线看去,一对男女正施施然上楼。   似乎感觉到了探究的目光,正欲抬步的谢长渊倏地抬头,见二楼雅间掀开的帘子后是静仪公主封玉瑶,谢长渊朝她颔首。   谢长渊本是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向封玉瑶对座的人,却被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震在原地,那是一位极其美艳的女子,女子眸光清凉,目光落在他身上仅一瞬,便移开了,随后帘子被放下。   二楼帘后,封玉瑶揶揄地看向秦烟,   “如何,你这未婚夫是不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秦烟眼帘微掀,未置一词,只是浅酌着手中的清茶。   那就是如今的谢长渊?幼时记忆中的少年已记不真切,不过那张脸看着倒有些眼熟?   “云福茶社最有名气的是来自山南海北的戏文,每每出了新戏,谢世子边上那位阿嫣姑娘,就会雷打不动地过来,这些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封玉瑶兴致勃勃得讲述着她打听到的八卦。   “前些日子上的戏是穷书生与相府小姐私定终生,为世人所不容,二人双双殉情。今日这出戏,你听听,啧啧,贵公子爱上貌美的丫鬟,背弃婚约,同丫鬟私奔。真是一出好戏。”   见秦烟神色淡淡,封玉瑶也失了打趣的兴致。   “有消息称,那位阿嫣姑娘甚是单纯,我看倒不见得。”   “所以,你是带我来看那对野鸳鸯的?”秦烟终于给了点反应。   “诶,小烟烟,我可是为你不值,毕竟小时候你同谢世子也……”   “不是说方才门口看见了太子殿下的车架?”秦烟笑地玩味。   封玉瑶登时打了个冷战,她最怵的这位太子皇兄,这会儿可能就在这间茶社的某个雅间里。   “诶,别转移话题啊!”封玉瑶立马回过味儿来。   ------   谢长渊一进入茶社,众人的谈论声戛然而止,他也未曾多想。   几日前处理谢照的事情,本以为神策军要个人很简单,兵部却说平西军回调的将士圣上另有安排。   谢长渊气不顺,原本是打算去西郊马场纵马纾解一下心中郁结,到那儿之后,自己看上的骏马,又被告知是才从西北运回来的,“西北”二字又惹得他不豫。   回城听见贺霄那句未婚妻,谢长渊陡然来气,没成想随口的一句话,会给秦烟本就不太好的名声又抹上一笔黑。   得知此事的谢长渊虽有些许愧疚,却又懒得解释。这门亲事本就可有可无,母亲生前做主的安排,当初答应也只是为了顺了她的意。   今日,阿嫣缠着要他陪着来听戏,谢长渊不忍小姑娘失望伤心,便带她来了茶社。   刚进包厢坐下,阿嫣便兴致勃勃地一边吃着果脯,一边听起戏来。   谢长渊对戏本无感,举目扫过四周,视线不自觉地在静仪公主的包厢停住。   静仪公主封玉瑶素来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平日里连宫宴都会提前退席,同皇后的嫡公主封云朝的张扬大不相同。今日破天荒地出宫,还在这茶社约了人,让谢长渊有些好奇,封玉瑶对面那位是何方神圣。   一只手在谢长渊面前上下挥动,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方才在专心听戏的阿嫣这才注意到谢长渊的出神,戏文里正讲到贵公子最终拒绝了家里安排的未婚妻,毅然和心爱的女子远走,双宿双飞。阿嫣看到这里,迫不及待得想要看看谢长渊的反应。   “长渊哥哥,你觉得梁公子和小蝶以后会幸福吗?”   梁公子就是那位舍弃未婚妻的贵公子,而小蝶是那位梁公子的心中挚爱小丫鬟。阿嫣状似随口问道,心里却是忐忑地期待着谢长渊的答案。   “嗯”,谢长渊没听清阿嫣在说什么,随意地敷衍道。   此刻谢长渊心中还在震惊自己竟因为方才那位陌生女子的一个眼神,便被摄住心神。看到那一张脸的瞬间,饶是谢长渊这些年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惊叹于对方容貌的精致绝伦。   阿嫣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答复,而后望向刚才谢长渊看的方向,那边几个包厢,均下了帘子,什么也看不见。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却对谢长渊的态度略有些不安,嚷嚷着累了要离开。   谢长渊下楼时,再次抬眸看向刚才女子所在的包厢,可惜,直至出了茶社,帘子再也没有掀起来过。   ------   “话说,要不要考虑做我嫂子?”   封玉瑶看着秦烟老神在在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秦烟差点呛了一口茶水。   “不是说宫里那几位哈,我可不想把你往火坑里推,在宫中多年,见过的戏码,比戏楼里听的还精彩刺激。”   “我是说君彦表兄。”   封玉瑶说这话时,认真观察着秦烟的神情,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见秦烟毫无反应,封玉瑶泄了气,看来没戏。   封玉瑶的母亲是德妃,德妃出自平南伯府,而平南伯的独子顾君彦,是封玉瑶的表兄,亦是秦烟的至交好友,不过仅限于此。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件事情倒是要问你。这些日子我住在国公府不太方便,待我搬回了自己的宅子再邀你一叙。”秦烟一改方才的静默。   “新宅子?烟烟你开个乔迁宴啊!别忘了给我留个舒服的院子,厢房也行,我的惯用物什改日列个单子给你送去。”   “……要点脸行吗,那是我的宅子。”   “嘿,我是看你一个人住孤单单的太冷清。”   “……”   殊不知秦烟这新宅子终究是没住成,乔迁宴倒是开了,不过给换了个地方。   ------   旁边雅室对坐着的两位年轻男子,自隔壁传来夸张的大笑后,他们便停止了交谈。   待秦烟和封玉瑶离开,身着月白长衫的季木撩开帘子,往外瞄了一眼,却一脸不可置信。   静仪公主身后那位就是秦烟?   谢世子是不是眼瞎了?   这是丑?上京城就没出现过如此貌美的女子。   “那位……”   见季木有些失态,对面的太子封湛往外投去一眼。   此时秦烟蓦地抬头,两道凌厉的视线对上,复又同时收回。   季木现在左相手底下做事,同太子不便公然接触,本是选在茶社禀报消息,以避人耳目,二人却把隔壁包厢的谈话听了个全。   季木看向对面那位身着金线描边玄色锦袍,眉目深邃,表情淡漠的太子封湛。   “这位秦府嫡女,与传闻中大不相同啊!”   封湛半阖着狭长的眸子,面前的茶水未动,氤氲出虚白的雾气。   “说正事。”封湛嗓音低沉醇厚。   季木正色道出他查到的消息。   “左相府门客众多,账房支出惊人的庞大,巨额钱财的来源是个问题。”   “左相对外宣称几年前接回来的嫡次女是个福星,在南边做着生意,颇有从商天赋。”   “而那位左相府二小姐,幼时同其母在扬州某寺庙上香的途中遇贼人,为扬州富商于家所救。后有高僧曾言,此女命中有一大劫,若要避祸,应养在救她的扬州于家。于是此女自小在扬州于家长大,是近些年才被接回的上京。”   “一直查不到左相贪墨的证据,或许的确没有贪,而是另有来源。但是否有官商勾结,就……”   “继续查。”封湛语调微寒。   “左相,终究是是殿下的舅父……”季木斟酌着开口,见太子面露不豫,话锋急转,“这秦烟,可是个香饽饽,太子殿下,先下手为强啊!”   回答他的是封湛的一记冷眼。   “很闲?殿试即将开始,左相要扶植的名单还不能到手,你就不必待在上京了。南疆政变,那边需要人去盯着?”封湛嗓音微凉。   “……”南疆……毒瘴……蛊虫……   “这就去查,属下告退!”季木麻溜地退了出去。   待季木离开后,宋执进来,愧声开口,   “邻近包厢本已被清场,但方才静仪公主上来时,属下没来得及阻拦,她们便入了隔壁雅间。属下办事不力,差点误了殿下的事。”   幸而刚才静仪公主一行人自入了隔壁包厢便放声大笑,也顺带提醒了殿下这边。   “回去领二十军棍。”   “属下领罚。”   封湛屈指轻叩桌台,秦烟吗?   ------   镇国公府。   “秦府今日又来人了,均被拦在了府门外。”沈淮等到秦烟回府,便立马寻了过来。   “嗯”秦烟对此并不关心。   “宫里淑妃的人来了一趟,邀小姐明日进宫赏花。”   “没兴趣。”   淑妃,秦烟的姑姑,位列四妃之一,育有二皇子。同宋眉是手帕交,从前就同母亲不对付,总觉得母亲抢走了本属于宋眉的相府夫人的位置。   这淑妃恐怕是为秦念讨说法来了。   “淑妃的人说,他们娘娘手里有小姐的消息。”淮叔补了一句。   “是吗?”秦烟幽幽一叹。   拿母亲的消息来做引子,看来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去一趟了。   秦烟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卷云纹羊脂玉佩,脑中突然掠过今日离开茶社时,对上的那双凌厉的眸子。   想起封玉瑶说过看见的太子的车架,难道,那就是传说中有着雷霆手腕的太子封湛?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的两次隔窗对望的画面,源于诗人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第7章第7章   翌日,秦烟到宫门外时,见到了明显看得出精心装扮过的秦念,和另外两位身着素色裙衫的少女。   秦念的脸已然痊愈,恢复了娇嫩。见秦烟下了马车,她上前来对着秦烟行了一个福礼,柔柔地唤了一声,   “长姐”。   “姑姑今日邀我们姐妹们入宫赏花,我们一早就在这里等着姐姐了。”   等她?   这说法,是怕别人不知道她秦烟架子大?让三位妹妹早早地等候?   秦烟可不知道这几位也在受邀之列。   秦烟挑眉,她的这位庶妹是有些名堂。   “这是二叔府上的两位姐姐秦溪和秦琳。”秦念向秦烟引荐另外两位少女。   两位女孩儿上前来给秦烟纳了一福,“姐姐”。   秦烟颔首。   秦烟的那位二叔秦文轩,是右相秦文正唯一的胞弟,在工部任左侍郎。而那位二婶是个商户女,对于以书香世家自居的秦家来说,并不是儿媳的理想人选。但二叔执意求娶,老夫人不喜,二叔二婶婚后不久就分府另住了。   二叔是个妻管严,府中没有侍妾,后院还算平静。   那位二婶精明干练,办事利索,个性也甚是爽朗,沈时英在的时候,二人还算谈得来。因着这样,秦烟对二叔家这对双胞胎姐妹也多了些好感。   照此看来,他们这一房宋眉的独子秦洺倒是秦家的独苗苗了。呵,怪不得由着个姨娘作威作福,真是母凭子贵。   这秦念还真是能屈能伸,今日的态度太过正常,让秦烟有些不适应,这不像这个庶妹一贯的作风。   有点意思了,淑妃那里,究竟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她?   ------   跟随引路的公公行走在皇城内,一路上秦烟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频频投过来,是秦溪。   这对双胞胎姐妹芳龄十六,容貌相似,性子却大不相同。姐姐秦溪性子跳脱,而妹妹秦琳却沉稳内敛。   秦溪对秦烟这位长姐很是崇拜。她们的母亲为祖母不喜,未分府之前常有争执,进祠堂罚跪是家常便饭。   听说那日祖母身边的容妈妈带着人要押着秦烟跪祠堂,这位长姐直接无视,在秦府来去自如。而宋眉母女也给她们使过不少绊子,又善于扮柔弱博同情,母亲和她们两姐妹在那对母女手上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位长姐,在秦府霸气地闹那一场,让秦溪佩服又解气。   ------   淑妃自诩高雅,对浓艳的花木无感。故而承干宫的小花园里皆是是绿竹芭蕉,兰草菖蒲等观叶植物。唯有园边的水榭旁的一株老桃树上,零零散散地支棱出几朵要掉似落的残花。   赏花一说,着实牵强。   “娘娘,秦府的小姐们到了。”引路的公公退出水榭。   软塌上的淑妃手中端着茶杯,轻轻拨动着茶叶。   朝着门口的来人望过来,淡笑道,“念念。”   秦念脚步轻俏,几步上前,扑进了淑妃怀里,摇着淑妃的胳膊撒着娇,“姑姑,念念好想你啊,姑姑还是这么年轻,念念都差点唤成姐姐了。”   淑妃掩嘴笑了起来。   在场的几人里,可是有秦烟这位正牌姐姐的。秦念这是拿淑妃和秦烟比?拉踩着秦烟,捧淑妃,这话说得……   更何况,和淑妃互道姐妹,且不说差着辈分,淑妃可是皇室的宫妃,秦念这是脑子锈了?   淑妃笑完才看向余下几人,“秦溪、秦琳长高了。”   “民女见过淑妃娘娘。”双胞胎对着淑妃深深纳了一福。   这对姐妹同淑妃不亲厚,不同于秦念的常得淑妃召唤,平日里没怎么入宫。   “来人,赐座。”淑妃自顾自地同秦念话起了家常,丝毫没有理会秦烟。   这个水榭里原本只有淑妃的软塌,宫人搬来了两把椅子,分列两旁。   秦琳和秦溪面面相觑,尴尬地看了一眼秦烟,杵在那儿。   淑妃不悦地扫过来一眼,   “秦溪,秦琳,你们二位是嫌本宫这里简陋,不合你们的意?”   淑妃看不上二房那位商户出身,满身铜臭的弟妹,连带着也看不上这姐妹俩。今日名义上是邀秦府侄女赏花,勉强也请了这对双胞胎来作幌子。   姐妹俩只好落座。   一行人只剩下秦烟闲闲地立在屋中。   整个水榭除了淑妃和秦念谈笑声,就只剩下宫人伺候茶水点心的声音。   ------   须臾,秦烟闭目叹了口气。   还是这些把戏,没点新鲜的。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了淑妃和秦念的谈话,   “淑妃娘娘手里要是有我母亲的消息,烦请告知,如若没有,我就先行告退了。”   淑妃这才看向秦烟,这位同当年的沈时英一样貌美又高傲得令人厌恶的女人。   “你就如此教养?这些年在西北没个长进?进门不请安就算了,长辈说话的时候,有你该插嘴的吗?”淑妃厉声呵斥道。   这承干宫的主位似乎担心秦烟许久不在后宅,听不懂她话里的机锋,呷了一口茶,又补充道:   “也难怪,镇国公府中常年没个正经长辈,现任当家主母还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出身,怪不得教得出那种不知礼数,粗鄙不堪的沈时英。”   “一会儿我给你几本《女则》、《女诫》,算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回去之后多读,对你有好处。”   “哦,你别是识字不多吧,国公府都是些粗人,可能没人教你。以后常进宫来,本宫勉为其难地教导下你,免得嫁了人,遭婆家嫌弃,丢的也是也我们相府的颜面。”   “不过,本听说你那未婚夫,永定侯府世子不承认你们那桩婚事了?可怜见的!”   “本宫想起来,前些日子,羡儿似乎说起今年的武举人。有个在北衙禁军当教头的,叫……林什么的,好似还不错,家世也算清白,改日本宫将你的画像给他看看,你也别端着,这被退了亲的,行情也就不好了,你也别太挑剔。”   一番话说得淑妃通身舒畅,当年沈时英嫁给她弟弟秦文正,因着阖府上下都不敢得罪国公府,对沈时英做小伏低。还害得文正和青梅竹马的宋眉那么多年才能再续前缘。   沈时英婚后依然是我行我素的镇国公府嫡女的高贵做派,丝毫不敬重她这位位列四妃之一的大姑子。淑妃当年气愤,又发作不得。   现在的秦烟势单力孤,一个黄毛丫头,她还收拾不得了?   ------   说她没教养?秦烟这些年在西北,名义上是跟着外祖和舅父的。这些话贬低了秦烟,连带着贬低了镇国公府。   而现任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舅母方素,其父是外祖的参将,父母早丧,方素幼年是养在国公府,同舅父一同长大的。两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但是当初也被不少人诟病门不当户不对。   给她秦烟说亲,却是将秦烟的画像给他人品评,也亏得秦烟能领会淑妃言语中不善,不然就浪费了淑妃这破费心思的唇舌。   国公府人丁凋零,男丁皆在西北战场。无数的将士在边塞苦寒之地保家卫国,这些整日里坐在暖阁观花的妇人却乱嚼舌根,出言侮辱。   是淑妃如此猖狂?还是皇家如此猖狂?这是要卸磨杀驴了?   ------   秦烟双目微合,再睁眼,眼底皆是寒意。   抬手将宫女手中的托盘连带着一壶滚烫的茶水一掌打向淑妃和秦念所在的主位,茶壶以极快的速度精准地泼向了淑妃。   一声尖叫,淑妃反应不及,被泼了一脸,脸上瞬间红肿不堪。淌到身上的茶水沁入里衣,逐渐变凉,贴着身体冰凉刺骨。   旁边的秦念也跟着倒了霉,才好全了的左脸,再次被泼到了些烫茶。少女的皮肤本就更为娇嫩,瞬间起了泡红肿起来。   整个水榭充斥着淑妃的怒吼,秦念的哭泣,宫人的惊叫。   秦琳迅速起身,拉起震惊得张大嘴巴的秦溪闪到屋角的柱子后面。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小鬼得躲远点。   一片纷乱中,只有秦烟依然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得看着。   淑妃突然反应过来这罪魁祸首,大声呼叫,   “来人!把秦烟给我抓起来!”   当即便有宫人冲进来,秦烟缓缓转身,众人皆被秦烟肃杀的眼神和气势震慑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嗓音传来,   “陛下口谕,宣秦府嫡长女秦烟,即刻入御书房觐见。请秦大小姐,跟着杂家走吧。”是惠帝身边的公公李福全。   淑妃尖锐的声音传来,   “不许走!秦烟是刺客,给本宫抓起来,关进掖廷!”   李福全语调平平,   “陛下说,承干宫的桃花开的好,致使淑妃娘娘花粉过敏,伤了脸。为避免花粉伤及旁人,即日起,关闭宫门。”   “这是要软禁我?”淑妃捂着被烫伤的脸,不可置信。   “陛下是体恤淑妃娘娘,娘娘好生休养,几位小姐,是时候出宫了。”   秦琳迅速拉着一脸兴奋的秦溪快步移到了门口。   秦念担心地看了眼淑妃,也只得朝着门外走去。   待秦念走近时,李福全出声,   “秦二小姐,这脸?”   秦念迅速开口,   “姑姑宫里的花粉实在厉害,秦念也未能幸免,当回府休养,闭门不出。”   李公公赞赏的点了点头,心想秦相这位庶女还真是一点就透。   可惜了那位淑妃,脑子是坏的。   ------   随着淑妃的怒吼声与杯盘清脆的碎响声的变小,一行人出了承干宫,在宫门外,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二皇子封羡。   “二皇子殿下。”李福全躬身行礼。   “李公公。”封羡向来礼待这位父皇身边的心腹。   “见过二皇子殿下。”双胞胎姐妹和秦念也向二皇子封羡行了一礼。   这位二皇子也极有意思,再开口不是关心自己的母妃,而是望向施施然立着的秦烟,   “这位就是烟妹妹?我是封羡,你的表兄,得空带你好好逛逛皇城。”   秦烟看着自来熟的二皇子,淡声开口:   “多谢,不必。”   “几位表妹好,念念这脸?”封羡看向秦念。   秦念神情闪烁,眼里蓄着泪,“我……”   “二皇子殿下,杂家得带几位小姐出宫了,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秦烟小姐。”李福全适时开口。   “李公公慢走,几位妹妹慢走。”   待一行人走后,封羡被李公公带来守在承干宫外的侍卫挡在门外。   承干宫发生的事情,眼线第一时间事无巨细地向封羡禀报,他以最快的速度从重华宫赶过来。   封羡气愤母妃的愚蠢,轻易受挑唆,当了出头鸟。   早年间太子去了军中,三皇子封逸似闲云野鹤,整日只知吟诗作画。父皇悉心栽培他,他在朝中也拉拢了不少朝臣,唯有他才有可能同太子一争大位。   而今太子归朝,左相是太子舅父,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风是太子太傅,门生遍及朝野。太子又明目张胆地养着二十万私兵,连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也出自太子军中。   如今太子监国,母妃再这样胡搞下去,今后就只有同他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封地就藩了。   他也有位居右相的舅父秦文正,如能结成姻亲,亲上加亲,更能巩固彼此的关系。   母妃有意撮合他和秦念,他能理解,母妃私心里希望自己能和闺中密友宋眉结为亲家,不过秦念的身份……   秦烟是最好的选择,她不仅是秦相府唯一的嫡女,还是镇国公府宠爱有加的表小姐。今日得见,竟还美得如此惊人。   身份高贵,又年轻貌美,这样的女人,谁能不动心?   得想个办法缓和同这位表妹的关系。   各宫都有各自的耳目,这承干里宫发生的事,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各宫主子耳朵里。   皇后在大觉寺参禅礼佛,常年不在宫中。四妃各个背景深厚,本是互相牵制的局面。淑妃被禁足,各宫主子都在看笑话。但同时也在疑惑陛下对秦烟的态度。   难道,宫里要进新人了?   作者有话说:   淑妃口中姓林的北衙禁军教头,源自于《水浒传》中“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第8章第8章   回程的马车上,秦溪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秦念是想恶心大姐姐吧,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哈……”   “不过宫里的驻颜方子千金难求,她这回得了一瓶宫中御用的烫伤膏药也算值得,哈哈哈……”   秦琳手中捧着一册闲书,却未翻动一页。她睨了一眼笑岔了气的秦溪,   “我们这位大姐姐不简单,今日圣上的态度可见端倪。我们不求同她交好,但求不要交恶。”   合上书页,秦琳思索着。   她们的这位姑姑淑妃,虽然从前见到的次数不多,但在人前向来都是一副知性从容的模样。   而今日在在干清宫的表现……   “诶,秦琳,你有没有发现,淑妃今日同从前大不相同啊!可吓死宝宝了,那副尖酸刻薄样,哪是她一贯的端庄优雅做派?倒像是个市井泼妇般,连阿娘都不如……”   “秦溪你怎么说话的!”秦琳出言打断了秦溪的话。   “秦琳,我是你姐,你怎么老是训我!我可没说错,淑妃不是总嫌阿娘是个满身铜臭的市井小民吗?但至少阿娘没有说话夹枪带棒,句句带刺吧。可不是连阿娘都不如?”秦溪嘟囔着,声音渐低,似有些委屈。说完又愉快地吃起了点心。   “今日忙着看戏,没顾得上尝尝宫里御膳房的糕点,真是可惜了。给我饿的,下回有这种好戏,你得提醒我先垫垫肚子再出门。”   秦琳扶额,这个二傻子。   淑妃今日的确反常,许是被秦烟刺激的,不过听母亲说过,淑妃同秦烟的母亲沈时英不对付。   她很庆幸,母亲当初执意分府,不然以现今的秦相府,恐怕会家宅不宁。   ------   秦烟被带到御书房外,少顷,李福全的声音传来,   “宣秦烟觐见。”   殿内的兽炉里燃着龙涎香,身着明黄龙袍的惠帝端坐在御案之后。   秦烟叩拜,   “臣女秦烟,拜见陛下。”   “免礼,赐座。”惠帝不过五十上下,声音却已然透露出老态。   秦烟坐在了紫檀木雕花大椅上,李福全奉上了热茶。   观叶,闻香,是今年的新茶。   “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要是合口味,一会儿让李福全给你带上。”   “谢陛下。”   秦烟没有推拒,不过每年的春茶,商行在各州的掌事都会送到固城,让她定品,之后再将最上等的茶上交州府选出贡茶送到宫中。因她好茶,今年的明前龙井,纪先生还备有许多。   “固城这几年,辛苦了。”惠帝开口。   秦烟开口不卑不亢,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女的荣幸。”   惠帝双眸微眯,暗暗观察着秦烟的反应,复又缓缓开口,   “当年,三国停战,约定大军各自退回关内,但边境还是偶有袭扰。以同西域贸易的名义拿到固城,变相地将萧关的防线往外移了一百里,你们做得很好。”   “那时,固城的任务交给了平西军,但沈家人又不宜出面,而固城又需要一个让朕和沈家绝对信任的人,唯有你的身份最为合适。这也是无奈之举,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了。”   惠帝端起手边的五彩蚕纹如意茶盏,浅抿了一口。余光打量着秦烟,可自入殿中,秦烟只是目光微垂,面上不见任何神色变化。   “牧兰马场是你的私产,你却将其交给了太仆寺,可要什么赏赐?”   “臣女不敢邀功。”   惠帝满意地点头。   静默了一瞬,惠帝再度开口。   “你同长渊有婚约?”   秦烟眸光微闪,惠帝这是要打她婚事的主意?   秦烟脑中闪过下属递来的消息,谢长渊这几年明目张胆地在府中养着个同他关系亲密的女人,以及外面流传谢长渊对婚约的否认,自己也不能厚着脸皮贴上去。掀唇答道:   “不过是当年安阳长公主殿下同母亲的玩笑话罢了。”   “好!好!”惠帝嘴角微扬。   “朕这些年身体欠佳,鲜少处理朝政。如今是太子监国,固城和牧兰马场的相关事宜,你还需同太子多商讨。”   “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可随时入宫。或者去找太子也是一样,太子稳重可靠,你大可放心。”   “臣女领命。”   太子?   惠帝招来了李福全,   “摆上棋枰,来一盘?”却是看向秦烟。   ……   秦烟只好奉陪。   ------   从御书房出来时,抬目望去,已是乌金西垂。忆起在西北的傍晚,落日余晖下是夜归的马群,马场上可以信马由缰,纵情驰骋。而在这皇城内,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浅,胸腔亦是压抑着,肋骨憋得生疼。   到宫门,秦烟下了步撵。李福全躬身道:   “奴家提前在这里恭贺昭仁郡主了。”   “世间万事,瞬息万变,公公这话为时尚早。”秦烟浅笑。   “是老奴失言。”李福全心中微讶,不过如此年纪,竟这般谨慎。   “沈莹。”秦烟向沈莹示意。   沈莹从车厢中拿出了一个紫檀锦盒,双手托举递向了李福全。   “这?”李福全状作疑惑。   “李公公辛苦,只是些小玩意儿,公公自拿去赏玩罢了。”   “老奴谢过秦大小姐。”李福全脸上堆着笑,接过了锦盒。   待秦烟的马车离开,李福全打开檀木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只白玉蕉叶纹螭耳瓶,其质感温润细腻,是上好的和田玉。   李福全脸上浮出笑意,这位前途不可限量啊。   ------   马车内,沈莹忍不住好奇,   “刚才那位公公口中的昭仁郡主?”   “圣旨应该不日就会下来。”进宫一日,疲于应对,不亚于战场上走一轮。自上车,秦烟就斜靠着软垫阖眼休息,此时也不愿多说.   沈莹倒是有些兴奋,   “我还以为主子今日是去赴鸿门宴,白担心一场,郡主?还有这等好事?”   秦烟心中喟叹,哪有什么白捡的便宜,一座固城,一座马场。   牧兰马场供给西北大营军马不是秘密,与其怀璧其罪,不若以此换个安宁。   这只是惠帝觉得自己识时务,给些补偿罢了。   至于婚事,太子么?   但愿是自己是多虑了。   ------   秦府,烟雨阁。   宋眉紧张地处理着秦念的脸伤,虽说对这宫廷秘药信心十足,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是秦烟!   秦相一进屋,宋眉就立马扑进了秦相怀里,梨花带雨地哭着,   “我苦命的念念……”   见秦念敷着药膏的左脸,这不是才好了吗?秦相急道:   “念念这是怎么了?”   听完秦念讲完今日承干宫里发生的事,秦相不似上次秦念被打时那样动怒,而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今日圣上对秦烟的态度俨然是偏袒,而淑妃却被禁足,以他多年敏锐的官场触觉看来,最近先不要招惹这位大女儿,静观其变。   秦相丢下一句,“圣心难测,此事不便声张。切记,念念的脸是花粉过敏。”便匆匆离开。   秦念看了眼还在垂泪的宋眉,失望透顶。   母亲就只会哭,而她的这位父亲看来是也是指望不上的,不然这么多年,她也不会还是个庶女了。   有些事,还得自己来。   秦念咬牙暗暗发誓,   “秦烟,来日方长,这些帐会一笔一笔给她算!”   ------   第二日,李福全提着金黄的圣旨,入了秦相府。   府中众人疑惑,之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匆匆到门口跪下等待宣旨。   李福全看了一眼跪地的人群,问向休沐在府中的秦相,   “相爷,贵府嫡长女秦烟为何不来听旨?”   秦相困惑为何会问及秦烟,却有口难言,   “秦烟此刻不在府内。”   “敢问相爷,秦大小姐所在何处。”   众人这才明白,这圣旨,是给秦烟的。   秦相艰难开口,   “可能是在镇国公府。”   李福全笑意不及眼底,可能?   这做父亲的不知道女儿的行踪吗?   “既然秦大小姐不在府内,杂家这就告退了。”   “李公公请稍等。”秦相叫住了欲要离去的李福全,   “敢问李公公,这旨意是?”   李福全满脸堆笑,   “杂家可要恭喜相爷,贵府要出一位郡主了。”   秦相满脸不可思议,还不忘吩咐管家张正递给了李福全一包银子喝茶。   听到此处,众人都是一脸震惊。   大夏立国后的爵位极少,这一辈有封号的公主只有两位,郡主也仅有端王府的嫡长女。秦烟何德何能,能得封郡主?莫不是搞错了?   颁到镇国公府的旨意很快传回了秦府。   秦烟得封昭仁郡主,食邑五千户,赐西山行宫南部作为郡主府。   秦相端坐堂前,一炷香的时间,他不停地用茶盖拨动着茶叶,茶水已然冰凉,却未动一口。   秦烟大闹相府,大闹承干宫,圣上非但没有降罪,还得封了郡主。况且,封号昭仁,食邑五千户,这并不是郡主待遇,而是公主的。   这背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是陛下对镇国公府的恩赏?又或者,是对秦府的警告?   颁旨的李福全不可能不知道秦烟不住在秦府,圣旨却来秦相府走了一道,这是有意示威。这些年他靠着政治嗅觉敏锐,趋利避害,仕途平顺,不能在秦烟的事情上失了圣心。   秦相开口,   “张全,将那日秦烟离府前,让转告给本相的话,再说一遍。”   管家张全将秦烟那日离府前留下的话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秦相叹气,   “照她说的做,让宋夫人和念小姐,搬回老宅原来的院子。”   “去信给族长和族老,宋夫人抬为平妻的事,暂罢。辛苦族长和族老们远途奔波,代本相转达歉意,就这样吧。”秦相语调疲惫。   张全心中一惊,大小姐得势,那之前他帮着宋姨娘给大小姐下脸子的事?张全退了出去。   得到消息的宋眉和秦念砸了一屋子的花瓶,可是也拗不过秦相的安排。   老夫人在佛堂一直念着孽女,听说摔了好几盘念珠。   ------   消息很快在上京城传遍了,众人都惊叹于这位秦府嫡女的际遇,并为永定侯府的谢世子惋惜,推掉了这门亲事,谢世子当真不会后悔?   谢长渊得到消息时,想到的并不是婚事,而是这位前未婚妻,到底拿什么换的爵位?他深知这位舅父惠帝善于权术,这个动作很是突兀,定是有什么缘由。   而在永定侯府中的阿嫣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插着花,竟失手打落了自己最心爱的霁红梅花片瓷瓶。   这个瓷瓶是在一次长渊哥哥陪她逛街时,她一眼看中的,是长渊哥哥送她的第一个礼物。阿嫣当即蹲下身捡拾瓷瓶碎片,右手食指被锋利的瓷片隔开了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液瞬间冒了出来。   丫鬟冲过来扶起阿嫣,给她清理伤口,阿嫣怔愣着由着小丫鬟拾掇。   秦烟作为长渊哥哥名义上的未婚妻,之前的身份,就让她就颇为忌惮。而如今,秦烟得封郡主,就算是自己真实的身份,也压她不得。   但愿这不会让长渊哥哥改变心意,阿嫣知道谢长渊同永定侯谢安的不愉快的过往,长渊哥哥不是那样的人,长渊哥哥不会再回头的,一定不会……   宫里各位主子收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是得封郡主,不碍自己的事。而被关着禁闭的淑妃听到后,吓了一激灵。陛下当真要如此羞辱她,为了个沈时英。   西山行宫北部,太子府,听完宋执汇报的消息,封湛眸眼微眯,他的直觉没错,秦烟或说西北,定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如今北边他自己的私兵屯在那儿,南边平南伯还算老实。但是这几年去西北的探子,得到的消息,很多都接不上逻辑。这让封湛对西北很疑惑,虽然没出什么乱子,但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很是不妙。   “殿下,如今行宫南部被赐给了昭仁郡主,南北行宫连接处的那片梅林,要不要修筑一道墙?”   “准了。”这事毋庸置疑,封湛厌烦麻烦,特别是女人的麻烦。   几年前刚回上京,封湛住回东宫,当夜寝殿的睡榻上就出现了不知是谁安排的女人,封湛大怒,连夜搬到了西山行宫,顺势就将西山行宫改建成了太子府。   而行宫南部,老头子一直不松口,说是偶尔要来行宫避暑时使用,呵,如今倒是便宜了别人。   而此时的封湛尚且不知,自己的筑起的高墙,今后,还得自己巴巴地推掉。 第9章第9章   秦烟让沈淮照规矩将圣旨供奉到沈家祠堂,以免被御史台以不敬皇家为由参上一本。   据说自太子监国,御史们上奏本尤为频繁,这位太子似有将当朝官员清洗一通的架势。   秦家族谱上还列有秦烟的名字,圣旨本该供到秦府祠堂,可今日颁旨的李公公去秦府遛了一圈,那已是下秦府的颜面了。若是再提着圣旨去秦府,就过犹不及,也罢。   只是不知今日李福全的举动,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御座上那位的意思。无论如何,自己也该承这份情。   ------   秦烟有午间小憩的习惯,起床后,喝了一杯清茶提神。沈淮例行前来作汇报。   “国公爷来了消息,这几日就会到上京。”   “嗯。”萧关事务繁杂,外祖同兵部的交接耗费了不少时日,不过算着日子,的确也该回京了。   “淮叔,查得如何?”秦烟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令她极为不舒心的事情。   “当年小姐的陪嫁品,主要有四样。其一是位于秦府邻侧的熙园;其二,是位于上京城西市和东市各两条街的商铺;其三,是位于南郊的两座庄子;其四,是存放在熙园库房的金银古玩、珠宝字画。”   沈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着情绪。   紧接着说道:   “小姐所有商铺的掌柜,和两个庄子的主事,都已不再是国公府当初安排的人。小姐同秦相成亲后,一直在用自己的嫁妆贴补秦府的家用,秦相安排了秦家族亲到铺子和庄子上去打理。前些年,铺子和庄子以经营不善为由,低价贱卖。而买家,是宋眉。”   “什么?拿夫人的钱去买夫人的铺子庄子,他们要不要脸!”旁边伺候茶水的沈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亦是愤怒至极。   “继续说。”秦烟静静抿茶,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熙园的地契是否仍是小姐的名字,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当年小姐出嫁前,国公爷买下同秦府相邻的几座宅子,大张旗鼓地为小姐造了熙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想来他们也不敢太过张狂,敢打熙园的主意。”   “熙园库房里存放的的金银古玩、珠宝字画,包括房契、地契,应该是被动了。”   “当年有一段时间,小姐兴致上来,自己作了许多书画,替掉了原本熙园秋水院中挂着的名家大作,让我收进了库房,其中有一副就是遗山大师的春水望月图。前些日子我偶然见到这副画被被当做了镇店之宝挂在了西市的一间书肆。我瞧着,应该是真迹。许是被送了人,或者被变卖或是典当,不得而知。”   “哐当”一声,沈莹搁下了手中的茶壶,愤愤道:   “掩在池底的库房都能凿开搬上来,不是为了取里面的东西,难道还真是为了给藏品防潮?真是太不要脸。”   “小姐遇人不淑,若是当初……”沈淮的声音哽在了喉咙。   “小姐说过,这些都是留给主子你的嫁妆……”沈淮看向秦烟。   秦烟坐在一把样式简单的圈椅里,手中把玩着纪先生新送来的紫檀手串。“确实比之前料想的要麻烦些。”   “沈莹,请纪先生入府。”秦烟抬眸吩咐道。   “纪先生已侯在花厅。”沈莹当即答道。   “那正好。”纪南风做事向来都是考虑在秦烟前头,从来不必她过多操心。   ------   须臾,纪南风进来。   “主子。”纪南风向秦烟行礼。   秦烟颔首。   纪南风转向沈淮,再次行了一礼,   “师傅。”   沈淮点头,   “南风你来了。”   当年秦烟带回纪南风,交给了沈淮。沈淮以接班人身份培养他。而后交还给秦烟。之后沈淮打理着秦烟同镇国公府之间往来的事务。而纪南风则处理着秦烟的私产和操持府中的大小事宜。   “淮叔,下去过后,将你查到的母亲的产业的情况,事无巨细,都告诉纪先生。”   “是,主子”沈淮答道。   “纪先生,不惜代价,盘下与宋眉经营的商铺,同行业的别家的铺子。让商行在各州的掌事挑选得力的人才,尽快进京。”秦烟嗓音微冷,宋眉的事情,是时候安排下去了。   “纪先生,你之前查过固城于氏商行的掌柜闻洛?”秦烟问向纪南风。   纪南风将调查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闻洛,出自扬州富商于家,以于家前任当家养子的身份,游走在南边的商场多年,行事老辣,颇有城府。目前被于家现任当家边缘化,郁郁不得志,一度心生退意,欲要还乡。之前为报答于家的养育之恩,被缚住了手脚,却没有生过歪心,品行还算端正。”   “主子是要用他?”纪南风询问道。   “不能说是用。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缺的只是机会。我们能让他借力,扶植他,助他东山再起。有些事情,我们的人不便出面,让他做正好。这是合作。”秦烟语调淡淡。   纪南风眉头微皱,“主子,商行不入京,是之前定下的规矩。我担心天家……”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是昭仁郡主,就是要正大光明地报个私仇。早在固城,就已经有几拨人在查我们,瞒不住的。”秦烟语速平缓,却真是嚣张。   “纪先生入府何事?”   “西山郡主府,已着人前去打理。给静仪公主留的院子,也按照公主给的单子布置了。主子还有什么安排?”   “择个日子,迁府。安排个乔迁宴吧!”秦烟想起封玉瑶的玩笑话。   “主子,我们不回熙园了?那不是白白让那些人占了便宜?”沈莹气愤。   “不急,有那个本事拿,还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留的住。”   就陪他们玩儿一玩儿。   ------   翌日早朝,太仆寺卿当着众臣,宣读了昭仁郡主移交的牧兰马场的规模。成年马匹10万余匹,幼马5万余匹,牛羊无数,骆驼数万峰。其中汗血宝马十余匹,均已运至西郊马场。   举朝震惊,牧兰马场规模之大,价值之惊人。而昭仁郡主悉数上交,真是好大的手笔。   朝臣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能得封郡主,之前有觉得五千户的食邑失了规制的,现在才羞愧,有那样的家底,这些食邑可能人家都没看上。   下朝后,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轮番上前恭贺秦相,均称赞秦相教女有方,有此大义。   秦相有口难言。马场一事,他作为秦烟的父亲,事先并不知晓。有同僚问及此事,他也只能含糊地一语带过。   下了朝,秦相寻了个酒楼,上二楼临窗的包厢,一人独坐。   他的这位长女让他大开眼界,也的确有那样的资本嚣张。光是养这个马场要耗费多少财力和物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自己更觉得无力。这些年他算计了沈时英的产业,也是秦烟的嫁妆,希望那些东西入不了如今的秦烟的眼吧。   秦相在酒楼小酌了几口,明日还有大朝会,他不敢畅饮,以免醉酒误事。待临近黄昏,才起身回府。   秦相拖着沉重的步子,已见疲态。府中等候他的是母亲的责问,宋眉的哭泣,女儿的怨怪。甚至洺儿,近日里频频问及他的那位长姐秦烟。作为文官的儿子,如今入学国子监,他居然说到有多么崇拜长姐,希望自己能以军功入仕。昨日父子二人争执不下,不欢而散。   从二楼下来时,经过堂座,听见众人惊叹昭仁郡主的际遇,皆艳羡不已。   连带着翻出了昭仁郡主的母亲,沈时英,当年的上京城第一美人,那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啊。   是的,也包括当年的秦文正,那年初见沈时英……   不能再想,逝者已矣。秦相觉得这几天老了好几岁,匆匆离开。   ------   几日后,平西军还朝,自入城门,百姓夹道欢迎。   平西军将领,一部分留守戍边,一部分回调上京,大军自入京郊地界,便扎营在了西郊大营。   故而入城的人马并不多,为首的马上端坐着平西军主帅,镇国公沈常山,虽发须花白,但精神矍铄。   随后是其子沈时岩和孙沈辞打马而来。三人年龄不同,但气质相同,皆带着一身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刚毅。   再其后,平西军将士,个个铁骨铮铮,带着一身杀伐气。其中就有谢照,永定侯的长子,也是私生子,亦是谢长渊恨得咬牙切齿的兄长。   平西军一行入皇城,接受圣上和太子的褒奖后,除镇国公府的人外,其余将士皆回西郊大营。   ------   镇国公府,用过晚膳,一家人坐在正厅闲话。   镇国公不喜铺张,国公府家居摆件皆较朴素,在公卿世宦之家中,甚至算的上是简陋。但这家人在军中生活惯了,平日所用物什皆以精简实用为主,到不足为奇。   距离上一次一家人这样在一起,已经过了十几年。而今,也算不上齐整,沈时英……   “方素,这些年你一人在府中操持,辛苦。”沈常山开口打破沉寂。   “这是儿媳该做的。”方素同沈时岩坐在一方,沈时岩轻握住方素的手。   沈家人说话向来开门见山,沈常山声音中气十足,讲起了公事,   “圣上的意思是,后日在上林苑,让北衙禁军,南衙禁军,和平西军,分别组成三支球队举行马球赛。”   沈常山说完看向秦烟,   “圣上特地指名,昭仁郡主同去观赛。让你带上那小子。”   “哦?是要验货了吗?”秦烟目露兴味。   “平西军回调的将士,要么入兵部,要么入南北禁军。北衙禁军,统领是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原本与你有婚约,同我们国公府也沾亲带故。但当年那事……近日上京城流传的消息我也知晓了,那竖子竟敢悔婚,辱你名声,如今镇国公府同永定侯府就算是结了仇。”沈常山愠怒。   “南衙禁军统领陆沉,出自太子军中,南衙禁军实属太子一派。虽如今太子正当势,但镇国公府向来不同储君有过多来往。我希望能给将士们寻一个好去处,如今却是难事。”   “端看马球赛上,圣上的意思,见招拆招吧。”沈时岩这时开口。   沈常山叹了一口气,看向秦烟,   “当年谢照入军中,初时不知他底细,待知道的时候,已是谢世子前来要人。也不知道当初做得对与不对?”   此事无足轻重,秦烟也不愿外祖为此事忧心自责,遂宽慰道:   “当时大战刚过,大军损失惨重,陛下又下了要拿下固城任务,军中急需用人。更何况,谢照在任务中负伤,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他推出去。外祖,不必将此事压在心头。”   ------   “罢了,昭仁郡主府,又是怎么回事?同太子府分列西山行宫南北两端,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皇室在撮合你和太子?”沈常山问道。   “入宫时,圣上问及了我的婚事,还提到了太子。圣心难测,希望是我多虑了。出身世家,婚事多是皇室的工具,我心中有数。但我无意入皇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烟对自己的婚事很是释然,她向往自由,但也知道因自己的出身带来的责任。   沈常山轻叹一声,开口道:   “当初我为你母亲择了一良婿,她同你的想法一致,也是不愿入皇家,没想到,却是遇人不淑。”   “也不愿入皇家,是当今?”秦烟诧异地望向沈常山。   母亲的这些过往她不清楚,但种种迹象表明,当年母亲遇袭,或许不仅仅是宋眉的手笔,在宫内还有幕后黑手,但具体是谁?   “那些都过去了,我们不需要你牺牲你的婚事,你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就算不嫁人,镇国公府也养得起你一辈子,待我故去,还有你舅父舅母和你表兄疼你。不然让沈辞娶你,他虽然不怎么开窍,但对你还算……”   “外祖!”秦烟及时打断了沈常山的话,她可不想今后这些话传进未来嫂子的耳朵里,平添误会。   刚听见沈常山开口,沈时岩和方素眼底皆闪着精光,看向秦烟,待秦烟拒绝,二人对视一眼,皆一脸失望。   沈辞自一开始便只是斜坐在椅中,未发一言,安安静静地做他的背景板。   这时才悠悠开口:   “祖父,您乱点鸳鸯谱,就不怕我和小烟烟会打起来?虽说这些年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以她的身手,我俩一天能把国公府拆好几遍。”   话音未落,一只茶盅盖子便向沈辞脸上砸去,却被沈辞利落地接住了。   “你个逆子。”沈时岩恨铁不成钢,他们夫妇二人希望能更好地照顾时英的女儿,也真心喜欢秦烟,自是希望亲上加亲。   沈辞此时突然端正了坐姿,右掌上举,定定地看向秦烟,“今日祖父,父亲母亲为证,我沈辞在此立誓,不论今后际遇如何,兄长定竭尽所能,护你一生!”   闻言,沈常山和沈时岩夫妇均满意地点头。夫妻不夫妻的不重要,只要这对表兄妹相互扶持,他们也就放心了。   秦烟知道沈辞这位兄长自小待他极好,但是立此重誓,还是让秦烟心口一热。在座的是她的家人,他们欲护她一生,她也定会护他们周全。   “不过小烟烟,你还是不知道你当初在梅山救的是谁?连累你自己掉下寒潭,落下畏寒的毛病。别让我逮到那个人,我定要将他按进寒潭也泡上一轮。”沈辞双眸含怒,当年秦烟雪山遇险,亏得性命无忧,不然……   当初梅山大雪,遇上那人时,他已因雪盲症,摔入雪中,半身都被埋进了雪堆。她拖着那人出来时,顺手扯下自己一截袖口覆上了他的双眼。没见全貌,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沈辞又怎么找得到。   ------   西山太子府,陆沉将南衙禁军中预参加马球赛的名单送给太子过目。   封湛扫了一眼,“你要下场?”   “属下想要亲自去挑苗子。”   “我不知道你?陆三,在场边看不出苗子是好是坏?平西军刚下战场,你是被激起血性要舒展下筋骨,手痒了吧?”宋执揶揄道。   “不敢欺瞒殿下,属下确有私心。”陆沉承认自己想要同平西军将士较量的心思,不过,宋老六是不是也想打这主意?陆沉回望宋执。   “届时,看北衙那边,谢长渊是否下场。你一禁军统领,同一群下属争锋,像什么样子。”封湛对这位下属有些无奈。   陆沉是个武痴,从朔北战场回京已逾两年。能正面对上平西军,这个机会,他定不会放过。   “属下遵命。”陆沉领命而去。   ------   北衙禁军大营,已是掌灯时分,谢长渊还在训练挑选出来的马球赛应战的军士。   这些年南北禁军在执勤过程中,多有摩擦,陛下均以不定时地举办马球赛以让彼此消解怨气,避免平日里因争端误事,他们习以为常。   但此次有平西军参与,他笃定谢照会借此时机一展拳脚。他不能给谢照冒头的机会。对于谢照,他分毫必争,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母亲。   “继续训练!”   ------   西郊大营,谢照擦拭着手中的军刀,终于要见面了,弟弟。   作者有话说:   牧兰马场,架空于河西走廊山丹军马场。 第10章第10章   上林苑,天气有些阴沉,似有雨来,斜风骤起,卷起飞花漫天。   伴随着宫廷乐音响彻球场,王公贵族陆续入场。   秦烟同镇国公沈常山,国公府世子沈时岩由引路的公公带上西侧看台,分席而坐。秦烟身后的江沐,也被引路公公带到秦烟身侧的席位。   位于球场北端的看台有三部分,正北面南的主看台,和位于东西两边的侧看台。   此刻主看台席位还空无一人,西看台除秦烟他们一行人外,仅有永定侯谢安,席位在镇国公之下。   而对侧的东看台也仅有三位,左右相,同兵部尚书。   台上不见官眷,足以见得,今日的球赛性质不同以往,几乎不具有娱乐的意义。   秦相远远望了一眼秦烟,初初有些恍惚,而后便匆匆移开视线。   那便是他的长女,面容同沈时英相似,仅眉目间有自己的影子。性格较沈时英却也更为霸道些。   秦相本应为秦烟今时今日的作为所骄傲,但……   过往种种,这位女儿同他已矛盾重重,想要修复父女间的关系,是个难事,思及此处,秦相眉头紧皱,缓缓叹着气。   旁边的左相亦是往西看台望了一眼,那位长相绝美的女子,应该就是昭仁郡主,亦是秦相的嫡长女了。   只不过听说此女同秦府势同水火,啧啧,左相嘴角挑起嘲弄的弧度,侧头看向秦相。见秦相一脸郁结,凉飕飕地开口,   “秦相,今日球赛,能位列看台的,屈指可数。你那位女儿,昭仁郡主,不得了,恭喜秦相,这是贵府的殊荣啊!”   秦相心头更是难堪,当初秦烟同秦府不睦,大闹秦府,整个上京城都传遍了。她秦烟的荣耀,可不是秦府的荣耀,左相这是专戳他的心窝子。   秦相别开了脸,没有搭腔。   ------   主看台上,皇后的嫡公主长乐公主封云朝,同德妃的静仪公主封玉瑶前后脚入场。   入席后,静仪公主封玉瑶瞧见了秦烟,当即起身过来。   封玉瑶令宫人在秦烟侧旁加了一席位,便入座同秦烟闲话。   “这位是?”封玉瑶看向江沐。   秦烟本不愿回答,江沐的身份尴尬,她随意地编了个说法,   “江沐,我收养的弟弟。”   “收养!弟弟?”封玉瑶目露惊讶,“小烟烟,长本事了呀!”   今日的球赛没有邀请官眷,秦烟也是新封的郡主才能入席,就算是秦烟的亲弟弟,也不够身份。而这位表情酷拽的弟弟居然安排上了席位,恐怕是身份不简单。   秉持着这些年学会的后宫生存法则,少说少问,封玉瑶坏笑着看了江沐一眼,便不再多说。   主看台上,长乐公主封云朝自入座起便独自抿着茶,一脸淡漠,似乎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致。直至传来一声,   “陛下驾到!”   封云朝才同众人一齐起身叩拜,“陛下万岁。”   “平身。”惠帝坐上上首的御座。   众人起身,重新归座。   同惠帝一同到来的还有二皇子封羡,不知是不是秦烟的错觉,自封羡入席,便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   秦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浅饮着茶,今日的茶亦是上好的春茶,但不若自己平日里常用的清冽,仅能润喉解燥。   ------   不多时,乐声渐低,鼓声起。   着青红黄三色窄袖球衣,足登黑靴的三支球队,坐于马上缓缓入场。   青红二色是分别由北衙神策军统领谢长渊,和由南衙龙武军统领陆沉,分别带领的10人的球队;而身着黄色球衣的是由平西军将领沈辞带领的10人球队。   鼓乐声中,三支球队打马绕场三周,而后齐齐面向惠帝所在的主看台,山呼“万寿无疆”。   声震千里,听者热血沸腾。   “好!好!好!”惠帝抚掌称好。   ------   谢长渊自入场,目光便捕捉到了平西军队伍里的谢照,果真是同谢侯长相神似。二人目光相接,均迸射出冷冷寒光。   谢长渊扫过看台,目光经过西侧看台时,身躯一震,那是……   静仪公主封玉瑶席位旁,是那天茶社见到的女子,秦烟?   西侧看台上除却一个面生的小子,只有镇国公沈常山,国公府世子沈时岩,永定侯谢安。而静仪公主封玉瑶身旁那位,也只能是新得封郡主的秦烟了。   原来是她?自己的未婚妻么?   也是了,秦烟年幼时是静仪公主的伴读,二人私交甚密,能让封玉瑶出宫相会的,也只能是她。   只是自己被流言影响,以为此时的秦烟……想想幼时的她是那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快速收回目光,谢长渊心中有些烦乱,自己之前在的城门说的那话……   ------   谢照一直留意着谢长渊,也注意到了谢长渊看向西侧看台时瞬间的失态。   西侧看台,那是,秦烟?   谢照对秦烟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真人,原来,竟是美得这般摄人心魄的女子。   三年前,西北大营,他立于主帐之外,如砧板上的鱼肉般,等待着镇国公沈常山对他的去留的决定。   他永远记得那道清冷的女声,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响彻耳畔,刻骨铭心。   “自入了军中,他的身份便只是守关戍边的将士,是保家卫国的儿郎。此刻他是大夏所有子民的儿子,不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儿子,更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私生子。”   秦烟对镇国公沈常山的这番话,决定了他的命运,让他免于谢长渊的羞辱。同时,这番话也改变了他从军的初衷,那可耻的初衷……   永定侯谢安,在看到谢长渊出场时,心中甚是欣慰,那是他的儿子,血统高贵,丰神俊朗,堪称人中龙凤。   而当平西军的球队出场时,他一眼就看到了谢照。他同这个长子已有几年未见,这是他曾经最满意的儿子,也是最像他的儿子,容貌像,出身也像。这才是他的骄傲,英雄不论出身,皆能闯出一番天地。   谢照看向西看台,但回避了谢安的目光。他的身世曾经让他觉得羞耻,而今,他只想靠自己的努力拿到他想要的,或是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看台,不过不是看向谢安,而是那个美得惊人的女子。   ------   三支球队移至球场一旁。   随着一阵急促猛烈的马蹄声,一人一马直奔入场。   其马高大强健,神骏非常。马尾扎结,通身黑亮,仅额间一点白。   马上的男子身着金线绣五爪金龙玄衣,头戴金冠,剑眉凌厉,目光深邃,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英挺俊朗。这便是太子封湛,那位大权在握的储君。   封湛左手执缰,右手执玄色偃月形球杖。   场中球卫手抛朱漆球至半空,封湛跃马至球前,出手迅猛,凌厉地挥杆一击,不偏不倚,漆球直飞入门。   封湛回马而立,直面主看台。   鼓声阵阵,擂鼓三通。   宫人唱筹,   “太子殿下得筹!”   三军球员齐呼:   “太子千岁!”   宫人为众人送上斟满酒的酒杯,惠帝举杯,“君臣同饮,共襄盛举!”   太子封湛面色沉稳,饮毕,沉声开口,“开赛!”,继而打马离场。   众人皆赞叹太子精湛的骑术与俊朗的风姿。   这里面也包括秦烟,秦烟心中暗赞,这位太子,真是位美人啊,可惜了,生在皇家,她染指不得。   ------   神策军与龙武军上场,球员们策马执杖,争击一球。   谢长渊同陆沉均无心恋战,只想尽快结束,期待着对上平西军。   双方约定首得五筹为胜。自开局谢长渊得头筹后,陆沉紧接着得筹,你来我往中,很快便各得四筹,僵持不下。   虽然二人均想要尽快结束。但对上平西军前,皆不原成为输家。   鼓声渐急,双方较着劲,二十匹骏马飞驰,场面蔚为壮观。   ------   战况逐渐焦灼,精彩纷呈,看台上,众人饮酒观战,神策军同龙武军时常对阵,只是从没见过两支劲旅的统领同时下场,众人均看得津津有味。   封玉瑶与秦烟对饮,开口道,   “谢世子身手不凡啊,方才谢世子似在看你,那一眼复杂又纠结,我掐指一算,你近期有桃花劫呀。”   秦烟没有搭腔,只是无奈地看了封玉瑶一眼。转而看向滴水未沾的江沐,   “不吃不喝?是怕上头那位下毒?”   江沐冷冷看了秦烟一眼,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江沐顿时尴尬得红透了耳根,别开了脸。   秦烟笑出了声,   “那位要是想要你的命,你也活不到今日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时候还早,别亏待了自己。”   江沐依旧别扭,但以防一会儿太过尴尬,还是不情不愿地取了一块点心,就着酒水吃了几口。   场上谢长渊自见到秦烟后,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余光总是不时不受控制地扫向西侧看台。直到一眼瞥到秦烟对着身旁的小子笑得开怀。谢长渊一个分神,让陆沉俯身截了球去。   陆沉纵马直奔神策军球门,神策军阻挡未果,陆沉挥杆击球,球入门。   “龙武军得筹!”   “龙武军五筹,神策军四筹,龙武军胜!”   宫人唱筹,本场比赛宣布结束。   惠帝抚掌,   “好!好!好!”   两队下场休息。鼓声止,乐声渐起。众人觥筹交错,回味着刚才精彩的比赛。   ------   谢长渊自知失态,场边的谢照却看出了兴味。   在西北大营,秦烟是将士们闲时常常谈到的话题,但没有平常军中对女人的鄙夷或荤段子玩笑,平西军中,对秦烟多的是敬重与钦佩。   大战多年,兵部的军资时常延期,秦烟屡次为平西大军筹措物资。军士们没有少过粮草,缺过冬衣。将士们对秦烟甚是感激。   而谢长渊拒婚秦烟的消息,也在西北大营中流传开来。   不知他的这位弟弟,如今是不是后悔了。   ------   太子封湛入席,设席在惠帝下手,众人起身拜见太子千岁。   “免礼”。   太子嗓音低沉醇厚,秦烟再叹了一声可惜。   秦烟看向太子封湛,心道果然,之前在茶社对上的那双凌厉的眸子,便是这位的太子封湛。   封湛亦回望秦烟,老头子最近的动作,频频有将秦烟同他扯上关系的架势。   秦烟的确生得极美,但其人让人看不透,许多谜团连他的人都查不到,这是个危险人物。   而秦烟旁边那位,是?   长乐公主封云朝自入席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她眸光晶亮,看向封湛,   “皇兄好球技,改日教教我啊。”   封湛对这个皇妹向来很是爱护,但自己的确公务繁忙,   “让陆沉教你可好?”   封云朝似有些委屈,不过陆沉?逗逗那个呆子也算有趣。   “太子认为,下一场该如何对阵?”惠帝问向封湛。   封湛未置一词。   “不如让南北禁军各挑选五名球手,组成一队,再同平西军的球队一战?”二皇子封羡率先开口。   “嗯,太子认为如何?”惠帝看向太子。   “可。”封湛惜字如金。   “李福全,安排下去。”   镇国公沈常山双眼微眯,陛下这是要?   作者有话说:   本章所涉及的马球赛场景,源引自一系列与马球有关的唐诗、敦煌歌词、史料《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等。属艺术加工,博君一笑。 第11章第11章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球队各自上场。   一端是由谢长渊带领的五名身着青衣的神策军球手,并列着由陆沉带领的五名身着红衣的龙武军的球手。   而另一端,是十名由沈辞带领的平西军球手。   “开赛!”   鼓声渐起,红漆球抛起,人随马动,众球员逐球相击。   不同于方才南北禁军的保守式打法,两方从一开场便火力全开。球手们频频做出纵马急停,迅疾回转,背身击球等高难度动作。时而运球突击,时而驰马争夺,不断挥杖击球。   场上球飞杖闪,马走如飞,二十匹马驰骋球场,马蹄声隆隆。   场面一度惊心动魄,激烈壮观。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竟无一人进球。   ------   看台上众人兴致颇浓,许久没见过这么精彩的球赛,较之上一场,更为惊险刺激。   马球赛原本风险极高,平日里看到的球赛大多打法略微平稳,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场上的球员火药味极重,平日里,几支大军时常被拿出来比较,但没有机会对上,今日碰上,就算只是一场球赛,大家都铆足了劲要一争高低。   “担心吗?”封玉瑶突然开口。   秦烟似疑惑地挑眉。   “你就不担心你哥?或者……谢世子?”封玉瑶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在担心沈辞?”秦烟将视线定在封玉瑶脸上,见面前那位公主脸上隐隐泛起红晕,便收回了视线。   “生死有命,作为军中常见训练的项目,他们熟悉马球场上各种突发事件和意外。断胳膊折腿的,是常事,较之战场,已是温和许多。”秦烟语调平平。   听见秦烟将这一席冰冷的话说得如此稀疏平常般,封玉瑶哑口无言。她熟悉的刀光剑影均来自后宫妇人,伤残丧命的大有人在。自出生,她还未曾踏出过上京城,对军中的事也是偶尔听起,或是从戏文中看来。而对于真实的战场,她没有发言权。   自此刻起,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同身旁这位幼时的玩伴,已因际遇不同,心境差别太多。   秦烟的过往让她心疼,同样也令她羡慕。她羡慕能真正理解沈辞生活的人。封玉瑶的目光追随着场上那道挺拔的身影,身边的这位好友,似乎已经看透她隐秘的渴望,也很可能是没有可能的渴望。   秦烟侧头望向江沐,   “好好看,好好学。”   江沐迎上秦烟的视线,神色复杂。转头闷饮了一口冷酒。   身旁这女人曾经是他的劲敌,如今却也是他的恩人,是他的老师。   二人关系复杂且尴尬,平日里他都不知该怎么面对秦烟,而那女人总是时不时轻描淡写的提点他,难道她就不担心会将敌人培养得过于出色,终有一天,他们会在战场上再相见,到那时刀剑无眼……   ------   此刻场上战况激烈,混乱中,平西军一球手座下的马匹被不知是谁的球杖击中马腿,马倒人摔,接连绊倒几人几马。   “你干什么!”   “不是……抱歉兄弟……”   “你敢使阴招!”   “不是……这……”   “做什么,要动手?”   “怕了?”   “谁孬谁怕!”   你推我搡中,几方人马竟然动起手来。   众人皆憋着火,又血气方刚,一时间,场上除了端坐马上的谢长渊、陆沉、沈辞和谢照四人外,其余球手皆弃掉球杖,下马混战,陷入了肉搏。   此刻风乍起,闷雷滚滚,是春雨将至的前兆。   高台上的圣上和太子均未开口,皆只是看着场上的闹剧。   众人惊异,南北禁军统领和平西军主将皆下场,一球未进未说,属下却陷入肉搏战,闻所未闻。   骤雨急打入场,对庄稼来说,这是一场好雨。但对于这场球赛,却不是时候。   看台上众人有篷布遮挡,倒没甚影响。   而球场中逐渐被雨点累出洼地,肉搏中的将士各个狼狈不堪。砸在身上的雨滴丝毫未减他们的劲头,三队众人打成一片,马匹奔跑嘶吼,场面混乱不堪。   ------   场上端坐马上的四人静立在雨幕中,许久,沈辞掀眸看向谢长渊,冷冷一笑,   “听说,谢世子眼高?”   “……”   场边的鼓乐声并没有停下,加之下属们斗殴的叫喊声,谢长渊却将沈辞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即明白,沈辞是说他之前在城门说的那话,以及如今京中对他悔婚的传言。   但对此,他却无话可说……   陡然间,沈辞抛掉手上的球杖,倏地纵马穿过搏斗中的人群,直冲向谢长渊。二马即将撞上,谢长渊猛拉缰绳,其座下马匹前蹄上扬,引颈嘶吼,却还是被沈辞的马撞上,一瞬间,二人均飞身离马,马匹急撞后沉沉砸向地面,溅起水花。   落地的一瞬间,沈辞疾步冲向谢长渊,猛挥一拳。   谢长渊险险避开,却还是被劲风擦伤了脸。回身一拳,击向沈辞,沈辞俯身避开,一个扫堂腿过去,谢长渊跃起,迎击,一记回旋,踢中了沈辞的右臂。   谢照见此,当即飞身下马,欲助沈辞。沈辞是他的上峰,当然,他想要同谢长渊一较高下已经有许多年。   陆沉见状,也不得不下马冲过去,他同谢长渊没有私交,但此刻二人同属一队,又分领上京城南北禁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谢长渊以一对二。   顷刻间,四人雨中酣战到一起。   两位禁军统领,一位边军主将,一位边军参将,四人皆不顾体面,贴身肉搏,拳拳到肉,不留情面。   场上众人雨水混合着泥水浸满全身,这让观战的众人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们还在宫廷球赛的现场?高台的御座上还有陛下,以及监国的太子,这些混小子却已全然不顾。   永定侯谢安见自己的两个儿子酣战到一起,心中一叹,终究还是对上了,躲不过的宿命。   ------   雨势渐大,众人皆不可思议,连主将都下场。陛下和太子殿下却迟迟不叫停。   镇国公沈常山面无表情,他的平西军不是孬种。   封玉瑶看向秦烟,   “小烟烟,沈辞是在为你出头?你兄长还是那个护妹狂魔,啧啧,真羡慕。”   秦烟向封玉瑶示意主看台那边,那边太子和二皇子,不也是封玉瑶的兄长?   封玉瑶望过去一眼,轻嗤道:   “太子殿下的确对他皇妹极好,只不过只是那位嫡公主,二皇兄……呵呵……”   秦烟闻言,脑中居然想象着如此冷心冷情的太子,能给长乐公主封云朝多少爱护?   ------   突然,重鼓擂起,出现无数弩手围住球场,皆满弦张弓,对向不分场合酣战中的将士。   “太子殿下有令,场下人员即刻归队,违令者,射杀!”   场下众人逐渐从热血冲动中冷静下来,他们还在球赛场上,这里还是皇家组织的球赛,不是由他们疯闹的训练场。看台上还坐着当今圣上,还有监国的太子。   众人动作停了下来,个个胸腔剧烈起伏,平复着沸腾的热血。冰凉的雨水洗刷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年轻的身体,年轻的血液。   “太子殿下令各队下场修整,酉时于上林御苑寒香殿设宴,归队!”   “天佑大夏!天佑陛下!天佑太子!”场上将士齐呼。   球员各个脸上挂彩,狼狈不堪,瘸着拐着互相搀扶着离场。   惠帝起身离席,众人叩拜,   “恭送陛下!”   惠帝回身向秦烟身边的江沐投了一眼,而后离开。   江沐将手边出门前纪先生让他带上的披风给秦烟披上,目光颇为嫌弃。   这女人就这么受不得凉?   封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那小子是谁? 第12章第12章   夜幕降临,上林御园寒香殿,侧殿为今日参赛的三军将士设席,正殿则宴请今日观赛的王公贵族,包括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永定侯府庶长子谢照、镇国公府沈辞及南衙禁军统领陆沉均列席。   秦烟的席位同两位公主并列,江沐同样在她下手的位置。   而谢侯府两兄弟的席位恰巧在秦烟的正对面。   当年谢侯突然冒出了一个为他生育一子一女的通房,谢侯还将两位庶出子女认回侯府,致使安阳公主郁郁而终。照理说,这是极大地触犯了皇家的颜面,但天家非但没有震怒,还默许了这一事实。   究其原因,还是今上惠帝的帝王权术,平衡之道。这件事刚发生的当年,边事不稳,谢侯立了军功,还身负重伤。天家不能仅为了皇室颜面寒了将士们的心。   而今,同样是权势平衡。大夏如今的兵力四分,这还不算太子的二十万私兵。主帅分别是镇国公府在西北,永定侯在朔北,东边的关内侯,以及南边的平南伯。   惠帝是一位合格的帝王,永远以权势为主,理智地让人觉得可怕。不知道在御座上的这么多年,有没有一次,会在权势和私情的天平上,倾向过一次私情。   安阳长公主,生在帝王家,婚姻被为了巩固皇家权势做了交易。屈死后还得不到皇家为她讨公道,一切都得为巩固皇权让路。   ------   思及此处,秦烟很是叹惋,她抬眸看向在御座旁设席的太子封湛。   那位储君也将同惠帝那般吧!   封湛敏锐地抬眸,触到秦烟略有些惋惜的目光,封湛眉峰微蹙,自己是哪里让她觉得可怜了?   此时御座上的惠帝突然开口:   “长渊,听说你在府上养着一个小丫头,颇得你心意,需不需要朕下旨赐婚?朕甚是开明,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朕的几位皇子又老是拖着,宫里很久都没有喜事了。”   谢长渊正待拒绝,抬眼见秦烟同旁座的小子说着什么,秦烟眉眼含笑。   谢长渊眸光骤冷,虽说他们各自对这场婚约都不上心,但秦烟对他近乎漠视的态度令他觉得颜面扫地。   更何况,还有谢照的事。   拒绝的话到嘴边,谢长渊却改了口:   “臣谢过陛下。”   说完便看向对座的秦烟,此时秦烟以从邻桌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并未同谢长渊对视,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浅抿了一口,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长渊心中寒凉,她就这么不上心。   满座皆惊,永定侯府世子同秦相府嫡长女秦烟的婚约,在座各位都知晓,也听说过前些日子秦烟的流言,以及谢世子在城门的否认婚约。   但圣上当着秦烟的面,给谢世子赐婚,这个举动,不是打秦烟的脸吗?   沈家子孙三代均目露不悦,秦相皱眉,父女关系再不好,那也是他的女儿,在外还代表着他的颜面。   ------   惠帝再度开口:   “今日球赛很是精彩啊,不论是神策军同龙武军的较量,还是三军将士赤手空拳的肉搏,精彩!精彩!”   下面的谢长渊,谢照,沈辞和陆沉背脊紧绷,来了。   他们当时在场上热血上了头,一时竟没顾得上那还是在皇家球场,无视军纪,无视皇家尊严,迟早会被追责。   “太子,你说该怎么罚?”惠帝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端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了一口,未发一言。   这是个难事,平西军还朝本该褒奖,遇上这事,怎么罚都不好说。   未待封湛开口,惠帝便接着道:   “朕以为,你们年轻人,是精力太过旺盛,无处发泄。朕听说昭仁郡主府近日在整修府中池塘林苑。朕给你们找了个机会,今日参赛的球手自明日起连续三日,每日去昭仁郡主府下下苦力,干满两个时辰才能离开。”   “臣知罪,臣领罚。”沈辞、陆沉、谢长渊和谢照皆跪恩道。   “昭仁郡主,你说可好?”惠帝问向秦烟。   ……我能说不好?秦烟只能说谨听陛下安排。   众人疑惑,如果方才当众给谢世子赐婚是没有顾忌昭仁郡主的颜面,那这三军将士的惩罚方式,是极其给这位昭仁郡主长脸了。   陛下这是?   “朕和太子,定于三日后在西郊平西军大营,为平西军凯旋的将士们举行褒奖仪式。今日你们尽情宴饮,朕体力不济,需提早退席,太子接着主持。”惠帝轻咳了几声,由李福全搀着离场。   “恭送陛下。”众人心思各异,虽说揣测圣意是大忌,但无人不想能够摸透圣心。   ------   谢长渊看着对座浅饮慢酌的秦烟,压下心中的怒意,仰头猛饮了一杯。   旁边的谢照眼睑微垂,掩饰着眸中闪过的一丝暗光。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天之骄子般的弟弟,而自己,父亲却不让他露于人前。   那日安阳长公主回祖宅,他本不知情,堂伯父却以他母亲在祖宅出事了,将他骗去,正好撞见了一脸惊讶的安阳长公主。   安阳长公主,那是个眉宇间都能见温柔的女人,他亲眼见到那个女人的神情由疑惑,到震惊,到愤怒,到黯然。他顾不得其他,他着急寻自己的母亲,却原来,这个闹剧只是他的母亲同堂伯父安排的戏码。只为了他们能正大光明地进入侯府。   他愤怒,羞耻,但紧接而来的是母亲的自缢身亡。他惶恐,无助,他怨怪天道不公,为什么没有让母亲有高贵的身份,他能有高贵的出身,能让他们正大光明地立在阳光下。   他恨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弟弟,也羡慕他。他有那么高贵的家世,能够正大光明地同父亲在战场上立军功,听说还有个身份显赫的未婚妻。   对,谢长渊的那位未婚妻正在西北,平西大军的营中。如果他能够入平西军,能靠自己立军功。   如果,谢长渊的未婚妻,转而选择他谢照,那……   而今的谢照,不齿自己曾经龌龊的想法。但今日,他能正大光明地同谢长渊较量,竞争,不论是军功,名声还是女人。   ------   秦烟不知道对面谢氏兄弟心中的百转千回,她转头对着江沐,轻声戏谑地说道:   “那位只是想看看你?瞧你给吓得,若这点胆量都没有,今后如何敢直面你的臣民?直面你那阴狠狡诈的王叔?直面你九泉之下的父王母后?”   江沐羞愤,这个女人讲的道理他都懂,可她怎能切身体会,在敌方阵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是他江沐而不是她秦烟。   江沐猛灌了一口酒,呛地直咳嗽。   “昭仁郡主身边的那位少年是?”太子封湛说出了今日到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真是稀罕。   在座众人皆敛气屏声,不知情的人,也在好奇着这位少年的身份。   秦烟直视封湛,她懒得为江沐再编一个身份。   “回太子殿下,这位是臣女收养的弟弟,江沐。”   封湛双眸微眯,江?姜?难道是……   “太子殿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秦烟再度开口。   封湛抬眸,声调沉沉,   “讲。”   “太子殿下,臣女府上没什么文化人,自知教不好弟弟,臣女想要为舍弟江沐讨一个国子监监生的位置,望太子殿下恩准。”   众人惊异,入国子监,考生需过五关斩六将,连官员子弟都还得看身份。   秦烟如此张狂?   直说自己府上没文化人?这也说得出口?就算是武将,也得弄点书画装点门面,开口也谈风雅,哪有自己说自己没文化的,还是个女人?   秦相更是震惊,这不能够吧,当初他将秦洺送进国子监,都因为只是庶子的关系,颇费周折。秦烟只是一个郡主,收养的弟弟?哪来的这样的身份?   封玉瑶崇拜地望向秦烟,可以啊,小烟烟狂得让她刮目相看。想想小时候那个软糯糯香喷喷的小丸子秦烟,封玉瑶真觉得如今的秦烟真像从骨子里换了一个人似的。   封湛默了一瞬,如果老头子都默许有这样敏感身份的人,跟在秦烟身边。那……   不管是秦烟,还是这小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准了。宋执,让国子监祭酒安排下去。”   “臣女谢过太子殿下。”秦烟转而看向江沐,“江沐,谢恩。”   江沐眉头轻皱,还是起身叩拜道:   “小民谢过太子殿下。”   ------   众人皆震惊,秦烟这样无理的要求,太子殿下竟然答应地如此爽快。   再想想陛下御赐的昭仁郡主府就在太子府隔壁,陛下当众赐婚昭仁郡主的前未婚夫,陛下罚三军将士去给昭仁郡主府整修府院……   不敢想不敢想,昭仁郡主这是要……   谢长渊心中一紧,自己和秦烟的婚事,其实不能只算是玩笑话,二人手中还有母亲同秦夫人交换的信物。自己也只是口头上否认,方才同意陛下赐婚也是一时情急。   但如果掺入一个太子,他的这位太子表兄,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对秦烟,如果只是陛下的想法,还好,要是太子都有这个意思……   谢照也是一凛,如果是谢长渊,他还能一争高下,但是太子?   众人心思各异。   江沐略有些不满地对秦烟道:   “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   秦烟压着嗓子,语气不咸不淡,   “我之前给你安排的,又问过你了吗?武,国公府的人教了你,文,你得广泛地接触各种不同的思想,而不是拘泥于一位或几位师傅片面的教导。”   “欲为君王,需能平心静气地接受各种观点相悖的说法。你好好去国子监看看夫子的教学,同窗的观点,去茶社酒楼中听听举子们辩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沐哑口无言,是的,秦烟给他安排的课程,从来没过问过他的意见,但他知道,那些都是为他好。   但他只是有本能的排斥。他排斥被一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女人教导,被她安排,被她保护。他急于强大起来,独挡一面,他迫切地想要自己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重视的人。   想到这里,江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秦烟,那个端起酒杯,同旁座静仪公主碰杯后,仰起修长的脖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的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当真不怕在战场上遇见我?   此时的江沐的确想象不出来,真正的强者,并不害怕自己的对手比自己强大,那更能够激起他们的斗志。   况且,秦烟和惠帝,需要江沐真正能够足以抵抗他的那位弑君夺位的王叔,而不是豢养一个傀儡窝囊废。   众人在思绪纷繁中,结束了宴席。   ------   离席的时候,秦相拦住了秦烟,江沐立马上前将秦烟护住,虎视眈眈地面向秦相。镇国公府的人也相继过来,挡在秦相和秦烟之间。   秦相哑然,镇国公府的人竟当他是洪水猛兽般,再怎么说,秦烟也是他的女儿,虎毒还不食子。   “岳父……”秦相欲对镇国公沈常山作揖,却被对方厉声打断。   “听说我们镇国公府惯常以势压人,秦相还是称呼我的爵位为好。”沈常山声音冷厉。   “……”秦相动作僵在原地,这是要同他划清界限?   秦烟笑笑,“秦相想要说什么?”   “秦烟,熙园,已经按你的要求恢复了原状,改日你回来看看。搬回来住吧,我们终究是一家人。”秦相说话小心,他已经知道自己这位长女的暴脾气,不愿再激怒她。   “烟烟有家人,不需要秦相闲操心。”沈辞讽刺地开口。   秦烟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秦相,同镇国公府一行人率先离开。   秦相看着这位长女决绝的背影,只剩下叹息。 第13章第13章   几日后,惠帝同太子封湛在西郊大营犒赏平西大军,据说规模宏大,秦烟窝在镇国公府没去观礼。   沈莹带回来的消息称,世家大族里年轻一辈的才俊里,有两位出类拔萃,颇受瞩目的。   一位是镇国公府沈辞,得封正三品昭武将军;另一位则是永定侯府谢照,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   有意思的是,沈辞没有接受赏赐给他的将军府,而是让兵部折现成金银。沈辞明目张胆地说他差钱,他还要养他妹妹一辈子。   而谢照却是接受了自己的府邸,看来这位永定侯府的庶子,是骨头真硬,不准备搬进侯府了。也算给平西军长了脸。   沈莹突然想起长乐公主封云朝派人送来了帖子,   “主子,长乐公主封云朝十日后于西山太子府举办生日宴,说是请沈辞将军,昭仁郡主前去赴宴。”   秦烟接过烫金的请帖,西山太子府?   在自己的府邸为公主设宴,看来这位太子对他的皇妹还真是不错,不过西山……   “沈莹,西山郡主府那边怎么样了?”   秦烟突然想起自己也该搬离镇国公府了,纪先生他们住在之前置办的宅子里,她平日里还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两处跑,在镇国公府不方便。还是得尽快搬出去。   “纪先生说,原本都修整地差不多了,这几日陛下安排来的那些个混小子又将梅坡和荷塘弄得乱七八糟,所以还需要点时日。”   “听纪先生说,去的第一天他们就动了手,许是之前打架没过瘾,连公子都下场打到一起,那场面,啧啧……幸而塘里还没蓄水,几十个泥人儿,想起来都鸡皮疙瘩。”   沈莹说道这里身体抖了一下。   “不过主子,还有件事,纪先生说,郡主府同太子府之间原是共有一片梅林,这些日子,太子府那边的人在筑墙,速度极快,应该要完工了。我想着有些气人,他们是当我们意图不轨,会偷偷过去?”   沈莹越想越气愤,那位太子也太过倨傲了。   “恩,那样也好。让纪先生在我们这边的梅林里多弄点机关陷阱,我不喜欢麻烦,多重保障更好。”秦烟倒是无所谓,大家想到一起去了,避免麻烦,能相安无事最好。   “主子,那熙园怎么办?”沈莹突然想起听说已被清理出来的熙园。   秦烟淡笑,   “太子殿下给我们想了个好办法,你让纪先生安排人将熙园同秦府之间打通的地方筑墙堵上,这个园子,之后再看怎么用。”   沈莹已经在设想可以在熙园养几个戏班子,从早到晚,不停歇地咿咿呀呀唱大戏。秦府受不了迁府最好。   这还不够解气,沈莹冥思苦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更解气的方式。   ------   长乐公主封云朝生日宴那日,晨起雾重,看来是个大晴天。   封玉瑶提前送消息来说,担心秦烟应付不来那些难缠的世家小姐,邀秦烟与她同去。这位公主便早早的出宫,在镇国公府外等待。   秦烟却是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思,不过沈辞又被派往西北,要让这位公主失望了。   封玉瑶没能等来沈辞,失望了一小瞬,便也释然。那就是她在乎的男子,自小就将责任放在最前面,给身后的人安定,安心。   封玉瑶硬拉着秦烟上了她的车辇,马车缓缓驶向城外西山。   上车后封玉瑶看着秦烟身上的一袭素白绣卷云纹锦袍,头上仅用一支白玉簪子简单得挽了一个发髻,封玉瑶啧啧摇头,   “小烟烟,你是不知道上京城的宴会实际上是世家贵女的比美炫耀现场吗,虽说要避免压过正主的风头,但你这样太过素净了吧。不过你这脸就足够艳压群芳了。”   秦烟扫了一眼封玉瑶,一身不算繁复的宫装,这位公主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高髻。   “那你这是?”   封玉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却是脸泛红晕,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秦烟当即明了,沈辞素来尚简,不喜铺张,这是在迎合沈辞的喜好?也不点破。   马车稳稳出城,自出城门,一缕缕青草香便溢入鼻间,秦烟闭目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掀帘往出去,山间田地中还有薄雾笼着,隐隐可见远处的绿树和庄稼。   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一位身着鹅黄烟纱散花裙的少女蹦跶着在道旁采着野花,旁边立着一个小丫鬟手挽着花篮。少女娇俏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长渊哥哥,我好喜欢出城啊,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儿嘛!”   本来还在回忆着那天球场上沈辞的封玉瑶听见这声音,当即往窗外看去,是永定侯府的车架,车中有谢长渊?那只小黄莺是阿嫣?那也是谢长渊现在的未婚妻。   封玉瑶下了帘子,阻隔了秦烟的视线,她不愿给秦烟添堵,但见秦烟一副没事儿人似的,封玉瑶叹了一口气,真是白担心一场。   封玉瑶同谢长渊没什么私交,经过对方车架时没有停下便离开了。   谢长渊本在车内闭目休息,这几日在西山郡主府同谢照动了手,颇费精力。奇怪的是,自己对谢照似乎没那么多怨气了。   脑中闪现在昭仁郡主府的第三日,天公不作美,又是一场春雨。谢长渊同谢照二人酣战后精疲力竭地瘫倒泥塘中,均剧烈地喘着粗气。   谢照语带讥嘲,“瞧你个熊样。”   谢长渊就着泥水和雨水抹了一把脸,“再来!”   二人又缠斗到一起,你一拳,我一脚,酣畅淋漓……   旁边有马车经过的声音,谢长渊将思绪撤回。今日长乐公主设宴,早间给永定侯府递了帖子。阿嫣知道后,非要跟着来,他原本想着不太方便,但不知是不是想到秦烟也会去,他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阿嫣。   “世子,是静仪公主的车架,我们要不要……他们走了”   “嗯”谢长渊对此没兴趣,他们?   谢长渊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掀开车帘,见前方两架马车驶离,第一辆车是公主车架,第二辆车……难道是秦烟?   “长渊哥哥,看我采的花,是不是很漂亮。平日里在府中见惯了养的花儿都腻了,偶尔出城来采些野花儿也不错嘛,好香啊,还有露珠的味道……”是阿嫣回来了。   家花……野花……谢长渊放下帘子,他没有回答阿嫣的话,但此刻的他无端生出了些难堪,心绪难平。   ------   长乐公主的生日宴规格较高,请帖只发到了各世家大族的嫡子嫡女手里。故而参加宴会的人并不多。   太子府守卫森严,除了开放南边的梅林与旁边的水榭,往里的通道都有守卫。   宴席设在梅林旁的花园里,秦烟到时,已经有几位小姐入席。   主位上坐着长乐公主封云朝,秦烟和封玉瑶向长乐公主封云朝见礼后,各家小姐也起身向秦烟和封玉瑶行礼。秦烟同封玉瑶并列入席在封云朝下手的位置。   她们对面的位置上首,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看起来年纪比秦烟年长几岁,长乐公主封云朝正愉快地同其交谈。秦烟赞叹,那位的一言一行才是世家贵女的典范,也难怪淮叔说她太过随性。   封玉瑶见秦烟赞赏地看着对面的安颜夕,神神秘秘地同秦烟咬着耳朵,   “眼光不错,那位是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安世凤的嫡长女安颜夕。”   “看见封云朝同她相谈甚欢了吗?听说这安家大小姐是准太子妃,同太子是青梅竹马。不过传言都有好多年了,太子那里还不见动静。”   此时安颜夕回望过来,朝着她们微微颔首。真是大方得体。   秦烟她们对面空着一个席位,封玉瑶往下示意,   “那边第二位是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已经议亲,明年就要成亲了。定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贺霄,不过听说那位是个花花公子,遍京城都是他的红颜知己。这位王小姐也算下嫁了,不过一直不吵不闹的,没什么八卦可说。”   “往下是左相嫡次女王静妍,这位的经历可是传奇。幼年时同其母亲在扬州上香,路上遇上贼人,被扬州富商于家所救,后来就养在于家了,这几年才被领回来。这位可是左相的福星,听说左相极为看重。平日里施粥搭棚的,和安家大小姐有的一拼,安大小姐恐怕是为了成为太子妃造势呢,不知道她图什么。不过她们二位在外的名声都极好。”   “再往下是安颜夕的妹妹安素月,不过二人不同母,是继室的女儿。听说大学士府后院不太平,这两姐妹向来不对盘。在外头从来不见她俩说话的。”   一席话说得封玉瑶口干舌燥,她端起手边茶饮了一口,还没放下茶杯,宴席外宫人的声音传来,   “永定侯府世子携未婚妻到,永定侯府谢世子送白玉山水摆件一座,永定侯府谢世子未婚妻阿嫣姑娘送画作一幅。”   “谢世子也送的玉器,你们还想到一块儿去了。”封玉瑶语带揶揄。   秦烟笑而不语,她库房中的玉器很多,送礼都是纪先生挑几件给她选出合眼缘的而已。   谢长渊同阿嫣入席在秦烟对面,秦烟无奈,又在对面。   谢长渊亦是看到了对面的秦烟,他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阿嫣一直观察着谢长渊的反应,她朝对面望去,静仪公主封玉瑶她是远远见过的,那位公主旁边应该就是秦烟,长渊哥哥的前未婚妻。   原来秦烟生得这样美,那长渊哥哥会后悔吗?   阿嫣转回头,见谢长渊仰头饮了一杯酒,面上似有郁色,阿嫣心中有些不安。   ------   宴会还算平静,没出什么幺蛾子。   左相那位才找回来的嫡次女王静妍,倒是左右逢源,似乎有些抢公主风头了,有些市井小家子做派。   有意思的是,旁边的长姐王静宜,只是静静喝酒,看歌舞,并未干涉,全程当这个妹妹不存在,看来这对姐妹背后不太平。   王静妍突然开口,   “长乐公主殿下,民女好画,也算是个画痴了,今日听闻谢世子的未婚妻送了公主一幅画,民女实在好奇,很想一览大作,民女请求长乐公主殿下能否开画一观。”说完看向秦烟。   秦烟触到王静妍的目光,那位要做什么?   左相府王家姐妹,也是长乐公主封云朝同太子的表姐妹。封云朝没有拒绝,命宫人取来方才阿嫣带来的那副画,移来一个画架,摆在宴席末端,将画挂上,拆开缚画的绳索,一副山景图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惊叹这幅画的构图和意境,看得出绘画之人画功了得。   封云朝也好画,她让宫人将画取过来,送到她面前仔细看了下。   “画中可是梅山?”封云朝诧异地问向阿嫣。   阿嫣起身,福了一礼,道:   “回公主的话,画中确是梅山。”   封云朝点点头,她曾经在太子哥哥的书房见到过一副梅山烟雨图,太子哥哥师从遗山大师,那是他曾经在梅山时画的,两幅画的景致很像。   “你怎么有这幅画?”封云朝再次问向阿嫣。   “民女在梅山跟遗山大师习过一段时间的画。”阿嫣从容应答。   “你是遗山大师的弟子?”封云朝再度开口。   “民女不才,怕是污了家师的名声。”虽说遗山大师没有真正教她习画,不过当初在梅山,她缠着遗山大师要学画,大师将一堆画稿扔给她学,这应该算是师从遗山大师吧,她没有说谎。   满座皆惊,遗山大师是帝师,今上惠帝也曾师从遗山大师,包括如今的太子。   提到梅山,谢长渊看向阿嫣,若没有她,当初在梅山,他早就冻死在了雪堆里。如今,只要阿嫣愿意,他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家,给她余生的保护。   梅山?秦烟心道,遗山那老头儿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   不过几年没见了,倒是有可能。既然是老头子的弟子,自己也应该照拂一下这个女孩子。此时的秦烟倒是不介意这位是自己的前未婚夫的现任未婚妻。   此时人群中似乎有些骚乱,秦烟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目望去,前院出现了以太子封湛为首的一行人,其中不乏文官武将的大臣,封湛低头给身边的人交代了什么,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入府了。   太子身边的宋执疾步走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个琴盒,   “长乐公主殿下,这是太子殿下送给公主的生辰礼。”   “代本宫谢过太子哥哥。”封云朝满目欣喜。   待公主身边的宫人接下琴盒,宋执快步离开。   封云朝命宫人打开琴盒,当即一惊,而现场的人也无不震惊,那是古琴羲和,只在古籍中见过,属无价之宝不说,世人都不知其踪迹,居然让太子殿下寻来了。   看来这位太子当真对他的胞妹极好。   作者有话说:   遗山大师,源自于金朝文学家,元好问的字号。 第14章第14章   左相那位嫡次女王静妍有些失望,她向长乐公主封云朝说想要观画,是料想那位不知底细的阿嫣手中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她原是准备下了谢世子那位未婚妻阿嫣的脸子,将人情卖给昭仁郡主秦烟。   据她所知,这位昭仁郡主是御前红人,父亲还说,圣上的意思,还有可能让这位郡主入太子府。   没成想这人情没卖成,还给那个小姑娘做了台阶,一跃而上。帝师的弟子,这个身份入侯府,身份也不会太低。真是失算,但她实在是不甘心。   照父亲的意思,她是要进太子府的,不是正妃也是侧妃。待太子登上大位,帝王心不可得,这个道理她明白,她没有这么异想天开要去争什么帝王的独宠。若是秦烟也能进太子府,那她是否可以提前在后宫找个同盟。   听说这位昭仁郡主经营过马场,同为生意人,也许她们能谈到一块儿去。不像那位自诩高贵的安家嫡长女,一副自命清高油盐不进的样子。   王静妍正欲再开口,右肩却被一只手按住,她疑惑地转头,是她的长姐王静宜。   王静宜一言未发,但她眸光冰冷,目含警告。   她的这位长姐,虽然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存在感极低。但父亲提醒过她,尽量不要这位长姐对上。她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此时已是孟夏,园中花团锦簇,暖风拂过,空气中充满甜醉的气息。   太子府的膳房厨艺精湛,美酒佳肴,歌舞伴宴,众人皆尽兴而归。   ------   归府的途中,左相府的马车上,左相的嫡长女王静宜一改对她这位妹妹的装聋作哑,冷冷开口:   “在你还挂着左相府二小姐这名头的时日里,给我消停点,于燕。”   听见对方称呼了自己曾经在扬州养父母家的名字,王静妍目露惊讶,转而面带哀伤,   “长姐,你自小被养在高门大族,得到父亲母亲和兄长最好的照顾,没有经历过我不幸的遭遇,还要往我伤口上撒盐吗?”   王静宜深知她这位妹妹是个善动心眼之辈,她不耐烦同这位周旋,话没点明,这位妹妹似乎装作听不懂,   “话我只说一遍,不论是那位昭仁郡主,还是永定侯府谢世子,都不是你能招惹的。我对父亲与你谋划的那些事情没兴趣,别的,我劝你不要乱动心思。于燕,听清楚了吗?”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王静妍心中警铃大作,对方两次称呼自己曾经的名字,是知道了什么?不可能,父亲是不会告诉她的,难道她是在诈我?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那位准姐夫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花魁歌姬的暖床上呢!”既然这位长姐都不装了,王静妍也打算再同她虚与委蛇。   王静宜没再开口,贺霄么,他没来长乐公主的生日宴,是不想见到那个人吧。   对座这位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是在和她玩儿后宅话机锋的把戏?   呵,京中水深,这位拿后宅学到的那一套妄图玩弄人心,到时候怎么丢了命都不知道。她难道想要给昭仁郡主做人情?   以那位郡主的做派,恐怕是不会买账。   ------   今日谢长渊是推了公务去赴的宴,因为秦烟,自己几次三番方寸大失,让他很烦躁。   他的北衙禁军是直属圣上,这些时日朝中局势紧张,他本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谢照回来了。谢照领正四品明威将军,是个武散官的虚衔,没有实权,但保不齐哪天上头就会给他指派一个实差。   若让谢照爬到他的头上,那他无颜面对泉下的母亲。   自己不应为了儿女情长一再误事,事已至此,他同秦烟是有缘无分。他欠阿嫣一条命,剩下的日子里,自己更应全心全意善待阿嫣。   在谢长渊心无旁骛处理公事的时日里,却被突然从宫中出来的一道圣旨乱了心思。   圣旨上说,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同阿嫣姑娘两情相悦,但阿嫣姑娘出身不高,赐为永定侯世子侧室,为贵妾。   圣人这是……将他的正妻的位置还留着,那是否……   阿嫣听闻后是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她一直以为被赐婚就是正室,却出现了变故。   侧室!贵妾!那不还是个妾!   枉自己搬出遗山大师,都还是这样的结果,要怎样才能成为长渊哥哥的正妻?难道她还要暴露身份?但,会不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阿嫣又怎能想得到,皇室不会随便赐婚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给永定侯世子做正妻,那将是极大的不妥,也是对永定侯府的不尊重。   惠帝只是想给秦烟和谢长渊之间制造点障碍,还不会那么没分寸,给阿嫣侧室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了。   ------   已是梅雨时节,连日的阴雨,人都提不起兴致。   贺霄约谢长渊在湖上泛舟,喝酒。   “这是新到的槐花酿,江南运过来的,取今年当季的新鲜槐花,泡入上好的女儿红,静置了一个月。酒家说,这酒再待月余口感更佳,我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我们兄弟俩就试试。”   贺霄将面前的两坛酒推了一坛到谢长渊面前,提起自己那坛酒,猛灌了一口。   虽说幼时的贺霄同现在的浪荡样子大不相同,但谢长渊已经习惯了面前这位公子哥儿如今放浪形骸的模样。   谢长渊举起酒坛,将坛口放在鼻尖轻嗅,一股酒香混着一丝槐花的清香溢入鼻间,他瞬间相信了酒家的话,再待一个月,这酒恐怕不止口感更加,槐花香味也会更加浓郁。   谢长渊仰头饮了一口冷酒,酒水穿肠下肚,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没吃点东西垫肚,两人一见面就提着酒坛闷饮,怎么都像两个失意人。   耳边有雨点打在船篷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帘外雨声繁杂,帘内两人都有着繁杂的心绪,谢长渊开口打破了这个沉闷的气氛。   “今日怎么想起约酒,下着雨,还在船上?”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原因,贺霄的眼眶有些充血泛红,   “那日,她也去了?”   她?还是她?   谢长渊心里居然立马想到秦烟,又瞬间神台清明过来。   “安家那位嫡长女?”   贺霄又猛灌了一口酒。   谢长渊当即了然,贺霄还是没能放得下。   二人又开了两坛酒,听着雨声对饮。   ------   幼时的贺霄不是现在这样,其父那时还只是个兵部侍郎,对他管教极其严格,他滴酒不沾。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这样?   每年的七夕,贺霄都会向安颜夕表明心迹,却每一次被安家那位嫡长女拒绝,一年又一年,连他的父亲都斥责他痴心妄想。   终于在几年前的七夕夜他终于忍受不了,他质问安颜夕,   “军中风险极高,若太子不幸亡故,你还要等他吗?你为他等了这么多年,值得吗?”   “他若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安颜夕神色平静,似乎认为自己的话是那样的理所当然,虽然她同太子没有婚约,二人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太子是她的执念。   安颜夕的兄长安文京是太子伴读,从小她就因为兄长的关系,见过太子很多次,她欣赏他,她崇拜他。太子迟早会娶正妃,侧妃,良娣,她也有足够高的家世能入东宫,她只需要让自己更优秀,她只需要等待。   贺霄也有他的执念,他的执念源于幼时的一次落水,那时他不识水性,父亲时常按着他的头入水让他学,他越来越惧水,这让他沦为了京中世家公子们的笑柄。   那也是一个梅雨时节,也是在一只画舫上,不知是谁,趁他不注意推了他下船。他无力地在冰冷的水中扑腾,他还记得断断续续地听见船上的世家公子站在船檐上大笑。谢长渊入水救了他,当他被救上船,那些世家公子依旧在嘲笑他没用。   是安颜夕,不顾男女大防,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转身面向那些取笑他的公子小姐,她音调不高,却掷地有声: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其强项,同时也有其弱项。每个人也不是永远那么顺风顺水,当你们遇见困境,到那时,你们也希望别人对你袖手旁观?也希望别人对你这般嗤笑吗?”   安颜夕出身大学士府,平日里在一众世家公子小姐面前,说话很有分量。   那一次为贺霄解围,让贺霄将她刻在了自己心里,一年又一年。但在对方心中,同样也刻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贺霄这辈子也许永远也没办法及得上的人。   在安颜夕一次次的拒绝后,贺霄离开了兵部,去户部领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整日花间纵酒,不问世事,放浪人间。   ------   “安家大小姐也不一定能入太子府,太子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也许你还有机会。”谢长渊对贺霄的自暴自弃看不下去,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邋遢样子,实在不值当。   见贺霄只是喝酒,并不搭腔,谢长渊又道:   “但若你继续在户部耗着,花落谁家,就不好说了。就算是太子没那意思,幽州端王府世子,当年可也是中意你那位白月光的。”   贺霄没有对好友的说法回应,却是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阿嫣姑娘被赐婚侧室,你对秦烟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喝你的酒吧!”谢长渊仰头饮酒,遮挡了眸中的复杂。   船外的湖面飘着雨雾,丝丝缕缕扯进风中。   船内二人心中也是千千结,扯不断,越理还越乱。   ------   太子府,书房的香炉里燃着沉香,太子封湛正在批折子。   宋执进来,“殿下。”   “什么事?”封湛轻捏眉心,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那日长乐公主生日宴上,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说她是遗山大师的弟子,属下去向谢世子求证了。谢世子说他确实在梅山遇见的阿嫣姑娘,那位姑娘还将他带去了遗山大师的万雪斋,谢世子说,院子里有一株老梅树。”   “那就是了。”封湛嗓音中略有些疲惫。   太子府在京郊,大小朝会,他都需要进宫。奏疏就算有左右相过一遍,还是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殿下,我记得在朔北军中时,遗山大师来过书信,当时殿下忙于公务,大师的信是属下念给殿下听的。”宋执开口道。   “嗯?”封湛看向宋执。   “遗山大师在信中,说他新收了个女弟子,是……”宋执犹豫怎么说出口。   “说。”封湛那段时日忙地脚不沾地,没有在意遗山那老头子来信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遗山大师说,他为殿下收了个师妹,是为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但大师没有道出其姓名,神神秘秘的,只说殿下定会满意……”宋执见太子的面色越来越黑,但这些事又不得不说,以免误了殿下的事。   封湛对这位师傅很无奈,乱点什么鸳鸯谱。   不过如果是老头子的弟子,他作为师兄,也是应该照拂一下。   “让暗卫保护那名女子的安全,若她遇见什么问题,视情况帮她一把。”封湛语气有些疲惫。   宋执诧异,殿下这就同意了?他们要有太子妃了?   “派人盯着昭仁郡主府每日进出的人,有什么异动及时禀报。”封湛心道,秦烟,这个女人谜团太多,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 第15章第15章   镇国公府,纪南风步入秦烟书房时,见到那位身着苏绣月华锦衫的主子,正于檀木书案前画扇。   秦烟神色淡淡,而在一旁伺候笔墨的沈莹却是一脸苦相。   沈莹抬首看见来人,欣喜若狂:   “纪先生,快来快来,主子嫌我研的墨不是太浓就是过淡……”   秦烟能来兴致作画的次数不多,从前都是纪南风在旁随侍,沈莹那双舞枪弄棒的手实在做不来磨墨洗笔的差事。   纪南风缓步上前,于书案旁停步,接过沈莹手中的那枚墨锭。   手上的墨,不似新墨那般香味暴烈俗艳,时而恋笔,时而阴湿。其色泽古朴黑润,味馨香如芝兰,这是主子常用的上等古徽墨。   桌案上置有一方梅月端溪砚,其颜色青紫,质润如玉,研磨时声沉,为老坑名砚。   屋内燃着荼芜香,据说此香浸入地下,连土石都有香气。   他们这位主子对这些雅事是极为挑剔的。   纪南风看向正专注下笔的秦烟,身旁的女子有着精致完美的侧颜,红唇微抿,羽睫翕动时,纪南风心中也跟着拨动了一下。   纪南风微微阖眼,平复了心中不该有的妄念,再掀眸,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书案,被一方白玉佛手镇纸压着的画作上。   那张素笺扇面上,是山林烟霭。其用笔,用墨,用色,淡而不薄,疏而有致,精湛不失粗疏。枯湿浓淡间,尽得其妙。   纪南风见过秦烟的笔下,有美人,有僧侣,亦有贩夫走卒。她画过浓丽的牡丹,也画过烟云山水,竹影凉月。   秦烟的笔法意趣,有妩艳,有苍厚,进退自如,变幻莫测,让人始料不及。大俗大雅间,似悲似喜,一切都浑然一体。   就如她这个人一般……   临了,秦烟从沉香木雕笔架上,取下一支黑漆描金卷草纹紫毫,蘸墨后,在扇面右下方题上“醉山”二字。笔力苍劲,丝毫不似一个芳龄十七的少女。   如往常的画作一样,有题字,无落款,亦无印章。   秦烟就着沈莹托着的水盆净了手,用巾帕擦干。   “主子,扇骨是用白玉,紫檀还是湘妃竹?”纪南风开口问道,这几种都是秦烟制扇常用的扇骨材料。   秦烟兴致来时,随手作的画,都是纪南风经手的。或装裱,或做成扇面,又或是当作纹样交给绣娘做成衣饰,香囊。   秦烟接过纪南风递过来的茶盏,轻嗅茶香,白瓷盏内漂浮的几片翠绿茶叶,条索舒展。她浅尝了一口,舌尖上弥漫清芬,是好茶。   “即将入夏,竹扇骨柔风清,就用湘妃竹吧。”秦烟语调徐缓。   见秦烟饮茶后神情还算满意,纪南风开口道,   “这是云海白毫,新茶过来已放置有月余,不会太过寒凉,正适合主子饮用。”   ------   “纪先生亲自过来送茶?”秦烟看向纪南风。   “商行入京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闻洛的闻氏商行也在有序铺排。再待些时日,就可以动手了。”纪南风答道。   “恩。”秦烟对宋眉的事情兴致不算高,相对于这些年她手上过的大小的事件来说,宋眉的事不算重要,不值得她一直放在心上,她只是为母亲报不平罢了。   “江沐近来如何?”秦烟突然想起被她弄去国子监的江小少爷。   纪南风将江沐的情况娓娓道来。   “江少爷入国子监已有七日,安排在外班,可每日归府,每日到学。”   “国子监的学堂有六,而六堂有高下之分,按学规规定,凡生员通《四书》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堂,一年半之上文理条通者许升修道、诚心堂,坐堂一年半以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升率性堂。”【1】   “照理说,江少爷作为荫监生,根基不算太好,理应入正义、崇志、广业堂,最多也就是修道、诚心堂。但国子监祭酒安排江少爷直接入了率性堂,这可能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不过前些年少爷跟着请的教习师傅已经学了几年,课业还算是跟得上。”   “但,据暗卫来报,江少爷自入国子监第一日起,每日到学和散学时都会遇上一点小麻烦。”纪南风看向秦烟,犹豫着后头的话是否需要说,主子对秦府的人和事似乎都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哦?”秦烟神色淡淡,“说说看。”   见秦烟授意,纪南风继续开口道:   “秦相府的公子秦洺,每日到学和散学时,都会带着一群小跟班赌江少爷。索性只是耍些嘴皮子功夫,两方均未动手,没有起大的冲突。”   呵,秦烟笑笑,却也只是当小孩子的玩闹,没放在心上。   ------   皇城东北角,两座建筑群左右相对而立,左边是祭祀先贤的孔庙,右边是官学的最高学府国子监。院内青砖铺地,苍松翠柏掩映,间杂着汉白玉雕石柱栏杆,庄严肃穆。【2】   自入了国子监起,江沐每日只是听课,做课业。因着江沐身份特殊,其他监生也不好和江沐套近乎。所以江沐总是独来独往。   这日散学,江沐独自走在出监门的主路上,不出意外,又被一群小屁孩儿给堵了。   江沐很烦躁,每日两次,一早一晚,对方只是堵他,以言语相激,又不动手,江沐憋着一肚子火发作不得。   这群江沐眼中的小屁孩儿中,为首的正是右相府的公子秦洺。   秦洺看着江沐就来气,自己是秦烟正经的亲弟弟,他却连面都见不得,几次去镇国公府,都被拦在了外头,父亲母亲也不许他去见长姐。   而对面那小子只是长姐收养的所谓的义弟,长姐还向皇家要了名额将他送入了国子监,那小子还被安排在了最好的率性堂。秦洺的父亲贵为右相,他都只能在次一级的诚心堂。这让秦洺心头更加不服气,秦烟是他的亲长姐,这小子算哪根葱!   “小子,你说,你怎么就成了我长姐的义弟了,你哪一点值得我长姐如此看重?”秦洺不厌其烦地问出了这几日每日均会提出的疑问。   江沐依旧是不理睬对面这个二愣子,只是闲闲地立在那儿。他知道,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国子监的监丞就会经过这条路巡视,他就可以脱身了。若不是秦烟交代过让他不要惹事,他真想揍一顿这群小子,浪费他的时间。   “哟,秦家小子,又在欺负昭仁郡主的弟弟啊!”是左相嫡次子王璟钰,与江沐同岁,亦是在国子监入学。   “哈哈哈……”王璟钰身后也是跟着一帮跟班,众人哄笑。   这几日,每逢秦洺带着人堵江沐,这位左相府的王公子就会带着人过来说几句酸话。   王璟钰是左相府正房嫡出,他父亲的后院除他的母亲外,还有几房姬妾,那些姬妾也育有些庶出儿女,他的母亲在府中姬妾和那些庶子庶女手中吃过苦头。因而他对庶出的身份极其痛恨,连带着也瞧不上右相这位宝贝的庶子秦洺。   王璟钰和秦洺二人在监内时有冲突,动手掐架也不在少数,时常被监丞抓去绳愆厅。   绳愆厅是国子监监丞的办公处,厅内设公案,特备行扑红凳二条,值厅皂隶二名。绳愆厅掌学规,督教课、监生有戾于规矩可以直接处罚,情节较重的由皂隶将违规者按在红凳上用竹篾板扑打。【3】   “没你的事,滚远点,王家纨绔!”秦洺也很是看不上左相府这位二公子的纨绔做派,枉左相将其送进国子监,这厮根本不像个读书人,就是个标准纨绔二世祖。   “我可没那兴趣管你这秦相庶子的闲事,本公子是来找江少的。”王璟钰向来是拿秦洺的庶子身份来往他心口插刀子,这招屡试不爽。   “你……”秦洺就要朝王璟钰冲上去,却被身后的一帮小子死死拽住。   “秦少,这个点儿监丞就要过来了,咱可别被激将了先动手啊,不值当。”   王璟钰笑得邪肆,他做事可没秦家小子那般畏首畏尾,那小子也知道他自己是庶出没底气,呵。   王璟钰转头看向江沐,笑嘻嘻地开口:   “江少,你我同岁,结为异姓兄弟如何,我虽不学无术,但自认为人还算仗义,在上京城也算吃得开。有我罩着,哪还有阿猫阿狗敢来骚扰你。你别总是冷着脸啊,要不再考虑考虑?”   这位左相府的小纨绔每日也是这番话,左右相这俩儿子都拿他江沐是工具人,二人在他这儿摆起擂台了。   “干什么呢,散学了就回去,你们是想吃藤条了?明日临雍大典,太子殿下会亲临国子监,监内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你们少给我惹麻烦。”国子监这位督管教务的监丞总是板着脸,手里拿着一支藤条。   这群小子瞬间做鸟兽散。   管理这些监生,这位监丞有时也很无力。以他的身份,高官子弟他是得罪不得,鲜少有真正动手的时候。他只是为某些贫苦又优异的贡生惋惜,不好好做学问,一天跟在这些世家子弟后边站队闹事,妄图讨好这些公子哥儿能在朝中走捷径,殊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走这些歪门邪道,迟早得出事。   ------   帝王的临雍大典,是以尊师重道,为教化之本。皇帝不时亲自到国子监孔庙祭祀孔子,祭祀礼成后还要到国子监彝伦堂听取讲解经书。本应是惠帝来祭祀,但近些年惠帝称病,太子监国,就都是太子来主持。   太子封湛已在西山太子府斋戒一日。随从官员亲王以下、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以及翰林院七品以上官员都已在家斋戒了一日。   翌日,日出前六刻,太常寺卿到西山太子府,奏请太子殿下出府。太子封湛身着祭服,乘车出府。   入城后过午门,钟鼓齐鸣,不陪祀的亲王以下文武各官俱着朝服在翼排立,跪送太子殿下经过。   国子监祭酒、司业率国子监官员俱着朝服、诸生俱着公服在国子监外街左跪迎太子殿下,陪祀的王公大臣和百官俱着朝服随同太子车驾进入孔庙。   临雍前一日,工部已经提前在孔庙设置了太子专用的大帐。太子到帐内更衣,升殿祭祀孔子。【4】   ------   国子监诸生本应均到孔庙祭祀,繁忙中,却没人发觉少了几人。   秦洺今早到国子监时,突然闹肚子,在监内茅房如厕后,独自前往孔庙的路上,经过藏书楼崇文阁前时,被人用麻袋罩了头一顿狂揍,苦于监内几乎没什么人留守,求救无门,后被缚住双手双脚,堵住嘴,依旧是被麻袋罩着,敲晕后,拖入了崇文阁内。   而江沐被一贡生喊住,说国子监祭酒让江沐去崇文阁取《齐民要术》,一会儿祭祀完孔子,太子到国子监听讲经时要用。江沐本对此存疑,但自己是以太子殿下的名义推荐入的国子监,考虑到如果是太子要用书,江沐还是去了崇文阁。   江沐入崇文阁后,在浩繁的书册中寻找需要的典籍,突然嘎吱一声,藏书阁的大门被人从外关了过去,紧接着还有咔哒的落锁声。江沐双眸一眯,立马冲向大门,门却已被锁死,外头似乎还用木板封堵了大门。   这时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江沐转头见藏书阁一角开始燃起火苗,那方的书架和地板上似乎还有漆黑的火油,火势以极快的速度窜起来。   藏书阁中的书籍易燃,火势不易扑灭,江沐猛踹了两脚大门,但依旧踹不开。这时浓烟已经在书阁中蔓延开,江沐用袖口掩住口鼻,他跟着藏书阁的周围踹了一路,却没一处薄弱到他能徒手破门。   这时江沐在另一端的墙角看见了一个被麻袋罩着的倒霉蛋。江沐扯开那人头上的麻袋,见是人事不省的秦洺,江沐两耳光扇过去,秦洺悠悠转醒。   “你打我,咳咳咳……”火势通过书架窜过来,浓烟也越来越熏人。   江沐扯开缚住秦洺手脚的绳索,急声道:“着火了,得想办法出去。”   “什么,咳咳咳……”秦洺本就被揍得晕乎乎的,这下惊惧交加,加之有浓烟呛鼻,他觉得自己又得晕过去了。   江沐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藏书阁中以浓烟滚滚,烟熏得他头昏脑涨,江沐心中悲叹,大仇未报,难道自己要折在这儿。   就在此刻,书阁大门被人大力撞开,冲进来两个黑衣蒙面人,二人装束相似,只细节处略有不同。   入阁后,二人似有默契般分两边搜索,在差不多的时间看见了江沐、秦洺二人。两个蒙面人一人拖着一个被浓烟呛地瘫倒在地的狼狈小子出了书阁,在崇文阁外的空地将二人扔下,两个黑衣人一跃上屋顶便分别消失了。   因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孔庙,无人灭火,国子监这边藏书阁的火势越来越大。   在孔庙祭祀的众人,见国子监那边窜起浓烟,心道不好,走水了。   太子令国子监祭酒立马召集人手灭火,便草草结束了祭祀,在大帐中等待。   待众人将崇文阁的大火扑灭,这间阁楼已被烧塌,索性没有牵连旁边的屋宇。   毁了阁楼是小,里面的藏书却让国子监这位祭酒很是痛心,里面还有许多孤本,善本,真是损失惨重。   但最让他心惊肉跳的却还不是这个,虽说此次走水没有人员伤亡,但右相府的公子被人捆了,敲晕送进了藏书阁,昭仁郡主府的江少也被困在藏书阁,二人差点丧命,那就是命案了,这事情不是他能处理的。   将江沐和秦洺分别安置在祭酒公所和司业公所后,国子监祭酒让副手国子监司业立马去太医院请太医。并派人通知昭仁郡主,之后这位祭酒立马返回了孔庙。   在向太子殿下禀报此事时,右相秦文正听见他的宝贝儿子秦洺差点命丧当场,差点急晕了过去,立马冲去国子监看秦洺。   左相悠悠问道:“今日监生均应在孔庙祭祀,为何此二人会独自在藏书阁?”   监承告诉过这位祭酒这些时日,秦洺都会带人去围堵江沐的事。国子监祭酒不敢隐瞒,便将此时说了出来。   左相追问道:“那这次意外是否是因二人的私怨而起?”   国子监祭酒没有作答,这事不是他敢乱猜的,他还在痛心他的藏书。   太子封湛轻扣椅端的扶手,沉声道:“此案涉及右相府和昭仁郡主府两位公子,差点伤及二人性命。命京兆尹,严查。”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国子监……率性堂。”改编自《图说国子监·封建王朝的最高学府》第23页;   【2】本文中“皇城东北角……石柱栏杆”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3】本文中“绳愆厅是……用竹篾板扑打。”改编自《图说国子监·封建王朝的最高学府》第21页;   【4】本文中“帝王的临雍大典……升殿祭祀孔子。”改编自《图说国子监·封建王朝的最高学府》第56页、57页。 第16章第16章   孔庙祭祀结束后,太子本应到国子监视学讲经。但发生了这事,整个国子监都一团乱,讲经就作罢,太子和各官员均回公署衙门办公了。   这次是幸而秦烟和封湛都分别派了暗卫跟着江沐,才没出过什么大事。两个黑衣蒙面的暗卫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平日里二人都没现身,只是隐在暗处。   今日江沐入崇文阁时,暗卫都没在意,直至见有人锁门,藏书阁中逐渐冒出浓烟,二人才知不妙。当即破门而入,救出了江沐和秦洺,还好那两位公子都无大碍。   西山太子府,派去跟着江沐的暗卫向太子封湛禀告了今日的情况。   “可看清了锁门的是谁?”封湛双眸危险地眯起,要是不出所料,江沐会是那样的身份。如果是有人蓄意谋害,这事情就不只是两个小子的私怨那么简单了。   “属下跟了江少几日,见过那人。是国子监贡生宋良,平日里经常跟着左相府的二公子王璟钰。”   “左相府?”封湛剑眉微蹙,“宋执,将此事告知国子监祭酒。”   “属下领命。”   ------   国子监祭酒同时收到了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分别派人告知,今日崇文阁走水案里,国子监贡生宋良在江沐进入书阁后锁门,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意图谋害二位公子的性命。   来人说是暗卫亲眼所见,这位祭酒不疑有他,当即将此情况报京兆尹。   京兆尹接到这个案子本就焦头烂额,本案涉及昭仁郡主府和秦相府,秦相一口咬定是江少挟私报复,要害他儿子性命,要拿江少试问。但江少是昭仁郡主府的公子,昭仁郡主又是秦相的嫡长女,这关系搅得,他心力交瘁。   况且江少和秦相府公子均回府休养,今日走水案现场又无目击证人,不论是审案还是查案,他都无从下手。   京兆尹这差事真不是常人能干得了的,自他上任,遇上的案子不是牵涉世家,就是高官,有时还同时涉及上京城几个大家族。他时常无力周旋,只想赶快把这个任期平稳度过,就算是调去地方州府都好过在这个位置上遭罪。   这边国子监祭酒又来告知怀疑是有人纵火,嫌疑人国子监贡生宋良还时常同左相府二公子走在一起。他瞬间背上的汗毛倒竖。   这案子,同时牵扯左右相府,和御前红人昭仁郡主府,还差点出人命。这哪是他一个京兆尹能办的案子。他当即决定,本案得报大理寺。   ------   大理寺卿接到这个案子时心中暗骂京兆尹那厮,这案子是普通人能碰得的?他京兆尹倒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来,但让他接了个大麻烦。他只但愿那个贡生宋良是自己干的这事儿,不要再牵连其他。   但事情没往大理寺卿预想的方向发展,他们提来国子监贡生宋良,告知该生,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的暗卫分别都看见了在江沐入崇文阁后,亲眼得见是他宋良锁了门,落锁后里面就失火。   宋良本以为祭祀孔庙时,国子监内几乎无人走动,他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待江沐丧命,又无人证,他自可干净脱身。   但没曾想,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均有暗卫看着,他暗咒那俩真是个变态,国子监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那两位分别派暗卫盯着的。   宋良深知这事抵赖不得,况且江沐还活着,一问便知是他骗江沐去的崇文阁,索性就认了。   但这还没完,也就是简单询问,宋良认罪之后,直呼自己不是主谋,他只是帮凶。还没用重刑,立马供出了是左相府二公子王璟钰指使他做的。   闻言,大理寺卿脑袋嗡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理寺卿当即想要将此案报监国的太子殿下,但转念一想,今日太子殿下就在现场,而太子殿下让国子监祭酒报了京兆尹,那就是要他们公开查案了。他不能又把这案子扔回给太子,惹太子殿下不悦。那……就只能入宫报圣上了。   惠帝听闻大理寺卿说完此案,不甚在意。没出人命,就不是什么大事,但牵涉两相府,还有昭仁郡主府,的确还是有些麻烦。右相秦文正又一口咬着江沐,誓不罢休的样子。这也能理解,秦相一直把他那个宝贝儿子当命根子,他定是要个交代的。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处理的不妥当,搞不好还会牵涉朝局。   惠帝决定本案三司会审,但主审人最好是皇室宗亲,这却成了难事。本该太子主审,合情合理,但若牵涉出左相府,因着左相是太子的舅父,又不妥当。   如若让二皇子封羡主审,但右相秦文正又是二皇子封羡的舅父。   而端王府又远在幽州,看来也只有长渊了。   大理寺卿听到惠帝的这个决定,目瞪口呆,惊在了当场。   永定侯府谢世子主审?陛下是嫌这事还不够乱?   谢世子是昭仁郡主的前未婚夫,前段时间又悔了婚,而右相差点就是谢世子的岳丈,秦相府公子也差点就是谢世子的小舅子,这难道也不该避嫌?   但只要这麻烦事儿丢出去了就行,大理寺卿还是松了口气,擦着额上的细汗,退出了御书房。   ------   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书房,气氛有些凝滞。方才大理寺递来了消息,说圣上的意思是国子监走水案,三司会审,永定侯府谢世子主审。   谢长渊自接到这个消息后未置一词,只是垂眸摩搓着手中的青花笔山。   李忠眉头深锁,担忧地开口道:   “世子,这个案子,若是给不了右相交代,会得罪右相府;要是查出来和左相二公子有关,得罪左相府;又若是查出真是昭仁郡主府江少,又会得罪昭仁郡主府。主审本案,左右不讨好,是个苦差啊。”   谢长渊心叹,是啊,要是真是江沐,得罪了昭仁郡主府,那他和秦烟……   ------   两日后,由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对国子监走水案三司会审,并由永定侯府世子,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主审。   右相府公子秦洺头上,胳膊腿上缠着绷带,被抬进了大理寺,右相秦文正陪同。左相府二公子王璟钰由左相陪同候审。江沐由镇国公府沈淮陪同入场。   原本谢长渊担心今日会同秦烟对上,但见秦烟没来,心里居然又有一丝失望。   审这个案子本以为会费些周折,没曾想先是那个贡生宋良认罪极快,因着有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的暗卫分别指认,宋良连狡辩抵赖都没有。   宋良承认了临雍大典那日,的确是他将秦洺用麻袋套上揍了一顿,又丢进了崇文阁。后又将江沐骗去书阁内,锁了门,是想栽赃江沐。但他否认纵火,他说许是江沐失手打翻的烛台。   宋良又当即指证是左相府二公子王璟钰指使他这么做的。   现场一阵骚动,这案子麻烦了。   而左相府王璟钰认罪也极快,当场就承认了使他指使的宋良。   现场众人更是哗然。不论是主使,还是从犯,从没见过认罪这般迅速的。   左相当场怒斥王璟钰,说小儿胡言乱语。又被谢长渊带来的北衙禁军的人拦住,不让他扰乱公庭。   王璟钰朗声开口,   “本公子行事光明磊落,我承认是我看不惯秦洺很久了。国子监只接受宗室,三服以内外戚,功臣和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且三品以上官员只能荫一名监生,他秦洺一个庶子,哪配和我们一起入学,是拉低了本公子的身份。我想给这厮教训,就找人揍了他一顿。”   满座都震惊这位左相府的二公子竟然如此嚣张,秦洺虽说只是右相的庶子,但也是相府公子,还是右相的独子,这位王公子是说揍就揍,还光明正大地承认了。   王璟钰没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继续开口道:   “我屡次向昭仁郡主府江沐示好,对方却总是一副拽上天的样子,从来不给我面子,所以我栽赃江沐,是想给他点教训。”   王璟钰否认他让人纵火锁门,否认害二人性命。他说他只承认他做过的,以他的出身,行事自可张扬跋扈,还不至于那般阴损。   这番话让现场众人无不震惊,左相府这位公子真是嚣张地无边了,这些话也只有这位京中有名的纨绔才说得出来。   左相单手捂脸,他巴不得没这个儿子,真是脸都给他丢尽了。   这时江沐丢出的话,又将本案拉上了高潮。他说他当日见到崇文阁中的地板和书架上有火油,他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   宋良和王璟钰再次否认,在向二人拉上刑具的那一刻,王璟钰咬牙扭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而宋良就焉了,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受不了重刑的。   宋良痛哭流涕,当场认了罪。   “国子监贡生里,岁贡是府学一年贡一人,州学三年贡二人,县学二年贡一人;拔贡六年一次,每次府学贡二名,州、县学贡一名;优贡每三年一次,平均六、七百人才能推荐一名。”【1】   “我们这些贡生学子,十年寒窗苦读费尽周折才能入学国子监,但这些官员的子弟,靠着祖上荫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我们梦寐以求的名额。不公平!不公平!”   宋良越说越愤怒,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北衙禁军按住。   “凭什么,秦洺只是一个庶子,江沐还只是昭仁郡主随手收养的义弟,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死……”   宋良由于过于激动,被北衙禁军敲晕过去,众人寂寂。   宋良被一盆凉水泼醒后,心灰意冷,招了供。是他撺掇的左相府二公子王璟钰揍秦洺,再嫁祸给江沐。宋良办这事时善做主张,将二人锁在了崇文阁,并纵了火。   结案后,贡生宋良获罪杀人未遂,被逐出国子监,流放朔北修边事十年,入贱籍,永不能入仕。   左相府二公子王璟钰指使殴打,栽赃他人,在府紧闭三月,禁考两年。   ------   之后,左相赔偿右相府公子秦洺伤药补偿白银一万两,赔偿国子监白银两万两。   昭仁郡主派沈淮向国子监祭酒表达歉意,说此事也与府中江少有关,昭仁郡主府向国子监捐资白银两万两。   右相秦文正听闻秦烟向国子监捐了款,他心中气得滴血。   左相的儿子是本案的始作俑者,赔偿国子监无可厚非。但秦烟凑什么热闹,出手还那么大方,这是要把他右相府架在火上烤啊。   照秦烟的说法,这回的事也和秦洺有关,左相赔偿,秦烟捐款,他右相也不能干坐着。   他的儿子被打,还差点丧命,这还得捐钱!兜里左相送来的一万两白银还没焐热,自己还得添一万两出去。   秦文正咬咬牙,还是让管家张全也带着白银两万两去了国子监。同样是沈淮那番话,张全代秦相对国子监祭酒深表歉意。   国子监祭酒还在心痛他的藏书,有的书可以重新购入,而那些孤本善本却是他的心头肉,够他痛心好几年。   左相府的赔偿,昭仁郡主府和右相府的捐资,稍微抚平了些许他的郁结。毕竟那三位府上的公子还要在他的国子监入学,那几位还算像样。   可读书人最爱惜的不过就是书本文房,他还是心里苦啊……   ------   秦文正在祠堂独坐了几个时辰,他脑中满是国子监走水案三司会审那日,左相的嫡次子和那个贡生宋良屡次三番提到洺儿是个庶子,言语中的鄙夷戳着他的心窝。   他费尽周折将洺儿送进国子监,希望他求学高中,光宗耀祖。却不知洺儿平日里在学堂受的屈辱已到此般地步。   前些日子,他本已去信请族长和族老入京,欲将宋眉抬为平妻,他的洺儿也顺理成章地称为他名正言顺的嫡子。   但当时顾忌到秦烟得封郡主,是御前红人,他担心在那个档口处理这事不妥,会失了圣心,便将此事搁置了。   他为官多年,一直明哲保身,从不在危险边缘试探。   但如今,镇国公府已作势同他划清界限。此次秦洺的意外,秦烟非但没有关心过弟弟秦洺一句,从始至终都只是护着曾经还是嫌烦的江沐。捐款的事也没有同他这个父亲商量,要是他一个处理不当,之后秦洺在国子监的日子就更加难过。   秦烟这个女儿没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那也怪不得他了。   如今他没有退路,洺儿的身份必须解决。   秦文正呼出一口浊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当即让管家张全再请族老们进京,将宋眉抬为平妻的事宜,提上日程。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国子监贡生……才能推荐一名。”改编自《图说国子监·封建王朝的最高学府》第30、31、32页。 第17章第17章   秦文正没等来族老到京,却等来了本应还在府中关禁闭的左相嫡次子王璟钰。   王璟钰身背一捆荆条,立在秦相府大门外,说是要见秦洺。   管家张全告诉秦相后,秦相怒火攻心,自己的洺儿还在卧床修养,左相那小儿子不好好关禁闭,又出来蹦跶,还到秦相府来恶心人。   秦相怒吼道:“让他给我滚!”   张全只是个管家,哪敢真让左相府的公子滚,只是又出府门去,耐心劝王公子回府。   但王璟钰固执地不肯离开,今日是他趁着守卫换班时偷溜出来的,翻墙的时候还崴了脚。今日是不达成目的不能罢休的,他坚持要等秦洺出来。   ------   秦洺在自己房内边养伤边吃着岭南运来的妃子笑,他丝毫不知道他的死对头王璟钰在府门外等他。   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养伤的这些时日是秦洺这些年最惬意的日子,他的父亲这几日对他尤其和善,时常来看他,却不似从前的严厉,他看得出父亲眼里满是愧疚与关怀。   而母亲,近日来看望他时总是喜上眉梢。明明他经历这了一遭险境,母亲眼里的喜色最初让他疑惑,他都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母亲的亲儿子。后来才得知,父亲欲抬母亲为平妻,母亲应该是为此高兴吧,毕竟她等了十几年了。   和自己同母的二姐也时常带着给他做的新衣新靴来看他,照二姐的话说,他秦洺这在生死线走的一遭,让他们父亲下定决心抬了母亲身份,他们姐弟俩也跟着水涨船高,即将成为秦相府正经的嫡子嫡女。   对此,秦洺倒是没太多快意,他只是隐隐有些期待,那位在镇国公府的长姐,也会来看他吗?   ------   秦相出府门时,见左相府那位二公子仍杵在那儿,秦相大怒。   王璟钰见秦相出来,朗声开口,   “秦相,我要见秦洺。”   “你给我滚!”秦文正一声怒吼,胸腔震得生疼,猛咳了起来。张全两步上前,扶住弯腰咳嗽的秦相,给他顺着背。   “秦相,既然秦洺不出来,那说给您听也是一样的。本公子虽说是个纨绔,但也是个行事磊落的纨绔。这次的确是我的做法失当,我的本意虽不是如此,但的确差点害了秦洺的性命,我在这里给秦洺道歉。下次,我会正大光明地找秦洺约架,不会再背后下黑手,这点我给您保证。”   言毕,王璟钰从背后抽出了一支荆条,双手托举,向前迈了两步,欲将手中的荆条递给秦相。   秦相单手按着胸口,呼吸急促,怒道:“你给我滚!”   “我的道歉,你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王璟钰一撩衣摆,露出里面素白的裤腿,右手扬起荆条,就朝着小腿上抽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整整十下。   每一下抽打,荆条到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看来左相府这位二公子对自己也没手软。   “请转告秦洺,我给他道过歉了。”   说完,王璟钰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被从左相府寻来的小厮扶上了马车,离去。   秦相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感受,洺儿被打得那么惨,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远不是王家那小子抽自己几下能抵消的。   秦文正摇头,左相府也是书香门第,几代宰辅了。府上怎么还出得了这般泼皮无赖的儿子,真是斯文扫地。   ------   纪南风向秦烟汇报,这几日,江沐每每从国子监散学归府后,都有些精神恍惚,状态不佳。暗卫说国子监并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纪南风也询问了江沐,江沐也是三缄其口,只说没事。   秦烟听闻后,让纪南风带江沐到镇国公府。   今日散学,国子监门口,江沐上了往常接送他的马车,在车内居然见到了纪先生,让他很是意外。   “江少,主子要见你。”这位纪先生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江沐听出了其语气里的不悦。以他对纪先生的了解,这位是极其反感自己又给秦烟添了麻烦。   江沐一路沉默,只是安静地任由马车将他带到了镇国公府。   入镇国公府秦烟的书房时,见秦烟正在茶台前泡茶。   秦烟见江沐进来,淡声道:“坐。”   江沐坐到了茶台秦烟的对面。   秦烟没再开口,满室除了秦烟手中洗茶点水的声音外,没有其他杂音。   屋内除了茶香,亦无熏香。这是秦烟的习惯,她泡茶时,不会燃香,她说熏香会影响品茶时的嗅觉。   江沐的茶道是师从秦烟的,他的这位老师冲茶的手法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阻滞之感。从来没有花里胡哨,一切步骤只遵从实用为主。   秦烟将第一壶茶分了两盏,推了一盏到江沐面前。   江沐端起茶盏,浓郁的茶香瞬间盈满鼻间,浅尝了一口,滋味醇厚清冽。   秦烟品茶后,搁下茶杯,道,   “说吧。”   江沐瞬间明白,秦烟定是指近日他的状态。纪先生安排了人跟着他,他的情况,都会事无巨细向秦烟汇报。   他信任秦烟,也只能信任她。对她,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   江沐索性开口道出了他近日沉闷的源头,   “那日在大理寺三司会审,宋良的话,这几日一直盘桓在我脑中,我……”   江沐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郁结由来,话说了半截,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秦烟是大致知道那日审案的过程,但没怎么在意细节。   “他说了什么?”秦烟语调徐缓,耐心引导对面的少年道出他心中的困惑。   江沐将宋良那日在公堂上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宋良说,他们这些贡生学子,十年寒窗苦读费尽周折才能入学国子监,但官员的子弟,靠着祖上荫蔽,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名额。”   “我……”   “我就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名额的人……他本来可以有光明的前程,但因为我们,因为我,激出了他心中的恶,让他……”   江沐眸中有些黯然,他端起秦烟分过来的第二盏茶,没有细品,而是仰头一饮而尽。   秦烟却是有些欣慰,深仇大恨并没有让对面的少年泯灭良知,他守着他的善,才会产生今天的困惑与愧疚。   这个年纪的江沐需要及时引导,他失去了他正经的长辈,替代的角色,通常就是秦烟来做。   “刚才的第一壶茶,和第二壶茶的滋味,是否不同?”不同于以往惯常的清冷,秦烟今日嗓音格外温和。   江沐心道,那还用说,每一壶茶都有浓烈和浅淡之分。   秦烟继续开口。   “每一壶茶都不同,人也一样。”   “你有宋良没有的身份背景,因此你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国子监的最高学堂率性堂。而他宋良不能。”   “又因为你有宋良没有的身份背景,你的父王母后惨遭毒手,你还要为了活命与复仇,忍辱负重,不得不在敌营求生存。而他宋良不需要经历你的这些苦痛。”   “你要明白,人,生而不同。不同的出身,伴随着不同的便利,优势,亦有不同的责任与风险。你不必纠结于因你们的不同,而遇到的不同境遇。”   “这辈子谁都只活一次,你只需向前走,奔赴你的所感,所想,所渴望。只要无愧于心,不必瞻前顾后。”   “更何况,宋良的心思可不如他的名字般纯良,他是想要走捷径,才会接近左相府那位二公子,这才有了之后的祸端。”   “人不能选择出身,但能自己选择所走的路。一个人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不必为了别人的选择,背负太多。”   秦烟说话间,又冲了第三壶茶,依旧是推了一盏到江沐面前。   江沐端茶闻香,这一盏,香味浅淡,茶汤更加清澈,虽不似前两泡茶香浓郁,却别有一番滋味。   的确,每一壶茶都有不同,人也一样。   ------   江沐同纪南风出镇国公府,在回去的马车上,江沐问向纪南风,“她真的只有十七?”   纪南风眸色一暗,没有作答。   除了辚辚的车马声外,车厢内一片沉寂。二人却均是思绪纷乱。   秦烟总是让他们不要背负太多,但这些年,真正负重前行的的是秦烟。   这个年龄不大的少女,带着他们走过了不少路,其中有坦途,亦有坎坷。   很多时候,甚至连他们都已经忽略了这个挡在他们身前的女子,还只是个花季少女。   秦烟,是纪南风甘愿追随的主子,也是江沐身在敌营唯一能信任的依靠。   ------   秦相府大张旗鼓地广邀宾客,宴请亲友,为妻宋眉,嫡子秦洺,嫡女秦念办喜宴。虽说省略了嫁娶仪式,但隆重程度堪比迎娶正妻。   请帖提前几日就发到了镇国公沈常山手里,当然也少不了还在镇国公府的秦烟。   沈常山大怒,高门大族鲜少有平妻一说,是为了避免同原配的娘家家族起冲突。他秦文正倒好,摆这么大阵势,生怕不能激怒镇国公府。   沈时岩和方素也是又气又怒,同样也为沈时英不值。宋眉在秦府已经位同主母了,秦文正连两家最后的体面都不顾,非要撕破这层遮羞布,执意如此,是公然折辱镇国公府。   恰逢沈辞从西北回来,他拦住了暴怒的祖父和父亲母亲,沈辞同他们道:“秦相府这些跳梁小丑,还不配你们出面处理,这事,我们晚辈来就好。”   沈辞找到秦烟,封玉瑶也来信询问了此事。恰逢纪南风向秦烟汇报了最近查到的关于宋眉的一些事。三人一合计,这仨如同幼时一起捣蛋恶作剧那般,商量了个损招。   ------   几日后,天清气朗,秦相府在府中开宴,还请了京中名角开嗓,好不热闹。   今日宋眉的衣着一改往日的素净,其衣料华贵,绣工精湛,系出自名家之手。身上佩戴的首饰也是贵气非常,面上的气色也较往常红润些,许是人逢喜事的缘故。   秦念身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带着精致的金镶珠点翠头面,被一众官家小姐们簇拥着,也是一脸喜色。   秦洺的伤势几乎大好,仅眼角还有些许淤青,在前厅陪着来做客的同窗公子们。   宫里的淑妃也到场赴宴,真是极大地给宋眉撑场面了。   有不知情者向宋眉,如今的秦夫人探问,   “熙园怎么封上了墙啊?往日开宴不都是在熙园吗?”   “……”宋眉有口难言。   “李夫人,你不知道啊,那是昭仁郡主秦烟让人堵上的,可嚣张地不得了。”一官家夫人代宋眉开口。   “秦夫人,府上有这么一位不知礼数的小姐,您这后母可不好当啊!”那位夫人似是为宋眉担忧道。   说话间,熙园那边突然奏起了哀乐,其音量之大压过了秦府这边戏台上的乐声。   众宾客都疑惑地面面相觑,上京城中都知道秦相府今日办喜宴,是谁那么大胆子,这是砸场子啊!   熙园已在另一条街独自开了正门,秦相派人前去询问,传回来的消息称,那边的沈莹小姐说今日突然想念她家夫人了,遂请了乐师在园中奏乐以寄托哀思。   沈莹,不就是秦烟身边那侍女?那就是秦烟故以砸场了。   秦相再派人前去试图阻止,他的人却进不了熙园大门,门外有镇国公府的亲兵守着。   淑妃也派人前去熙园,但对方称谁的帐也不买,那是他们主子的园子,人家爱干嘛干嘛。   一场喜宴,却全程被哀乐笼着。   秦相府这边,一众官家夫人围着面色尴尬的宋眉宽慰着。   “沈时英本就无所出,而秦夫人您给秦相府诞有子嗣,抬平妻合情合理。更何况,若不是镇国公府坚持沈时英只是失踪,秦夫人您本来就该是继室了,哪还只是平妻啊,这昭仁郡主也实在太不懂事。”   “烟烟母亲走得早,是我们没有教好她,让众位夫人见笑了。”宋眉状作哀戚。   ------   今日在熙园奏哀乐的馊主意,那是沈莹善做主张,秦烟的确不知。   但秦烟干的损事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接待的家仆引着三位端着锦盒的小厮,步入了宴会当场,说是自家主子交代要将贺礼面呈秦相。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第一位小厮,揭开了锦盒,里面置有一双翡翠玉雕的鞋靴。小厮高声道:   “静仪公主,送翡翠镂雕螭纹靴一双。”   第二位小厮揭开锦盒,里面是一件石青底绣麒麟送子图的锦袍。   “镇国公府昭武将军,送石青苏绣冰蚕锦袍一件。”   第三位小厮揭开锦盒,里面是一顶翡翠头冠,雕工精致。   “昭仁郡主,送翡翠镂雕头冠一顶。”   众人疑惑间,不知是谁,不知死活地开口道:   “哟!一色儿的绿啊!”   到这儿,众人哪有不明白,那仨是来给秦相添堵来的。   三位送礼的小厮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留下礼盒,麻溜儿撤了,晚一步只怕他们会被打吧。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但还是有功底深厚的,强忍着面部表情,宽慰着脸都黑成炭的秦相。   “那都是晚辈们不懂事,秦相别放在心上啊。”   秦文正不断告诉自己,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发火,不能发火。   宋眉攥紧了手中的锦帕,秦烟那是什么意思,她是在意指什么?   ------   宋眉在席上的那句,“烟烟母亲走得早,是我们没教好她。”这话,最终还是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心人传到了秦烟的耳中。   秦烟闻言眉梢微挑,她宋眉是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了?   那就给宋眉加点码。   同时秦烟还收到惠帝宣她端午那日进宫的口谕。   ……   又得进宫。 第18章第18章   五月仲夏,是毒虫的旺季,也称毒月。当然,这个时节还另有一个美丽的名字,落梅天。   端午,端者,初也。   五月初五,万象清明。也称“五毒日”,又称之为“恶日”。   端午这天,朝中文武官员休沐,以示皇恩浩荡,君臣同乐。   上至皇家,下至百姓,各家各户都为即将到来的毒月忙碌又热闹地准备着,以求驱邪避害,祈愿长寿安康。   镇国公府也不例外。   端午这日的清早,秦烟由沈莹伺候起床,梳洗更衣时,秦烟嗅到她今日的外袍上有种特殊的味道。   秦烟衣物的熏香常用的就那几种,如若没有她的授意,底下的人是不会善做主张给她换香的。   见主子触碰到外袍后没有换上的意思,而是眉峰微皱。沈莹解释道:   “今早,国公府世子夫人,也就是主子您的舅母方夫人,一大早就安排了下人在府中各处熏苍术和白芷,连日常用品和衣物都没放过。夫人说,端午熏苍术和白芷这两味药材,可以弃病避疫,保府中众人平安。”   秦烟不喜欢改变习惯,但如今她还借住在镇国公府,既然是舅母的安排,她也便由着舅母折腾了,还好这味道也不难闻。   待秦烟更衣梳洗完,用过早膳后,舅母方素又派人来请秦烟去正厅。   秦烟疑惑了一瞬,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才会去正厅?   秦烟也没多想,带着沈莹便踏出了房门。   见一路上经过的屋宇门楣和连廊上,均挂着平日里并没有的菖蒲、艾叶,秦烟停步看了一眼,沈莹又解释道:   “世子夫人说,菖蒲、艾叶可以驱虫防病,也是今日一早便让下头的人挂上了。”   秦烟对这些节气风俗,鲜少在意过。这些年大事小事都够得他们忙,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过什么节日。况且府中纪先生通药理,驱虫防疫,平日里有纪先生操办,他们也没固定在某个节气做这些。   到了正厅,秦烟见厅内除了舅母方素,仅坐着还有困意的沈辞。却不见外祖和舅父。   本是靠着椅背合着眼假寐的沈辞,听见秦烟进来,道:   “烟烟来了,母亲快开始吧,在祖父那儿新得了一卷《尉缭子》,看得我一宿没睡,我还得回去补个觉。”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秦烟疑惑地看向此刻正侧对着她和沈辞,手中在檀木桌台上忙活着什么的舅母方素。   这时方素似乎已经准备妥当,转过身对秦烟招手道:   “烟烟快过来。”   方素转而又向沈辞轻斥:   “沈辞,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秦烟缓步过去,沈辞也起身走到方素身前。   方素举起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两只斟满酒的黑釉盏。   “这是雄黄酒,我只在酒里加了一丁点雄黄,能驱虫解五毒,对身体无碍的,你们快喝了它。”   在方素期待的目光下,两兄妹饮尽了酒盏中的雄黄酒。   两人刚在盘中搁下酒盏,方素又从桌台上拿起两条五色绳。   “这五色绳是我亲手做的,用青、红、紫、黑、黄五色线编成。《抱朴子》中记述,将五色纸挂于山中,能召唤五方鬼神齐来,能护佑平安康泰。五色象征五行,有吉祥之意,你们把手伸给我。”   沈辞和秦烟俩人对视一眼,都不知方素这时闹哪一出,犹疑地分别向方素伸出手。   方素将五色绳,一人一条,分别拴在他俩的手腕上。   而后方素又给两人腰间分别系上了一个艾草香囊,外包以丝布,清香四溢。   沈辞的香囊上绣着五毒图案,而秦烟的香囊上绣着榴花。香囊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接成如意图案,做工还算精美。   方素告诉二人,香囊中有朱砂、雄黄、香药。   “佩上香囊,祛毒避害,不许摘下来啊,你们乖啊。”   方素满意地看着俩孩子乖乖由着她拾掇。   沈辞终于明白过来,母亲这是在做端午习俗,但这些玩意儿都是平常百姓家的长辈给小孩子做的,可他都二十好几了,秦烟也不是小孩子了。   沈辞的语气有些无奈:   “母亲,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做这些?”   “混小子说什么呢,在我面前,你们永远都是小孩子。”方素打断了沈辞的话,转身在桌台上收拾。   此时转过身背对着兄妹二人的方素已经眼眶微湿,她平复着心绪。   在这俩兄妹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就远赴了西北战场。自己作为沈辞的母亲,秦烟的舅母,他们的长辈,在这些节日里从来没有照顾到这俩孩子。作为这个家族的一员,她深知,这些年在西北,这俩孩子是不会过这些节日的。   而烟烟更苦,那么小就离了母亲,同父族又不亲厚,哪有长辈给她张罗过这些。   方素决心要把之前俩孩子欠缺的补回来,这是她一个女人唯一能做的了。   沈辞发觉了母亲肩膀微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向前一步,双手扶住方素瘦削的肩膀。   “是,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沈辞嗓音软了下来。   秦烟抬起白皙的手腕,纤指轻抚了下色彩鲜亮的手绳,望向方素,   “谢过舅母。”   秦烟不习惯腕上戴有饰品,但她还是没有摘下来,她明白舅母的心意。   ------   依照惠帝的旨意,秦烟未时进了宫。   秦烟在宫门下了马车,便乘上了总管公公李福全安排来接她的座撵。   有句话说的好,冤家路窄。   入了内廷没多久,居然同坐在肩舆上的淑妃面对面碰上。   两人均只是稳稳坐着,冷淡地看着对方,并未开口。   仅两边的宫人分别向对面的主子行了礼后,便交错而过。经过的瞬间,二人皆目不斜视,似两个陌生人一般。   淑妃是正一品宫妃,而秦烟是正一品郡主,当然,她们的品级没有可比性,秦烟作为晚辈,又是臣女,本应下座撵向淑妃行礼。   上一次进宫时,秦烟的身份还只是右相府嫡长女,镇国公府表小姐,淑妃的侄女。那次秦烟是在宫门口下了马车,走进的承干宫。   而今日,既然淑妃一直拿秦烟不敬长辈不知礼数来做文章,那秦烟就把这名给坐实了。   淑妃见到秦烟,本也想拿下长辈的架子压一压她,但对方也是端着架子,淑妃忍了又忍。   上一次她同秦烟对上就没讨到好,被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前几日才出了宫门。她摸不准陛下对秦烟的态度的底线在哪儿,不过来日方长,这些年在宫里她见多了盛衰荣辱,谁又能盛宠不衰呢,她等着秦烟倒霉的那日,到那时……   淑妃厌恶秦烟,这丫头比她的母亲沈时英还要令人生厌,沈时英只是目中无人,秦烟却是明目张胆地嚣张。   这丫头在她的承干宫都能动手伤人,前日在秦相府的喜宴上还干出那般不敬长辈的损事。她秦烟还只是个晚辈,就这么不知礼数,淑妃一想起她就气地指甲都掐进肉里。   ------   御书房,一身明黄龙袍的惠帝和身着金线绣暗纹玄色锦袍的太子封湛正在对弈。   秦烟向惠帝和太子行礼后,李福全让宫人在离棋局不远处,置了一张雕花大椅,安排秦烟坐下观棋。   三人棋品都很好,不管是赢家、输家、还是观棋的人,均未出声。房中只闻落子声,和偶尔茶盏的轻响。   秦烟一边品着御用贡茶,时而抬眸扫向棋局。   惠帝棋路稳健,步步为营。   而惠帝对面的太子封湛却是棋风凌厉,丝毫没顾忌对面是君王,亦是他的父皇。   秦烟看了眼封湛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眼里不经意流露一丝赞赏。这位太子的行事风格,颇合她胃口。   一盏茶的功夫,惠帝连输三局。   惠帝端起李福全递给他的茶盏,饮了一口,叹着气连声道:“朕老啦,老啦。”   “昭仁郡主,你来同太子对弈一局,让朕看看你们年轻人对阵的路数。”惠帝语中带笑,言毕,由李福全扶着起身并示意秦烟坐到他方才的位置。   太子封湛全程未置一词,不辨喜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白玉棋子,狭长的眸子微掀,看向秦烟。   秦烟不知对方是否是在质疑她敢不敢应战,她向前两步,便坐到了封湛对面。   惠帝落座到了秦烟方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手谈。   “昭仁郡主执黑。”封湛似是大方礼让秦烟。   “客随主便。”秦烟也不谦让,纤手执一枚黑子,随意地落于棋盘一处。   封湛同秦烟二人的落子速度均极快,看似随意,但攻守间,竟是互相咬合着不放,甚是胶着。   几番缠斗之下,竟分不出胜负。   “好!好!好!就以和棋终局吧。”惠帝抚掌称赞。   秦烟同封湛均抬眸对望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欣赏。他们能遇上的对手不多,今日这局棋也算尽兴。   ------   三人转移了位置,惠帝坐到御座之上,秦烟同封湛分坐惠帝下手两边的檀木雕花大椅中。   李福全端上新泡的茶水。   “今日让你们来,是交接西北的事宜。之前朕做的有些安排,太子并未知晓,如今昭仁郡主既然回京,就由昭仁郡主告诉太子。”惠帝开口道。   秦烟知晓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完的事,她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后背微微向椅背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紧不慢地开口。   “四年前,大夏同西戎和突厥的大战结束,陛下向平西军来了密旨,让边军留守,巩固边防,还有拿下固城。”   “但当时三国约定各自的大军皆要退回关内,固城的事,镇国公府的人不宜出面,是我接了这个任务。”   “我们选出了五百名平西军的精英,换上新制银甲,暂定番号为银甲卫。银甲卫先是挑了萧关至固城间的数个匪寨,并收编了部分马匪,训练之后加入卫队。整装之后,银甲卫再入固城,又除掉了几个势大帮派,收编了部分刀客。”   “如今固城的两万银甲卫,就是由部分平西军和收编的刀客和马匪构成。”   “固城中居民五万,大部分是商人。城中大到酒楼饭馆,青楼赌坊,小到街边摊贩,都有我们安插的探子。城中汇集各处情报,也会及时呈报陛下。”   说话间,李福全给秦烟续上了茶,秦烟止了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润喉。   封湛对这些事略知一二,但之前并不清楚经手这些事情的会是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女子。   放下茶盏,秦烟继续开口道:   “牧兰马场,地处靠近西戎边界的凉山脚下,那片水草丰茂,适合放牧。我们征集了周边牧民,收了他们的牛马骆驼。用他们的马,同大宛良马杂交,马种优良,作为军马正合适。在关外的沙漠戈壁走动,骆驼比马更合适。如遇严冬,中原过去的粮草会耽误运抵的预定时间,马场饲养的牛羊也可充作军粮供给西北大营。”   “牧兰马场,一定要保住。”   秦烟郑重地强调。虽说她为了明哲保身,交出了马场,但那个马场对西北大军非常重要。   有一点秦烟没有提及,关内明明有军马供给,他们为什么会自己经营一个马场。   那些年朔北和西北两面作战,兵部的军资有限,而分配时,时常首先考虑朔北大军。原因很简单,储君太子殿下在朔北大营,朔北大军主帅永定侯谢安是驸马,主将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是安阳长公主的独子。   兵部为了讨好皇室,不论是粮草,还是军马,都是优先运往朔北。   而平西军,镇国公府的地位远远无法同皇室相较,向兵部申请的军资总是延期。几次下来,镇国公府决定自己想办法,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直等兵部,黄花菜都凉了,因此才有了这些年秦烟带着人四处周折,筹措军资。   秦烟抿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   “至于江沐,他本名姜循。是前西戎王的幼子,也是现西戎王的亲侄。”   封湛心道,果然。   秦烟接着道:   “当年的三国大战,突厥与西戎以合围之势,致使大夏被迫两面作战,事态焦灼。”   “四年前,当时西戎的亲王兵变,弑君夺位。兵变当日,西戎王将幼子和王玺由一老臣从密道送出王宫,他们选择了大夏的边境,到平西军大营请求面见平西军主帅。   “接到姜循的地点在沐水,我随手给他改名为江沐。”   “我们同意保江沐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护送江沐的老臣联合西戎朝中其他文官武将,以常年征战致使国库亏空为由,反对再同突厥联合出兵。西戎的朝堂上两派相持不下,迫使他们退兵,大夏缓了一口气。”   “之后突厥在北边独自作战,平西军亦可北上,不必再受西戎牵制,因而突厥在平西军和朔北大军的夹击中连连败战,元气大伤,退回了马兰山外。”   这些事,封湛大致都知道,当年其实还不止两面作战,南边的南疆也有异动,平南伯还带着二十万大军镇在南部,关内侯带着十万大军防着东部的高丽国。他只是不知道还有个江沐在平西军手上。   “昭仁郡主,之后固城的情报,可直接递交给太子。要怎么用江沐,什么时候用。这个之后你们看着办。”惠帝向秦烟和封湛说道。   “臣女领命。”   惠帝又补充道:“今日宫中端午夜宴,昭仁郡主也一同去吧。”   秦烟…… 第19章第19章   酉时,秦烟同惠帝和太子封湛到设宴的御花园,席中已有诸多人等候。此时已是黄昏,御花园各处宫灯燃起,烛火摇曳,称着天边的霞光,好一副夕阳美景。   众人起身拜见陛下,各自归席,秦烟的席位,安排在静仪公主封玉瑶的旁边。   今日端午夜宴,是宫宴,也是皇室家宴。   宴席上坐着四妃,二皇子,两位公主,还有,谢长渊。   是了,永定侯府谢世子,是安阳长公主的独子,虽说安阳长公主已故去,但谢长渊毕竟还是惠帝的外甥。   开宴前太后派人来告知惠帝,说她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到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   惠帝让宫人代问太后安,然后就宣布开宴。   舞姬伴着宫乐,在园中起舞,美酒佳肴,众人觥筹交错。   五月,百果飘香,宴席上摆上了樱桃,桑基、葡萄、茯苓等适时的瓜果。   今日席上的酒是菖蒲酒,这也是端午习俗。   ------   秦烟听说过这位萧太后,也是个奇女子。她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却终身无所出。如今的惠帝,安阳长公主,和幽州的端王,都只是先帝当初还是皇子时,府中的姬妾所生的庶子庶女。   那位先帝之前花名在外,但在娶了正妃,就是这位萧太后之后,浪子回头,收了心。二人是举案齐眉,情比金坚,堪为一段佳话,唯一遗憾的是二人没有共同的子嗣。   后来这位萧太后,在先帝唯一的两个庶子中选择了当今,就是惠帝,过继成了她的嫡子,并亲自教养。惠帝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后来的太子,如今的帝王。   那位萧太后是个狠人,当年她的母族萧氏被查出贪墨之后,她曾亲自动手肃清了自己家族的外戚。   这一举动得先帝和朝中文武大臣的敬重,在先帝故去后,她作为太后摄政了一段时间,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人有质疑过她牝鸡司晨。   摄政两年,在当今惠帝羽翼渐丰后,萧太后主动还政于惠帝,退居寿安宫,颐养天年。这几年萧太后鲜少出现在朝野,连宫宴都极少现身。   据说,太子封湛,幼年时也是受教于这位太后,萧太后悉心培养了太子封湛这位储君,传言说,萧太后曾言,太子封湛是他最满意的儿孙,较今上惠帝更甚。   对了,教导过惠帝,和太子封湛的遗山大师,据说是也萧太后的老友。要是这么说的话,惠帝和太子算不算是师兄弟?   秦烟突然反应过来,那惠帝和太子也算是她的师兄了?   这辈分乱得……   ------   想到这里,秦烟向望了一眼惠帝和太子的方向。却发现贤妃也在看太子,不过那位太子殿下只是双眸微敛,浅抿杯中的菖蒲酒,神色未明。   贤妃是皇后嫡亲的妹妹,也是左相的亲妹妹,太子的亲姨母。皇后去大觉寺礼佛后,贤妃代掌凤印,位同副后。不过曾听封玉瑶八卦说,太子同贤妃这位姨母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不知同皇后常年在宫外有没有关系。   贤妃旁座的德妃出自平南伯府,她是封玉瑶的母亲,也是秦烟母亲沈时英的闺中密友。幼时秦烟作为封玉瑶的伴读,时常在宫内走动,德妃也经常照拂秦烟。撞见秦烟的目光,德妃朝着秦烟亲切地笑了笑,秦烟也朝着她颔首。   今日淑妃只静静地看着品酒看歌舞,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知性的样子。淑妃也痛恨自己一遇上沈时英和秦烟的事,就极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失态自毁形象。前些日子竟然还被陛下关了禁闭,让她成了宫中的笑柄,她今日只尽量降低存在感。   四妃的最后一位静妃,出自关内侯府,诞有三皇子封逸。那位三皇子常年不在宫中,喜欢听禅礼佛,寄情山水,也是皇室的异类了。许是对太子封湛这位储君过于满意,惠帝对三皇子封逸也不曾有约束,由着他去了。   ------   开宴不久,宫人端上了御膳房做的黄米甜粽,宫人帮各位拨开后粽叶后,将米粽放入了骨瓷碗碟中。   惠帝及以下众人均动筷品尝着粽子,这也是端午夜宴的习俗。   席上就只有秦烟和封湛只是饮酒,对面前的甜粽,未动一口。   见此,惠帝问向秦烟,   “昭仁郡主为何不尝尝这粽子,御膳房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秦烟搁下酒杯,答道:   “回陛下,臣女向来不食甜品。”   席间众人均有些讶异,这理由……昭仁郡主连陛下的面子也不给?   “哈哈哈,昭仁郡主快人快语啊!朕记得,太子也不喜甜,你们口味还真像,是不是啊,太子?”惠帝笑着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没有理会他的这位总是在牵线的父皇,只是端起酒杯浅抿着。   席上众人也是了然,今日端午夜宴,是宫宴,但也是皇家家宴,却增了昭仁郡主的席位。按陛下最近的动作,以及刚才的言语,陛下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   封玉瑶是知道秦烟对入皇家无感的,还是她的君彦表兄更适合小烟烟。   封云朝却是立马想到了大学士府那位大方得体的嫡小姐安颜夕,曾经安颜夕也是封云朝的伴读,封云朝自出生后,皇后也就是她的母后就出宫去了大觉寺礼佛。   母后从来不过问她的事,她是由嬷嬷带大的,只贤妃,也就是她的姨母偶尔关照下她,不过自她懂事,知道了母后同姨母的一些过往后,她就疏远了贤妃。   祖母太后也只照顾太子皇兄,太子皇兄又早早的去了军中,她这位嫡公主,看起来身份尊贵,实际上还没有德妃那位庶公主封玉瑶过得快活。   因此从幼时起,她对年长她几岁的伴读安颜夕很是依赖,虽然身份不同,但她心里是当她是姐姐。在封云朝知道了安颜夕对太子哥哥的心思后,封云朝也当安颜夕是她的准皇嫂了。   父皇看起来有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哥哥的意思,封云朝有些紧张,万一太子哥哥同意了怎么办。   在席末的谢长渊神色微凉,只是仰头一口一口饮着酒。   ------   此时二皇子封羡突然朝着首座的惠帝开口道:   “父皇,儿臣让御膳房准备了些小玩意儿,想来点余兴节目助兴,请父皇准允。”   惠帝看向二皇子封羡,问道:   “你一向点子多,说说看,你准备了什么节目?”   “清明射柳,今日端午,我们就来射粽。胜者,可是要向父皇讨个彩头的,父皇可允了儿臣?”   “好,朕允了。”惠帝也是来了兴致。   二皇子封羡抬手击掌两声,宫人端上了几盘特制的粽子,这些粽子每一个不过小儿巴掌大小,每十个用细线穿成一串。封羡让宫人将粽子分别挂了几串,在了距离设宴的花园百步之外的树枝上。   “皇兄可要一展身手啊?”二皇子封羡问向太子封湛。   封湛掀眸不语。   二皇子封羡知道太子不喜玩闹,便没再追问。   封玉瑶却跃跃欲试:   “我来一个”。   自秦烟从西北归来,封玉瑶像解了封印一般,瞬间又回到了幼时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公主的样子。或许不是因为秦烟回来了,而是镇国公府那位沈公子。   少女心事啊。   封云朝只好书画,对骑马射箭都没什么兴趣。   二皇子封羡见封云朝神色淡淡,也没开口再问,转而问向秦烟:   “昭仁郡主可要一试?”   秦烟对此并无兴趣,她只想赶快结束宫宴,让她回府泡个香汤休息。   二皇子看了眼秦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再为难这个弱女子。   惠帝见谢长渊一个人饮着闷酒,道,   “长渊,你也去玩玩儿。”   谢长渊领命。   ------   最后射粽就三人,二皇子封羡,和静仪公主封玉瑶,还有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   两位男子让封玉瑶先来。   挽弓射箭,封玉瑶的姿势像那么回事,只是她臂力不够,只第一枝箭堪堪射中了一枚粽子后,之后九箭连翻失手。不过就这样,她也欢喜得不得了。   封玉瑶心中还有些窃喜,自己离沈辞的生活,又进了一步的样子。   二皇子封羡前些日子就在准备这个节目,他已练习了些时日,一串粽子全被他射中,整整十个。   谢长渊虽喝了不少酒,但灵台清明,百步之外的粽子本不在话下。但今日是皇家宫宴,他不能盖过皇子的风头,最后一箭,他故以偏了一寸,十个粽子,射中九个。   惠帝抚掌道好,问二皇子封羡要什么赏赐。   二皇子先是看了一眼秦烟,而后向惠帝回道:   “日前偶然听见玉瑶皇妹说起,昭仁郡主迁府要办乔迁宴,儿臣想要父皇恩准,赏儿臣一张赴宴的帖子,儿臣也去瞧瞧热闹。”   封玉瑶心中暗骂,二皇兄真卑鄙,偷听墙角。真是好笑,烟烟的乔迁宴,他找父皇要帖子,是算准了若是父皇开口,烟烟不好拒绝,真是不要脸。   惠帝闻言,朝秦烟说道:   “昭仁郡主府办乔迁宴,是该热闹热闹。这样,李福全,到时也安排一些人手去昭仁郡主府帮忙布置,让御膳房也派人去,昭仁郡主需要什么,尽管找李福全安排。”   “羡儿和玉瑶都去热闹热闹也好,给昭仁郡主府添点喜气。朕倒也想去凑凑热闹,奈何精神不济,太子代朕去给昭仁郡主庆贺,可好?”惠帝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正准备回绝,目光瞥到秦烟眉头微皱,她这是在嫌弃?   封湛咽下了本准备开口的话,似是默认了惠帝的说法。昭仁郡主府就在太子府旁边,到时候露个面也不算太麻烦。   长乐公主封云朝见状,也立马开口:   “父皇,儿臣也去给昭仁郡主捧捧场。”   封云朝没料到太子皇兄也会同意,她得去盯着,替安颜夕守着太子皇兄。   在座的晚辈里只有谢长渊还喝着闷酒,没有开口。   秦烟很是无奈,她不喜无谓的交际。不过设宴一向都是纪先生在操办,她需要操心的也不多,秦烟只能谢过陛下和众位皇子公主了。   淑妃很是气恼自己的儿子,羡儿的事向来都有他自己的主意,淑妃一向很放心。今日羡儿安排的射粽节目她事先不知情。但羡儿他居然是借此要去给秦烟迁府捧场,她生气又无可奈何,淑妃狠狠瞪了二皇子封羡几眼。   封羡心知他的母妃心中所想,但他有他的考量,回避了母妃的目光,继续推杯换盏。   宫宴散去。   ------   封湛的车架离宫时,在宫门外碰见了等在那里的安文京。   大学士府的公子安文京,曾经是封湛的伴读。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同时参与太子府议事,是封湛的左膀右臂。   封湛的车架停下,宋执走向安文京,行了一礼,   “安大人。”   安文京看向太子封湛的车架,   “宋大人,我有点私事要找殿下。”   太子封湛单手掀开车帘,   “延之,何事?”   延之,是安文京的表字。   安文京本还有些犹豫,但是妹妹一再请求,他不忍妹妹失望,总要试一试。   安文京将手中的锦盒,双手呈上,递向太子封湛。   “这是颜夕为殿下绣的艾草香囊,她……”   安文京似乎也耻于开口,世家大族的女子向来是矜持守礼,但殿下多年来冷暖不进,妹妹似乎也是有些急了,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纵着妹妹。   封湛眯眼,并未示意宋执接过。   “延之。”封湛语气微冷。   安文京当即意识到太子的不悦,这些年妹妹通过他多次向殿下示好,但殿下都是只是疏离拒绝。他知道妹妹的执念。况且,父亲和他,也希望大学士府能同太子建立更紧密的关系,那就是联姻,与他同母的妹妹颜夕是最好的选择。   颜夕从小就按大家闺秀的最高标准要求自己,琴棋书画,花艺茶道样样精通。她时常搭棚施粥救济流民,在京中名声极好,而且颜夕满心满眼都是太子殿下。他和父亲相信,颜夕是殿下最合适的太子妃选择,将来也是合适的皇后选择。   “殿下……”安文京再度开口,却又被封湛冷声打断。   “太子府和大学士府之间,不需要其他纽带。”   封湛明白大学士府的考量,但他行事,向来公事公办,不喜裙带关系的拖泥带水。   “这些事最好不要影响你对公务的判断。”   言毕,封湛下了帘子,车架驶离宫门,向城外西山太子府而去。   安文京望着太子离去的车架,紧了紧手中的锦盒。他也曾劝过妹妹,但妹妹太过决绝,她说她非太子不嫁。   他也知道这位殿下向来说一不二,也只是因着父亲是太子太傅的关系,太子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试探,那他之后还要继续吗?万一还是不能让殿下改变心意,妹妹再这么拖下去,就真的耽误了。   ------   望着太子离去的车架的,不只时有安文京,还有停在宫墙拐角马车上的安颜夕。她看见兄长拦下太子的车架,看见了兄长将她准备了一月有余的锦盒和香囊递向太子,也亲眼见着兄长的脸色失望尴尬。太子殿下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心意,如同这几年的每一次一样。   安颜夕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太子没接受她,但也没有接受过别人。太子作为储君终将需要后嗣,殿下迟早要纳妃……   但紧接着出宫门的车架,却让安颜夕心中警铃大作。   她认出了那辆没有徽记,通体玄黑的马车,那车架是属于昭仁郡主秦烟。   她知道每年端午宫宴,也是皇室家宴,太子这个时辰出宫回府,应是宫宴散了,那秦烟也是从宫宴出来的?   圣上赐昭仁郡主府就在太子府隔壁,朝中已经有不少人猜测圣上会让秦烟入太子府。她从未曾担心过,因为圣上从未干涉过太子的决定,太子也从未听从过圣上的安排,这也是她欣赏崇拜太子殿下的一个缘由。   但那日在长乐公主封云朝的生辰宴上,她见到了秦烟,那位郡主容貌绝美,气度高贵。这些年,她自诩容貌过人,但都远不及秦烟那般美地惊心动魄。   秦烟有惊人的美貌,过硬的家世。要是太子殿下也被秦烟的容貌所惑,那……   ------   秦烟在马车上闭目休息,任由沈莹给她捏着肩臂。宴席散后,她又被封玉瑶拉住,啰嗦了几句。封玉瑶让秦烟在乔迁宴上,给她准备点新玩意儿,她要看在正经宫宴上她无从得见的,她说她要看西域的舞姬,听说还有西域的耍蛇人,她也想看看,让秦烟都安排上。   封玉瑶又耽搁了些秦烟出宫的时间。   秦烟回府后,泡入了方素准备了兰草汤里。入宫一日,同皇室众人周旋,比上战场还劳累,怪不得外祖说当年母亲不愿入宫。   秦烟只想尽快将上京城的事宜办妥,然后离京。   至于婚事,要不自己选个夫君先嫁了,以免真被皇室安排。   找谁呢?要不,纪先生?   不过若是他有心仪的女子,那便是耽误了他。   再说吧。   秦烟浸入了水中。 第20章第20章   秦相府,前厅。   宋眉坐在椅中,眉头微皱,双目略有些失神。   她一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戴着一只种水色极好翡翠镯子,指尖拈着杯盖轻拨茶叶,却一口未动。   暑热渐至,李妈妈在一旁为宋眉轻轻摇着纨扇,丝丝的凉风却吹散不了这屋中的沉闷。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跨入厅门。这个男人身着石青色锦袍,身材高瘦,儒雅又不失精明。   “秦四爷。”李妈妈向其行礼开口道。   宋眉回神,搁下茶盏,急忙起身问向那个男人:   “四叔,怎么样了?”   秦四爷接过仆妇递过来的茶盅,猛灌了一口茶水,在方才宋眉对面的椅子坐下,深呼了一口气后开口道:   “又开了一家。”   这没头没尾的对答,不知情的人定不知道在讲什么。宋眉听后却是泄了气般,焉回了座椅上。   “这次又是什么店?”宋眉轻叹着问道。   “酒楼,仍旧是在我们铺子的对面。”秦四爷又灌了一口茶,甭论是多好的新茶,他此刻都没有心情细品,只是喝两口缓解心中的烦躁。   搁下茶盅,秦四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开口道:   “连带着前几日开业的,绸缎庄,成衣铺,茶庄,药房,珠宝玉器铺,客栈,到今日的酒楼,我们手中的店,对方一样都没放过,全都开了一遍,齐活了。”   二人不语,默了一阵。   ------   这位秦四爷,是秦相的族叔。   虽说叔侄二人差着辈分,但秦四爷仅比秦相年长六岁,两人志趣相投,自幼时在扬州起便有着深厚的情谊。   因宋眉是秦相的小青梅,而秦宋两家又是世交,在秦相入京后,秦四爷还照拂了失去双亲,家道中落的宋眉一段时日。   当年秦四爷没有走上仕途,而是在扬州做了点不大不小的生意。后来秦相和沈时英成婚后,秦相便邀秦四爷入京,并安排他进了沈时英的铺子,帮忙打理生意。   秦相为了避嫌,当初沈时英的铺子庄子,在他们的几番操作下,弄到了宋眉名下。如今这些铺子庄子的掌事人就是秦四爷。   ------   李妈妈听不懂主子们在谈什么,她只发觉气氛似乎有些压抑。这个仆妇摇着手中的扇子,看着两位主子呷着茶,叹着气。   须臾,秦相从衙署回府,步入了正厅。   方才分别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的男女齐齐起身。   “相爷。”二人异口同声道。   “四叔来了,坐。”秦相向秦四爷笑道。复又扶了一把还欠着身的宋眉,“夫人,你坐。”   秦相步入上首,坐下后,接过管家张全递过来的茶盏,茶汤清澈,浓郁的茶香瞬间盈满鼻腔,秦相浅尝,味道甘冽。   “好茶。”秦相满意地放下茶盏。   一旁的张全开口道:“相爷,这是端午那日,宫中御赐的雨前龙井。”   “恩,今日四叔过来,是有什么事?”秦四爷平日里打理铺子庄子事物繁杂,鲜少到秦相府,今日突然过来,不禁让秦相有些疑惑。   秦四爷和宋眉对视了一眼,讪讪地开口:   “相爷,近日铺子上出了一些问题,起初我们并未在意,但……”   “四叔但说无妨。”秦相开口道。   秦四爷的从商天赋不算太高,不然在扬州那些年,也不会将他自己的生意做地不死不活,不上不下的。不过秦四爷是秦家唯一一个从商的族亲,秦相也只能将生意交给他打理才放心。   在京中这些年,那些个原先沈时英的铺子,因着背靠镇国公府和秦相府,在生意场上也没遇到过麻烦,可以算得上是顺风顺水了。因此秦相并不觉得关于铺子能出什么大事。   ------   秦四爷咬咬牙,这事儿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可能自己独自处理的了,只能告知秦相,再做打算。   “相爷,近些时日,西市和东市陆续新开了不少铺子。这些铺子自开业到现在,每日里,各种优惠,赠品层出不穷,日日人潮拥挤,生意火爆。人们蜂拥而至,引得旁人生羡,但就是苦了同行,比如我们的铺子就生意惨淡。”   “最初我们以为只是生意场上他同行竞争时寻常出现的情况,但后来我们陆续发现,这些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开,全开在了我们铺子的同侧左右边,或是正向对面,斜对面。他们开在我们旁边的铺子,生意同我们做的一模一样,连招牌名字都大同小异。”   “若说这些只是巧合,或同行竞争,自己做优惠吸引客流也就罢了。他们还明目张胆地将我们的客户截了过去。对方的货品服务又是一流,优惠力度之大,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盘这么多铺子,做那么大的让利,又全开在我们铺子的旁边,大张旗鼓地围堵我们抢生意。相爷,这些动作,根本不可能是为了做生意赚钱,只单单像是来寻仇的。”   “而秦府二房文轩媳妇的铺子,又没出现过这些问题,这边那么大动静,他们那里却是风平浪静的。故而,我们怀疑,他们是针对秦相府来的。”   的确,在对方闹出那么大动静后,二房那边也曾担心过,但对方一直没有针对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是冲着秦相那房去的,同他们无关,也但愿如此。不然以他们的家底,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见秦相眉头紧皱,秦四爷止了话,复又开口道:   “相爷,说句不中听的话,在我们发觉不对劲时,第一时间怀疑的是,相爷您的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她一直明目张胆地针对秦相府,也经营过那么大的马场,资本雄厚,有这个势力和秦相府对着干,但后来一查,回来的消息又让我们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秦相挑眉,静待下文。   秦四爷接着道出他查到的更为麻烦的消息。   “在对方截了我们绸缎庄在南边产地的货源时,我们查到,那些铺子的老板也是来自扬州。那位闻氏商行的老板名叫闻洛,这个名字在京中不为人熟知,但在南边商场,却是耳熟能详。闻洛,是出自扬州富商于家。”   秦相双目圆睁,似是震惊。   秦四爷接着开口道:   “没错,相爷,就是那位传言中左相嫡次女自小长大的扬州于家,并且这家人同左相府来往密切。”   秦相眉头紧皱,若此事是秦烟干的,还能解释,但若是左相……   “相爷,难道是因为上次国子监走水案,左相因洺儿的事,对我们心怀不满,所以才对我们下手?”宋眉忧心道。   秦相对此存疑,照理说,左相不会为了那点事情,就大动干戈。国子监走水案本就是左相府理亏,虽说左相的小儿子被关了个禁闭,禁考两年,但那些惩罚都算轻的。那王璟钰也不像是能通过科考入仕的,将来顶多就是荫封一个文散官的闲职,而左相也不应会在意对他儿子的禁考。   左相府家大业大,又是两代宰辅。虽说这些年两相在朝堂上时有冲突,在朝中也是各成一派,但秦相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的右相秦府,同在上京城已根基深厚的左相府完全没有可比性。可以直白地说,左相也许根本不会将他秦文正看作对手。   但这次的事,也的确只查到同左相府有关系,这事难办,秦相焦头烂额。   对于这些商铺为了竞争,做出那么多的让利优惠的事情,上京城的百姓们是乐见其成,他们只关心价廉物美的货品和服务,这种铺子能多开些更好。   ------   在闻氏商行同宋眉间为争抢资源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另一股势力又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上京城。   从未在上京城出现过的余庆丰钱庄、典当行,开在了西市一个不起眼的宅院里。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上京城流传开来,不论是个人,还是大宗商号,对这个消息都是欣喜,原因这家钱庄的信誉之优良在大夏是无出其二的。   遍布大夏各州府的大小钱庄四五百家,其中的有一些钱庄并无资产,虚设字号,收受存款,进行放款。在大量发行钱票,骗取的财产若干之后,又突然关闭店号,歇业逃匿,使持票人无从兑现或只能索赔几成。结果许多人被欺骗,有的因此而破产。   这种不顾信誉,连夜逃走的行为,在业内俗称为“开夜船”。这种情况并不鲜见,让有存款需求的商号频频忧心。   而余庆丰钱庄却在各州府信誉颇高,他们实行五家联保制,在大夏各州府的钱庄分店不论新店,旧店,承诺五家担保。联名担保的五家钱庄,其保证书,图章式样,均承缴官府备案。   如若发生倒欠存款或借入款项而关店逃匿,除按盗窃罪追诉、缉捕该钱庄的经办人员,另外四家连保人也要被追诉,负责赔偿未了结的款项。因此这些年,余庆丰钱庄从未发生过跑路赖账的情况。【1】   且余庆丰钱庄的放款利息在同行业中算得上是低微,同其他钱庄的高额收息大相径庭。   这家钱庄,这些年时有给地方州府捐资,用于赈灾,兴修水利,官道等,在各州府衙门和百姓商号眼中,口碑极好。   据说,余庆丰商号的老板姓纪。旗下有钱庄,典当行,珠宝玉器铺,茶庄,粮号等,分店遍及大夏各州府,之前唯独上京城未有涉及。   余庆丰这次突然入上京,有心人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号。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并无资产……跑路赖账。”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第21章第21章   六月初六,吉神宜驱,时阳、生气、天仓、敬安。宜出游,移徙,入宅,祭祀、祈福,修造。由钦天监择吉,昭仁郡主迁府。【1】   昭仁郡主府,北侧梅林相连处有一泓莲塘,丛丛荷叶在暖风中轻摇,红白相间的荷花点缀其间,一只孤鹤幽游在塘边的芦苇丛里,乔迁宴就开在莲塘的亭中。   历时两个月,昭仁郡主府改建完成。原先的屋舍殿宇并未作太多的改动,只林苑花木按照秦烟的喜好做了较大的调整。   乔迁宴仅为小聚,巳时,宾客们陆续到来。   入夏后,暑热难耐,大小朝会均改在了西山太子府,从前文武百官天不见亮就要进宫上朝,现在同样是天不见亮,但他们是要出城前往西山太子府。有不少朝臣甚至在西郊置了庄子宅院,举家搬到了城外,方便上朝的同时,又可顺带避暑。   朝会散去后,太子封湛从隔壁的太子府过来到昭仁郡主府。长乐公主封云朝一早就到了太子府,同太子封湛一同到场。   不知是哪来的传闻,秦烟好玉,众宾客的赠礼多是玉器。   静仪公主封玉瑶知秦烟好作画,遂送白玉雕文房一套;二皇子,送青玉山水人物砚屏一座;长乐公主封云朝,送碧玉灵芝纹摆件一尊;太子代圣上送来白玉棋子一套。只太子自己没有送玉器,封湛送了珊瑚树一株。   时值长夏,但今日却不算暴热,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   亭中众人分席而坐,太子端坐上首,其下首左右席位上分别是二皇子封羡和长乐公主封云朝。   二皇子下首是沈辞,沈辞对面是静仪公主封玉瑶,而末端同太子封湛席位相对而设的则是今日宴席的主人秦烟。   巳正,开宴。   旁边亭中的一乐师在藤垫上盘腿而坐,膝上横琴轻抚。琴音中,封玉瑶似有些不满地问向秦烟:   “我要的西域舞娘呢?”   秦烟失笑,这丫头还惦记着呢。秦烟向众人解释道:   “暑热,心火易亢,当以清心静气为佳。故今日并无歌舞伴宴。”   言毕,身着月白锦袍,容貌俊朗,气质温润的纪南风步入亭中,其身后的一众端着托盘的侍女亦鱼贯而入。   礼毕,纪南风开口介绍酒水菜品。   “今日宴席上的菜品,部分为宫中御膳房来人所备,部分出自昭仁郡主府中膳房。”   “宴上的美酒有两种,其一为宫中御酒金茎露,其二为府中自酿梨花白。宫中的御酒,诸位贵人都很熟悉了。而这自酿梨花白,是取自仲春江南刚开的梨花,历时三月制成,别有一番风味,贵人们可自行挑选。”   首座的太子封湛向立在其身旁的宋执示意:   “试试。”   宋执接过侍女托盘上装着梨花白的酒坛,给封湛面前的天青釉酒盏斟了一杯,透明的酒液中,竟悬浮着一枚完整的梨花,连花蕊都清晰可辨,端是楚楚动人。酒香和梨花的清香随即四溢开来。   二皇子封羡和两位公主也要了梨花白。   沈辞看向秦烟,   “烟烟亲自酿的?”   闻言,席间众人也望向秦烟。秦烟示意沈莹给自己面前酒盏满上酒,看了眼身旁立着的纪南风答道:   “是纪先生的安排。”   纪南风颔首,随着侍女们陆续上菜,继续介绍着菜品。   “宫中御膳十二品:百鸟朝凤、清炖鸭舌、虾鳝双脆、黄泥煨鸡、枫泾丁蹄、白云胭片、银丝鱼脍、什锦一品锅、八宝豆腐、花炊鹌子、莲花鸭签、三脆羹、”   “府中膳房时令菜六品:冬瓜鳖裙羹、杏仁佛手、知了白菜、清拌苦瓜、姜汁炝虾仁、雕花蜜煎。”   不论是酒水还是菜品,每个席位旁都有随侍的人用银针试毒。   封玉瑶尝了尝翠绿的清拌苦瓜,苦中带甜,甜含清香。但,并不算美味。   封玉瑶的小脸皱了起来,问道:   “食苦瓜有何说法?”   纪南风解释道:   “《素问·宣明五气篇》中有记述∶"五味所入,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   “夏暑湿重,苦味能清热燥湿,可用苦味泄降心火,用苦味之阴调和夏季之阳热;”   “苦瓜,味苦,性寒。入心、脾、胃经。有清热消暑、明目解毒等功效,是夏日清热去烦渴之佳品”【2】   “而苦,又不可多食。《千金要方》里说,“夏七十二日,省苦增辛,以养肺气。”那道姜汁炝虾仁,鲜香微辣,正有增辛养肺之功用。”   众人了然,又心叹这昭仁郡主府中饮食不算奢靡,但却很是讲究。   封云朝不经意间瞥见莲塘旁的梅林似乎被一道墙给断开了,似乎记得之前来行宫时那里是一整片的梅林。冬日梅花绽放,蔚为壮观。   疑惑间,封云朝问向秦烟:   “昭仁郡主,敢问为何在梅林里修了一道墙?这不白白毁了那片林子的天然景致?”   秦烟停了筷,但并未开口。   封湛举着酒盏的手僵了僵,而后搁下酒盏,冷冷道,   “墙是孤让人筑的。”   呵呵,这话都没人能接茬。   封云朝……这下放心了,太子皇兄对昭仁郡主无意。   二皇子封羡……看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封玉瑶……人家烟烟也对殿下您没想法。   沈辞……太子有自知之明就好。   秦烟……   ------   酒盏花枝间,众人饮到微醺。   秦烟见此,开口道:   “诸位,可随我移步松坡,散散酒气。”   众人起身离席,秦烟引路,众人踏上了莲塘旁的山径。   坡脚种着一片果林,经过时,可闻见果香。   山径两旁的树木高低掩映,翠竹成阴,树干疏朗,疏密相间。径旁零零散散有些不知名的野花,花姿舒展,颇具野趣。   顺着山径旁,有一小溪涧缓缓流淌而下,至坡脚入了莲塘。这是从旁边玉泉山引出的泉水。   风吹叶动,草木轻摇,林木萧萧,簌簌有声。   不多时,众人至一石台停步。台旁有青苔的大石几堆,每石必伴一松,叶石相依。石台面东处望出去就是方才开宴的莲塘。   石台旁树竹掩映中有一间挑空竹楼,竹楼四围种着一圈驱虫驱蚊的草药。   此刻已是晌午,但此处松柏蓊郁,林木参天,撒下一大片荫凉。   日移竹影,一片寂然。   ------   众人入座在已准备好的席位上,秦烟居于末席与太子封湛的席位相对的根雕茶海处。   沈莹汲来一缸引入松坡的玉泉水,放置在茶台旁。   秦烟净手,以瓦壶煮水,一沸时,取玉泉水点压止沸,二沸时,再取玉泉水点压止沸,待壶壁上开始有鱼眼泡时,将瓦壶移出炉火。   涤器,烫盏,投茶,洗茶,高扬水壶三次注汤。   紫砂壶中,绿褐鲜润的茶叶条索旋转,慢慢展开,浸润出橙黄明亮的茶汤,馥郁的兰花香四溢开来。   秦烟将这一壶茶,分为六盏,由侍女端至席间。   “这是产自扬州闽中郡,阳崖阴林的母树大红袍,性温,适合宴饮后消食饮用。今日借用茶仙卢仝的《七碗茶诗》。”   第一盏,“一碗喉吻润。”秦烟徐徐开口。   众人观色,闻香,浅啜茶。   第二盏,“二碗破孤闷。”   第三盏,“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第四盏,“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第五盏,不待秦烟开口,二皇子封羡抢白道:“五碗肌骨清。”   第六盏,封云朝将话头接过:“六碗通仙灵。”   第七盏,封玉瑶笑道:“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饮毕,众人竟齐齐大笑出声。   此刻好风拂过,松涛阵阵,流水潺潺,鹤鸣,琴音,茶香萦绕间,自有一种清远的林下风流。   看着对面茶台上的秦烟,封湛的脑中竟在这一瞬间闪过了在梅山的场景……   ------   此时有些闷热,两位公主的侍女轻摇着纨扇。二皇子封羡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玉骨折扇慢摇着。   沈莹也打开了一把湘竹扇,准备给秦烟驱暑热。   封玉瑶见后眼前一亮,   “沈莹,你家主子又画新扇面了?快给我看看。”   只是小玩意儿,秦烟并没出声阻止,沈莹将折扇递给了封玉瑶。   封玉瑶将扇子打开,两面端详,啧啧出声,   “烟烟你的画功又精进了啊,这扇子送我如何,拿我这把给你换。”   封玉瑶将自己原先的团扇硬塞给了沈莹。   “我不管,我收下了哈。”   秦烟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封玉瑶手中那把出自宫中少府监偏女气的团扇。   封湛方才扫了一眼封玉瑶手中的折扇,扇角不起眼的地方“醉山”二字下笔苍劲有力。   那是秦烟所书?她不是说府中人没文化吗?   ------   秦烟有些午倦,又不好直接逐客,委婉开口道:   “府中备有客房,诸位可自行择一间休息。”   “烟烟,我有的院子的吧,我不需要住客房哦。”封玉瑶得意地开口道。   “昭仁郡主,那就叨扰了。”二皇子封羡也不客气,同秦烟的关系没有进展,他是不会离开的。   封云朝看向太子封湛,封湛正欲开口告辞,空中突然滚过一声闷雷,天空瞬间阴沉下来。   是阵雨来,豆大的雨点瞬间打了下来。   看来,人不留客,天也要留客了。   众人立马进了石台旁的竹楼避雨。   竹楼仅有一层,但还算敞亮,以几步架空,楼中有藤椅若干,众人拍了拍身上并不多的雨水,便各自寻了把藤椅坐下休息,等待雨停。   纪南风让侍女在屋中各角落熏上艾叶和青蒿以驱蚊。   此时雨势渐大,急雨打上竹楼,顺着屋檐流下,宛如瀑声。   封玉瑶看向了一张放置着木牌的四方竹桌,疑惑地问道:   “烟烟,这是什么?”   秦烟淡声回道:“马吊。”   “这个怎么玩儿?”封玉瑶似乎有些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秦烟见封玉瑶似乎想要玩儿,她也来了兴致,困意也没了,好久没摸牌了,是有些手痒,好雨困了这几位在当场,那就玩儿几圈?   “要不要来打马吊,益州玩儿法,很有趣哦!”秦烟撺掇着竹楼中的诸位。   “你们不会?”秦烟望了一圈,每个人都是一脸莫名。   是了,皇子公主哪会这些市井玩意儿,秦烟笑笑。   “纪先生,沈莹,沈辞,我们来玩儿几圈给诸位贵人做下示范,你们学着哈。”   骤雨将众人困这儿,他们除了由着东道主秦烟张罗,也别无他法。   玩儿了四圈,把把都是秦烟自摸关三家。秦烟一脸笑意,   “你们谁来试试啊?”   封玉瑶也被勾起了兴趣,“我来我来。”   二皇子封羡也坐过来,“我也来一个。”   封云朝对这种俗事无兴趣,她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蹙眉,略有些诧异。   这个秦烟,竟能由方才的风雅瞬间就进入此等俗事中。   封湛起身走向了牌桌坐到了秦烟对面。   “来来来,纪先生发筹码。”秦烟自坐上牌桌起,就像换了一个人样。   封玉瑶坐在秦烟上方,二皇子封羡坐在秦烟下方。   沈辞去到竹楼南窗下的软塌上,枕着一方藤枕,听着雨声,躺着午睡了。   封云朝坐在封湛旁边观战。   雨中带着蓑衣斗笠的侍女们端来了酸梅汤。   一位太子,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一位郡主在雨中林间的竹楼里,打起了马吊。   刚开始几圈都是秦烟独占鳌头,但往后太子封湛渐渐摸到了关窍,和秦烟几乎人手一把自摸三家。   二皇子封羡不断给秦烟喂牌,他输得也不亦乐乎,仅封玉瑶一人觉得自己就是陪玩儿的,越玩儿越气人。   最终还是东道主秦烟赢了通场。   “一个筹码一两银子,太子殿下输了我二两,二皇子二百五十两,玉瑶六百两,劳烦诸位改日派人送到我府上啊。”秦烟数着手中赢来的筹码,眉眼中都是笑意。   “不是,烟烟,这点银子你都要收啊?”封玉瑶苦着脸,又没玩儿高兴又输钱。   “有道是,牌桌之上无父子,一码归一码,小玉瑶,赢了钱改日我请你去看西域舞娘啊!”秦烟心情大好。   秦烟对座的封湛后背靠向竹椅,眯起狭长的眸子,唇角微勾,打量对面那个在正在牌桌上明媚张扬地数着筹码,一改往日慵懒模样的女子。   这真是那个管理固城,经营牧兰马场,颇有手腕的厉害女子?   ------   夏日的雷雨,骤来疾去。申时,大雨住了。   微风吹过,风里带来些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松枝和野花的香味,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日暮,飞鸟投林,声绕碧山飞去,晚云不留客。   众人皆尽兴而归。   ------   是夜,西山太子府,封湛在书房批折子,今日在昭仁郡主府耽搁太久,折子已积压成山。   封湛轻捏眉心,今日原本准备在昭仁郡主府的乔迁宴露个面就离开,却没曾想,午宴后又去品茶,喝了茶又留下来打马吊,就算是大雨,自己也不是没有过冒雨赶路处理公务的,自己这是怎么了……   思及此处,封湛似有些烦躁。   此时,万山沉寂中,突然响起隐隐约约的萧声。封湛皱眉,他喜静,府中并无乐师,没有他的授意,无人敢在府中奏乐。   “宋执。”封湛语气颇有不豫。   宋执应声进来。   “何处的萧声?”封湛这时也有了一些猜测。   “殿下,属下听着,似是昭仁郡主府那边……”宋执声音渐渐隐了下去,那位,他可处理不来啊。   封湛皱眉,那位昭仁郡主做事没有章法,想起一出是一出,往后的日子不会消停了。   思及此处,封湛倒有些好奇。   秦烟有林下汲泉烹茶的风雅,也有牌桌上的只认钱不认人的俗气。大俗大雅间,让人琢磨不透。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   -------   月影横空,山色苍茫。   昭仁郡主府,秦烟在竹楼南窗下的软榻上斜倚着,秦烟枕着月色,闭目休憩,听着夜虫鸣叫,蛙鼓于草间。忽闻钟声阵阵,是从玉泉山那边的大觉寺传来。   “错了一个调子。”秦烟忽然悠悠开口。   沈莹闻言,朝竹楼外石台上吹箫的江沐说道:   “江少,主子说错了一个调子。”   江沐皱眉停下了乐音,刚准备开口,见纪南风上来,   “纪先生。”   纪南风颔首,便迈上了竹楼。   “主子,更深露重,切勿贪凉。”   面对这样一个随性的主子,纪南风觉得自己越发像个老妈子。   秦烟懒懒起身,接过纪南风递过去的一盅荷叶粥,尝了几口后放下。   就着沈莹手中提着的灯,踏着月色,下了松坡。   真是愉快地一天啊!   作者有话说:   好奇,是爱情的伊始。   【1】本文中“吉神宜驱……修造。”改编自老黄历;   【2】本文中“夏暑湿重……去烦渴之佳品。”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第22章第22章   皇城,内廷,承干宫。   二皇子封羡陪淑妃用过午膳后,正准备离开时,却被淑妃唤住,让他留下喝了茶再走。   淑妃遣退了宫人,殿中仅剩这对母子。   二人皆只是呷着茶,均未开口,气氛有些低迷。   封羡似乎已经猜到母妃将他留下是要说什么。   前些日子在昭仁郡主府的乔迁宴上,赴宴的几人困在雨中竹楼打马吊的荒唐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来,甚至都传到了圣上的耳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圣上是龙心大悦。   这些年太子同二皇子不能说是不睦,但关系的确不算怎么融洽。圣上惊叹太子居然能平心静气地同二皇子坐在牌桌上打了两个时辰的马吊。   圣上笑称马吊可以在朝中推广,朝堂上解决不了的争议,拿到牌桌上去解决。   此举遭到了太子封湛的反对,太子提出,马吊容易使人沉迷,无端浪费时间精力,耽误政事。   这事却成为了笑谈,在朝中流传开来。   太子自出身到从军,再到监国,第一次能有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供朝臣们私底下调侃。说马吊容易使人沉迷,太子殿下是有切身体会吧,不然也不会一反常态的在昭仁郡主府停留这么长时间了。   ------   封羡知晓母妃不愿他同秦烟走得太近,但秦烟是他能借力的为数不多的选择。   后妃干政本也是大忌,封羡从未请求母妃插手他在前朝的事,而他对秦烟是势在必得,他不愿意母妃做不必要的干预。   封羡不欲同母妃起争执,寻思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准备离开。   “母妃……”   封羡的话头却被淑妃微冷的声音打断。   “你是哪儿来的自信可以同太子一争长短?”   封羡沉默着没有接话,母妃向来不干涉他在前朝的动作,今日缘何突然如此发问?他本以为母妃是要说秦烟的事。   淑妃搁下茶杯,看向垂眸坐在椅中的封羡,平静地开口:   “你是对太子的势大有什么误解?因着皇后的关系,太子同其舅父左相不睦,那确实是自剪一翼。但太子的背后还有寿安宫那位萧太后。寿安宫那位一生没有子嗣,但她一手培养了太子。萧太后虽说早已退出了朝堂,也亲手除掉了她自己的母族外戚。但她苦心经营那么多年,根基已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母妃知道,你觉得你的父皇是在扶植你以平衡太子的势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在撮合太子和秦烟,秦烟的背后代表着什么,不用我再赘言。而你的婚事呢?不说是正妃,连侧妃的影儿都没见到。”   “你拿什么同太子争?我们娘俩安安分分过了这几年,去封地平安度过后半生不好吗?”   淑妃说道这里,似有些激动,喝了一口茶水,平复了下心绪。   “母妃,父皇的子嗣不丰,除了太子,也就儿臣和三皇子封逸。三皇子无心朝政,整日寄情山水,说禅论道。儿臣不是要争,儿臣只是觉得,万一太子品行不端,又或是有个不测,大位还是得要人继承的。儿臣猜想,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   封羡并不认同母亲的说法,在他眼里,母妃也就一深宫妇人,哪里懂朝局,懂得圣人心。   淑妃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确定三皇子封逸无心大位?”   封羡诧异地看向淑妃。   淑妃冷笑一声,开口道:   “三皇子封逸是静妃的独子,静妃出自关内侯府,而关内侯手握重兵。听说三皇子酷爱听禅论道,是万宁寺的常客。”   “万宁寺,母妃是说,宁王?”   封羡对母妃的话很是震惊,宁王,那可是皇室禁忌。   ------   淑妃没有再回应,只是悠悠喝了口茶。   淑妃明白,她的这个儿子小看了太子,也小看了圣上。   伴君王侧多年,淑妃自己都没看清楚御座上那位的心思,更何况是自己这个心思手段都还欠火候的儿子。淑妃不愿意儿子和自己成为皇权争斗中的牺牲品,但奈何羡儿一意孤行。   “罢了。”   淑妃语气有些无力。   “你就非秦烟不可?”   “你可考虑过我的立场,我的感受?我一看见秦烟就会想起沈时英,你可曾想过,如果秦烟成了你的皇子妃,之后我同她,同你们如何相处?”淑妃声音有些落寞。   封羡听到这话,却是关注于那句“如果秦烟成了你的皇子妃。”   如果秦烟成了他封羡的皇子妃,镇国公府将会是他的后盾,舅父右相也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秦烟家资丰厚,那也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这样,他就又多了一重胜算。   封羡忆起那日在昭仁郡主府打马吊,看起来秦烟对打马吊很有兴趣,自己给她喂牌示好,她应该看得出来,这是很好的进展。秦烟应该对自己也有了几分好感,就算是半分也好过像之前那样的抵触。接下来还要趁热打铁……   淑妃见封羡并不答话,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般,唇间溢出了笑意。她心中微寒,冷声开口,   “你走吧。”   “母妃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封羡甚至都没留意他的母妃神色哀戚,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承干宫,他还要想办法同秦烟拉近关系,不能让其他人捷足先登。   待封羡离开,嬷嬷进来给淑妃捏着肩,   “娘娘,要不要小睡片刻?”   淑妃沉默着不作声,她心中有些悲凉。   自己唯一的儿子,一心只想着权势,想着大位,丝毫不顾及她这个做母亲的感受。   她当初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一心只盼着是个皇子,可以巩固她在宫中的地位,可以帮助弟弟文正在朝中多争取一分话语权。   而如今,她却又无比羡慕只诞有一位公主的德妃。   德妃诞下的是公主,但她的地位丝毫不逊诞下皇子的宫妃。封玉瑶一个庶公主,自出生起便有了封号,这是陛下给平南伯府的殊荣。   是啊,这就是权势的魅力,也难怪羡儿如此执着。   淑妃此刻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一个贴心的女儿,能陪伴自己,同自己说说体己话的女儿。   在宫中多年,很多事情,她连自己娘家母亲都不能说,全憋在心里,终究一天,那些秘密还会带进坟墓。   ------   淑妃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多年不曾侍寝。   十七年前,诞下封羡后,淑妃的身体恢复地极其缓慢。封羡三岁时,淑妃才将身材恢复到生产前。   自怀孕起,四年了,第一次得陛下召幸。   那是一个雨夜,御榻上的二人,本已情浓。李福全却在突然在殿外急呼有要事禀告。   陛下抽身离去,独留淑妃一人独自在冰冷的龙床上平复情潮。   李福全低头进入寝殿替陛下更衣,离去前,淑妃只模糊听见了“熙园”二字。   当时她心中体恤陛下勤政,想着估摸是弟弟文正有什么紧要政务同陛下商议。   第二日才知,哪有什么政务繁忙,自己就是个笑话。   昨夜的确是熙园有事,但并非事关左相秦文正,而是沈时英。   昨夜沈时英临盆,因是头胎,生产艰难。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极其凶险。   消息第一时间传入禁中陛下耳中,陛下连夜召太医院太医前往熙园候命,以保沈时英平安。   但沈时英只是臣妻,陛下此举有些过了。   ------   淑妃一度怀疑秦烟是否是陛下的子嗣,但那孩子逐渐长开的模样,同文正也实在是像,就是同她这个姑姑,也有些神似,这让淑妃不再怀疑秦烟的身份。   但,这样更让淑妃觉得可恨。如果沈时英怀的是皇嗣,她还姑且能理解陛下那夜的焦心。但沈时英肚中是文正的孩子,陛下仍旧如此看重。   呵,陛下不是看重沈时英的孩子,他看重的是沈时英,那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   淑妃曾以为陛下待她极好,陛下曾体恤她在宫中孤单,特许她可时常召家中女眷入宫陪伴左右。她家中并无姊妹,唯一两个弟弟也都只有正妻。文轩的妻子是一个平民商户女,另一位,就是文正的妻子沈时英。   她还真有一次派人宣沈时英入宫,不过沈时英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陛下为了能见沈时英一面真是煞费苦心,可笑的是,人家还不领情。   淑妃不愿意再侍寝,她已育有一个皇子,不需要再固宠。她更不愿意再想起沈时英临盆那夜侍寝的屈辱。   像是心照不宣般,陛下也不曾再召幸她。她猜想陛下是否也不愿再想起她侍寝那夜沈时英生产的凶险。   嫁入皇家,在这宫中同一群女人争宠也就罢了,还要同宫外另一个女人,另一个竟还不属于帝王的女人拈酸。   自己还因此一度不顾体面,屡次失态,变成一个自己之前最看不上的市井泼妇那般讨厌的模样。   枉自己出身书香门第,诗书礼仪之家。多年修习的气度涵养,一朝尽丧。   可悲可叹,这也是无数如同她那样的女人的心酸。   ----   当年在崖下没有找到沈时英的尸首,她一度担心过是否有变故。遇袭失踪,这些年京中多有对沈时英名声不利的传言,若是沈时英还活着,没道理这么多年都不现身。许是被河水冲走了,但愿没有什么变数。   秦烟也是命大,从断崖摔下去都没死。   是了,秦烟的确命大,当年那么深的太液池都淹不死一个小女娃。   淑妃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如果秦烟不在了,羡儿也就不会同她这做母亲的再产生龃龉。   不着急,总会有机会的。 第23章第23章   西山太子府,苍苔水榭。   散朝后,安文京邀太子封湛对座手谈。   棋局旁侧几步之外的茶台,安颜夕端坐煎茶。一旁的玫瑰椅上,封云朝轻摇着纨扇。   此时并无人声,只闻落子声和茶水的声音。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鹤鸣,安颜夕疑惑地抬目望去。   “这应该是昭仁郡主府中的那只独鹤,秦烟也真是,都不给它找个伴儿。”封云朝向安颜夕解释道。   封云朝望向昭仁郡主府的方向,笑了笑,又再度开口:   “不过……一池,一鹤,倒也脱俗雅致。颜夕,你觉得呢?”   话毕,封云朝看向安颜夕,对方却是眉峰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连壶中的茶水沸了都没发觉。   “颜夕,颜夕……”封云朝连唤了几声,安颜夕才回神。   安颜夕忙将茶水移开炉火,这一壶水过老,不能再用,得重新煮。   封云朝似乎明白了安颜夕的郁郁,太子府隔壁住进了昭仁郡主秦烟,一个身份高贵,容貌绝美的女子,一个连父皇都在替太子皇兄牵线搭桥的女子。   颜夕可能是第一次感到了威胁,任谁都会膈应另一个比自己还优秀的独身女人住在心上人的隔壁。   ------   一局终了,同往常一样,太子封湛棋高一着。   “殿下,臣输得心服口服。”安文京朝太子封湛作揖道。   封湛未置一词,端起手边的茶杯浅抿了一口。   轻嗅茶香,封湛蓦地忆起了那日林下煮茶的秦烟,他侧头看向茶台,不是她。   封湛视线转回了棋枰,继续喝着茶。   安文京见太子看向茶台那边的妹妹颜夕,心中一喜。   之前安文京同太子弈棋,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太子府,亦或是在大学士府,颜夕都时有在旁煮茶。但太子殿下从未注意过颜夕。妹妹是否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安颜夕也察觉了太子殿下那瞬间的一瞥,她心中生出了些欢喜,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只封云朝看出了点门道,最初她也以为太子皇兄是在看颜夕,但见太子皇兄只一眼便移回了目光,又迅速端起茶杯喝茶,掩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封云朝极其熟悉太子封湛的神情,太子皇兄应该是同自己一样,方才是想起了那日林中煮茶的秦烟……   ------   封云朝同安颜夕出太子府的路上,安颜夕欲言又止。   经过一处花圃,封云朝遣退了随从,同安颜夕在一处凉亭对坐。   “颜夕,你是否有话要问我?”   封云朝似乎也能猜到颜夕要问什么。   安颜夕也不故作矜持,她看向封云朝,道:   “公主,那日,昭仁郡主府乔迁宴,太子殿下在郡主府待了一整日。听说,殿下还在郡主府打了几个时辰的马吊。这并不像殿下往常的作风,公主,你知道我的执念,我有些担心……”   安颜夕眉目间似有轻愁。   的确,封云朝也看出了太子皇兄的反常。太子皇兄向来不喜宴会,就连宫宴他也不会过多停留。但那日在昭仁郡主府却一反常态地待了那么久。   不过,就连封云朝自己也觉得,昭仁郡主府,或说秦烟,的确是有些意思。   封云朝并未接话,而是唇角带笑,似乎沉浸在了某种愉悦的回忆里。   “公主,太子殿下是否对昭仁郡主有意?”见封云朝只是沉默,安颜夕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若是连封云朝都偏向了秦烟……   此时封云朝的脑中还回忆着那日在昭仁郡主府松坡的“七碗茶诗”,安颜夕的突然出口打断了封云朝的思绪。   封云朝眉头微蹙,轻叹了一声,开口却不同于往常对安颜夕的安慰。   “颜夕,你要不要考虑另寻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安颜夕有些震惊,封云朝一向是支持自己对太子殿下的执着,甚至还明确地表示过希望安颜夕今后能成为她的皇嫂。这位公主甚至还时常以她的名义,让安颜夕同太子殿下能有更多的接触。   但今日……难道是真有什么变数?是秦烟吗?   “颜夕,我一直很感激自幼时起,你对我的陪伴和照顾。若不是于礼法不合,我是定要唤你一声姐姐的。因此接下来的话,我并没有私心,都是为你好。”封云朝神情严肃,对自己即将说的话慎重地措辞。   安颜夕心里咯噔了一下。   封云朝深吸一口气,说道:   “去岁,七夕,也是在这个亭中,我都看见了。”   安颜夕惊讶地看向封云朝,她脸上突然泛红,似有些尴尬。   封云朝的话让她再度想起,那个难堪的回忆。   ------   去岁七夕,休沐,安颜夕独自来到太子府,说是来取兄长落下的书。入府后,找到了独坐亭中的太子封湛。   安颜夕放下淑女的矜持,鼓起勇气邀太子游湖,却被太子冷声拒绝。   太子封湛并没有给安颜夕留颜面,也没刻意压低音量。因此,那些话,也被折回来的的封云朝听了个全。   “孤不想再看到你借故延之,做其他让孤困扰的事情。你的行为失当会干扰你兄长对政务的判断。这话,孤只说一遍。”   安颜夕羞红了脸,福礼告退疾步离去。   那日七夕,封云朝也是来太子府找太子带她去游玩的,太子皇兄以公务繁忙拒绝了,说让陆沉带她去。封云朝负气离开,之后又折回来,却刚好看见安颜夕入了方才太子皇兄所在的亭中。   封云朝并不是故意要听墙角,但太子皇兄说出那话,她若再现身,那颜夕会更尴尬。因此她就将自己掩在了旁边的蕉叶后,待颜夕离开再现身。   封云朝从前一直以为,太子皇兄府中终究会有女人,不是颜夕,也会是其他的人。而颜夕知根知底,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未见过太子皇兄同除了颜夕之外的任何女人相处的样子,虽然颜夕从来也只是离着太子皇兄不近不远的位置,也从来都没和太子皇兄说上几句话,但封云朝以为,太子皇兄对女人也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模样。   直至那日在昭仁郡主府中。那日封云朝第一次看见太子皇兄,眼带笑意地看着一个女人良久。   封云朝私心里希望颜夕会是她的皇嫂,但她更尊重太子皇兄的想法。况且太子皇兄是最厌恶他人干涉他的事,封云朝不准备去触那个霉头。   但颜夕似乎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   ------   “颜夕,这些年后宫的腥风血雨我并未少见,就连我的母后,贵为国母,也沦为了后宫争斗的牺牲品。那些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若太子皇兄一直对你无意,就算你最终入了太子府,今后进了宫中。没有太子皇兄护着,你能在宫中平安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吗?今后你又能护得住你的孩儿吗?”   “你会同我看到的后宫中的那些可悲的女人一样,一个个从世家出身的名门贵女,沦为一个终日以泪洗面怨妇。”   独自坐在回城的马车上,安颜夕脑中不断重复着封云朝的话。   安颜夕明白封云朝的话是发自肺腑,但那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自小就觉得自己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无人能及。   封云朝的态度,是自去了昭仁郡主的乔迁宴后改变的,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处时,车帘被风撩起,安颜夕望向昭仁郡主府的方向,   “若自己不合适,那秦烟就合适吗?”   此刻前方封云朝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安颜夕有些疑惑。   公主车架旁的宫人过来,示意安颜夕的马车往前驶去,并列在了封云朝马车旁。   封云朝的车帘掀开,同安颜夕对视了一瞬。   封云朝似是无奈地开口道:“颜夕,七夕那日,我会约太子皇兄出府,届时你自己抓住机会。”便下了帘子离去。   安颜夕闭目,这位嫡公主,看似冷漠,内心却实是柔软。 第24章第24章   《汉书·律历志上》"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生也。"   七月初七,是为七夕,朝臣今日休沐。   时值盛夏、百草肥嫩,晨间夏风不燥。昭仁郡主府花圃、药圃、林苑中,皆是采集露水的侍女和仆从。   纪南风出身药王谷,因袭着曾在谷中的习惯,采集今晨七夕的露水,用以同松、柏子调配制成药丸。   七夕的意义并不只是旖旎的情思,对纪南风来说,今日就是一个极适合配药的日子。   封玉瑶巳时出城,去往西山昭仁郡主府寻秦烟。   入府时已是午间,正撞见纪南风指挥着众人将一箱箱衣物和成册或成卷的书籍搬到府中空地。   这是七夕习俗,要趁着烈日高悬,暴晒经书和衣物,除虫除秽。据说,在这一天暴晒过的东西,一年都不会蛀虫。【1】   封玉瑶寻到秦烟时,秦烟正在廊下看花。   “你府中这纪先生是从哪儿寻来的,宜室宜家啊。”封玉瑶打趣道。   “的确。”   不知是不是封玉瑶的错觉,她怎么听出秦烟语气中略有些遗憾。   封玉瑶邀秦烟去上京城南的千水湖泛舟,秦烟对此兴致缺缺。   恰逢镇国公府主母方素遣人来邀秦烟,说是让秦烟白日里就跟着舅母练习穿针引线,今夜要在府中月下设香案,祭织女,求姻缘。   听见“穿针”二字,秦烟同沈莹皆不自觉地抖了抖。   “劳烦告知舅母,今日已约了静仪公主游湖,请代我向舅母致歉。”秦烟一向不好直接拒绝舅母方素,此刻无比庆幸封玉瑶的到来。   待镇国公府的人离开,封玉瑶趴在游廊的栏杆上笑得岔了气,“烟烟,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穿针?哈哈哈……”   ------   同是西郊,长乐公主封云朝一早就到西山太子府邀太子封湛游湖,却被封湛以公务繁忙婉拒了。   封云朝在太子府耗了几个时辰,最终以连她生日那日,太子都忙地没露面,而今日休沐,太子哥哥定得陪她为由,让封湛答应了傍晚同她去千水湖泛舟。   ------   今日,上京城的西市和东市,都有七夕庙会,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街上有不少年轻男女出游,女子皆精心打扮。有不少女孩子头戴色彩鲜艳的花环,额间点了艳色的花钿,端是万花齐放。   庙会上的一对男女甚是亮眼,男子身着一袭靛蓝银线暗纹锦袍,身材颀长,容貌俊朗。他身侧的女子身量娇小,面容俏丽,最为动人是女子甜美的笑容。   “这支绒花好漂亮,长渊哥哥,你说这枝和我头上那枝,哪枝更好看?”阿嫣笑容娇美,那只用凤仙花汁染了艳红指甲的手,拈着一枝素馨模样的绒花,举起置于鬓间那朵白兰绢花旁侧比对着。   在谢长渊看来,两枝花的颜色和式样都相近,没太大的区别,皆同今日阿嫣身上这一身嫩黄的纱裙合衬。   “都好。”谢长渊答道。   阿嫣习惯了谢长渊的言语简练,长渊哥哥向来没有蜜语甜言,不过能于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陪她,阿嫣已经心满意足了。   ------   二皇子封羡昨日便从宫中的耳目口中得知,封玉瑶今日要约秦烟游湖,他派人包了千水湖最精致豪华的画舫。   为了能顺利请到秦烟,封羡昨日还去请了身份高于封玉瑶和秦烟的的长乐公主封云朝。   封云朝也是苦于找一个让太子哥哥不那么反感,也能让颜夕和太子哥哥多相处的机会,故而对二皇兄的提议,她欣然同意了。   但封云朝又接着问了句,她能不能带上太子皇兄?   封羡……!他很想说不能,但他不敢……   ------   今日千水湖中不少人画舫游宴。   碧波荡漾的湖面,漂浮着许多油纸制作的雁凫和鸳鸯,平添了些许浪漫。   二皇子封羡在湖岸边果真等来了太子同封云朝,此时封羡瞥见了远处闲步的大学士府安文京和安颜夕兄妹俩。安颜夕似乎是准太子妃的传言,封羡也略有耳闻,他心下一喜,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便派人去请了安氏兄妹。   画舫二楼,太子坐在首位,二皇子封羡同封云朝对席而坐,奇怪的是,二皇子下手还留了两个席位。   二皇子似乎在等人,画舫久久未动,太子封湛有些不耐,刚要开口,封羡又起身出去。   派出去盯梢的人看见了永定侯府谢世子的车架,车内似乎还有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姑娘。   封羡心道,天要助我。今日注定要同秦烟更进一步了。   谢长渊本是去千水湖旁的漱玉坊赴贺霄的小宴,被二皇子的人拦下邀约,他不好拒绝,遂带着阿嫣登上了画舫。   秦烟和封玉瑶久久未到,封羡也不便让太子久等,便令开船。画舫行在湖中,乐师抚琴吹箫,晚风徐徐,风景正好。   ------   不多时,侍从在二皇子封羡的耳边一阵耳语,封羡向其交代了几句,而后,画舫偏离原来的路线,突兀地折了回去。   缓缓行至一乌蓬小船旁,只见那只小船在水中东摇西晃,船尾处抓着木桨在试着划船的那位竟是静仪公主封玉瑶。   封玉瑶身旁一脸紧张的船工,站姿有些不稳。而船头的沈莹却是稳立在晃荡的小船上,功力可见一斑。   船舱的帘布被打起,依稀可见舱内斜倚着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女子。   画舫上,二皇子起身出去,对乌篷船上的封玉瑶道:“玉瑶皇妹,你这小船看着不太安全啊,上我的画舫一同游湖吧。”   封玉瑶皱眉玩笑道:“二皇兄,你们最好驶远点儿,不然我得怀疑二皇兄你是来碰瓷的了。”   “玉瑶皇妹,舱内可是昭仁郡主?太子殿下和长乐公主也在我的画舫上,二位可否赏脸上来一同游湖啊?”封羡笑笑再度开口。   封玉瑶心中暗骂,二皇兄还是那么不要脸,又拿太子和嫡公主来施压。   封玉瑶将船桨交回到船工手中,矮身进到船舱内,“烟烟,可能我们还是得去一趟了,真扫兴。”   秦烟笑了笑:“你大可在西山我府上的莲池,先学会了划船再出来摆弄。要是一个不慎落了水,那就有碍观瞻了。”   封玉瑶听见“落水”二字,心中却是一激灵。自己只想着约烟烟出来玩儿,竟大意间忘了,烟烟幼时曾在太液池落水差点丧命,她应该是畏水的。自己还让她来游湖,幸亏方才自己没弄翻了这艘小船。   秦烟起身同封玉瑶登上画舫。   二人刚上了船尾,迎面遇上了从舱内出来的阿嫣。   阿嫣向她们行礼后,对秦烟说道:“昭仁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呵,要来事儿啊!封玉瑶挑眉,正欲出言拒绝,秦烟却先一步开口。   “玉瑶,你先进去。”   ------   船尾。   秦烟和阿嫣二人于两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沈莹在一丈之外候着。   阿嫣的身量比秦烟矮一个头,同秦烟对视,让她多生出一重压力。她不容许有任何一丝不确定因素横亘在她和长渊哥哥之间,阿嫣下巴微扬,冷冷开口。   “昭仁郡主,长渊哥哥也在画舫上。你同长渊哥哥已经没有关系了,应得体地同他保持距离,今日,你当回避。”   秦烟被面前这小姑娘狂傲的言辞惊了惊。她本是看在遗山老头的面下,方才没有拒绝阿嫣。   但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不知所谓了。   让她秦烟回避?真是好大的脸。   秦烟笑了。   ------   突然船身一个猛烈的冲击,是后面的船撞上了画舫,立在船檐的阿嫣一个不注意后仰了出去,秦烟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在即将触到的时候,仰面的阿嫣却对着秦烟讽刺的一笑,阿嫣撤开手,任由自己跌入了水中。   秦烟当即明白了那日在云福茶社,封玉瑶对她说的那句,“传言说阿嫣甚是单纯,我看倒不见得。”   秦烟收回手,施施然地立在船尾,好整以暇地看着水中的阿嫣一边呼救一边扑腾起水花。   沈莹疾步走到自家主子身侧,但秦烟并未让她救人。   “呵,英雄救美,还轮不到我们。”秦烟悠悠开口。   话音刚落,一个暗黑的人影扎入水中,是太子封湛之前让宋执安排保护阿嫣的暗卫。   秦烟抬目看向方才撞过来的画舫,船头乌泱泱的一群公子小姐,中间簇拥着的是,秦念……   ------   封玉瑶方才入席后不久,就摸出了一柄湘骨折扇,将其打开后百无聊赖地轻摇着。   二皇子封羡看见封玉瑶手中那柄秦烟的折扇,诱哄着开口道:“玉瑶皇妹,我甚是喜爱你手中的扇子,换给皇兄可好?皇妹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封玉瑶冷冷地睨了一眼那位不要脸的二皇子,“皇兄是醉翁之意吧。”   听见那两位的对话,在座均望向封玉瑶手中的扇子。   谢长渊无意间扫了眼封玉瑶手中的扇面,画中是山中烟霭,其意态高雅,是为佳作。谢长渊目力极佳,清晰地捕捉到了扇面右下角不起眼的题字,“醉山”。   那字!   是阿嫣的字迹,当年在梅山万雪斋,他见过阿嫣画作上的那些题字,同这“醉山”二字的字迹一模一样。   那年他在梅山被阿嫣所救,最初两日目不能视,之后视力渐渐恢复,但由于大雪封山,不便行路,又在万雪斋待了几日。   当初他第一眼见到万雪斋那些骨清韵逸的画作,和苍劲挺拔的题字,就被吸引了。谢长渊本以为救他的小姑娘娇娇弱弱,却不曾想她的画功和笔力竟精湛到令人侧目,登时让他对阿嫣生了几分好感。   虽说自到了上京城后,阿嫣一心扑在那些新奇玩意儿上,鲜少作画。但阿嫣的字迹,他印象深刻,绝对不会记错。   封玉瑶的扇面上怎么会有阿嫣的字?且那副画也同阿嫣的画作意境相似。   疑惑间,谢长渊正欲开口询问。   船身却被猛得一撞,外头的几声惊呼打断了谢长渊为出口的话。   “啊……昭仁郡主将阿嫣姑娘推下水了!”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趁着烈日高悬……不会蛀虫。”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第25章第25章   谢长渊奔至船尾时,见水中一黑衣人已将阿嫣救起,正带着阿嫣游向画舫。谢长渊松了一口气,阿嫣救过他的命,自己本应尽心护好她,若是她还因自己而出事,谢长渊难辞其咎。   方才谢长渊疾步冲过去时,似乎撞到了原本立在船沿的秦烟。   谢长渊转头看向旁侧,秦烟同沈莹主仆二人闲闲地立着,皆神色如常,面上丝毫不见愧色。   原本在从舱内奔出的途中,谢长渊脑中还曾掠过一丝隐秘的猜想。秦烟是否是对自己有意,才会同阿嫣起冲突,推阿嫣入水的。   但见此刻秦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谢长渊心中微沉,她当真是冷漠至极,没有同理心。就算是有绝世的美貌,也不过只是一具腹中空空的皮囊而已。   秦烟的左肩方才被谢长渊撞到,有些钝痛,她眉头轻皱,回视谢长渊。   这对曾经令人艳羡的未婚夫妻,因为种种,如今已疏离至此。甚至在今日这一遭之后,二人之间又会多生出一层隔阂。   他们幼时,虽相处地不多,但还算融洽。   更何况,当初还有那件事。   水中的阿嫣仰面望向船舷之上,谢长渊同秦烟站在一起,二人对视着,真像一对璧人。   阿嫣心中警铃大作,绝对不能让秦烟同长渊哥哥再多接触,不能让他们之间再生出情意,绝对不能……   ------   黑衣人将阿嫣带上画舫,交给了谢长渊。   谢长渊对黑衣人感谢道: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阁下今日对内子出手相救,谢某感激不尽,改日定携礼登门道谢。”   黑衣人未发一言,朝谢长渊抱了一拳后,便走到了从舱内出来的宋执身旁,低声向宋执说了什么。   宋执闻言点了点头,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被谢长渊环抱着的阿嫣,便转身离开,再度入了船舱。   而方才救人的黑衣人也离开去到了另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   众人心下了然,原来是太子殿下的暗卫。   阿嫣自落水,到太子殿下的暗卫救人,只是瞬息之间。这并不是太子临时起意,那便是太子殿下之前就交代了暗卫保护阿嫣?   众人心中又突然转过弯来,太子殿下师出遗山大师,而阿嫣姑娘据说也是遗山大师的弟子,那太子殿下同阿嫣姑娘就是师兄妹了,也难怪。   这个阿嫣,真是好命。虽说其出身不显,但被圣上赐婚永定侯府世子,又是遗山大师的弟子,太子殿下的师妹。如今看来,太子殿下对其也甚是看重,派暗卫跟随保护。这个阿嫣姑娘,可得罪不得。   方才谢世子称阿嫣姑娘为内子,是默认嫡妻了?   ------   此刻二皇子封羡同静仪公主封玉瑶也出了船舱,来到船尾处。   封玉瑶走到秦烟身旁,上下打量了一遍秦烟,担忧地问道:   “烟烟有没有事?”   闻言,谢长渊冷眼看向封玉瑶。   封玉瑶是没长眼睛?出事的是阿嫣,秦烟看上去像是有事?她能有什么事?   二皇子封羡也关心地问向秦烟。   此时,一声含着哭腔的娇弱女声突然响起。   “长渊哥哥,刚才我好怕,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阿嫣说着说着竟小声地啜泣起来。   因阿嫣落水后,没多时便被救起,只是在水中挣扎时呛了几口水,故而她只是受了些惊吓,人还是清醒的,并无大碍。   谢长渊环住阿嫣的双肩,阿嫣埋在谢长渊怀里小声抽泣着。   谢长渊轻抚着阿嫣的背脊,轻声哄着怀里的小姑娘:   “阿嫣乖,长渊哥哥在,不怕了,不怕了。”   二皇子封羡……   秦烟……   沈莹……   封玉瑶不禁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那对狗男女!大庭广众下不知羞耻!   ------   阿嫣湿透的纱裙贴在身上,傍晚的凉风吹过,冷得瑟瑟发抖。   谢长渊正准备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阿嫣披上。   安家兄妹也出舱过来,安颜夕让丫鬟将带上画舫的披风递给了谢长渊。   “谢世子,这是我的披风,如果阿嫣姑娘不嫌弃,可先披上,不要找了风寒。”   安颜夕仪容有度,宅心仁厚,同那边秦烟的淡漠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嫣自落水到现在,秦烟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当真是铁石心肠。   谢长渊向安颜夕致谢后,将披风给阿嫣裹上。   阿嫣向安颜夕福了一礼,柔柔地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小女子谢过安大小姐。”   安颜夕对阿嫣回以温婉的微笑,端是落落大方。   ------   见阿嫣的状态恢复了些,谢长渊轻声问向阿嫣:   “方才是怎么回事?”   秦烟等着阿嫣的回答。   众人也等着阿嫣的回答。   阿嫣朝秦烟的方向怯怯地看了一眼,便缩回了谢长渊怀里,并不说话。   谢长渊眸色微冷,   “阿嫣,别怕,你实话实说。”   阿嫣又快速瞥了一眼秦烟,眼中蓄着泪,对谢长渊开口道:   “长渊哥哥,方才突然有船撞过来,我没有站稳。是我自己不好,不关昭仁郡主的事,真的,是我自己不好。”   众人都觉得,阿嫣姑娘惹人怜爱,又善良识趣。她应该是不想因为自己让谢世子为难,所以才忍气吞声地咽下委屈,一个劲地解释说此事同昭仁郡主无关。   秦烟凤眸微微眯,就这?   ------   方才撞过来的船还被二皇子的人扣在画舫旁边,上头的一众公子小姐们也被二皇子的人制住了,皆立在船沿。   阿嫣的话一出来,那边船上有一道女声小声地嘀咕:   “明明是昭仁郡主推的阿嫣姑娘啊,我都看见了。”   “是啊,我也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是昭仁郡主伸手推的阿嫣姑娘,然后阿嫣姑娘就落水了。”   “阿嫣姑娘真可怜,还不敢说。”   ……   众口铄金下,似乎秦烟推阿嫣下水定是事实了。   两艘船上的人皆有些神色复杂地看向秦烟。   ------   “长渊哥哥,你千万不要责怪昭仁郡主,是我自己太笨了,她才没拉住我的。”   缩在谢长渊怀里的阿嫣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没拉住?   众人看了看身量较普通女子更为高挑的秦烟,和她身边身手极佳的侍女沈莹,再看一眼谢长渊怀里身材娇小的阿嫣。   呵,在场众位谁不是人精,后宅手段也都没少见。   兴许意外撞船是真,但发生碰撞时,昭仁郡主顺水推舟让阿嫣落水,恐怕也是事实。   这阿嫣也真是单纯善良得可以,自己都差点丧了命,还要替昭仁郡主开脱。   昭仁郡主只怕是为了谢世子同她解除婚约的事,嫉妒阿嫣姑娘,对阿嫣姑娘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吧。   真是小肚鸡肠,更是心肠歹毒。   ------   安颜夕神色严肃,对秦烟道:   “昭仁郡主,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岂能将人命当作儿戏?”   秦烟动了动方才被谢长渊撞到的左臂,凤眸危险地眯起。   当事人阿嫣都没说什么,安颜夕就跳出来要给她定罪了?   封玉瑶一听这话,却是炸了,   “安大小姐,你是亲眼见到烟烟害人性命?就这么下定论了?”   安颜夕欲再出口争辩,却被安文京拦住。   安文京朝安颜夕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同静仪公主对上。今日这事本就同他们没关系,没必要掺和进去,同静仪公主和昭仁郡主不愉快。   有意思的是,方才一口一个“不关昭仁郡主的事”的阿嫣,现在却只是缩在谢长渊怀里,对众人对秦烟的怀疑和指责也没有再出口否认。   谢长渊看了眼怀中冷得瑟瑟发抖的阿嫣,对秦烟冷声道:   “你也曾落水差点丧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很遗憾,如今你竟变成了这般心思歹毒的模样?”   众人看向秦烟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谢世子出口维护阿嫣,对昭仁郡主秦烟却未留余地,这是要同昭仁郡主这前未婚妻划清界限了呀!   沈莹欲说什么,秦烟抬手,沈莹止了话头。   秦烟看着谢长渊,淡声开口:   “谢世子,今日落水的是你的人,你若要为你的未婚妻讨回个公道,烦请报京兆府,并自行提供证人证据,我秦烟奉陪。”   “不过请记住,若最终结果并非如你们口中所言,那我就要怀疑你们是否是空口白话地诬陷了,你永定侯府必须给我个说法。”   ------   阿嫣见秦烟同谢长渊哥哥对上,事态的发展比她预期的还要顺利,心中松快,但她没打算给留秦烟洗干净的机会。   “长渊哥哥,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此刻她只想同长渊哥哥单独在一起,说不定这次过后,她同长渊哥哥之间还能更进一步。   “好。”   谢长渊心中有愧,今日阿嫣是因为自己才落水的,自己更应善待她,补偿她。   谢长渊松开阿嫣,去到船舱内,向太子和长乐公主告辞。出来横抱起阿嫣,道:   “二皇子殿下,感谢款待,容谢某先行离开,各位告辞。”   谢长渊同阿嫣下了画舫,乘另一只小船离开。   ------   看着谢长渊离开的背影,秦烟微扯唇角,带着些轻嘲。   的确,自己也曾落水差点丧命,但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第一次是幼年在太液池,可笑的是,若没有自己的那次落水,自己和谢长渊之间也不会有婚约了。   而第二次……幼年自太液池落水后,自己就习了水性。而三年前在梅山,却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秦烟想起那次在梅山落入寒潭,心中微寒。   那次,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个没常识的小姑娘,在大雪后的山崖大声高呼,造成雪崩,她也不会被突然滑落的雪床打下山崖,掉入寒潭,并因此差点丧命。   ------   今日的安颜夕有些反常,一改平日里的端正矜庄,屡次出口,剑指秦烟。   “昭仁郡主,为了男人拈酸吃醋,同一小姑娘置气,差点害人性命,这并不是高门贵女该有的做派。”   安颜夕今日咄咄逼人,让安文京也有些疑惑。但妹妹行事一向有她自己的主意,便也没过多干涉。   秦烟眯眼看向安颜夕,她敏锐地察觉到今日这安大小姐是在针对自己,而自己同她平日并无交集,这是为何?   封玉瑶微怒,   “安大小姐,大理寺判案还要人证物证俱全,方可定罪。你是以何依据给烟烟扣上害人性命的帽子的?大学士府上就这种规矩?”   提到了大学士府,安文京也不能置身事外。   “静仪公主,有道是帮理不帮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因同昭仁郡主的私交而蒙蔽双眼,这有失偏颇了。”   “你……”封玉瑶气极,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安家兄妹这么惹人厌。   秦烟凤眸微眯,看着安文京和安颜夕兄妹,红唇微勾,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久不在上京城,今日倒是见识礼部安尚书府上的教养。传言中博学饱识的安大学士,府上的公子小姐行事如此不加考据,仅凭三言两语就盖棺定论,竟这么不带脑子吗?”   安文京和安颜夕当即变了脸色。   安颜夕心下一怒,明明是秦烟理亏,但她的态度竟然这么嚣张,是仗着有圣上撑腰?   而安文京却是瞬间冷静了下来,方才她为了维护妹妹颜夕,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只是,这昭仁郡主说话也实在不留情面。   画舫船尾处的气氛有些紧张地僵持。   ------   船舱内,宋执将暗卫看到的情况禀告了太子封湛。   派去保护阿嫣的暗卫,对方才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船撞击的瞬间,阿嫣是自己后仰跌出的船沿,昭仁郡主秦烟伸手去拉阿嫣,阿嫣自己主动撤回了手,没让昭仁郡主碰到她。阿嫣,像是自愿落水的。   封湛听后皱眉,而船舱外众人的对话,封湛也听得一清二楚。   阿嫣,这个女子心思不纯,甚至可以说是心术不正。   封湛同遗山大师打交道已有多年,大师看人,首要是看人品,而不是天赋才华。如果阿嫣品行不端,大师是不会这么糊涂收为弟子的。   封湛怀疑,自己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出了问题。   “遗山大师最近在何处?”封湛语调微冷。   “大师行踪不定,不过两月前派人送来了一抔沙子,说是来自于蓬莱。”宋执回道。   遗山大师平日四处游走,偶尔会派人给封湛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去信到大师可能在的所有地方,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孤不想让人当枪使。”   封湛此刻有些愠怒,若不是自己的暗卫看清了前因后果,甚至自己都可能会认定秦烟心肠歹毒。   “宋执,将派出去的暗卫撤回来。”   宋执领命。 第26章第26章   秦烟没兴趣再在这里同他们浪费时间,也没了游湖的兴致,准备抬步离开。   这时二皇子封羡看向秦烟,开口道:   “昭仁郡主,我相信你,今日我定要还你一个清白。”   但秦烟可没兴趣向在场的众人多费唇舌,如若要报京兆府或大理寺,那便走程序,在这里话机锋算怎么回事。   人们只会选择他们需要的来作为“真相”,并认定对他们有利的“真相”。   况且,就这么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搞得像多大的悬案一样,他们是闲得慌?   ------   二皇子封羡面色不善,冷声问向旁边撞了他们的游船:   “刚才是谁说他看见了昭仁郡主推阿嫣姑娘下水的?”   此时那边方才七嘴八舌起哄的众人皆屏气敛声,谁也不想当出头鸟,一个个皆低头垂眸,以图避开二皇子的视线。   刚才他们那艘游船,原本是在离这艘豪华画舫有一段距离的,却突然加速朝着那艘画舫驶去。站在甲板上吹着风观景的一众公子小姐们虽有些疑惑,但却玩心大起,还觉得甚是有趣。   待即将撞上画舫时,他们船上才有人认出来,那边画舫船檐上立着的是昭仁郡主秦烟和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两船相撞的一瞬间,有人看见昭仁郡主秦烟伸手,随即阿嫣姑娘落了水。   在他们的角度,也的确是看到昭仁郡主推了阿嫣。   况且,这艘船上的官家公子小姐们,今日都是受右相府的嫡次女秦二小姐,秦念邀约的。他们中谁人不知秦二小姐秦念同她这位长姐昭仁郡主之间的不愉快。众人都似有默契般,就算只是怀疑,也一口咬定昭仁郡主推了人。   只可惜阿嫣落水后,立马就有人入水施救,要是出了人命,这事闹大了才更刺激。   后来见永定侯府谢世子出船舱,他们更是兴奋。谢世子的前未婚妻把现未婚妻推下水,谢世子要怎么处理?这修罗场啊!   直至二皇子和静仪公主出来,他们才知不妙,那艘画舫上竟同时有着几尊大佛,各个家世背景都高于他们这艘游船的人,更何况还有皇子公主。他们这才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求事情尽快平息,不要再闹大了。   二皇子封羡派人将他们的船扣下,他们想溜也离开不得。   ------   见无人应答,二皇子封羡又冷声问道:   “方才是谁说是他亲眼看见了昭仁郡主推阿嫣的,立马站出来。本皇子没有闲工夫等,你们若是不说,我就派人挨个询问你们的父兄,看他们说不说。”   众位公子小姐心中一凛,这事哪儿能让家中知道啊,众人面面相觑,似有默契般,人群中让出了一小块空地,中间站着一个身着葱绿裙衫的小姐。   那位垂着头不言语的小姐名叫杜灵,其父亲是前段时间才进京入职的户部右侍郎。   要说这杜府也是走了狗屎运,前户部尚书安秉怀贪墨,那案子又牵连了户部另一位侍郎。而这位新进京的户部右侍郎,在右相秦文正的推荐下,一跃成了户部尚书。   因此这新任户部尚书的嫡次女杜灵,也就成了秦念的小跟班,唯秦念马首是瞻了。   方才就是杜灵在阿嫣落水后高呼:   “昭仁郡主将阿嫣姑娘推下水了。”   也是方才众人起哄时,杜灵一口咬定,她看见了昭仁郡主伸手将阿嫣姑娘推下去的。   杜灵见事已至此,自己也摘不出去,行了一个福礼后,便开口道:   “二皇子殿下,是民女看见昭仁郡主推的阿嫣姑……”话还没说完,就被二皇子封羡微寒的声音打断。   “你想清楚再说,你是亲眼看见,昭仁郡主推了人?”封羡一字一顿,语带微压,听得杜灵头皮发麻。   二皇子封羡目光冰冷,杜灵抬眸仅看了一眼就被吓得收回了视线,垂着头忙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看样子,二皇子是要护着昭仁郡主了,杜灵心道,自己再死咬着昭仁郡主不放也没什么意义,这又不是审案,连当事人阿嫣都离开了。自己把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卖给秦二小姐的人情也算是到位了。思及此处,杜灵松了口气般开口道:   “二皇子殿下,民女只是看见昭仁郡主伸了手,而阿嫣姑娘随后落水。许是民女眼拙,便以为……”   “也就是说,你并没看见昭仁郡主推人了?”二皇子声音冷厉。   杜灵冷汗涔涔,这就是皇族的威压?权势的威压?   “是,是,民女并没有看见。”杜灵声音有些颤抖,强撑着把话说完。   封羡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心中轻嗤,跟他玩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封羡转向秦烟,温声道:   “昭仁郡主,是大家误会你了。”   秦烟神色如常,并未作声。   二皇子如此屈打成招的审问方式,也确实很有上京城特色。   不过封玉瑶说得对,这些世家公子小姐的确难缠,秦烟也确实腻味。   ------   安颜夕侧头对兄长安文京笑道:“呵,兄长,这就是权势的魅力啊,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安文京变了脸色,当即压着声音呵斥安颜夕:“颜夕!”   安文京心中很是惊讶,颜夕今日这是怎么了,往常不会这么得理不饶人的。更何况,方才是二皇子问话,不管真相是什么,颜夕质疑这个结果,就是质疑二皇子。   二皇子封羡冷下脸,语气不善:“安大小姐是在说本皇子以势压人吗?”   安家两兄妹心中一凛。大学士府是太子一派,同二皇子并无来往,甚至是对立的关系,但都没弄到明面上来,今日造成这个局面是极大的不妥,可能还会给父亲添麻烦,也会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就连圣上也会不喜。   安颜夕有些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但秦烟实在是让她感到了威胁,才致使她方寸大乱。   ------   此时封云朝出来:“二皇兄,都是误会。”   秦念那艘船上的公子小姐们看见长乐公主封云朝,心中更是后怕。好在方才两船相撞时并没出什么大事。这位嫡公主可是太子殿下极看重的人。他们今日出门是没看黄历啊,此刻他们都有些怨怪邀请他们游湖的秦念了,那边画舫随便拎出一位,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方才船舱内,安家两兄妹出去后,宋执向太子封湛禀报暗卫所见阿嫣落水的情况时,并没有避开封云朝。故而封云朝是知道整件事的实情的。   封云朝方才也听全了外头的对话。她很是感慨,此时的秦烟,似乎就像当年他们的母后。众口铄金下,无从辩白。母后也只能逃离宫中的尔虞我诈,自困于大觉寺多年。   此刻晚风起,沈莹拿出披风给秦烟披上。   秦烟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黛眉轻蹙,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封云朝看了一眼似有不耐的秦烟,道:   “今日这是个误会,据太子皇兄的暗卫禀报,阿嫣是因为两船相撞,才后仰出船身的。而昭仁郡主伸手是去救阿嫣,但还没碰到人,阿嫣就已经落水了。”   “太子皇兄的暗卫说的话,你们不会还要质疑吧?”   封玉瑶环视了现场诸人,众人皆低头不语。太子殿下的暗卫,谁敢质疑,况且太子殿下也没理由包庇昭仁郡主。   二皇子封羡向秦烟道:“昭仁郡主,我是从始至终都相信你的。”   封云朝牵过安颜夕的手,安抚道:“颜夕也是不知情,才会多说了几句。”   安颜夕有些尴尬又失望,她本来以为这事情不管事实如何,秦烟都摘不干净。今日她连往常不屑的后宅手段都用上了,却不曾想到,封云朝居然会替秦烟说话。   她之前的判断没错,秦烟的确是一个威胁。   ------   二皇子向那艘游船问道:“你们的船为何会撞过来?”   船工被二皇子的人推了出来,一见到见对面的皇子公主,船工也不敢隐瞒,当即跪下指着人群中间的杜灵说道:   “诸位贵人饶命,是那位小姐,是那位小姐让我撞的。”。   杜灵身后几步外是掩在人群之后的秦念。   秦念是她的主心骨,杜灵却强忍住不回头。她已经得罪了二皇子和昭仁郡主,她不能再攀扯出秦念,不然到时候给连她求情的人都没有。   “是我,是我贪玩儿,想吓吓画舫船尾的两位姑娘。但我没认出来那是昭仁郡主和谢世子的未婚妻,也不知道画舫上有二皇子和两位公主,我不是有意的。”   呵,这话说得,见不是贵人,就可以拿人命来玩儿?   更何况,今日千水湖中,就二皇子这艘画舫最大最豪华,傻子都知道上面多半有开罪不起的贵人。这理由……   ------   太子封湛已经很不耐烦今日这出闹剧,出了船舱准备离开。   游船上的公子小姐中,有人是远远见到过太子的,欲哭无泪,今日是犯太岁啊!   那艘画舫上有二皇子和两位公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居然还有权势滔天的监国太子,就连自家父兄都还得在太子手底下求存,怎是自己能开罪的。   他们吓得腿软,向太子跪拜行礼。   今日的封湛身着一袭金线绣暗纹玄色锦袍,头戴玉冠,面上还是一贯的冷肃。   他步履平稳地行在微微摇晃的甲板上,至秦烟五步之外的距离停住。   秦烟抬眼对上封湛那双深邃的黑眸。   封湛将视线定在面前那个没事儿人似的秦烟那张精致的脸上。   封湛语调微沉:   “你的暗卫不是也在看着?若是孤的暗卫不说,你是打算就这么担下心肠歹毒的名声了?”   秦烟……   我的暗卫说的话,有人会信?   太子封湛看着昭仁郡主的神情似有不悦,但言辞间也坐实了方才长乐公主封云朝的话,昭仁郡主秦烟的确是被冤枉了。 第27章第27章   封湛转身看向一旁的游船,语调冷沉:   “见画舫上不是贵人,就可以将其撞下船,你们觉得有趣?”   游船上的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   杜灵心口急跳,后背上的冷汗都将衣衫浸湿了。她怎么都想不到那画舫上竟然还有太子。对他们来说是云端上一样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留给杜灵考虑的时间不多,她粗略想想,这事情已经不是自己独自能扛的了。   杜灵急声开口:   “太子殿下,民女是受人指使,是右相府秦二小姐,是秦念让我找船工撞的画舫,连这游船都是秦念包下的,太子殿下明鉴。”   游船上众人又默契地让出一个身位,现出了之前一直隐在了人后的秦念。   今日的秦念身着一袭湖蓝色素娟千水裙,她原本是低头跪拜的姿势,在听见杜灵将她供出来后,她不慌不忙地抬头,垂眸看着画舫上太子封湛脚上的黑靴,稳稳开口。   “民女着实冤枉,方才我在船上远远看见站在画舫上的似乎是长姐,于是就让杜小姐吩咐船工将船开过去,想要同长姐打声招呼。大约是杜小姐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又或是船工理解错了,才造成了这个误会,望太子殿下明鉴。”   秦念语速不紧不慢,丝毫不像心中有鬼的样子。说完俯身一拜,复又跪立起上身,看向二皇子封羡,道:   “无论如何,此事皆因民女而起,民女向诸位致歉。给画舫造成的损失,二皇子表兄,可派人拟好单子送到右相秦府,民女会照价赔偿。”   秦念敢于担责的勇气,和落落大方的态度,倒是给在场众人刷了一波好感。   杜灵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秦念说是误会,就只能是误会。   杜灵心中很大的震动,秦念居然能将这事情圆过去,让她大开眼界。   自进了上京城,杜灵才见识到京中后宅女眷的段位。自己还有好多要学,不然之后同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自己怎么吃了亏都弄不明白。   ------   “原来是念念表妹,我想着你也不是故意的,都是误会。”二皇子封羡不愿因这事同舅父右相秦文正产生隔阂,打算将这事就这样给揭过去。   但太子封湛却打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封湛沉声开口:   “宋执,将游船上所有人的名单拟出来,明日,以太子府的名义,挨个送一套《颜氏家训》到他们府上。”   众位公子小姐……!!!   这下得挨训了!   这下得挨板子了!   这下得跪祠堂了!   这下得关禁闭了!   这下零花钱会被扣了!   ……   宋执当即派人过去游船上,登记各个正焉头耷脑的的公子小姐们。   ------   见此事已圆满解决,二皇子封羡诱哄地问向秦烟,   “烟烟,要不要玩儿几局马吊?我让人在船上备了牌桌。”   众人……   二皇子,您现在提这个合适吗?   “二皇子殿下,我惯常以势压人,喜欢别人称呼我的头衔,还是叫我昭仁郡主吧。”   秦烟说这话是回答二皇子封羡,但却是看向了安颜夕。   秦烟这是对方才安颜夕那句“权势的魅力”的回应,非但半点不谦逊,还有将“以势压人”坐实的架势。   安颜夕心中冷嘲,秦烟在太子殿下面前都如此嚣张,不顾体面,不要名声,又怎么配得上矜贵不凡的太子殿下。   “今日有些疲累,马吊就算了,改日约在西山郡主府吧。”不论今日二皇子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人情秦烟是领了。   太子封湛正欲下船离开,听见秦烟约封羡去西山郡主府打马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豫。   封湛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转回身,目光微凉地在秦烟和封羡二人脸上扫过,冷声开口:   “沉迷马吊耽误公事,二皇弟你是忘了孤说过的话吗?”   封羡悻悻,太子管得真宽,不会是秦烟没邀太子,所以太子吃味了吧?   啧啧……   太子、封云朝、安氏兄妹一同离开画舫。   ------   今日虽说有许多波折,但是封羡也比较满意了。自己维护了秦烟,这个人情,秦烟看样子是领了,才邀他去西山郡主府打马吊,很好,距离娶到秦烟做他的皇子妃也不远了。   太子一行人下船后,秦烟和封玉瑶也同二皇子告辞准备离开。   二皇子封羡突然想起什么,唤住封玉瑶,“玉瑶皇妹,那扇子……”   封玉瑶虽不喜二皇子的厚脸皮,但今日他出言维护了烟烟,让封玉瑶有些纠结。但这扇子是烟烟之物,她不能擅自送出去。   秦烟停步回望过来,疑惑封玉瑶为何不走。   封羡对秦烟道:“昭仁郡主,我对你做的扇子很是欣赏,能否向你讨要一柄?”   秦烟倒是无所谓,她的扇子只是寻常物件,库房中也存有许多。府中纪先生,江沐也都有。能用一柄扇子还了二皇子的人情正好。   秦烟道:“改日我派人送一柄到宫中。”   封羡摆摆手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哪日到西山郡主府打马吊时,我亲自去贵府取就好。”   ……   封玉瑶心道,顺着杆儿就往上爬,二皇兄这脸皮真是厚。   ------   今日在千水湖,谢长渊抱着浑身湿透的阿嫣上岸时,考虑到阿嫣最好是能立即泡进热汤驱寒,但由于今日街上人多拥挤,马车的行使速度极慢,未免阿嫣耽误太久着凉,遂决定带着阿嫣直奔千水湖西岸的漱玉坊。   原本今日贺霄也是约了谢长渊去漱玉坊,那地方,虽然女儿家去不太合适,但如今也是权宜之计。   上京城南的千水湖,其亮眼之处并不是湖光水色,而是以围绕湖周的千水长廊闻名。   千水长廊上鳞次栉比地排布着高低错落的的屋宇庭院和亭台楼阁,其中就有上京城中有名的风月场。   这里不同于寻常的花街柳巷,这些歌舞坊中,不乏有些颇有才气的雅妓。   千水长廊每年都有由各个舞坊共同举办的花魁大赛,选出一名佼佼者,就是当年的花魁。   今年的花魁,是漱玉坊的南絮姑娘,这位新晋花魁南絮是个能诗善画通音律的雅妓。   而南絮姑娘,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一手捧上来的。   贺霄是漱玉坊的常客。   ------   谢长渊到漱玉坊时,贺霄还未离开。   见谢长渊还带来了阿嫣,啧……浑身湿透的阿嫣,这是落水了?有情况。   谢长渊没理会贺霄的好奇,开口就让南絮赶紧带阿嫣去泡个热汤。   又让小厮去给阿嫣买衣物。   南絮摇摇头笑道:“哪儿有让小厮去买女儿家衣物的,我屋中有新做的衣裳,一会儿我照着阿嫣姑娘的身量稍微改一下,一会儿就好。”   此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阿嫣,看向对面衣着鲜亮,温雅大方的南絮,有些后悔今日故意落水了。   看样子长渊哥哥同南絮很是熟稔的样子,这个南絮是什么人?   ------   阿嫣进到里间泡澡的时候,谢长渊和贺霄在窗边喝酒,窗外湖光,晚霞,南絮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做着针线,此刻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呵,但事实上,他们都是失意人。   南絮,原名安清若,是上一任户部尚书安秉怀的嫡次女。   安秉怀贪墨巨资被革职抄家,牵连甚广,圣上和太子震怒,安府男丁流放朔北,女眷充为官妓。安秉怀仅有两个女儿,嫡长女已嫁到江南,逃过一劫。而嫡次女安清若就没那么好运了,沦落到这千水湖畔的漱玉坊,幸亏得旧识贺霄照拂,才免于受辱。   而安清若也早已过了议亲的年纪,迟迟未出阁,却是因为她暗暗心仪谢长渊。她一直在等谢长渊孝期结束,就算是侧室,她也愿意。没等来她心仪的姻缘,却等来了家族的覆灭。   安清若的心思,谢长渊不知道,而风月场的常客贺霄又怎能看不出来。   阿嫣在泡在香汤中时,一直猜测南絮的身份,她总是觉得南絮看着有些面熟。她到底是像谁?   正想着,南絮将衣物拿进来,屏风外,南絮声音柔和:“阿嫣姑娘,衣服放这里了,有事叫我。”   “谢谢南絮姐姐。”   南絮出去,见谢长渊和贺霄还在喝酒,如往常一样,她取来琵琶,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儿。   阿嫣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她心里极不舒服,她不喜欢南絮同长渊哥哥这么熟稔的样子。   阿嫣再细看南絮的容貌,竟是像她么,安家大小姐?   她曾无意间听见过长渊哥哥同贺霄的谈话,似乎贺霄钟意那位安家大小姐安颜夕,那这南絮是……   原来是这样,贺霄竟找了个替身!   ------   太子一行人各自登上车架离开千水湖时,安颜夕疾走上前至太子车架旁,说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同太子殿下讲。   封湛不悦地皱眉,但还是挥退了拦在安颜夕面前的宋执。   安颜夕日前准备了她亲手制作的香囊,上面的刺绣绣工精湛,今日七夕,本也是考验女儿家针线的时候,安颜夕对她的绣工很满意。   之前自己走才女路线,太子不为所动,她打算让太子殿下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此刻安颜夕同太子正立于一株柳树下,今日七夕,树下祈姻缘,正好。   还没待安颜夕从袖中摸出准备好的香囊,封湛却冷声开口:“我告诉过你,你的言行失当,会影响你兄长的判断,你是没记住?”   言毕,封湛登上了太子车架离去。   安颜夕愣愣地立在原地,连后面长乐公主的马车过来,封云朝连唤她几声都没听见。   封云朝见安颜夕神情失落,心中了然,颜夕应该又是被太子皇兄拒绝了,此刻就让她独自待一会儿,便下了车帘离开。   安颜夕心中酸涩。   从前太子殿下身边从未出现过自己以外的女人,自己想着,就算是太子殿下对自己无意,靠着兄长和父亲的关系,今后太子妃的人选也只有她最合适。   如今却有了另一个比她还特殊的存在,能得太子殿下和封云朝的青眼。   秦烟,她就不应该存在。 第28章第28章   夜色迷离。   永定侯府,谢长渊有些心事,晚膳后闲步到府中湖边散散酒气。   至湖边时,见着一身浅粉纱裙的阿嫣正举着一柄细绢小扇在湖边扑萤。   阿嫣的笑声如银铃,一蹦一跳,甚是活泼可爱。   谢长渊不自觉地笑了,阿嫣总是能给他带来欢乐,抚平他的不豫。   阿嫣身旁的侍女看见了远处的世子,准备开口行礼,却被谢长渊抬手制止。他不想打扰阿嫣,不忍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谢长渊走到阿嫣身旁,正逢阿嫣这一步蹦下来时脚下一歪,谢长渊忙伸手接住阿嫣,但抬脚踩上了一块湖石,二人竟然齐齐跌倒在湖边的草地上。   倒地前,谢长渊转过身将自己垫在下方,阿嫣就摔在了谢长渊的身上。   落地的瞬间,二人的唇角竟无意间擦过,又迅速地各自尴尬地别开了脸。   此刻二人交颈相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颈肩,两人之间升起了暧昧的热意。   “啊,小姐你没事吧?”是阿嫣的侍女,没眼力见地惊叫出声。   阿嫣羞红了脸,忙从谢长渊身上起来,站在一旁,由侍女给她整理衣裙。   谢长渊笑笑,单手撑地,准备起身,手边却压住了一柄团扇。   谢长渊拾起扇子,准备还给阿嫣,看着那扇子时,谢长渊脑中却突然想起今日在画舫上,二皇子封羡向封玉瑶讨要的那柄折扇,那柄有阿嫣字迹的折扇。   谢长渊起身,向阿嫣开口道;“今日画舫上……”话才刚出口,却被阿嫣打断。   阿嫣本还一脸羞涩,忽然听见长渊哥哥提到画舫,今日长远哥哥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的立场,阿嫣很感动,长渊哥哥冷声斥责秦烟,也让阿嫣心里很是受用。今日这个效果就已经超出预期了,她不愿长渊哥哥再想起秦烟,故而打断了谢长渊未出口的话。   “长渊哥哥,今日我着实是被吓到了,我不想再去回忆,我们不要提这件事了好不好。”阿嫣语带祈求。   闻言,谢长渊心中对阿嫣更是怜爱,又是愧疚。遂没再开口,那就等阿嫣状态好些再问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随后,阿嫣陪着谢长渊在湖边闲步。   ------   谢箐晚膳后原本是打算到湖边散步,再看到谢长渊和阿嫣二人后,立马转身往回走。   跟随的侍女疑惑地问道:“小姐,怎么不去了?”   见自家小姐不作声,只是径直往回走,侍女回头望了一眼。   原来湖边的那对男女,是世子和阿嫣姑娘。侍女心下了然,他们姑娘一向是避着世子的,也难怪。   谢箐脚步匆匆,她不想同谢长渊对上,那让她觉得尴尬,也羞耻。   她知道谢长渊对她的母亲,对他们兄妹的不喜。对谢长渊,她向来是能避就避,从来不去触霉头。   如今自己的兄长也回来了,要是这里过不下去,她就去兄长府上。   ------   《汉书·律历志》中记载∶“织女之纪,指牵牛之初,以纪日月,故曰星纪。”   “星回岁终,即为岁首,当日可祈年、祈福、乞寿,祈子嗣。唯得乞一,不得兼求。”【1】   皇城内廷,御花园。   后宫嫔妃斋戒沐浴,以代掌凤印的贤妃为首,于月下香案前,焚香列拜,祈愿风调雨顺、农桑繁茂。   仪式结束后,宫妃陆续离开,贤妃办事一向细致,留下亲自盯着宫人处理所用香烛等后续事宜,谨防不慎走水。   一炷香的时间,贤妃准备回景仁宫。   路上经过一处假山,蕉叶后的小径上缓步行走着的两个低阶妃嫔,正在小声地闲话。   “皇后和四妃当中,仅贤妃膝下无子。贤妃娘娘留在后头,还不走。那么虔诚,是不是要拜月求子啊?”   “呵,求子?就算是贤妃每日求神拜佛也求不来的。”   “这话怎么说?”   “不要告诉别人啊,是我偶然间听见浣衣局的老嬷嬷说的,贤妃之前滑过胎,并且好像再不能生育了。”   “啧啧,这么惨!好可惜,贤妃地位那么高,都快赶上皇后了,要是再有个子嗣,那真不得了。”   “我告诉你啊,贤妃当年滑胎,似乎就是同如今在大觉寺的皇后有关。”   “啊!不会吧?皇后和贤妃不是同出自左相府?她们不是亲姐妹吗?还是嫡亲的姐妹啊!”   “在皇家,连父子,兄弟都能自相残杀,还亲姐妹,呵呵,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了哈,快走快走,你看我这嘴也不把门儿,都不该和你说的……”   ……   声音渐远。   方才嬷嬷准备前去教训那两个妃嫔口无遮拦,被贤妃制止了。   想想自己位同副后,却不知原来自己在别人口中是这么可怜。   呵,是啊,的确可怜,自己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   贤妃望向西边,姐姐,大觉寺的钟声可否让你心安?   ------   右相秦府。   秦相在月下设了香案,同其子秦洺拜魁乞智。   魁,即魁星,亦即北斗七星的第一星。传说为主持文运之神,名曰文昌帝君。读书人为了金榜题名、官运亨通,于七夕夜月下拜魁乞智。   香案上供一高二尺许,蓝面环眼,锦袍皂靴的纸扎魁星,其左手斜拂胸前红髯,右手紧握点斗朱笔。供品则为茶酒瓜果,和一煮熟的带角公羊头,且在其两角上束红帛为饰。【2】   香烛点燃后,秦相和秦洺面对着魁星顶礼膜拜。   拜后二人在香案前的圆桌对坐。   秦洺向四周扫了一圈,疑惑道:“父亲,今年七夕,就我们两人?”   秦文正叹了口气说道,“你祖母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   “哦。”秦洺等着父亲的后续,母亲和二姐呢?   但秦文正自行喝酒吃菜,没再开口。   秦洺疑惑,又再度问道:“父亲,二姐呢?她不是每年七夕夜都会在月下拜织女乞巧的吗?”   秦文正一听见秦念就来气,他重重地放下酒杯。   “她今日闯了祸,在闭门思过。你母亲不忍秦念没用晚膳,去陪她了。哼,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她还敢吃得下饭?”秦文正语带怒火。   秦洺今日在房中,照着一册去书肆花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来的武林秘籍,偷偷练功,并没有出府。故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姐姐闯了什么祸?”   “待她出了禁闭,你自己去问她。”秦文正语气不善。   今日千水湖发生的事,秦念没有隐瞒,回来后都告诉了秦文正。   秦文正听见后火冒三丈。秦念竟带着同僚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闯了这么大祸事!   他们几斤几两,敢去撞二皇子的画舫!   那画舫上还有永定侯府世子,两位公主,甚至还有太子!   呵,还有秦烟!   念念一向行事稳重得体,今日应该是因为秦烟,又是秦烟!   听念念说,明日太子还要派人给他们府上送《颜氏家训》。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他们府上没家教啊!   明日上朝还要面对那一众同僚,自己的脸往哪儿搁!   ------   清夜无边。   昭仁郡主府,梅林南侧的莲塘,临着松坡脚下有一片略缓的草地。   夜风不凉不燥,封玉瑶同秦烟各自斜倚在草地铺着的芦席之上,听着虫鸣,和……立于莲塘边的江沐所奏的悠扬萧声。   虽说纪南风吩咐了下人在草地各处熏着艾叶驱蚊,但偶尔还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会搅扰到夜色下的两位美人。   沈莹盘腿坐在秦烟身侧的藤团上,手中摇着一把偏宽的蒲扇,目光如炬,追着闯入其间的蚊虫。   纪南风在五丈之外的几竿瘦竹旁负手而立,仰面望天。   良久。   封玉瑶疑惑地问道:“纪先生这是?”   沈莹边挥动着手中的扇子,边回答道:“公主,每到七夕,纪先生都是要观星的。”   封玉瑶赞叹道:“烟烟,你府上这纪先生真是个人才啊。”   秦烟微微阖眼,弛缓地放松着身体,语调平缓:   “织女三星在天市东,以七月一日、六、七日,初昏时见于东方,意味着已入孟秋。此时查日月之行,便可揆岁星顺逆。”【3】   封玉瑶心中赞叹,啧啧,一个个都是人才。   ------   西山太子府,梅林旁的苍台水榭。   封湛手握一卷经书,侧边几案上置有一杯热茶,霁青的茶盏上方氤氲出虚白的雾气,袅袅茶香自里散开。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萧声,封湛剑眉微蹙,抬眸望出去。   是那边……   不多时,又传来女子的忽高忽低的谈笑声,听着,像是静仪公主封玉瑶。   一旁随侍的宋执心叹,静仪公主出了宫就像是放飞自我的模样。   宋执出了水榭,不多时便返回,带回了暗卫的消息。   今日静仪公主留宿在昭仁郡主府。   “昭仁郡主这萧声是美,但似乎过于凄凉。若是有琴音相和,琴箫合奏,那就更……”宋执突然止住了话,是他多言了。   宋执平日里跟着太子殿下多方涉猎,事事都略通一二。故而方才是有感而发,却差点忘了太子殿下不喜聒噪。   禅座上的封湛搁下手中的经卷,轻捏眉心。   封湛抬眼扫过水榭中置于桌案上的那张羲和古琴。   今日一早,封云朝带了那张琴到太子府,她知道太子哥哥的脾性,要邀约他出去游湖定费周折,打算打持久战,带了琴是准备打发时间,离开时忘了带回宫。   羲和古琴,历年既久而漆光退尽,色如乌木。因琴有弦之激震,其上布有如龟背之断纹。   桐面梓底。   其梧桐,伐于在千年以上,木液已尽,多得风日吹曝之,金石水声感入之。所处在空旷清幽萧散之地,而不闻尘凡喧杂之声。   制底之梓,取五七百年以上。锯开以指甲掐之,坚不可入者。【4】   知封云朝好琴,封湛寻来作她的生辰礼。   ------   封湛起身,缓步走至琴前坐下。   试了几个音,便抬手奏琴。   太子府这边琴音响起的瞬间,昭仁郡主府那边的萧声一顿,却又很快跟上了节奏。   今日江沐所奏为《关山月》,而封湛所奏的是《风入松》。虽曲子不同,在这静夜,却不违和。   琴声清亮激越、或疾或徐、同萧声刚柔相济,确实妙哉。   ---   吹着夜风,听着琴箫合奏。   封玉瑶对秦烟道:“烟烟,你府上这日子过得可以啊!”   ---   一曲终了,封湛起身坐回禅椅至上,拿起手边的经卷,却一字未看进。   宋执到水榭外,暗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宋执回来,道:   “暗卫来禀,隔墙之外,确实是昭仁郡主同静仪公主。”   “恩。”封湛闻言,面上神色不显,只是搁下经书,端起了茶盏。   “不过方才吹箫是……”宋执欲言又止。宋执前些日子也听见过昭仁郡主府的萧声,就默认地以为萧声是出自那边府上的主子昭仁郡主,却不料……   封湛抬头,眸眼微眯。   “方才吹箫的,是郡主府中的江少……”宋执瞄了一眼太子殿下,殿下面沉如水,似乎不妙。   宋执迅速低头,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封湛放下还未入口的茶,茶盏碰到桌台的声响在静谧的水榭中,突兀地有些格格不入。   “明早派人将琴送回宫中,封云朝的玉熙宫是连一张琴都没地方放了吗?”封湛语调微冷。   话毕,封湛起身离去。   宋执跟上太子封湛的脚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殿下的步子是不是较平日快了些。   但方才的琴箫合奏是的确悦耳啊……   ------   夜色已深,凉意渐浓,昭仁郡主府莲池的几人也散了。   纪南风依照秦烟的习惯,在郡主府中劈了一方汤池。   沈莹在汤池的屏风外放下了纪先生送来的淤伤的膏药,侯在外间。   汤池中的秦烟抬手轻揉今日被撞到的左肩,水雾缭绕中,她忆起了幼时那次太液池落水。   她那次是被人推下水的,当时她不识水性,挣扎几下,很快便沉入池底。   意识模糊前被人从池底拽起,水中她隐约看见,就她的是一个小哥哥。   没待她看清那人的容貌,她就昏了过去。醒来时还在池边,她一眼就见到身旁面色担忧的长渊哥哥。   是的,那时,秦烟也是称呼谢长渊“长渊哥哥”。   秦烟的母亲同安阳长公主本就要好,之后不久,安阳长公主提出让两个孩子缔结婚约。   母亲觉得,有安阳长公主作婆母还不错,烟烟婚后日子应该好过,且谢长渊也挺喜欢烟烟这个妹妹的。   而秦烟也很是感激谢长渊救了她,对此也并不反感。   安阳长公主同母亲交换了信物,商议婚约暂定,不过还是要等到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再看有没有缘分。   秦烟轻叹,看来是没有缘分。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星回岁终……不得兼求。”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2】本文中“魁,即魁星……红帛为饰。”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3】本文中“织女三星……岁星顺逆。”源自于《星经》;   【4】本文中“羲和古琴……坚不可入者。”改编自资料,出处不详。 第29章第29章   西山郡主府。   秦烟坐在书案后,右手纤白的指间把玩着一枚青玉镂雕卧鹿笔山,而左手,轻翻着桌案上的几叠浅云色笺纸的信件。   这些信件是各州商行掌事的例行汇报,以及各地,包括固城探子的情报。   除固城情报外,其他信件都由纪南风接收,先行浏览,归类整理后,再将概要情况禀明秦烟。其中若有特别重要的情报,再递交给秦烟亲自阅览,再做决断。   而固城的情报,原本是直接送到太子府,却又被太子府送回来了。   太子府来人是宋执,他说,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因昭仁郡主比较熟悉固城以及西北关外的情况,殿下让昭仁郡主接收固城情报,并先行阅览,再将情报原件,附上昭仁郡主的意见,一同递交到太子府。   故而秦烟回上京城之后,公务并没有减轻多少。   秦烟多年间已经习惯处理浩繁的事务,翻阅情报的速度极快。   一盏茶的时间,秦烟浏览结束。她抬头轻轻活动了下颈部,而后看向书案对面立着的纪南风。   “纪先生,昨夜星象如何?”   纪南风自秦烟开始处理公务就立在秦烟对面等候,这也是惯例。   纪南风方才一直在看着桌案后专注的秦烟,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一颦一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这位主子不论是身处何方,不论是在做什么,都是那么美……   秦烟的突然开口,纪南风竟一时间差点没回过神。他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他极力掩藏着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万万不能让秦烟发觉,不然,自己可能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幸而秦烟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算敏感。   纪南风开口道:“昨夜,天河晦暗,星光不明,今年秋季,粮食可能会歉收。”   秦烟黛眉轻蹙。   七夕夜观天象以看当年歉收,并不是一定准确。但前些年七夕夜观天象均是星明,且当年粮食也是丰收。   而粮食问题,关系重大,不可大意。   秦烟嗓音清冷,淡声开口。   “通知各州粮号,不必等到秋收,在稳定粮价的前提下,现在就开始购粮,陈粮也入手,以备不时。命各州掌事勤加检查各处粮仓,谨防走水。”   秦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若真有粮荒,定有粮号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以图暴利。百姓缺粮,会出现更多流民,各地动荡还可能有□□。   这些还只是大夏境内的情况,而关外群狼环伺,各国虎视眈眈,休战已有几年,大夏得到喘息,突厥和西戎也能得到喘息。不可小视。   而今年春夏雨水颇多,只希望不会再有洪涝,不然更是雪上加霜。   “让固城的探子提高警惕,重点盯着西戎和突厥。”   ------   秦烟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道:“商行进京后如何了?”   纪南风向来不需要秦烟多问,就知道主子想要知道什么,他开口道:   “一切进展顺利,钱庄和典当行的业务都已经开始进展,同各州的情况一样,钱庄在上京城的信誉颇高,各商号甚至有官员都首选在余庆丰存银和借贷。”   “闻洛将我们交代给他的事办得很好,同时,他也在布局和扩展他自己的生意,他的确是个商业奇才,之前在固城,差点埋没了他的天赋。   “宋眉的商号,遭闻洛围堵,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纪南风说完,等着秦烟作下一步安排。   秦烟搁下茶盏,问道:“可查清楚了他们有多少产业?”   纪南风接着道:   “他们的产业主要是在上京城,在扬州也布置了一些,但不值一提。”   “除了原本是夫人名下的上京城西市和东市各两条街的铺子,和位于南郊的两座庄子外。他们这些年又新拿到了南市的几间铺子和西郊的一个庄子。”   闻言,秦烟轻笑了一声。   “不错嘛,秦相家底还算丰厚,也怪不得,秦念能随手包艘画舫游湖了。”   当年秦相进京,置了宅子后,是勉强凑齐了迎娶母亲的彩礼。而那些彩礼,也被母亲跟着嫁妆一起带回了秦相府,贴补他们的家用。呵,如今倒是发达了。   “昨日秦念的游船,冲撞了皇子。公主还有太子殿下,要是他们没了闲钱包船游湖,也就不会有昨日那般烦心事了。我们就勉为其难帮秦相消除隐忧。”   “纪先生,安排下去,不论是西市、东市还是南市的铺子,南郊的庄子,还是西郊的庄子,上京城他们的产业,他们都不需要再留在手中了,也免得给他们添烦忧。”   纪南风领命,复又开口道:   “主子,自余庆丰入京,又有几波人在查我们。”   “无碍。上京城,天子脚下,有什么能瞒得住,咱们大大方方办自己的事就好。”秦烟语调淡淡。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纪先生,你尽管放手去做。”   纪南风领命离去。   ------   秦烟抿了一口茶,忆起昨日的事,眉头轻蹙,向一旁的沈莹开口道:   “让淮叔过来。”   不多时,沈淮进来。   “主子。”沈淮行礼道。   秦烟颔首,问道:   “淮叔,当年母亲同安阳长公主,交换了信物?”   沈淮闻言便知道主子提的是订婚的信物,初回上京城,京中传言永定侯府谢世子悔婚时,沈淮就将当初的信物找出,准备好了。   “主子,那是一方白玉螭形玉佩,现在库房,要我取过来吗?”沈淮问道。   “不必。淮叔,代我将其送还永定侯府谢世子。”秦烟语气微冷。   沈淮领命退出去,心中微叹,曾经那也是对金童玉女,但,也是有缘无分。   ------   西山太子府。   今日一早,钦天监来人禀告太子,昨夜观星的情况不乐观。   朝会散后,太子封湛将召左右相,户部尚书至立政殿议事。   去立政殿的路上,户部尚书杜贤心中打鼓,额上冒着冷汗。   杜贤能调任京中,任户部侍郎已是祖上烧高香。哪知,才入职,上峰就被以贪墨论处,自己走了狗屎运,一跃而上,成了户部尚书。   但他这个尚书可不好做,户部尚书在六部的地位不如兵部和吏部那般重,且自己手下还有个员外郎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那贺公子好好的兵部不待,非要赖在他户部,不是给他添堵吗,他还得供着,生怕得罪了这位贵公子。   而昨日七夕,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杜灵,在千水湖冲撞了皇子公主,还有太子。今日一早,太子府来人送了一套《颜氏家训》到杜府,太子殿下应该是昨日的事情多有不豫。   想到这里,他瞄了一眼前方的右相,也都是右相那二女儿,带着杜灵闯了祸。   不过自己能当上这个尚书也多亏了右相秦文正,也幸亏这次没出什么太大祸事,不知一会儿太子会不会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秦文正眉头紧皱,此刻他也猜测着太子会不会提昨日秦念闯祸事。   三位大臣中,仅只有左相一脸松快。他看着秦文正的发黑的脸色就无比顺眼,他又怎么猜不到秦文正在担心什么。   呵,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日七夕,他在府中给幼子王文钰加了比平日多三倍的守卫,王文钰昨日没能出府去闯祸。   以往自己的儿子都被京中同僚背地里嗤笑是个爱惹事的二世祖,呵呵,这下该他们为这些乖儿子乖女儿操心了。   左右相、户部尚书三人到立政殿,太子殿下却从始至终没提昨日千水湖的事。   而是提了另一件大事。   钦天监观星,预测恐有粮荒。   太子命严守消息,以防有人屯粮以谋取暴利。   命左右相提前做好最坏准备。   命户部尚书着人检查各地粮仓,严加看守,并安排人视察各地粮食情况。   ------   三位大臣离开后,太子封湛又召了兵部尚书和南衙禁军统领陆沉。   太子封湛命兵部尚书通知边境各驻军提高警惕,军中加紧操练。   兵部尚书离开后,太子封湛问向陆沉:   “平西军中,可有不错的苗子?”   陆沉回道:“守将中,是有几个。”   太子封湛满意地点头。   入秋后,即将进入汛期,若是粮荒再加上洪涝,各地都需要人手。   “先考量品行能否过关,尽快培养出来。”封湛用人都是先看人品,再看是不是人才。   陆沉犹疑地补充道:“有一个人倒是有些麻烦。”   “说。”封湛道。   “谢照。他的身份有些特殊。”陆沉看向太子,谢照是个人才,只是其出身同皇家有些不愉快的纠葛,他恐太子殿下不喜。   封湛眸子微眯,也只是顿了一瞬,便开口道:   “这人你怎么看?”   陆沉心中一喜,有希望?其实他很是欣赏谢照,若是因为其出身不能施展才华,就可惜了。   “殿下,臣觉得,谢照,像一匹孤狼。”陆沉开口道。   闻言,封湛观察了下陆沉的神色。看得出来,他的这位下属很是欣赏谢照。   “先磨磨他的性子,就秋狝吧。”封湛沉声道。   陆沉领命。   ------   永定侯府,谢侯下朝后直奔谢长渊的院子,却扑了个空。   今日谢长渊从宫中回来后,就被阿嫣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谢安等回了谢长渊。   谢长渊有些意外见到自己这位父亲,他们父子关系不睦,平日里极少见面。   谢长渊没同谢安打招呼,自行在院中一处凉亭坐下喝茶。   谢安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冷漠,他步入亭中,于谢长渊对面坐下,开口就直奔主题:   “今日散朝后,朝臣们都在议论昨日千水湖两画舫相撞的意外。”   见谢长渊没什么反应,谢安接着道:   “看你这反应,昨日带着阿嫣离开后的事,是没听说了?”   谢长渊抬眸,冷冷看向谢安,昨日,离开后,有什么事?   “听说当场众人指认昭仁郡主秦烟推阿嫣入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不过后来太子殿下的暗卫道出,他亲眼看见了阿嫣先是被撞出船身,昭仁郡主当即想要拉回阿嫣,连人都没碰到,阿嫣就落水了,却被当场众人说成昭仁郡主推人。”   谢长渊搁下茶杯,正色地看着谢安,皱着眉。   “你之前带阿嫣入府,我念你刚失去母亲,需要人陪伴,便没有过多干涉。但你因为她,你连自己正经的未婚妻都要悔婚,如今又因为她,又恐会令太子不喜……”谢安的话被谢长渊冷冷打断。   “当年你还记得府中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吗?”谢长渊眸光冰冷。   谢安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尴尬地离去。   ------   待谢安离去后,谢长渊独坐凉亭许久。   昨日自己没有相信秦烟,连问都没问她一句。   秦烟应该是对他失望到底了吧。   而这些年她又是经历过什么,变得这般淡漠……   曾经幼时的秦烟,也是那般的活泼可爱,唤着他长渊哥哥……   谢长渊的回忆被脚步匆匆的李忠打断。   “世子。”   谢长渊神色不豫地看向李忠。   没待李忠开口,谢长渊看见他手中的锦盒,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世子,这是昭仁郡主府派人送来的。”李忠开口道。   谢长渊心中一沉,他知道那是什么。   “来人可说了什么?”谢长渊声音有些低沉。   李忠答道:“送锦盒来的是昭仁郡主府的沈淮,他说,他们主子让转告世子,婚约作罢,各自将信物交还。”   谢长渊没有接过那个盒子,也未再开口,只是沉默地坐着。   李忠道:“世子,当初秦夫人的信物,长公主逝世后,我将其放到了库房,是否……”   “下去吧,东西留下。”谢长渊看着石桌上的锦盒,心中微涩。   秦烟,你当真如此决绝? 第30章第30章   上京城,西市。   一辆富贵华丽的马车停在闻氏绸缎庄门外,车上出来一位身着浅石青色白纹锦裙的女子,搭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绸缎庄门口候着的引路伙计一看,这一身的行头,定是权贵世家府上的女眷。而这贵人眼生,定是头一次来。   伙计脸上堆着笑,走向前去,躬身作揖道:   “贵人里边请,我们绸缎庄……”话却被侍女出口打断。   “我家小姐,要见闻掌柜。”侍女冷声开口。   侍女口中的小姐此时正看向绸缎庄里侧,身着素色锦袍的闻洛正埋头检查新到的一批缎子。   闻洛像是感觉到什么,抬头望过来,见来人,他眉头微皱,是她。   ------   来人是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也是扬州富商于家现当家于生海的义女。而身为扬州于家已故的掌权人于老爷子养子的闻洛,曾经也算是王静妍的族叔。   闻洛的闻氏商行大张旗鼓地入京,声势浩大地同宋眉的商号打擂台,在京中已不是秘密,当然也逃不过王静妍的耳目。   王静妍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告知了父亲左相王显。   王家几代宰辅,左相王显政治嗅觉极其敏锐。闻洛在商场上针对右相秦府宋眉的事,可能会牵连到左相府。   有心人稍微一查便会得知,闻洛是出自扬州富商于家,是于家上任当家的养子,也是现任当家于生海的义弟。   而扬州于家,因着曾收养过左相的嫡次女王静妍,又同左相府关系密切。   现如今,闻洛入京,动作频频,直指秦右相的夫人宋眉的生意,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左相府在针对右相。   左右相在朝堂上时常政见不一,意见相悖,朝中能有不同的声音,对于政务,也算是好事,但这仅仅是官场上的事。   若二人的矛盾上升到出了朝堂还要结下私怨,就不是件小事了,就连圣上和太子也会不喜。   故左相王显让其嫡次女王静妍立马去信扬州的义父于生海,询问是怎么回事。   ------   于生海接到王静妍的来信,却是十分震惊。   闻洛三年前就被他派去了西北固城,闻洛这几年也一直很老实。   自己的幺子于青前些日子也跟着闻洛去了固城,虽说没停留太多时间,于青就以固城太枯燥回了扬州。但于青回来道,他在那儿时,看到闻洛确实是在固城安分地经营商行。   但如今,闻洛却悄无声息地去了上京城,生意还做得那么大。   且上京城世家贵族林立,要在上京城做生意,靠的可不只是资本,没点背景,连个铺子恐怕都盘不下来,更不用说闻洛手上突然就拿到那么多间地段优良的店铺。   更不用说,王静妍的信里道出,闻洛是有针对性地,同右相秦府的铺子打擂台。像是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他是针对右相。   于生海也明白这事情的敏感程度,闻洛名义上还是于家人,而于家又同左相府来往密切,的确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左相在针对右相。   于生海当即回信道,他的确不知闻洛为何会进京,这并不是他的安排。三年前他就已经将闻洛派去了固城,闻洛同于家的生意早就没什么关联。   接到于生海的回信,左相王显却是松了一口气。   信中说,三年前闻洛去了固城,呵,固城,难道是右相秦文正那位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秦烟,自几月前回京第一日,就在右相秦府闹那么一出,上京城谁人不知那对父女关系不睦。看来闻洛背后的人,可能是昭仁郡主秦烟了。   秦文正出身不高,却能由翰林入相,与他平起平坐。而秦相府中的经济来源,除了那点薪俸和赏赐,更重要的是来自曾经的夫人沈时英的嫁妆。这些都让左相王显对右相秦文正很是看不上。   这下,能名正言顺清算的人回来了,呵呵,左相王显是乐得看好戏。   不过,明面上,闻洛还是同他左相府有关联,这又让左相王显心里有些顾虑,遂让王静妍尽快处理。   看热闹可以,但别牵连到自己府上。   ------   之前王静宜向闻洛府上递了几次拜帖,闻洛都避而不见。   今日,王静妍是派人盯着闻洛,知道他到了西市的绸缎庄,她亲自来堵人。   闻氏绸缎庄二楼,有个临窗的雅室,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闻洛同王静妍相对而坐,各自喝着茶,均没有说话,满室静谧。   半响,王静妍开口打破了沉寂。   “这是上等的明前龙井吧,洛叔?”   闻洛没有接话。   当初在扬州,养父于老爷子健在时,给自己的月例银子并不少,自己也有些产业,故收入并不低。但人在屋檐下,低调点总是没错,就连喝茶,闻洛都只喝极普通的。   但现在,自己已独立出来,光明正大地做生意,不再仰人鼻息,自然是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了来,这都有赖于那位……   ------   “洛叔,您最近在上京城连番的动作,给左相府造成了一些困扰,都是明白人,想必,您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王静妍不打算同闻洛过多客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义父的消息说,您这几年是在固城,这样看来,您背后的那位,是西山那位昭仁郡主吧?”   王静妍说完,便仔细观察着闻洛的反应。但很遗憾,闻洛在商场上历练已久,已习惯性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更不用说这也不是什么大场面,闻洛只是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闻洛明白,对方在试探自己。   他同昭仁郡主府间并没有直接联系,指派任务的一直都是余庆丰那位纪先生。   两月前,纪先生到固城于氏商行找到他,给他谈了条件。   余庆丰低息借贷给闻洛,又将他们之前盘下来的上京城的那些铺子卖给闻洛,用昭仁郡主的权势的便利在背后支持闻洛在京中立足。   而闻洛,需要为他们针对右相秦府的产业。   那位余庆丰的纪先生,对其身份也没有隐瞒,他如今还是昭仁郡主府的管事,曾经也是固城城主的管事。   当晚,闻洛一宿没睡,对纪南风的提议权衡再三。   于家对他有恩,他曾经立志要终身为于家效劳。   但养父故去后,义兄的做法屡屡让他心寒。   而他还是在固城待了三年。   如今,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上京城,权贵林立,又不是自己一介白身玩得转的。   闻洛在房中枯坐了一整宿,权衡利弊。   最终拍板,干。   的确,他只是一个白身,但自己在世间茕茕孑立,他一个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这里,闻洛失笑,想想自己曾经在江南也算是个儒商,而在西北关外跑的这些年,也多了些匪气,就像城内那些守卫,曾经他们有的也是刀客,流民,现在多的是血性。   而他闻洛,也在这关外,也多了血性。   昭仁郡主,也是关外赫赫有名的固城城主,有权势,有手段。   选这一座靠山,能不能在京中杀出条血路,拭目以待。   第二日,闻洛同意了纪南风的提议,匆匆交代了固城于氏商行的生意,只说自己是出门看货品,就同纪南风离开固城,到了上京。   至于现在王静妍来试探自己背后是不是昭仁郡主,呵,纪先生曾转告说,昭仁郡主的交代是,让他们不必藏着掖着,她就是要光明正大地报私仇。   昭仁郡主手腕强硬,行事狠辣,却也还是个直爽性子,想到这里,闻洛失笑。   ------   王静妍见闻洛没有答话,像是陷入了沉思,她觉得闻洛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却见闻洛突然笑了,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洛叔……”王静妍出声被闻洛打断。   “说说你们的目的?”闻洛抬眼看向王静妍,道。   王静妍见闻洛终于肯对话,松了一口气,就怕他油盐不进。   “洛叔,你要怎么行事,那是你的事。你背后到底是谁,也是你的事。但不要牵连于家,更不要牵连左相府。所以,义父的意思是,你同于家从此断绝关系。”   王静妍说这话时,面上微微有些傲慢。   闻洛冷笑。   断绝关系。   当初于老爷子收养闻洛,是念在想要给闻家留后,便没有开祠堂,入族谱,改闻洛的姓氏。   就算是这样,也是召集了族人,公开宣布养子身份。   呵,如今,由一个晚辈,还是一个不算于家人的晚辈,来告知闻洛,要同他断绝关系。   欺人太甚。   闻洛冷笑一声,开口道:“今日鄙人接待王二小姐,是念在你曾经唤我一声洛叔。但王二小姐如今已回了左相府,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于家的事,于家人自己处理。我闻洛记着自己的身份,王二小姐也请记着自己的身份。”   王静妍没料到如今的闻洛说话这么硬气,当初在扬州,在于家人面前,可以算得上是忍气吞声的。   “洛叔,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背后真的是西山那位郡主,圣心难测,她昭仁郡主今日能是御前红人,保不齐哪天就会失势,你想清楚。”   王静妍不悦地离去。   闻洛心道,他怎么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对方是身为朝中要员的左相。   但今日左相府同于家摆出那么高的姿态,自己若是轻易屈服,对方今后便会提更多的要求。   一人不侍二主,自己既然靠着昭仁郡主行事,就不能再同左相府扯出关系。   不然到时候,昭仁郡主府若是同左相府有什么嫌隙,第一个遭殃的就会是自己。   王静妍恐怕是还会有别的动作,闻洛准备将这事情禀明纪先生定夺。 第31章第31章   永定侯府,谢长渊在校场练剑。   场中的男人身如游龙,剑术精湛,确实担得起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自谢照回京,谢长渊就派人盯着谢照的行踪。   谢照除了去兵部例行公事,就是偶尔同平西军的同僚喝点小酒,更多的时间都是待在他自己的府内。   谢安去找谢照多次,都被谢照拒之门外。   谢照府上,只接待过谢箐。   而谢照同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并无往来。   谢长渊怀疑,自己曾经得到的信息,是不是有误。谢照和秦烟之间似乎并无关联。   ------   收势,谢长渊平复了下呼吸,回房梳洗更衣,之后,便去了书房。   刚步入书房,就看到了半趴在书案前着摆弄着什么的阿嫣。   他走进两步一看,阿嫣正伸手触向了书案上的一方檀木锦盒。   谢长渊当即开口,声音微冷:“放下。”   谢长渊快速跨两步过去,伸手将盒子拿过来,转身放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阿嫣被谢长渊突然的开口吓到,长渊哥哥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冷漠过。   阿嫣带着哭腔开口道:“长渊哥哥,你是讨厌我了吗?”   谢长渊转身看见眼中含着泪光的阿嫣,有些不忍。   “你怎么来了?”谢长渊压着不豫开口问道。   阿嫣小声抽咽了几声,她等着长渊哥哥同往常一样过来安抚她。   今日阿嫣偶然听见李叔说到,正在准备秋狝。阿嫣想着,前几年的秋狝,她因为身份不合,并没有去过。但如今她有圣上的赐婚,虽说只是侧室,但姑且也算是官眷。阿嫣想要长渊哥哥带她去猎场玩儿,而且她今年刚好也学会了骑马。   长渊哥哥练剑时,不喜有人打扰,所以阿嫣就来了长渊哥哥的书房等他。她知道长渊哥哥的习惯,他每日睡前都会来书房看一会儿书的。   但今日长渊哥哥见她都哭了,却没来安抚她,只是又转回身望向黑漆漆的博古架。   阿嫣又抽咽了几下,便自己住了声。   阿嫣想起今日自己的目的,平复了下心绪,细声嘟囔道;“我是想着,长渊哥哥能不能带我去西郊猎场秋狝,人家学会骑马了呢。”   谢长渊转身上下扫了一眼阿嫣的小身板,声音较方才柔和了些:“就你那骑术,不怕再摔下来了?”   这几日谢长渊总是不经意想起秦烟,那日沈淮代秦烟来送还订婚信物,并向李忠要回秦夫人的信物。   谢长渊当时没有正面回应,李忠只好回复沈淮说之前放在库房,需要些时日寻找。   之后,李忠回禀谢长渊说,沈淮闻言后神色不善,让他们尽快将秦夫人的信物送还昭仁郡主府。   秦烟是正一品郡主,秋狝定会受邀去西郊猎场。谢长渊本打算到时亲自同秦烟对千水湖的事情道歉。   谢长渊并不想阿嫣同去,以免多生事端,不然他和秦烟之前又会多出些隔阂。   谢长渊眉头轻皱,思量着该怎么同阿嫣讲,让她不去。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   少女娇俏的声音传来,谢长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幼时,那时的秦烟也是叫他长渊哥哥……   “烟烟……”谢长渊抬头,眼中透着亮光,复又晦暗下去,不是她……   阿嫣一脸惊讶,长渊哥哥方才这是……   长渊哥哥突然这么亲昵地唤她,果然,长渊哥哥是更加心悦自己了吧。   ------   当初在梅山,长渊哥哥问到她的名字时,她考量这自己真实的名字不方便透露,又突然想起遗山大师曾经扔给她那些画稿时,似乎提了一句“跟着小嫣嫣的画稿学着,老夫没工夫搭理你”,所以就随口告诉长渊哥哥自己叫阿嫣。   当初在梅山时,遗山大师也会偶然间嘀咕一声小嫣嫣,似乎她也听见静仪公主封玉瑶称呼秦烟为烟烟。   阿嫣不喜欢听见烟烟这两个字,她其实也不喜自己阿嫣这个名字。   什么时候她能换回她原本的名字啊……   “长渊哥哥,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阿嫣,好不好?”阿嫣声音软软地开口道。   “恩。”谢长渊似有些心不在焉。   “长渊哥哥,我先回去了,记得秋狝带上我啊!”阿嫣声音娇软,这女孩子调整情绪的速度极快,真是个小孩子模样。   不等谢长渊回答,阿嫣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去,出门前,她又瞥了一眼博古架。   方才其实她早已打开那个檀木盒子,看见了里面是一支白玉簪,那是女子用的东西,应该是长渊哥哥给自己的礼物吧。   长渊哥哥定是想在什么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吧?所以才不想让我先知道吗?   那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长渊哥哥待我可真好。   ------   西山太子府,书房。   太子封湛正在批折子,房中一角的兽炉里燃着沉香,袅袅轻烟飘散而出。   宋执进来。   “殿下”   封湛抬眸。   “殿下,我们的人得到消息,有人在各州收购陈粮。”宋执开口禀告。   封湛搁下手中的笔,眸眼危险地眯起,封湛语气微冷。   “查到了什么?”   宋执将查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收购粮食的粮号,属于同一家商行,余庆丰。”   “余庆丰最有名的是钱庄,开在了大夏各州,之前独上京城没有涉及。但前些日子,余庆丰钱庄和典当行开在了上京城的西市。”   “且……”说道这里,宋执觉得接下来的消息,定会令太子殿下不豫。   封湛不喜属下吞吞吐吐,最近宋执怎么老是犯他的忌讳。   “说。”   宋执接着开口道:   “据说余庆丰的老板姓纪,我们的人盯了余庆丰一段时间,有一辆马车时常往返余庆丰钱庄,和西山郡主府,马车上的人,是西山郡主府管事,纪南风。”   “我怀疑,余庆丰的纪老板,就是纪南风,而余庆丰幕后的主子,是昭仁郡主。”   封湛剑眉微蹙,眸光扫过桌案上一张素色笺纸,那是秦烟对固城情报的意见,言简意赅,字迹苍劲有力。   秦烟,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盯着余庆丰,和他们的粮号,但凡他们的动作造成了粮价波动,便令州府查封。”封湛开口,语调冷沉。   宋执心中犯疑,他本以为殿下最近屡屡反常的行为,似乎是对昭仁郡主有些好感。   但若余庆丰真是昭仁郡主的,殿下这是……   算了,主子的事,哪是他能置喙的。   宋执领命出去。   ------   秦相府。   入夜,秦洺在自己的院中,扎着马步,就着微弱的月光,和本也不算明亮的烛火,盯着面前石桌上的书册,照着册子上的小人儿比划着。   动作姿势,可以说是笨手笨脚,不算雅观。   秦洺手上脚上边动作着,心中也在嘀咕,这花了两个月零花钱重金购来的武林秘籍就是不一样,晦涩难懂。要是将其练成了,定会成为高手。   那日国子监走水,江沐仗义,虽说扇了秦洺一巴掌,但将秦洺打醒了,没有独留秦洺在大火中的书阁。秦洺感激江沐,故前些日子,秦洺在国子监,多次向江沐示好。   但江沐皆还以冷脸。   后秦洺又屡次让江沐下学后,带秦洺同回昭仁郡主府,都被江沐拒绝。   后有一次,秦洺又去找江沐带他一同回去,江沐对秦洺冷声道了一个字“滚”。   秦洺顿时怒了,这江沐是拽得上天了,不就仗着长姐给他的身份,仗着长姐宠着他。   秦洺一时怒急,一拳打向江沐,还没近身,就被江沐握住了自己伸出去的拳头。   江沐右拳勾起,一拳打在秦洺肚腹,秦洺当即捂着肚子倒地,疼得不行,好一阵才缓过来。待自己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哪儿还有江沐的影子。   江沐向来没有忤逆过秦烟。   秦烟对他的要求,也是秦烟一贯的行事作风。   “若遇上有人夹枪带棒话机锋,万不可同人打嘴仗,失了身份。”   “寻着机会,一招制敌,弄死他,就清净了。”   当初江沐头一次听见秦烟的这话,就惊在了当场。   这么一句话,从一个还只是小姑娘的口中出来,额,秦烟从来不像个小姑娘,她就是个煞神。   之前秦洺拦了他几次,均只是动嘴皮子功夫,对方没有动手,江沐也不好还以颜色,江沐忍了很久。   这次终于等到秦洺动手,江沐没有手软,当然,也没下狠手,那毕竟是秦烟的弟弟,江沐怕闹大了不好交代。   ------   秦洺被揍后,越想越气,自己才是长姐的正经弟弟,他江沐算什么?   他恨恨地回府找父亲秦文正,说要请个师傅学武。   秦文正一听这话就想起江沐之前说要从军的事情,当即火冒三丈,非但没依着秦洺的要求给他请师傅,还罚了秦洺抄《颜氏家训》,对了就是那套太子府送来的《颜氏家训》。   请师傅不成,秦洺之后就去西市的书肆上,买了一册武林秘籍。   每年的秋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可以任意挑对手,挑战比试,或是武艺,或是其他。   所以京中世家公子们有矛盾,有摩擦的,也向来喜好在秋狝时约架。届时可以放开手脚揍对方,非但不会被惩罚,表现亮眼的,兴许还会有圣上的褒奖。   今年秋狝,长姐也定会去的,到时候他要一展拳脚,让长姐对他另眼相看。   哼,江沐,你等着。   秋狝定要让长姐看到,自己比江沐更厉害。   秦洺还在笨拙地比划。   而守在外头放风的小厮心中有些挣扎,这不知哪儿寻来的册子,少爷就照着练。   就少爷这样子,也没个章法,万一走火入魔了,可怎生是好?   该不该告诉老爷? 第32章第32章   《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俗语又有言,“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   白露之后,天气逐渐转凉。   由钦天监择吉,在西郊围场举行秋狝大典。   秋狝大典,既是祭祀天、地、君、亲、师、社稷、鬼神和亲万民的吉庆嘉礼;又是包涵有交际、通好之宾礼和耀武、征服不驯的征伐之军礼。   对于帝王来说,秋狝围猎的目的有三。   其一,是"遵循祖制",发扬尚武精神;其二,则是"整饬戎兵",常备不懈;其三,还可借机满足自己射猎、出游的嗜好。【1】   秋狝行猎第一日,惠帝身着戎装,御驾出正阳门,后妃辇轿从之。   北衙禁军设钦制武阵驾,奉舆辇,执仪仗。   百官吉服跪送。礼部、兵部、鸿胪、太常、光禄寺跟随御驾从行。   随行队伍里,除了皇子、公主外,还有文臣武将的官眷。   车驾人马数以万计,旌旗飘扬,队伍浩荡,不见首尾。   车驾将发,奏告天地、社稷、太庙,钹祭于承天门。   出发前严明军纪,违者按律论处。   行猎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前往西郊围场,秋狝大典开始。   ------   西郊围场,作为皇家的狩猎名苑,其占地极广。   围场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宽二百余里。   遍布其中的,有森林草原,崖谷山川。   围场中林木郁葱,水草丰茂,河流纵横,山川险峻,地形错综复杂。各种飞禽、走兽聚集成群,是理想的行围捕猎场所。   围场四周围以木栅,称为柳条边。   营地置连帐一百七十五为内城;外设连帐二百四十五,为外城。   外周设宿卫警跸,立帐房四十,各建旗帜,由南北衙禁军共同组成护卫。   按照惯例,南衙龙武军统领陆沉,将带领大部分南衙禁军留守上京城。   故西郊围场的护卫总指挥,为北衙神策军统领谢长渊。   ------   几日前,南衙禁军向谢长渊递交了拟派往西郊护卫围场行猎安全的人员名单。   谢长渊看到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时,有些错愕,又是乐见其成。   这张名单上居然有谢照。   令谢长渊诧异的是,朝中高层人尽皆知,南衙禁军实属太子。   若谢照的存在是折损了安阳长公主府的颜面,也就是损了皇家颜面,太子应该对谢照也是不喜的。   但提出用谢照的,居然是太子手下的南衙龙武军。   此名单落款和印章为南衙禁军统领陆沉,这若不是太子的意思,也应该是得到了太子首肯。   谢长渊着实感到意外,他的那位太子表兄,向来以雷厉风行,杀伐决断著称。   身为储君,不可能不顾皇室颜面。太子却不计前嫌,给谢照指派实差,而这又是为何?   而谢长渊乐见其成的是,谢照,居然撞倒了自己手上。   而后在谢长渊同北衙禁军的副手们讨论围场守卫布防的安排时,有位副手提出让谢照领一队人负责千阳岭。   而千阳岭,是西郊围场的出了名的猛兽区。   那片地儿的守卫任务危险性极高,但其风险并不是来源于里面的猛兽。   西郊围场占地极广,千阳岭地势险要,想要控制住不让里面的猛兽随意进出,很难保证万无一失。几乎在每一次围猎活动中,都会有偶然间跑出来的虎、豹、熊等猛兽,至寻常狩猎区内。   若伤及行猎的贵人,定会被问责。   因此,守卫千阳岭,就是个脏活儿累活儿。   且守卫那个位置,几乎没有在御前露脸的机会。如若谢照是想要通过这次的差事,得到圣上或太子的赏识,他的如意算盘得打消了。   毋庸置疑,谢长渊的这位副手是深知自己的上峰和谢照间的恩怨纠葛。做这个提议,也就是想要顺水推舟在上峰面前讨个好,卖个乖。   让谢照守千阳岭的提议,谢长渊允了。   不管这算不算是假公济私,谢长渊倒是要看看,谢照到底有几分本事?   ------   前些日子,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去明威将军府上,拜访了谢照。   谢照很是意外,他的想法同谢长渊一样,认定太子也会膈应他的存在。他在上京城中混出名堂的指望恐怕得落空,但谢照不甘心。   但没曾想,陆沉会来找他。   “鄙人很是欣赏谢将军,若谢将军想要能做些实事,而不是一直在兵部混日子,秋狝是个机会。”陆沉开门见山。   谢照知道陆沉背后是太子,陆沉这话让谢照很是心动,但太子那里……这是否是个陷阱?   谢照在平西军中是从伙头兵一步步爬上来的,他从来不觉得天上会掉馅饼,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个气运极佳的幸运儿,他只相信一步一个脚印,他只相信有因必有果,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故谢照对陆沉的说法有很是警惕。   “太子殿下对我的出身是什么看法?”谢照直视陆沉,问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陆沉笑笑,说道:“谢将军请放宽心,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是大夏需要人才,而不仅仅是殿下需要人才。”   陆沉离开后,谢照独坐良久。   是他自己的眼界低了吗,自己屡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的秦烟在萧关大营的话曾让他震惊,影响了他这么些年。而今日,陆沉转告的太子的意思,又让他自己觉得羞愧。   为什么太子和秦烟能有如此大的格局,是因为有优越的出身?还是他们已经优秀到无所畏惧的地步?   而过几日,谢长渊那边安排了谢照去围场守千阳岭的消息,谢照也从陆沉那里得知。   陆沉给谢照强调千阳岭那片的危险性。   谢照对这个任务分派并没有异议,他急需一个实差以展示自己,届时如若能立功,那就更好。   战场上下来的血性男儿,还会惧怕几只猛兽?   ------   自入秋之后,文武百官的朝会又改回了皇城,太子封湛又回到了每日西山和皇城两边往返的日子。   宋执对太子封湛提议道:“殿下,您这样两面奔波,是否太过疲累,要不要搬回东宫,或是偶尔住在东宫,也能更好地休息。”   太子封湛蹙眉思量,他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是为防东宫存有心怀鬼胎的人,可将东宫的人换个干净,并加强守卫。   但,最近些日子,自己似乎更是习惯了西山太子府。   封湛觉得,自己应该是觉得西山的风景更宜人,较皇城也更加安静的缘故,虽然偶尔有隔壁邻居的吵闹。   封湛打消了搬回东宫的想法。   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封湛并没有在行猎第一日就去西郊围场,待处理了公务再行安排。   ------   秋狝围猎第一日,只是扎营修整。   西山郡主府距离西郊围场,距离并不算太远。故而秦烟也没有第一日就去西郊围场,只是派了沈淮先行去安排事宜。   所以,在西郊围场,秦烟的营帐外,说要见昭仁郡主的谢长渊,就扑了个空。   接待谢长渊的是沈淮,见来人,沈淮面色不善。   “谢世子,您是来归还信物了?”   沈淮言语间并不客气,他对永定侯府这位世子很有意见。不管是曾在镇国公府,还是现在昭仁郡主府,沈淮虽说只是一个下人,但从未低声下气过。   谢长渊他并没打算归还信物,或许是还打算让他和秦烟的关系留有一丝余地。   “我有话想要同昭仁郡主说。”谢长渊耐着性子开口道。   谢长渊知道面前的这位是镇国公府的家臣,曾经跟着烟烟的母亲沈时英作为陪嫁下人到了秦相府,现在又是在昭仁郡主府,并且分量极重。   “抱歉,要让谢世子失望了,我家主子并未到围场。”沈淮逐客道。   谢长渊有些犯疑,明日围猎就要正式开始,按照惯例,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以及官眷都是今日到围场修整准备的。   秦烟怎么会不在?   况且沈淮作为昭仁郡主府的管事都在,秦烟为什么没来?   而太子今日也没来,这是否有关联,太子和秦烟……   “长渊哥哥,我找了你好久,长渊哥哥……”是阿嫣。   谢长渊不准备带阿嫣过来,所以昨夜谢长渊没有回府,住在了北衙禁军的营房。今日他是从宫中直接出发的。但今日在随行车队里,谢长渊还是看到了阿嫣的车架。   阿嫣见谢长渊似乎没打算带她,她去找了谢箐。那位谢长渊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谢照的正经妹妹。   谢箐是永定侯府的小姐,有资格去西郊秋狝围猎。谢箐不好拒绝阿嫣,就让府中安排了另一辆马车,随同她的车架,一同出发。   谢长渊心中多有不悦,阿嫣是知道自己同谢安,还有谢安那一双儿女的纠葛的。阿嫣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人,而她还去找谢箐帮忙,丝毫不顾自己的颜面。   但不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阿嫣还是来了。   “谢世子,未免之后出现不必要的不愉快,请二位之后在围猎的时间里,不要出现在我家主子的营帐外。”沈淮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心中很是膈应。沈淮极其不想自家主子还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   谢长渊带着阿嫣离去。   ------   是夜,谢长渊独自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根棍子拨动火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水囊,囊中无酒,只有山泉水。   谢长渊此刻心事重重,他急需一场大酒。   守卫围场安全的责任重大,就算是只沾了一点酒,也可能反应迟钝误事,谢长渊只有用水解千愁。   自己派去盯谢照的人回禀道,谢照同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并无往来。   且自己也派人去平西军中打听过,谢照同秦烟在西北大营也没交集,那是否是自己当初的消息有偏差。   当初自己向镇国公要人,镇国公派人回绝。   自己离开萧关之前,偶然听说当日镇国公问了秦烟的意见,是秦烟力保谢照,反对将谢照交给自己。   那时母亲才去世不久,自己长途奔袭追击谢照甚是疲累。本以为更可能是镇国公沈常山不放人,但有秦烟在,秦烟因着同自己的婚约,且秦烟应该也很痛恨背叛婚姻的行为,所以谢长渊料定秦烟定会帮自己要人。   没曾想是秦烟反对。   而自己却在悲痛、疲惫和巨大的心理落差下,回程。   在回京的路上,谢长渊加倍痛恨谢安,痛恨谢照,以及,痛恨秦烟。   这也导致了秦烟回京时,自己在城门口对贺霄随口说出那句“只是长辈口中的玩笑话,算什么未婚妻。”   但,若这只是误会呢?   如果是误会,自己会去向烟烟解释,然后呢?   然后烟烟同自己还有没有可能?   如今的秦烟是那么耀眼,她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又优秀的令人侧目,给自己很多震动。   曾经幼时,自己也是很喜欢那个软萌可爱的小妹妹烟烟,只是当时的烟烟,她只喜欢同沈辞和封玉瑶玩儿。   那一次,太液池,烟烟落水。   烟烟被救起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谢长渊首次看到烟烟眼里只有自己,自己也读懂了烟烟眼里的感激,谢长渊知道,今后烟烟待自己定会不一样。   所以谢长渊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另一位先下水救起烟烟的人。   那位从水中救起烟烟后,交到了刚跃入水中的自己的手里的人。   而那位,如今似乎又同烟烟扯上了关系。   不过,那人和秦烟曾经没有缘分,今后也不会有缘分……   作者有话说:   【1】“秋狝大典……出游的嗜好。”源自于资料。 第33章第33章   西郊围场。   晨光,穿过薄薄的冷雾,在林间草场上洒下瑰丽的烟霞。   赛马场上,钟鼓齐呜,铣拔同响。   场边的旌旗迎风飘舞,猎猎作声。   这是秋狝的第二日,今日安排的是比武和赛马等余兴节目,让众人热热身,明日正式开始围猎。   看台对向搭着一个圆形擂台,此刻台上有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武士正赤手空拳地在搏斗。   今日看台上的惠帝气色极佳,他身旁的一个眼生的妃嫔执起酒壶,不时地往惠帝的杯中添着酒。   惠帝身旁的这位是才入宫不久的宁嫔,甚得惠帝喜爱。此次秋狝大典,随行的妃嫔中,除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也就是宁嫔了。   淑妃的席位在惠帝的另一侧,她浅抿着酒,时而看向擂台,时而略有不悦地瞥向宁嫔。   呵,像宁嫔这般的,这些年进宫来的不少,不过最多不过两月就又被替代。宁嫔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角色,不过都是那位的替代品,不是眉眼相似,就是脸型相似,或是神态相似。   这回的宁嫔又是哪儿像啊?   淑妃转头打量了下宁嫔的面容,呵,是那儿呀。   咱们这位陛下,你说是多情,还是专情呢?   淑妃旁边席位的二皇子明白母妃今日的不豫。今日这种场面,宁嫔越过母妃,席位紧挨着父皇的御座,大庭广众下同父皇这般亲昵,丝毫不顾母妃的颜面,实在是不成体统,但奈何父皇由着宁嫔僭越。   二皇子封羡不时地同淑妃说上几句,或是点评场上的打斗,或是讨论下天气,景致。他想让自己的母妃宽心,母妃同宁嫔是不一样的,宁嫔也就是一玩物,母妃贵为四妃之一,更何况,她还有自己。   长乐公主封云朝神色淡淡地看着场上,她席位的左右侧都还空着,那是太子哥哥和封玉瑶,还有秦烟。   太子哥哥忙于公务,而封玉瑶又去哪儿了?   ------   此刻封玉瑶正在秦烟营帐前,终于等到了刚到围场的秦烟。   秦烟原本就打算待在营帐休息,封玉瑶也知道秦烟不好热闹,定不会主动去观赛,特地亲自来寻人。   “烟烟,你今日必须得同我一起去赛马场,马场你最熟悉不过了,到时候你多给我讲讲。”封玉瑶对秦烟和沈辞在西北的经历很是好奇,她也很想自己更能融入沈辞的生活。   秦烟明白封玉瑶的女儿家心思,她对此并不反感。除了身在皇家,玉瑶一切都很好。   若是玉瑶同沈辞真能走到一起,那也是他们的缘分。   遂秦烟同意了和封玉瑶去赛马场。   同去的还有江沐,当然,沈莹和淮叔也一同前去随侍左右。   ------   谢长渊将公务安排妥当之后,便同阿嫣一起坐上看台。   阿嫣对围场的各种事物都很好奇,谢长渊偶尔为阿嫣耐心地解说着。   谢长渊虽说对阿嫣找谢箐带她来围场的事有些不悦,但还是很快平复了心绪。   也怪自己那几日避着阿嫣,若是不想带她来,应该和她说清楚的。   阿嫣单纯善良,她心思简单,直来直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也就容易忽略掉一些敏感的交际问题。   谢长渊温柔地看向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的阿嫣,这个姑娘救过自己的性命,而且她单纯地像白纸一样,又无依无靠。自己应该更加善待阿嫣,保护阿嫣。   谢长渊又忍不住看向封云朝身边空着的席位,这是今日第几次了。   秦烟,她强大如斯,身边又有这么多人护着,她自是可以张扬跋扈。   今日,她又不来吗?   谢长渊不远处是谢箐,谢箐的心思不在擂台上,听说兄长谢照会在秋狝大典上当值,但她一直寻不到兄长,怎么一直不见人。   ------   待秦烟同封玉瑶到场边入席就座时,擂台上的激战又告一段落。   台上立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那人是今年的武举人林重,如今效力于北衙禁军。   他已经在场上搏斗了好几个回合,之前有六七位挑战者都被他打下了台去。   惠帝很是满意,朝谢长渊笑道:“长渊,你的下属很不错,有赏。”   谢长渊对自己下属今日出彩的表现也很是满意,林重给北衙禁军长脸了。   此时擂台上的林重突然看向看台方向,双手抱拳,躬身后,粗着嗓子高声道:“陛下,微臣想要讨一个恩赏。”   惠帝此刻龙心大悦,笑道:“哦?你说说看。”   林重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方向,道:“微臣想要同平西军中的将士较量,请圣上准允。”   众人皆看向刚入席不久的昭仁郡主秦烟。   今日的秦烟身着一身窄袖月白银线暗纹锦袍,发髻用一支简素的白玉簪挽起,还是那般姿容绝美,绝代无双。   秦烟闻言,面上却不动声色。   沈家三代皆有军务在身,故平西军来人,只有秦烟。   惠帝朝秦烟道:“昭仁郡主,府上可有人迎战啊?”   帝王开了口,不应战便是抗旨不尊。   秦烟凤眸微眯。   沈莹道,“主子,我去。”   此时旁边席位的江沐转头看向秦烟,语气有些轻松地说道:“让我去,很久都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   秦烟颔首。   得到秦烟授意,江沐起身,朝惠帝躬身作揖,朗声道:“陛下,昭仁郡主府江沐迎战。”   惠帝点头。   江沐,那就看看秦烟把他教的怎么样。   ------   今日江沐身着一袭钴蓝束袖劲装。   他下了看台,径直走到擂台边,一跃而上,稳立在擂台之上。   江沐朝林重抱拳。   “昭仁郡主府江沐,前来应战。”   林重回抱拳道:“林重,请阁下赐教。”   言毕,两人迅速交手。   擂台之上的二人,身材身手都大相径庭。   林重身材高大魁梧,体格强健。江沐身量颀长,身材精壮,但在林重面前略显瘦弱。   林重力大无穷,身法移动间,擂台都要震三震。但较身手灵活的江沐,又略显弛笨。   二人外在形象相差巨大,武功造诣上又各有优势和劣势。   两相缠斗下,竟是不分伯仲,出招拆招,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二人还在台上酣战。   其中二人皆有几次差点出擂台,又险险回身。   看台上的众人心悬着又稳回去,继续观战。   真是精彩。   ------   秦烟无意间扫向惠帝那方,惠帝身侧有一个位美人,秦烟看着,似有些熟悉感,尝试着回忆,脑中又无任何线索。这人,自己应该不认识才对。   察觉到秦烟探究的视线,封玉瑶也朝惠帝方向看了一眼,复而回头。   “那是才入宫不久的宁嫔,正当宠,瞧,淑妃脸黑着呢。”封玉瑶对秦烟解释道。   秦烟不以为意。   ------   今日秦洺一直在等秦念梳妆打扮完毕,但秦念也太慢了,秦洺着急地跺脚,女孩子出个门怎么这么麻烦。要不是来围场前,母亲反复给自己交代,要同姐姐相互照应,自己早就不等她了。   秦洺和秦念到赛马场时,看到的就是江沐正同一壮汉正在擂台上过招。   秦洺看着擂台上二人的身手,张大嘴巴,这……自己还能去挑战江沐?   ------   秦念同秦洺入了末端看台,那里已经有一众公子小姐,见秦念秦洺,都围过来打招呼。   杜灵坐在角落,她上次在千水湖画舫上最后没守住口,将秦念供出来。虽然后来秦念圆了过去,但还是让以秦念为首的公子小姐妹有些孤立了。   但杜灵毕竟还是户部尚书杜府的嫡次女,身份地位在那儿,一众官家公子小姐对她虽不算太热络,但还是勉强混在一起玩儿。   前面的席位是左相府的两位小姐,还有左相的嫡次子王璟钰。这位混迹上京城纨绔圈儿的公子哥儿,身旁,也围着一群背景深厚的公子小姐们。   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摇着一把折扇,席位同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不远,虽说二人是未婚夫妻,但全程并无交流。   又一炷香的时间,擂台上终于分出了胜负,江沐险胜。   擂台下的林重对江沐抱拳道:“领教了。”   江沐回抱拳。   惠帝抚掌道:“好,好。”   江沐心中有一丝自豪,似邀功地看向台上的秦烟。   秦烟还是神色淡淡地抿着酒,接收到江沐执着的眼神,秦烟无奈地颔首。   擂台旁主持比武的军士道:“有人要向江少挑战吗?”   无人应答。   方才挑战林重的都□□趴下了,而林重又败在了江沐手上,谁还会去挑战江沐。   况且,也不是这么多人有勇气去得罪昭仁郡主府。   这时突然有个少年的声音传出来:“我来。”   声音来自看台末端的席位,是一位身着鸦青色骑装的少年。   众人寻声望去。   那,是右相秦府的公子。   往年秦洺没有资格入围场,今年宋眉被抬了平妻,因此他和秦念也升为嫡子嫡女,是第一次参加西郊秋狝围猎。   秦念拉住秦洺的袖子,压着声音急道:“你疯了,你没看见江少方才同那个壮汉对打的惊险?你少惹事,回去父亲……”   没待秦念说完,秦洺便甩开了秦念的手,道:“身为男儿,有何可惧?”   秦洺挺了挺胸膛,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方向。   而秦烟此刻却是在喝茶,似乎丝毫没关心场上的情况。   秦洺也不失望,他下了看台,径直走向擂台,爬了上去。   站在江沐对面,道:“江沐,今日你的对手是我秦洺。”   江沐负手而立,冷脸看着对面那个傻子,没做声。   秦泯见江沐又是这个拽上天的样子,心火又起。   他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胳膊腿儿,热了热身后,“啊”的一声大吼,就朝着江沐冲过去。   看台上已经有人捂着脸,不忍直视。   待秦洺快近身时,江沐抬腿,一脚将秦洺踹下了擂台。   ……   场上一片嘘声。   看台上的秦念当即起身,迅速下了看台,向秦洺奔过去。   淑妃和二皇子也派人去察看秦洺的情况。   江沐没下重手,秦洺没一阵就缓了过来。他揉着自己被江沐踢到的肚腹,心中还是很得意。   虽然自己下擂台的姿势有些丢人,但,在无人敢挑战江沐的时候,是他秦洺站出来了。   秦洺看向台上的秦烟。   长姐看到我的勇气了吗?   如秦洺所愿,秦烟的确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瞬间,便移开了。   秦洺心道,很好,长姐看到我了。   惠帝抚掌道好:“后生可畏,有赏。秦家的小子勇气可嘉,都有赏。”   江沐回了看台。   ------   场上进入了赛马的环节。   赛马场是环形跑道,骑手从看台前方出发,跑马一周,先到者胜。   第一场是男子赛马。   此刻在看台前,端坐马上,准备赛马的有二皇子封羡,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还有一众公子和军士。   看台上的左相幼子王璟钰没有下场,他是知道场上那几位精湛的骑术的,他可不想去给人家做陪衬,丢人现眼。   而台上由下人揉着胳膊腿儿的秦洺是有苦说不出,他和二姐秦念这两个月都在练骑术,就想着西郊围猎时能一展身手,哪知自己方才从擂台上摔下来时,屁股腿儿都疼,今日是上不了马了。   “哎呦,哎呦,你清点。”秦洺揉着屁股朝身旁的小厮道。   ------   鼓声起,几十匹高头大马直冲而出,马上的众人策马疾驰,马嘶人喊,蹄声急骤,尘土飞扬,蔚为壮观。   今日谢长渊没打算再多顾忌,不准备像之前那样二皇子封羡相让。他上身俯低,猛抽缰绳,一路领跑,以明显的优势,率先到达终点。   过终点的瞬间,谢长渊余光瞥向看台上的秦烟。   而秦烟却是微低着头,听贴耳的封玉瑶说着什么。   谢长渊眸光暗淡了一瞬。   看台上的阿嫣看着谢长渊丰神俊朗的身姿,脸颊微红。那是她的长渊哥哥,也是即将是自己的夫君的长渊哥哥。   二皇子封羡随后到达,他心中有些不悦。   往常他看得出谢长渊有故意相让的成分,让自己经常拔得头筹。但自己贵为皇子,他认为那是谢长渊识时务。   但今日的谢长渊……   二皇子封羡望向看台,是因为秦烟?   ------   紧接着是女子的赛马。   不同于方才男子赛马的震撼激荡。姑娘们在马上别有一番风景。   两位公主没有下场,昭仁郡主同永定侯府的小姐谢箐也端坐看台。   左相府的二小姐王静妍,今日一袭鲜亮的红色骑装,在马上是英姿飒爽,风景独好。   而右相府的二小姐秦念就相形见绌了。秦念才刚学会骑马,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直接沦为了王家小姐的陪衬。   阿嫣也想去赛马,但被谢长渊制止了。阿嫣的骑术只能玩儿玩儿,哪儿能真正去到赛场上。   封玉瑶向秦烟示意,秦烟顺着封玉瑶的视线看去,场边谢长渊牵着缰绳,马上坐着红着脸的阿嫣,二人在场边缓慢行走。   秦烟心道,恩,天造地设的一对。   今日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在马上表现特别出彩。起身离鞍,单脚留在马镫上,随即移身单脚离马触地,复又重新跃上马背,频频做出惊险的动作,端是马术精湛。   王静妍准备良久,可惜今日太子殿下没到场。   男人,哪有专情的。女人得换着花样儿给男人新鲜感才能得到男人长久的喜爱,不然男人也会到外边儿找别人给他新鲜感。   王静妍觉得安颜夕就是个木头,总是端著名门贵女的淑女做派。如此无趣,男人是会看厌的。   毫无意外,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夺魁。   圣上皆重赏。   ------   此时场中突然一阵马嘶,有几人合力牵出一批高大强健的枣红色的马至场中。   众人皆疑惑望过去。   惠帝道:“这是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由昭仁郡主的牧兰马场所供。昨日,朕在马场上见此马风骨筋健,朕甚是喜爱,奈何此马桀骜难驯。今日,如若哪位勇士能驯服这匹烈马,朕重重有赏。”   众人都蠢蠢欲动,但看那由四位体格强健壮的军士都牵制不住的高头大马,又望而生畏。   看台上的公子哥上去几个,还没近马身,就被马扬起前蹄踢翻,或是吓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躲避着离开。   军士中有人去驯马,也是才勉强能近身,根本上不了马背。   二皇子封羡惜命,没兴趣那自己金贵的身体去同这匹烈马玩儿。   贺霄看向谢长渊:“谢世子,试试?”   谢长渊不由自主地看向秦烟的方向,此刻秦烟一改方才对场上的淡漠,她正看着场上的烈马。   看来秦烟对这马很有兴趣,是了,曾经那是她马场里的马。   谢长渊起身,右臂却被身旁的阿嫣拽住。   “长渊哥哥,不要去。”阿嫣看着谢长渊,担忧地说道。那马看起来如此难驯,她不想长渊哥哥涉险。   谢长渊安慰地看了一眼阿嫣,抚下了阿嫣抱着他手臂的双手,下台,径直走向那匹烈马。   “让开。”谢长渊道。   谢长渊随即纵身上马,紧拉缰绳,同这匹烈马开始了鏖战。   那匹马一直伺机想要把谢长渊摔下身去,谢长渊几次都惊险避过,但他也毫无进展。   一人一马在场上僵持良久   但谢长渊没打算轻言放弃,看台上的众人皆看着,还有秦烟。   秦烟好马,若是自己能降伏这匹烈马,秦烟当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届时……   看台之上,宁嫔突然向惠帝开口,她的音量也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近旁的席位都清晰可闻。   “陛下,既然这烈马是出自昭仁郡主的马场,何不让昭仁郡主下场一试啊?” 第34章第34章   宁嫔说完这话,周遭突然异常地安静。   她察觉到旁边席位的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她不明白究竟哪里有不对。   宁嫔侧回头看向惠帝,却被惠帝冰冷又危险的眼神震在当场。   自己,是说错什么了吗?   “呵呵呵,陛下,臣妾是开玩笑的。”宁嫔举起一只柔荑,轻掩红唇,娇声笑道。   宁嫔欲将她一个人唱独角戏的言语囫囵圆过去,但也消弭不了惠帝眼底的冷意。   宁嫔双手攀上惠帝的左臂,撒娇似的摇了摇,拖着嗓子娇声道:“陛下,您知道臣妾是有口无心的,陛下,陛下……”   惠帝看着身侧女子的笑晏,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恢复了清明。他警告地看了宁嫔一眼,将视线转回了场上。   ------   驯马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此烈马如此暴烈,连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都驯不下来,更何况昭仁郡主一个女子。   宁嫔是从豫州选入宫中,才入宫月余,不知京中水深。   自她突然得宠,她一直就像是处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渐渐迷了心窍。她觉得以自己荣宠,便是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秦烟也就一郡主,宁嫔觉着自己作为宠妃,拿秦烟说句玩笑话逗乐,或是真让秦烟下场驯马给她看着玩儿,也无可厚非。   但她怎会知道,秦烟能以一个相府千金,一跃而上,成为封号、品级和食邑能同公主相当的郡主,又怎么会只是个寻常郡主。   那是源于秦烟同时有着右相秦府,和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两家的血脉;源于秦烟手中握着西北关外重镇固城的情报网,源于秦烟无偿将自己经营的牧兰马场上交皇家,也源于圣上对秦烟母亲沈时英的情分。   淑妃虽不喜秦烟,但宁嫔的大言不惭,触犯了龙颜,这也极大地取悦了淑妃。   宁嫔仗着陛下的荣宠,屡次不把淑妃放在眼里,淑妃动她不得,今日倒是因为秦烟……   呵,因着秦烟,就连位列四妃之一的自己都被关了禁闭。   更何况宁嫔一个低阶妃嫔,她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   淑妃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舒心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饮尽。   ------   圣上并未对宁嫔的提议作回应,众人也就歇了看热闹的心思,皆望回了场上。   场上的谢长渊身着一袭绯色绣虎豹纹骑装,同那匹烈马正在焦灼地拉锯,虽行动艰难,也不显狼狈,端是龙章凤姿,仪表不凡。   秦烟眉峰微蹙,仔细观察着场上那匹红马,面前的酒水许久未动。   沈莹明白,这匹烈马祭了牧兰马场的名头,若是发起疯冲撞了今日的哪位皇族或是权贵,定会牵连昭仁郡主府。   沈莹向秦烟道:“主子,让我去。”   此时,谢长渊身下的马突然前蹄上扬,谢长渊一个措手不及,上身后仰,谢长渊此时也有些力竭,便顺势后空翻下了马身。   那匹马似乎察觉到了身上的人离开,甩了甩头,更是狂躁地在场上跳跃。   “主子,今日不能让那匹马伤人,我去会会它。”沈莹再度向秦烟开口。   秦烟颔首。   沈莹疾步下了看台。   谢长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他有些遗憾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制服这匹倔马。   一个黑影从谢长渊身侧急速奔过去,是身着劲装的沈莹。   沈莹急奔至马旁侧,跃上马背,紧揪住那匹马飞扬的鬃毛。   马儿感觉到又有人上来,前蹄扬起,狂躁地跳跃嘶吼。   ------   沈莹的体重较谢长渊更轻,在马背上几次被抛上去,看起来比方才的谢长渊更为惊险。   看台上的众人看着一个女子驯马,场面又如此激烈,都看得精彩大呼过瘾。   而马上的沈莹,几次险些被摔甩下来,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沈莹在西北的那些年,不论是西域的良马,还是草场上的野马,她驯马是常事,但都不像今日这般毫无进展,且那马有越发狂躁的趋势。   这马,似乎焦躁得不正常。   况且,牧兰马场送进京的马,都是马场的马倌驯过的,不应该有如此狂躁的表现。   这马,该是被动了手脚。   秦烟心中已有定论,马背上的沈莹也同时是这个想法。   若这马被动手脚,要不是就是冲着主子来的,就算不是,也会牵连到主子。   沈莹是个执拗不服输的性子,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放弃,必须制住这匹疯马。   沈莹吃力地抓住马鬃,场上的情况一度惊险。   沈莹的体力在逐渐流失,这样下去……   江沐起身道:“我去。”   此时沈莹被马一个急转,甩出马身,仅右脚勾住马镫,半身后仰,几乎贴近地面。马匹急速狂奔,场面甚是惊心动魄。   看台上的众人都惊吓出声,今日这场驯马精彩刺激又惊险万分,但若真是闹出人命……   场边的谢长渊想要前去帮沈莹,但那马太过狂躁,他没机会近身。   ------   秦烟凤眸微眯,倏地起身,自看台一跃而下。   众人都焦灼地看着场中,而场边却突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飞身骑上看台下的一匹黑骏马,疾驰而去。   秦烟纵马直冲至烈马方向,接近狂躁的马身时,秦烟朝勉强悬挂在马身侧的人道:“沈莹。”   沈莹正费力又勉强地将自己卡在马背上,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见自家主子过来,沈莹明白自己是时候撤了,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主子添乱。   沈莹松手,脚蹬马身,将自己弹了出去,几个翻身之后平稳落地。   待沈莹安全离开,秦烟当即飞身跃起,上了那匹烈马。   她并没有试图控制这匹马,而是上身俯在马背上,白皙的侧脸贴上马的后脖皮肤,任马匹粗糙的鬃毛扎着自己白嫩的皮肤,微微刺痛。   一匹火红的疯马,带着白衣黑发的秦烟在场上狂奔。   挽住秦烟一头青丝的白玉簪子在颠簸中滑落,青丝如瀑随风散开,在空中狂舞。   看台上的众人将这惊险又绝美的一幕看呆了,是昭仁郡主秦烟下场了。   秦烟在马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但她于两马奔驰中飞身上马,稳坐在时而奔驰,时而狂躁弹跳的马背上,不见一丝慌乱,端是身手极佳,骑术精湛。   场边的谢长渊见秦烟跃上了那匹疯马身上,心中捏了一把汗。他死死盯着场上,一旦秦烟有危险,他要第一时间冲上去助她。   ------   除了真心为秦烟担心的几人外,看台上更多的是瞧热闹的看客。   也更有等着看秦烟笑话的,比如淑妃,比如秦念,又比如阿嫣。   她们的心思出奇的一致,若是秦烟意外丧命于马蹄之下,那就可笑了。一个女子,同这烈性的畜生相搏,逞强给谁看。   但不及她们有再多的臆想,场上的缠斗宣告结束。   秦烟上了那匹烈马后不久,俯在马脖旁呢喃了一句:“你被人动了手脚,活不长了。”   这马像是被喂了烈药,越发狂躁之后,还会拒绝饮水进食,最终暴血而亡。   秦烟微微阖眼,轻叹一声。左臂从马脖子下方抄到了马脸右侧,右手顺着鬃毛抚上了马的头部,移向马脸左侧,自丹田处运气,随即双手合力一拧。   秦烟飞身离开原本疾驰的马身,那匹马向前跌出几丈的距离后,重重砸向地面,瘫倒后便不再动弹。   场上众人……发生了什么?   似乎,那匹马,方才被秦烟,拧断了脖子?当场身亡?   ……   腾空而起的秦烟缓缓落地,风乍起,秦烟一头青丝披散,在风中乱舞,她的身后躺着方才还暴躁地狂跑乱跳的高头大马。   ……   看台上众人震惊,他们没看错?秦烟徒手拧死了那匹烈马?   秦烟睁眼,缓步走至马前,蹲下身,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将还睁着的马眼合上。   秦烟轻声道:“不论是谁害了你,亦或是要害我,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你安心去吧。”   沈莹和谢长渊奔上前去。   沈莹急道:“主子你没事吧。”   秦烟对沈莹安抚地微微摇头。   谢长渊看了看秦烟,又看了看地上死去的马,皱眉道:   “你也不至于杀了它……”   没待谢长渊说完,秦烟越过他,径直走向看台。   ------   看台上的众人看着远处缓步走回来的秦烟,皆不自觉地抖了抖。   秦洺看向左右,得意道:“那是我长姐,徒手拧断那匹疯马脖子的那是我长姐,我秦洺的长姐。”   而他左右的那群公子小姐,也就是前些日子七夕,在千水湖秦念的游船上的那一众官家公子小姐,他们皆面如土色,心中后怕。   他们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言语。   有人在安静中出声:   “那日在千水湖,昭仁郡主是心情极好?”   “她要是一个不高兴,想要我们的命,我们一船人都不够她拧的吧。”   “她就这么徒手将马弄死了?”   “只听说她的侍女沈莹身手很好,不料她本尊更是凶煞。”   “但她出门时常都裹着一件披风,看起来也就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转头看向已走上看台的秦烟的方向。   果然,沈莹正在给秦烟重新挽了发髻,围好披风。   好像的确是起风了,昭仁郡主是个暴力凶残的美人,还是是个风都吹不得的病弱美人……   他们又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场边方才同江沐搏斗过的北衙禁军教头林重,看见秦烟徒手斗马的场景后,掩面长叹。   亏得自己自诩力大无穷,却还不如一个女子,昭仁郡主实是女中豪杰,自己更当再下苦功。   ------   谢长渊派人处理了死去的马的尸体,便回了看台之上。   阿嫣紧紧拉着谢长渊道:“长渊哥哥,你没事吧?”   谢长渊安抚地摇头。   谢长渊抬头看向秦烟方向,秦烟正走向御座,她要做什么,她杀了这匹马,是否会被圣人问责?她是去请罪吗?自己要不要去给她求情?   秦烟上了看台后,沈莹用沈淮另为秦烟准备的发簪整理了发髻。   秦烟方才在马背上掉落了发簪,后沈莹久寻不到,许是被马蹄踩碎,碾入了泥土中,也未可知,便也作罢,不过一只寻常簪子。   秦烟至御前,行礼道:“陛下,臣女失手杀了那匹马,特向陛下请罪。”   不待惠帝开口,秦烟又道:   “牧兰马场运送过来的马野性难驯,是臣女的失职,待臣女再驯过了这些马匹,再交还西郊马场。”   惠帝……   让你驯?再让你驯过,就只剩一堆马的尸体了。   “既然野性难驯,那此次围猎就先不让那些马参与,之后让御马监驯马就行,昭仁郡主不必过劳。”惠帝叹了口气,朝秦烟摆摆手道。   秦烟称是,便自行回去席位。   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一匹马被动了手脚,难免其他的马也会出问题。秦烟是要解决这一隐患。   ------   惠帝让场中众人各自游玩,便带着淑妃和宁嫔离去。   秦烟蹙眉又看了一眼宁嫔,但,她还是没认出此人,那为何有熟悉感?   待惠帝一行人离开后,沈淮到秦烟身侧,低声道:   “圣上身侧那位,笑起来同小姐神似。”   秦烟挑眉。   原来是这样?   ------   待回了席位入座,封玉瑶对秦烟啧啧出声:“小烟烟,没想到你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实际上却这么凶残。谁要是做你的对手,可真可怜。”   秦烟没理会封玉瑶的揶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的瞬间,秦烟敏锐地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秦烟倏地看向视线来源。   那人是在入场处,一行人之首的那位,着玄色锦袍,金冠束发的,太子封湛。   封湛神色不明地看了秦烟一眼,转身离去。   ------   封湛是刚从宫里处理完公务过来,不曾想,却看到了令他都震撼又惊艳的一幕。   方才从秦烟飞身下看台,到上马疾驰冲出,再到从烈马身侧跃上马身,与烈马纠缠,后又到徒手拧断马脖。直至现在,封湛都看在眼里。   秦烟此人,屡屡给他带来惊讶与惊喜,谜团如此之多,又美得摄人心魄,真是个妖精一般的女子。 第35章第35章   西郊猎场,太子营帐。   封湛独坐案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摩搓著书案上的一张素笺。   封湛记忆犹佳,折子、信件向来不需要复看第二次,皆是过一遍就会印象深刻。   秦烟对固城情报的分析,每隔几日便会送至西山太子府。此次到西郊围场,封湛却带上了最近一次来自秦烟的手书,一封封湛已经阅览过无数遍的手书。   “风平浪静。”   而此刻封湛面上不显,心中可算不上平静。   笺纸上仅有四个字,笔锋劲瘦流畅,尤以骨力让人过目难忘。   字如其人。   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而秦烟的美,既在骨子里,也在皮囊中。   世间怎会有人如这般,极具冲击感地结合着各种矛盾。   今日,封湛到赛马场看见场上的那匹马烈马时,便发觉那马被人动过手脚,狂躁地不正常。   而秦烟上了那匹马后,应该也是察觉了那匹马的不对劲,她当机立断,将其徒手拧杀。   而据宋执后来禀告,秦烟并没有向圣人道破那匹马有问题,而是指出,来自牧兰马场的马,皆需再驯过才能使用。   如若幕后之人敢在皇家猎场动手脚,必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若是马有问题,被弄到明面上,要查出背后动手脚的人,很难。   就算最终能查出真相,所需时日也不会是一日两日的事。   并且,这些马从西北牧兰马场运送至西郊马场,也不过就几月。马被动手脚,究竟是在西郊马场,还是在运送途中,又或是在牧兰马场时就有问题了,这很难说。   又有万一,查出动手脚的是皇室中人,因着并没出什么大事,这事只会被盖过去。   极大的可能,终究牧兰马场还是脱不了干系,秦烟还是会被追责,就算她只是背锅。   因此,秦烟并未说马有问题,只说野性难驯。   她提出这些马需要再驯,意指此次行猎不让这些马上场,就算之后马再出问题,她也避免了是她别有用心的责任。   而圣人未必就没发觉马的问题,既然没造成人员伤亡,那只是需要及时止损。万一真是皇室中人是幕后黑手,圣人也需要这个台阶,顺势将事情先揭过去。   封湛知晓秦烟管理固城,经营马场的手段,也见过秦烟烹茶的风雅,打马吊的俗气,以及在千水湖对名声置之度外的淡漠。   封湛之前对秦烟的印象,因着种种,弱化了秦烟其人本身就是个绝色美人。   原来她还有如此身手,也是如此的强硬果决。   秦烟杀马很果敢,给圣人的交代也很聪慧,她心思通透、缜密。   又深谙官场、皇家暗流之下的游戏规则。   至于她会不会秋后算账,封湛忆起秦烟场上杀马的狠厉……   她应该还有后招。   ------   “殿下,谢世子求见。”   宋执进入帐中,出言打断了封湛的沉思。   封湛剑眉微蹙,沉声道:“进。”   谢长渊大步进来,至案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谢长渊起身时,瞥见桌案上方的一张素色笺纸,上方的字迹……   “何事?”封湛音调微沉。   谢长渊将思绪扯回到方才遇见的那件让他极度不悦的事,开口问道:   “殿下,为何谢照会出现在营地外围,他原本的职责是守卫千阳岭,臣听说这是殿下的安排。”   谢长渊直视太子封湛,他等着看太子能有怎样的回答,原本太子应该同他一样对谢照心有芥蒂,不该会如此抬举谢照,那个私生子。   太子封湛目光微冷。   封湛听得出谢长渊的语气里颇有质问的意思,这是以下犯上。   不过封湛也明白,他的这位表弟对谢照的心结。   “这是御帐里那位的意思。”太子沉声开口。   谢长渊双眸紧缩,心中无比震惊。   御帐那位?圣上?怎么会?   圣上同母亲安阳长公主,自幼时起,便是相扶相持过来的。可以说,圣上是受母亲照顾,直至最终被萧太后择为嫡子,后才登上大位。   圣上同母亲感情极深,若是自己对谢照有心结,那圣上也不会没有。   封湛见谢长渊面色犯疑,解惑道:   “午间,御前那位李总管带来陛下的口谕,明日合围行猎的地界里,包括千阳岭。”   谢长渊眉头微皱,对圣上的决定颇有不解。   往年的秋狝围猎,圈定的行猎范围,并不包括千阳岭。   只是按照上头的意思,适当放一些猛兽至行猎区域,以规避风险。若有要单独猎猛兽的人,再可自行进入千阳岭。   而千阳岭的守卫责任重大,不能让未指定的野兽出岭伤人。   “李总管说完口谕,还啰嗦了几句。”封湛似是想起了什么愉悦的事,唇角微勾。   谢长渊静待下文。   封湛继续开口道:   “据李总管所言,圣上似是被今日,昭仁郡主驯马的刺激场面惹出了兴头。说是若还像之前那样只放出几只猛兽,就没趣了。”   “这个秦烟。”封湛说完,竟低笑出声。   谢长渊哑然,竟是因为这样。   “千阳岭,就不必派人去守了,所有人猎场集结,重新组织安排,今夜布阵,明日五鼓合围,待日出行猎。”封湛接着安排道。   谢长渊领命。   ------   “长渊。”封湛再度开口。   “你安排谢照去守千阳岭,而谢照是首次进西郊围场,对地形极为不熟。围场人员众多,万一出事,你可知后果。”   “你可还记得,是你总领此次行猎的安全事宜。若出了事,你又脱得了干系?”   “你扪心自问,是否被私怨蒙蔽了双眼,影响了你的判断。”   “长渊,你我身在皇室,皇室中人,有一件事,必须牢记于心。不仅只有皇家是家,天下百姓的家,也是家。你可能明白?”   ------   谢长渊出太子营帐后,脑中一直萦绕着太子封湛的话。   因着当初母亲的事,自己这些年一直对谢照耿耿于怀,此次行猎,自己也不愿让谢照在御前露头。   的确,谢照守千阳岭,万一出事,也会牵连身为护卫统领的自己。自己之前竟忽略了本如此基本的问题。   这些年,私怨,是否已然成为了禁锢自己的枷锁,影响自己理智的判断。   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本不应同自己沾边,而自己慢慢也变成了曾经厌恶的那种人。   谢照的错误,是他的存在。   但更为可恨的是谢安。   但凡当年谢安能光明正大地同圣上,同安阳长公主道出自己曾有一个通房,有一个儿子,也好过如此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皇家要的是有兵权,有能力的谢安,要他尚公主,成为驸马,同皇室结亲。   皇室的这个目的,同他之前有没有通房和儿子影响并不冲突。   但谢安野心勃勃,他不允许自己越阶层成为侯爵,成为皇亲国戚的机会有任何一丝变数。   这才有了之后的祸端。   谢长渊自忖,是否自己被当初母亲的突然离世,自己同母亲被谢安背叛,造成的心理上极大的落差,刺激到失了理智,影响了判断。   以至于自己如今同秦烟形同陌路……   ------   谢长渊心事重重地缓步走着,突然迎面过来一个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谢长渊不满地抬眸看向对方,是她,秦烟的庶妹,秦念。   自己同她没甚交集,之前几年有些场合,秦念都会过来和自己见礼,谢长渊知道秦烟同秦相府中那位姨娘,还有她的庶妹的恩怨,故谢长渊对秦念都是冷眼相待。   今日,这位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秦念下了赛马场,已经换上了一身烟纱裙,在风中很是飘逸。   她矮身对谢长渊福了一礼,道:   “谢世子,我是来为千水湖的事道歉的。”   谢长渊眸眼微眯,千水湖?   “谢世子,七夕千水湖,我包的游船,因船工操作不当,误撞了二皇子的画舫,致使贵府阿嫣姑娘落水,我深表歉意。不知阿嫣姑娘身体恢复的如何?之前因此事,我被父亲关了禁闭,因此没有及时去府上探望阿嫣姑娘。改日我准备到贵府亲自去给阿嫣姑娘致歉,不知谢世子可否准允?”   谢长渊不喜这位,更不想因为这个女人同秦烟再生嫌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必。”谢长渊跨向旁边跨一步准备离开,又被秦念拦住。   谢长渊有些不耐。   “谢世子,那改日我派人送些补品到贵府,算是给阿嫣姑娘赔礼,您可断不能再拒绝……”秦念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说了,不必。”谢长渊语调冰寒。   “谢世子……”秦念复又开口。   谢长渊没再理会秦念,快两步离开。   今夜要安排合围行猎,圣上又令开放千阳岭,危险性较往年高很多,他还有很多事要忙,没工夫同这女人打太极。   ------   看着谢长渊离去的挺拔背影,秦念春心暗动,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她势在必得。   秦念从母亲那里得知,近些日子,永定侯谢安同父亲时有走动,似乎永定侯谢安是在试探父亲对两家结亲的态度。   谢安的意思是,之前谢长渊同秦烟的婚约已有多年,但如今二人均否认婚约。   但永定侯府同秦相府也算是曾有过婚约的,如今可商议是否将婚约落到永定侯的庶长子谢照同秦相府二小姐秦念的头上。   谢安明白,谢照同皇家有嫌隙,谢照的正妻,公主是不必考虑,而同皇家走得近的大学士府和左相府也没可能,而右相秦府的二小姐,因着其母亲被抬为平妻,如今秦念也是相府嫡女,身份也算高贵,是谢照正妻最好的选择。   ------   这想法同秦相不谋而合。秦相是个行事万分谨慎的文臣,他也知道淑妃同宋眉有意撮合秦念和二皇子封羡,但秦相没打算让秦念嫁入皇家,因他不想参与夺嫡。   他已经贵为丞相,不论今后大位上坐的哪位皇子,这都不会影响他的仕途。但唯有远离大位之争,才能保存秦相府好不容易得来的尊荣。   京中除了皇室之外,最炙手可热的,如今是镇国公府的沈辞。但宫中还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公主,以沈辞的身份,估计会被皇室看中。   两位侯爵中,关内侯仅有一个独女。而另一侯爵永定侯府还有两位公子,分别是世子谢长渊,和庶长子谢照。   听说那位谢世子一心就扑在他那位被赐婚侧室的阿嫣身上。   既然永定侯谢安主动提及了谢照,这似乎是秦念最好的选择。   谢照虽说只是侯府庶子,但如今也是自己建府的正四品明威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   永定侯谢安同秦相商讨婚事,自会避着两家儿女,但宋眉得知后,告诉了秦念。   秦念有自己的算盘,两家默认之前有过婚约,就算是谢侯同父亲想要自己同谢照成婚。   但时日还长,尚有变数。   这么些年,秦念早已不再指望自己墨守成规的父亲,和欠手段的母亲。   有些事还得自己来,既然两家有婚约,那为何不能是自己同谢世子。   来日方长……   ------   回自己营帐的谢长渊,本打算赶紧休息片刻,今夜猎场布阵,可能没有多少时辰可以安眠。   谢长渊在榻上躺下合眼休息,他的右手伸进枕下,突然睁眼。   东西,不见了!   谢长渊翻身下榻,小心地移开枕头,没有。再掀开床褥,轻轻抖了几下,生怕碰碎了那物,但整张榻都没有。   “今日谁进过我的营帐。”谢长渊朝外头冷声道。   闻言,进来一个守卫道:“统领,只方才阿嫣姑娘过来了一会儿。”   阿嫣?   谢长渊疾步出去准备寻阿嫣,刚到营帐外,就被太子的亲兵拦下。   “太子殿下让谢统领马上去猎场整队集合,开始布阵。”   谢长渊领命。   先忙公事。   ------   今日从赛马场回营,阿嫣无聊,去寻谢长渊,到营帐,却没见人,说是去见太子殿下了。   阿嫣在谢长渊营帐好奇地转了转,鬼迷心窍地谢长渊的睡榻躺下。   “长远哥哥的睡榻,有没有长渊哥哥的味道。”   阿嫣侧身,扯过枕头,抱住蹭了蹭。   右手突然碰到一个硬物。   阿嫣疑惑地扭头看去。   枕头下面原来是一支白玉簪子。   阿嫣有些疑惑,这是之前在长渊哥哥书房看到的那支在檀木盒子中的簪子?那也是一支白玉簪子,记不太清模样了。   阿嫣心道,原来长渊哥哥是准备在西郊狩猎时送给我啊。   阿嫣抚摸着簪子温润的触感,好漂亮啊,好喜欢。   长渊哥哥那个木头,是不好意思开口?什么时候才送得出啊。   哎,还是得自己主动点。   阿嫣将簪子簪到自己头上,仔细地整理了下,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呵,长渊哥哥待我可真好。 第36章第36章   秋狝围猎十日前,虞部负责管理疆界的虞人已在猎场之内,按百步三表,竖立起各种标志,兵部按标志竖旗。   秋狝大典第二日,傍晚,太子封湛召集两万名娴习骑射的军士汇集在大旗之下,言明军纪。   当夜,由两万名军士组成的合围行猎的猎手,分为两队,左右两翼同时出发。由两翼将军率领布围,以军旗为号令,沿围场外缘迂回前进,到围场另一端两队会合,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布阵,当是声势浩大。   在圈定的猎场外围,用黄色布幔围成看城作为临时指挥营帐。   太子封湛钦定,由二皇子封羡为管围指挥,率领各队观察山川的远近大小,绕道出场外,指挥布阵。   亥初,二皇子封羡回到看城,报太子封湛。   “太子殿下,布阵已毕。”   封湛颔首,道:   “明晨五鼓合围。”   二皇子封羡留守看城,太子封湛返回大营休息。   ------   西郊大营,身着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宁嫔在御帐之外,被侍卫拦下。   “好大的胆子,连我们主子都敢拦。”宁嫔身边的宫女尖声呵斥道。   但侍卫不为所动,严肃地开口:“御前不得喧哗。”   “你……”宫女见陛下身边的总管大人李公公出了御帐,瞬间止了声音。   李福全挥退挡在宁嫔身前的侍卫。   上前一步,朝宁嫔道:   “宁小主,陛下乏了,正在休息,无事切勿喧哗。”   宁嫔拧眉,不悦地开口:“陛下可是说过,西郊秋狝围猎这几日,都是由我随侍左右的,为何今日又突然给我安排了另外的营帐?”   李福全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圣人的安排,宁小主自听从便是。后宫之中,擅自揣摩圣意是大忌,宁小主好自为之。”   言毕,李福全径自转身回了御帐之内。   宁嫔上前一步,却又遭到侍卫拦阻。   “陛下,陛下……”宁嫔高声呼喊了几声,御帐之内没有动静,又被侍卫喝止。   宁嫔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   宁嫔不傻,今夜,陛下一改之前对她的宠爱,不唤她侍寝就罢了,连御帐都不让她进,这分明就是给她脸子。   这是今日才有的转变。   宁嫔思来想去,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就只能有今日上午在赛马场,自己说让昭仁郡主驯马那件事。   当时自己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的神色都很奇怪。   后来昭仁郡主下场驯马,却将那马杀了。   回来却对陛下说,她是失手杀了那马。   呵,失手?   场上所有人都看地仔细,她秦烟杀那马之前是有多平静,杀时手上的动作又是那般清晰可见。   就算那马曾经属于昭仁郡主的马场,但如今可是御马,今日还是陛下命他们驯的。   好一句轻飘飘的“失手”。   但陛下丝毫没有责怪。   怪自己大意了,这个昭仁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   自己原本是在御前独宠,但若就这么失势了,自己不甘心,又怎么能甘心。   宁嫔越想越气,走着走着,一怒之下,扯过随行宫女手中的宫灯,向前方用力砸去。   ------   “啊……”   “大胆,竟敢对淑妃娘娘不敬!”几声惊呼。   宁嫔往前看去,两丈之外的前方是淑妃,以及随行宫人。   怎么遇上她?真是晦气。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宁嫔不情不愿地矮身行礼。   淑妃不悦地任由宫人整理自己的裙摆,没有开口。   淑妃身旁的嬷嬷语气不善:“宁小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砸淑妃娘娘,这是大不敬。”   就着营地几步一处的火盆,宁嫔眯眼一看,原来是方才自己砸出去的宫灯,滚到了淑妃脚下,似乎还烧到了淑妃宫裙下摆的一角。   “淑妃娘娘恕罪。”宁嫔干巴巴地道歉。   淑妃抬头,讽刺地一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这宁嫔如今还端着她那宠妃的架子呢。   她还不知道,都还不待回宫,她就得失宠。   从云端掉落的感觉,不知这么一个阅历尚浅的小姑娘,受不受得住。   冷宫之中,又有多少曾经风光无限,却仅在一夕之间便跌下神坛,而承受不住,发疯了的可怜女人,呵。   -------   “看样子,你是从御帐的方向过来,怎么,没进得去?”淑妃语调微讽。   “哎,我是才侍候完陛下,甚是疲累,陛下说让我先回去好好休息,陛下还要忙公事呢。”宁嫔抚了抚鬓角,状似娇羞,假模假样的道。   淑妃闻言却是笑了。   宁嫔疑惑地看向淑妃。   “陛下的确体恤你,你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御帐伺候陛下。”   淑妃说完,便越过宁嫔,朝御帐方向走去。   宁嫔的视线跟着淑妃的身影,她突然压不住火气。   宁嫔转身,盯着背对着她的淑妃,大声道:“站住,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放肆,好大的胆子,竟敢屡屡在淑妃面前不敬,宁小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淑妃身旁的嬷嬷气急,这些年就没见过宫中出现如此不知礼数,以下犯上的妃嫔。   淑妃轻笑,抬手挥退了嬷嬷,朝宁嫔走了两步,至宁嫔跟前。似不屑地上下打量宁嫔,那目光让宁嫔直泛鸡皮疙瘩。   淑妃伸出右手,食指挑起宁嫔娇嫩的下巴,眼神里露出嘲弄的笑意。   宁嫔扭头甩开淑妃的手,目光警惕地瞪着淑妃。   淑妃笑道:   “别板着个脸,你得多笑笑,你可得记住,你的笑,是你在御前唯一的资本。”   淑妃说完,转身离开。   宁嫔默了一瞬,她什么意思?   宁嫔疾走两步拦下淑妃。   “大胆。”嬷嬷挡住宁嫔。   “让她说。”淑妃一脸惬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嫔问道。   淑妃看向气急败坏的小姑娘,真是可怜啊。   “你们退下”淑妃遣退宫人。   “今日本宫心情大好,就勉为其难提点你几句,你过来。”   宁嫔疑惑地向前,她有些害怕会听见什么不中听的话。但宫中新人换旧人,还有什么会比如今的局面更糟。   “你可曾发现,陛下特别喜欢你的笑颜?”淑妃道。   宁嫔略微思索了一下,犹疑地点头。   淑妃笑笑,她本只是猜测,原来竟真是如此。   “你以为是你年轻貌美,鲜活可人?别傻了,姑娘,陛下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你就这么天真地认为,自己对陛下来说,是特别的那一个?呵,那只是因为你的笑容特别像一个人,一个陛下曾经想要得到,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是谁?”宁嫔急道。   淑妃抬脚欲走。   宁嫔急急伸手,拉住淑妃的袖子,“告诉我,她是谁?”   淑妃不悦地扫了一眼宁嫔拉住自己的手,宁嫔小心地放下。   “告诉我,请你告诉我。”宁嫔语带卑微。   淑妃深吸一口气,而后平静道出那个造成自己多年心魔的名字。   “她是沈时英。”   宁嫔秀美微皱,她是谁,自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见宁嫔一脸疑惑,淑妃又道。   “沈时英,昭仁郡主秦烟的母亲。”   宁嫔震惊地张大嘴巴,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那今日在赛马场……   淑妃再添一把火。   “呵,你不过就是个替代品。”   ------   淑妃补的这一句,彻底激怒了宁嫔。   “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替代品,不是,啊……”   宁嫔双手抓上自己的发髻,口中胡乱叫喊着。   淑妃下意识退了一步,成了。   却不想,宁嫔像失心疯了一般,竟扑向了身前的淑妃,二人双双倒地。   宁嫔怒火中烧,理智全无,她已忘记自己就是一个低阶嫔妃,而对方是家世背景比她高出许多的正一品宫妃。   “啊……”   随着淑妃的惊叫,宫人赶紧上前拉开宁嫔。   淑妃还是被扯乱了发髻,面上还被那个疯婆子抓出了血痕。   ------   起身后的宁嫔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只是目光呆愣地瘫坐在泥地上。   她能怪淑妃?呵,淑妃只是道出了事实的真相,残酷的真相。   自己不过就是个替身。   那她能怪谁,怪沈时英?怪秦烟?怪陛下?又或是怪自己。   怪自己异想天开,竟以为凭着年轻的身体,不俗的姿色,就能一步登天。   怪自己未谙世故,竟以为能仅仅靠着圣宠便能横行宫廷……   怪自己年少轻狂不自知……   ------   淑妃被宫人扶起,她双手紧张地抚摸着刺痛的面庞,看着指尖的血迹,惊叫出声。   “啊……”   毁了今日的侍寝不要紧,原本淑妃来西郊围场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侍候陛下。   但宁嫔竟然对自己动手。   “将宁嫔拿下,杖毙。”淑妃厉声开口。   宁嫔已然失宠,自己一个一品宫妃,杖毙一个失宠的低阶妃嫔,不是什么大事。   淑妃此时有些后悔,她将宫闱秘事告诉宁嫔,意在激怒宁嫔对沈时英和秦烟的怨恨,给秦烟多添一个敌人。   但为此伤了自己的脸,得不偿失。   宁嫔瘫软在地,心中哀戚。   人说昙花仅一现,自己的后宫之路,走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吗?   ------   宫人托起宁嫔,准备拉下去行杖刑。   此时突然一个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何人喧哗!”   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宋大人。   “宋大人。”宫人朝宋执行礼。   “淑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宋执朝淑妃行礼道。   淑妃单手捂着脸,只冷眼看着面如土色的宁嫔,未发一语。   扶着淑妃的嬷嬷道:   “回宋大人,宁嫔以下犯上,竟敢扑打淑妃娘娘,致使淑妃娘娘伤了脸,理应杖毙。”   太子殿下的营帐就在不远处,殿下从猎场回来正准备休息,外头就有女人喧哗,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封湛厌恶后宫女人的乌烟瘴气,命宋执尽快处理干净。   宋执不知今日赛马场上,宁嫔向陛下提的那句,让昭仁郡主驯马的事。   他只知淑妃诞有皇子,又位列四妃之一。   而宁嫔今日又是圣上的新宠。   宋执皱眉,这,有些难办。   皆知道,宋执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在宋执面前,任由淑妃杖毙一个有品级的嫔妃,欠妥。   毕竟代掌凤印,协理后宫的是贤妃,而不是淑妃。   太子殿下不喜喧嚷,此时得尽快处理。   宋执斟酌着开口:   “淑妃娘娘,宁嫔毕竟是圣上的嫔妃,此事最终还是得禀明圣上再行决断。”   “但宁嫔的确以下犯上,杖责二十,娘娘以为如何?”   ------   杖二十,一个女子,也是得丢半条命的。   太子势大,淑妃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   “那就劳烦宋大人了。”淑妃冷冷看了宁嫔一眼,由宫人扶着回自己的营帐。   宋执看了一眼还呆愣着的宁嫔,让侍卫将宁嫔带出去立马执行杖责,便离开了。   宁嫔全程未发一言,她只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是劫后余生了。   这就是后宫,生死就在上头的人的一句话的瞬间。   这里离御帐不算太远,这么大动静,御帐那边恐怕早就得到消息,但陛下的人迟迟没来,那就是由着淑妃处理自己了。   枉自己曾经那么天真,呵呵……   自己是捡回一条命吗?   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文中秋狝大典资料源自于《新唐书·礼志》等 第37章第37章   秋狝围猎第三日,合围行猎。   晨间五鼓。   太子封湛至看城,二皇子封羡指挥合围。   昨夜布阵的两万军士全部下马,步比步,肩并肩,结成环形队伍,口中含枚,慢慢向围场中心推进,包围圈逐渐缩小。   军兵们鸣角、击鼓、大声呼喊,从三面驱赶禽兽。   这个环形网越收越紧,逐渐把野兽围逼到一块没有树木的低地。   军士们穷追那些从洞穴中,被赶出来的兽类,虎、豹、熊、鹿等动物受到惊吓后从山林、洞穴、草丛中蹿出,四逸而逃。   二皇子封羡赴围场整队,在中心场地竖起黄色大旗作为中军,左右两翼分别斜行竖起红、白两杆大旗作标志,两翼末端各竖一面蓝色大旗作标志。   围场入口处,东南面和西南面,分别列战鼓六十,擂鼓手乘马擂鼓,鼓声大作。   行猎军士各执鼓、铎、铙、镯,摆开阵势。   皇家禁苑养鹰处的驯鹰能手,披弓架鹰,牵狗相随,其壮势盛气凌人,好不威风。【1】   ------   天刚启明,惠帝御驾在仪仗队的护拥下亲临猎场,在鼓声与号声由侍从簇拥着进入围场。   各随行人员于猎场外围,射杀突围的野兽。   太子封湛身着一袭绣五爪金龙玄色窄袖猎装,金冠束发,剑眉星目,端坐马上,指挥行围。   太子封湛对众将士道:   “战时喧哗,敌先知觉。猎时喧哗,兽即遁走。兽向人来,则各立原处射之;若兽出围,则驰马急追,迎头阻拦射之;若系出围之兽,任何人皆可迎截而杀之。若见虎卧,勿动,即告众;若于恰当处遇见,则众人围而杀之。若地势不好,则弃之。若见虎奔,则勿停,追而射之。先射熊和野猪之人,能杀,即了结矣;不能杀,则呼‘共杀’,而求助于他人。”【2】   并命军士在阵前杀牲宣誓“有不服从命令者斩!”   严明军纪:射猎成群结队的野兽时,不能射尽杀绝;禁止射猎各类怀孕与幼小的飞禽、走兽;已中箭的野兽不再射;射猎时,从左面发箭,射中左隅、左耳为上,射中右耳为次,不射禽兽面门;不剪毛;逃出猎场的野兽可射杀,但不可追赶。【3】   待一切齐备后,中军传令,击鼓三通。   明威将军谢照,带领一支由一百二十名军士组成的驱兽队,伴着鼓声进入猎场,纵马驱赶禽兽。   猎场中鹿数百,其余野兽不计其数,惊惶冲突,四处奔窜。   惠帝身着银色软甲,乘马,从南面,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侍从护送进入猎场。   惠帝一声令下,发令官即刻向天空中射出响箭,箭声尖啸刺耳,远达数十里之外。   驱兽队当即驱赶野兽一群,自前方右侧经过惠帝。   惠帝接过谢长渊检查好递过来的弓箭,搭弓射箭。   惠帝箭无虚发,应弦而毙者,遍地皆是。   侍从举旗挥动。   鼓声大作,军士们大声呼喊。   “陛下万岁!”   驱兽队停止驱兽。   ------   太子封湛,二皇子封羡入猎场驱驰骑射杀围。   二皇子封羡驰马场中,频频搭弓射箭,连射七只成年麋鹿。   太子封湛端坐马上,并未追击猎物。   封湛眸子微眯,扫过猎场中心,随后从箭囊中取箭,搭弓,满弓射向场中。   二皇子封羡只觉一道劲风从身后急速而过,他回身一望,方才那支箭簇飞去,从场中的一只猛虎头部贯穿而过,猛虎中箭倒地,当即身亡。   “太子殿下千岁。”   场中军士大声齐呼,众人见太子殿下猎获今日的首只猛兽,振奋人心,皆跃跃欲试。   太子封湛收弓。   而后,诸军士入猎场,跃马扬鞭,弯弓搭箭,围猎捕杀。   猎场内的野兽仓惶奔窜。   军士们纵鹰驱犬,马上驰逐。   侍从驰马至猎场割下众人猎获的猎物的左耳为记。   雄鹰振翅高飞,凌翔云霄,以它们的锐利尖爪直冲向正四处奔逃的雉禽免兽。   场面蔚为壮观。   ------   太子封湛自猎杀一只猛虎后,便驱马至猎场入口边缘处,于马上静观场内诸人围猎。   倏尔,封湛转头看向场外,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场边的一道端坐马上,身着月白色骑装的身影。   秦烟,她也在看他。   两道凌厉的视线撞上,但并未像之前那样立即移开。   二人皆在观察打量对方。   秦烟在猎场外围,见太子封湛单箭射虎,太子当是臂力惊人,箭术精湛。   封湛端坐马上,一身玄色猎装也压不住他的凛然尊贵之气。   秦烟心中暗赞,这位太子的确是能文能武。   封湛心中暗忖,秦烟骑术极佳,箭术也当是不错,今日,她可要一展身手?   ------   此时一道身着红色骑装的身影驱马至太子封湛身旁。   是左相府的嫡次女王静妍,也是太子封湛的表妹。   “太子表兄,几日若我猎获猛兽,可有奖赏啊。”王静妍对封湛似熟稔地玩笑道。   封湛蹙眉,他向来同左相府不亲近,对面这位所谓的表妹就这么自来熟?   “你应当称孤为太子殿下。”封湛语气微冷。   王静妍略微有些尴尬,但她可没有小女儿家的扭捏,大方地笑道:“太子殿下,我要是能猎只虎豹回来,可是要讨赏的。”   王静妍说完,不待封湛开口,便纵马驰入猎场中。   随即弛马入场行猎的还有兵部尚书的嫡长子贺霄,贺霄也是弓马娴熟,今日也想痛快地猎一场。   ------   左相府两姐妹,性子截然不同。   不同于嫡次女王静妍想要处处出彩的张扬,嫡长女王静宜虽也是换上了一身骑装,她只是静坐在马上,于猎场外围,淡淡地看着众人驰逐猎物。   原本时有猎物突出包围圈,但不待跑远,便被驱兽队以及未入场中的公子小姐和军士们猎杀。   但异变突生。   一只猛虎,身中几箭,但未命中要害,狂奔至场外,场面一度失控。   而这只猛虎直扑过去的方向,前方正是于马上花容失色的王静宜。   王静宜座下的马匹受惊,惊惶地前蹄上扬,欲要奔走,王静宜紧拽缰绳,不让自己被失控的马匹甩下来。   而猛虎已扑至马前。   王静宜扭头紧闭双眼。   突然一声兽吼,有重物砸向地面的轻微震动。   王静宜久久没等来猛虎的扑杀,她小心地睁眼,扭头望向方才猛虎扑来的方向。   一个身着黑色玄甲的将士单膝压在那只已然死透了的猛虎身上,显然,搏杀已经结束。   那只虎的脖颈上正插着一杆□□,而□□的另一端,正握在那位猛虎身上的将士手中。   虎颈的鲜血股股流出,那位将士略黑又俊朗的面庞上也溅上了血迹。   没待王静宜从虎口逃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中出来时,她身下的马匹似是惊吓过度,突然躁动地前蹄仰起,而后失控般地朝着远离猎场的方向飞奔而出。   周围的人也是心有余悸,见突然马匹失控,带着左相府的大小姐奔出,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谢照眯眼,仅犹豫了一瞬,纵身上马,朝着那匹失控的马追去。   ------   因着猎场外围还有些公子小姐们也要猎兽。另有一些小兽出围,小兽危险性不高,驱兽队没有追击,任其跑出。   此刻猎场外有个滑稽又狼狈的一幕。   右相秦文正的嫡子秦洺,箭术不精,但又急于捕兽,他举着一柄短刀,同从猎场冲出的一只体量不大的野猪对上。   短刀的碰上野猪的瞬间,就被野猪厚实的外皮弹落泥地之上。   秦洺没有放弃,竟扑向野猪,徒手同野猪肉搏。   场面一度……滑稽……   秦洺同那头野猪力量似乎等同,二者耗时颇久,周边的公子小姐们开始是有些紧张,后都看好戏般,小声地交头接耳地点评着。   ------   今日秦烟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的骑装,她身侧是依旧一身黑色劲装的沈莹,和同样是骑装的江沐。   三人各自于马上静坐,没打算下场。   秦洺那处公子小姐们的说笑声甚是吵闹。   秦烟蹙眉看向那处。   江沐随着秦烟的视线看过去,是秦洺。   那个傻子。那是秦烟的弟弟?   二人行事大相径庭,根本不像亲弟弟。   他不知道丢人吗?   江沐从马身取弓,拿箭,搭箭,一气呵成。   箭飞离出去,贯穿同秦洺缠斗的野猪的头颅。   公子小姐们都惊吓出声。   江沐还没收回举着的弓箭,他们转头见是昭仁郡主府的江少,皆不再做声。   秦洺奋力推开死透的野猪,脸上带着些许野猪的血迹,一身的泥和杂草,不悦地走向秦烟的方向。   对江沐道:   “要你多管闲事,我要徒手搏杀它,就如昨日长姐徒手杀马一般。”   秦洺谄媚地看向秦烟。   秦烟没理会,淡淡地移开视线。   秦洺有些失望,但决心再接再厉,终有一天,长姐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秦洺离开,又去寻别的猎物。   ------   长乐公主封云朝对狩猎没兴趣,在看城休息。   封玉瑶没进猎场,驰马在猎场外围伺机行猎,收获也是颇丰。   没了往常封玉瑶在耳边八卦,秦烟甚是无聊,随意扫过全场,视线却定在一个身着嫩黄色骑装的女子的头上。   秦烟凤眸微眯,似有疑惑。   沈莹开口道:   “主子,您也看见了?我方才已经观察很久,我很确信,那枚簪子,就是主子昨日掉落的那支。”   “主子,我去……”沈莹打马欲朝远处的阿嫣而去。   却被秦烟抬手制止。   秦烟眼眸危险地眯起。   那位,屡屡犯忌。   “我的东西,不由他人染指。”秦烟语调微冷。   秦烟取出今日还未动过的那张弓,左臂举起,右手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弦上,拉弓,射出。   “咻”的一声,凌厉的箭风射向远处那位正在马上娇笑的女子。   ------   谢长渊昨夜亥时才从猎场回营,因太晚,没来得及去寻阿嫣要回簪子。   而今晨一早又护送陛下至猎场,没顾得上阿嫣,按照原来同阿嫣交代的,合围当日,阿嫣应营地周围游玩。   而阿嫣没见过猎场合围的壮烈场面,实在是好奇。   遂阿嫣去寻了谢箐,让谢箐带她到猎场。   当然,阿嫣还簪上了她很喜欢的,长渊哥哥“送”她的簪子。   阿嫣骑术娴熟了些,可以独自稳坐在一匹较矮的马上,她一边同谢箐谈笑,一边看着秦洺一行人追逐小兽,娇笑出声。   忽然一支利箭朝着她射来。   阿嫣对向的谢箐看了个全,哑声张嘴,是昭仁郡主!   箭簇直插入阿嫣头部,那支箭带来的余力将阿嫣打下马,摔至地上。   此时,周边的人才发现不对,出事了。   惊叫着朝阿嫣奔过来。   谢箐立即下马。   阿嫣不能出事,不能在自己的照拂下出事,不然谢长渊……   谢箐将俯面摔下的阿嫣拉开,察看她的情况。   还好,她还活着。   见阿嫣杏眼圆睁,呼吸尚在。   谢箐又仔细察看阿嫣身体各处的情况。   还好,那支箭仅仅只是插入了阿嫣的发髻,并没有伤到她。   此时也有些公子小姐围过来。   ------   谢长渊今日一直护卫在惠帝身侧。   但他的余光时而追随着场边那道白色的身影,今日秦烟不准备行猎?   谢长渊也偶尔关注一下终究还是来了猎场的阿嫣。   突然阿嫣那方一群人围在一起,似乎发生了什么。   谢长渊眯眼。   惠帝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几位军士合力枪杀一只猛虎,今日将千阳岭开放合围,是明智的选择,的确较往年刺激许多。   幸而太子和秦烟均没下场参与围猎,不然,以那两人的身手,猎杀场中猛兽,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哪有众人奋力搏杀猛兽,来得更有趣味。   惠帝瞥见谢长渊一直盯着猎场外围那边,道:“长渊你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   谢长渊本不便离开,但既然陛下开口,谢长渊领命而去。   ------   这边阿嫣被方才那支突然射来的箭吓得失了声,正瘫坐地上,任由谢箐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   此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怎么回事,阿嫣?”   是长渊哥哥。   阿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马哭着扑倒了蹲下身的谢长渊怀里。   谢箐识趣地避开。   此时身着黑色劲装的沈莹到二人身边。冷声开口:   “二位,让让。”   谢长渊转头,眼神冰冷地看向沈莹。   阿嫣却是往谢长渊怀里缩了缩,她方才已经听见了周围的人的谈论,射她的箭来自昭仁郡主秦烟,这沈莹又来做什么……   沈莹见二人还是抱在地上,轻嗤一声,往旁边跨一步,越过阿嫣身侧,至方才阿嫣摔落的地方,抬起右脚,向下一踩,再左右碾了下。   又抬脚,看了一眼,似乎是满意了,径自离开。   众人疑惑,昭仁郡主的侍女方才在做什么。   阿嫣扭头,见自己方才被那支箭射落了头上的发簪,而那簪子,被秦烟的侍女,踩成了齑粉,草地上只剩下一些白色的粉末,完全不见簪子的模样。   “长渊哥哥,那是……”阿嫣回头对谢长渊急道,却被谢长渊冷声打断。   “你该回去休息了。”谢长渊横抱起阿嫣,起身。   谢长渊带着阿嫣上了一匹高头大马,自己随后也上马坐在阿嫣之后,策马疾驰而去。   经过秦烟时,谢长渊余光瞥见秦烟还是那个淡漠的样子,他没看她,也没脸看她。   自己昨日在赛马场捡到秦烟的簪子,没有当场还给她,而是准备择一个更为恰当的时间,再归还,没想到。   秦烟,她该是怎样看我……   ------   今年的围猎,较往年更为精彩刺激,惠帝观赏得大呼过瘾。   而以左相幼子王璟钰为首的一群公子哥围坐在猎场外的一处高地的一棵大椿树下,几人摸出自己随身的贵重之物,和几包银子,放在他们面前。   这几位公子没下场行猎,他们在这儿打赌,赌今日猎场谁猎获的猎物最多。   一个公子突然开口:   “陛下看起来气色良好,不像是带病的样子啊。”   这话头一开,几位公子自认此处远离人群,便大胆地讨论起来。   “许是有什么隐疾,看不出来的那种。”   “今日陛下射猎看起来身体很是健朗,若有隐疾也不像不能理政,还要让太子监国的地步啊。”   几人面面相觑,讨论不出什么答案。   此时他们中间的王璟钰嗤笑一声开口:   “你们知道什么,呵,似乎是我那位太子表兄,当年带着二十万私兵还朝,宫中还有萧太后坐镇,朝中又有大学士府及其遍布朝野的门生支持,强势地压着陛下交接的监国之权。”   “咱们这位陛下啊,不得不服老哟。”   王璟钰说完,收起了面前所有的物件,揣入怀中。   “贺霄胜,你们输了。”   几人定睛一看,猎场上已无猎物,诸军士呼喊着举起贺霄抛起,落下,又抛起……   似乎真是兵部尚书家那个嫡长子贺霄,但他不是不学无术在户部混了个员外郎吗?   王璟钰自顾走向猎场边开口懒洋洋道: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们啊……”   众位公子赶紧跟上。   ------   此时猎场内,吹鼓手击鼓鸣号,将士们大声呼喊。   惠帝摆驾回营。   二皇子封羡下令解围。   太子封湛宣布今日合围行猎结束。明晨哨鹿,众人可各自组队入猎区行猎。   封湛看向正驱马缓缓在场边闲步的秦烟。   这个女人身上,还会有多少惊喜?   作者有话说:   【1】《中国古代皇家礼仪》“步比步……好不威风。”   【2】《中国宫廷生活》“战时喧哗……求助于他人。”第373页。   【3】《中国古代皇家礼仪》“射猎成群结队……不可追赶。”第112页。 第38章第38章   昨日合围行猎,众人猎获诸兽,不可胜计。   共虎三十、熊十五、豹二十、俐狲三十、麋鹿二百、狼九十、野猪三十、野兔三百……"   猎物割其左耳,以大兽充公,献于旗下,小兽归个人私有。   猎罢归来,按类敬献,上等猎物献兽于四郊,用以祭祀四方神灵。   次者交庖厨以充食用。【1】   圣人令,待今日哨鹿结束,大宴诸人,犒赏有功者。   ------   秋狝围猎第四日,五更。   惠帝亲御名骏出御营,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侍从护送,于围场林区哨鹿。   所谓哨鹿,即是通过人为模仿鹿鸣之声招引鹿群,而后射杀的猎法。   惠帝甚是喜好哨鹿,曾言,此法可畅寻乐怀,寓习劳意。   今日,正是白露之后,秋分之前。   其时正是雌雄鹿求偶之季,鹿喜鸣唤,此时吹响鹿哨,鹿必闻声而至,百试不爽。   而天亮以后,鹿即懒于鸣叫,再吹鹿哨,也就失去了招引的作用,所以吹鹿哨的人必须在未曙之前赴林壑之中。   ------   惠帝将所带侍从、射手等人分为三队,依次向哨鹿地点进发。   出营约十里,留下第三队;再行四五里,留下第二队;又行二里左右,即是哨鹿场,留下第一队。   而后,惠帝仅带着包括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在内的十余名军士,至哨鹿地点隐伏。   ------   拂晓时分,谢长渊预遣几名军士,头戴鹿首,身穿鹿衣,伏于林壑中,模仿鹿的动作,缓缓而行。   待发现鹿群之后,吹响鹿哨,呦呦作鹿鸣声。   其余人则屏息以待。   鹿首,是人为制成,戴上之后,鹿即不疑,循哨声而至。   鹿哨,状如象牙,长二三尺有余,腹空,其嘴内嵌牙、角等。竹、木、铜质均有,表面黑漆,描金或饰以各式花纹,端是精美绝伦。吹之则低昂有声,极似鹿鸣。   哨声在寂静的丛林中呦呦鸣响,声传数十里之外,竟同真鹿的鸣叫声分毫不差。   不久,便招至真鹿,一只只从不同的方向,朝此处汇集。   ------   待鹿群至近处,隐蔽在暗处的惠帝即在预伏地点,带领随行军士,拉弓射鹿,并鸣起号角。   三队军士向惠帝靠拢,依次发箭射杀。   侥幸逃脱第一队的鹿只,也绝逃不出第二队、第三队官兵的射杀。   鹿毙则取血饮之,可以延年益壮。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鹿,转瞬间,已横七竖八地倒卧在林莽之间,发出幽幽哀鸣,惨不忍睹。【2】   ------   因昨日合围,围场中大多数的猛兽皆被赶出洞穴射杀。   今日林场中仅余极少部分猛兽,和一些危险性不高的鹿、獐、野猪、野兔、野雉等。   故今日除惠帝一行人哨鹿之外,随行至西郊围场狩猎的其他诸人,皆独自,或组队同行,前去林区狩猎。   较之昨日声势浩大的围猎,更具野趣。   自凌晨起,西郊大营,陆续有公子小姐们结伴,带着仆从骑马出营奔赴林场。   右相府的公子秦洺一早就催着秦念梳洗打扮,秦洺今日誓要猎一像样的猎物,断不能再落后于人,摩拳擦掌着要一展身手。   秦念出营帐后,惊讶地见除秦洺外,还有一众公子小姐等在帐外。   他们的父兄在朝中皆是右相一派,在围场自是事事以秦念和秦洺为中心了。因此,就算秦洺要出去狩猎的时间如此的早,他们也得生生压住睡意,起床来陪这右相府的公子小姐游玩。   左相府的嫡次子王璟钰也只是稍微多睡了一会儿,便带着平日一同玩耍的公子们一同出营。   他对西郊围猎的流程甚是熟悉,昨日的合围,那是给陛下看着玩儿的。那么多军士守卫,哪儿真有什么危险啊。   但今日可不一样,因众人分散,林中未知尚多,往年也是状况百出。   王璟钰无意狩猎,他只知道今日会有不少好戏可看。   这群公子哥儿懒洋洋地打着马,朝着林场徐徐而去。   ------   秦烟此次她谨代表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至西郊秋狝大典,露个面。   曾在西北固城时,多有常日东奔西跑的时候,野外宿营的情形也不算少。   但自回了上京城,因着上京城的气候较之固城又舒适许多,又住进纪先生特地为自己的习惯改造过的昭仁郡主府,秦烟被养的犯懒,似乎已不太习惯西郊大营的宿食。   她今日没打算外出狩猎,只准备一会儿去马场跑几圈,今夜晚宴后便打道回府。   况且近日本事务繁忙,而自己已在西郊大营待有两日有余,难为纪先生独自挑大梁,不过纪先生办事,向来稳妥,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   秦烟梳洗过后,接过沈莹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下。   起身,准备去马场。   营帐外突然响起守卫的声音。   “郡主,暗卫来报。”   秦烟眸眼倏地眯起。   沈莹闻言,疾步出去。   沈莹心中警觉。   平日里,若无大事,暗卫的情报皆是先报纪先生,再由纪先生筛选后,再将重要的事情禀报主子。绝不会出现有暗卫主动越级上报给主子的情况。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片刻后,沈莹回来。   沈莹面色不太好,步至秦烟身前,道:   “保护江少的暗卫来报,江少今晨入林区后,失踪。”   秦烟双眉微锁。   沈莹将暗卫的消息一一道出:   “据暗卫称,近日,江少并无接触形迹可疑的人。”   “仅有一项,同往常略有不同。”   “右相府的公子秦洺屡次纠缠江少,被江少揍过。”   “今晨,江少独自骑马出营,直奔林区,因林雾未散尽,五步之外,不可视物。暗卫跟进去后,不一阵,就不见江少人影。”   “后暗卫在林中寻找有一个时辰,也碰上了太子殿下派人跟着江少的暗卫。”   “但,他们发现林中除了圣上哨鹿的人之外,还有杀手,且不止一批。”   “太子殿下的暗卫同对方交上手,拖着时间,让我们的暗卫回来报信求援。”   ------   此时秦烟已座回椅中,重新端起茶盏浅抿着。   秦烟眸中生寒,理着头绪。   江沐身手极佳,自己也曾常带着他到野外林中训练,他若只是只身独自在林中闲逛,就算遇上猛兽,也并无危险。   但,江沐这些年行为鲜有失据,行动皆会给纪先生报备,不会未留下一句话就只身入林。   难道他蛰伏这么久,是准备在此次出逃?   他如今除了身手,并无他物。   难道杀手是来接应他的?   又或是,来杀他的?   他们做了多少准备,有多少人马,是否已出了围场?   秦烟搁下茶盏,道:   “马可备好?”   方才秦烟准备出去跑马,遂已令沈莹备马。   秦烟接着安排道:   “派人回郡主府,告知纪先生围场的情况,让他增派人手,在围场外等待,随时准备接应增援。”   “通知镇国公府,若我此行不顺,让他们协助纪先生带人入围场。”   “让此次入西郊猎场的所有我们的人,包括暗卫,随我入林,寻江沐。”   秦烟对自己的身手向来自信,但从不做无谓的冒险。   她行事谨慎,安排事情都会同时做几手准备。   言毕,秦烟大步出营,纵身上马。   江沐身份特殊,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或是失踪,都是个麻烦。   惠帝现在林中哨鹿,此事……   秦烟单手向后扯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道:   “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   言毕,秦烟驰马奔出,向林场而去。   ------   太子封湛正在营帐中书案前批折子,一旁的茶盏飘出袅袅茶香。   此次皇室赴西郊围猎,朝中仍留有左右相,大学士和一众文武大臣同往日一样,处理朝政。   但重要的折子,每日均会送到西郊大营,给封湛过目。   封湛搁下折子,轻捏山根。   封湛端起茶盏浅酌。   不知,秦烟今日会不会入林区狩猎。   封湛剑眉微皱,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折子,得加快速度,今日天气尚好,出去转转?   “昭仁郡主派人来禀。”营帐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闻言,宋执出去。   封湛放下茶盏。   难道,秦烟是特遣人来邀孤同去狩猎?   孤要不要先以公务繁忙推拒?   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不然,若是一口应承,是否会显得孤有些轻浮?   ……   “殿下。”宋执进来,打断了封湛的思绪。   “嗯。”封湛看向宋执,等着宋执开口。   是自己的错觉?殿下看起来,似乎有些愉悦?但……   宋执开口道:   “殿下,昭仁郡主派人来告知,今晨,江少于林场失踪。我们派去跟着江少的暗卫于林中遭遇了几拨杀手,现不知情况如何。仅昭仁郡主的暗卫回来报信求援。方才昭仁郡主已带人入林。”   封湛闻言,猛地起身,大步朝营帐外走去。   “备马。”封湛声音冷沉。   刚出大营,封湛又冷声安排道:   “宋执,带上围场中所有太子府的亲兵和暗卫。”   “派人通知陆沉,马上带人入围场应援。”   “让太医院御医至西郊围场,随时待命。”   封湛话毕,策马疾驰而去。   没出几步,却被一人突至马前拦下。   ------   封湛的马匹嘶鸣着前蹄上扬,封湛紧勒缰绳,控住马后,目光冰寒地看向来人。   是身着红色骑装的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   王静妍紧闭双眼,张开双臂,立于马前。方才似乎就算是被马踩踏,也要将马拦下的阵势。   封湛神色冰冷,目含警告。   王静妍似乎调皮地睁开一只眼,右手拍着胸脯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王静妍笑着看向坐于马上的太子封湛。   “太子殿下,这是要出去猎一场?可否允我跟随同去?我……”   “滚。”封湛声如寒冰。   封湛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宋执同一众亲兵也跟着策马而去。   王静妍抬手挥散着疾奔远去的人马踏起的烟尘,心中疑惑。   这是,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1】《中国古代皇家礼仪》“猎物割其左耳……以充食用。”第112页;   【2】《中国宫廷生活》“所谓哨鹿……惨不忍睹。”第373、374页。 第39章第39章   巳时,大雾散去,阳光透过密林,在林中层叠的枯叶上,打下斑驳光点。   秦烟一行人刚入林区不久,就在一处山地碰上了秦洺秦念一行人。   彼时秦洺他们正对着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喊叫,并不时地往洞穴里扔石头。   秦洺见马上的秦烟,惊喜地呼喊道:“长姐,长姐,快看我徒手抓熊。”   秦烟勒停了马,向秦洺问道:“今日你可曾见过江沐?”   秦洺心中乐开了花,长姐对我说话了,这是长姐第一次对我说话。   长姐的音色如此悦耳动听,长姐……   “秦公子,请问今日可有看见江少?”沈莹见秦洺闻言只是傻笑并不作答,急声道。   秦洺这才回过神。   江沐?   “没有。”秦洺摇头回道。   秦洺又问向周围的人:“你们今日可见过江少?”   众人皆摇头一脸茫然。   秦烟当即调转马头,准备继续入林寻找江沐。   ------   突然,秦洺身后的洞穴中传出一声兽吼。   紧接着,一只黑熊怒吼着扑了出来,洞穴外的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远离洞口。   这只黑熊方才正在洞中进食,现在口上还带有鲜血,吼叫一声,朝着众人扑去。   黑熊扑倒一位绿衣公子,并一口咬到他的腿上。   “啊!”   “啊!”   ……   惊叫声传遍山谷。   秦烟停了马,往回看了一眼。没理会,准备继续入林。   “救命!”   “昭仁郡主救命!”   “昭仁郡主快让你的手下杀熊啊!”   ……   被黑熊追击的众人连番向秦烟求救。   “长姐,你当真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吗?”是秦念。   见秦烟不为所动,打算离开。又有一声音传出。   “昭仁郡主,寻江少一人,有救我们这一群人还重要吗?”   秦烟不悦地回头,但她没心思同这些自己找死的蠢货浪费时间。   此刻黑熊正扑在一个女子身上。   秦洺拿起短刀,“啊”叫了一声,朝黑熊扑去。   秦烟眯眼,那个傻子。   秦烟冷声道:“沈莹。”   沈莹抽出箭囊里的箭,往黑熊方向随意地射了一箭,那箭洞穿了黑熊的头颅,也插入了底下那位小姐的肩胛。   秦烟音调冰冷:   “谁告诉你们,命的价值,是由数量来衡定的?”   秦烟调转马头,一行人疾驰而去。   ------   秦洺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熊被杀了。   他们赶快跑过去,合力推开笨重的黑熊,熊身下面是吓得失了声的杜灵。   杜灵腿上被黑熊抓伤,肩膀被秦烟那一箭洞穿。   方才她本来快跑上了另一边的陡坡,但突然身后被人用力一拽,她摔下了去,被后面追赶的黑熊扑个正着。   而她倒下时,似乎看见,在她摔下来之后,上了那坡的是,秦念。   杜灵的泪水顺着面庞滑下,伤口剧痛,心中也是极为委屈,她不想再在上京城呆了,这里的人,要吃人。   杜灵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小姐,就算如今同秦念不睦,也不是这些公子小姐能随意欺辱的,众位公子小姐唤仆从赶紧将杜灵扶上马,回大营就医。   ------   秦洺他们不远处的高地的一处矮灌木从旁,左相的幼子王璟钰见形势得到控制,啧了一声。   自秦洺一行人发现一个兽洞,开始往黑乎乎的洞口扔石头喊叫开始,王璟钰就觉得他们是在作死。   一看那洞口的尺寸,就是容得下一个大家伙,就秦洺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怕是会惹出什么大事来。   之后黑熊扑出,接连扑伤几人。   王璟钰他们也只能看戏,他可没能力去救人。   呵,那群人还好意思向昭仁郡主求助?   他可是听父亲说了,七夕千水湖,那群人是怎么空口白话指认昭仁郡主推人入水的。   那日后,左相再看自己的幼子王璟钰,心中无比熨帖。   王璟钰也被自己父亲嘉奖,那月多赏了半年的例银。   左相心中感慨啊,虽说自己的幺子王璟钰平日是纨绔不学无术。但出身高门大族,眼界还是同小门小户没见识的不一样,至少从来没惹出过此等上不了台面的祸事。   王璟钰不屑地扫了眼秦洺和秦念,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群蠢货。   方才昭仁郡主要不要随手救他们的命,也就在她心情的事。   这群蠢货从来不明白该怎样摆正立场同权贵打交道。   在绝对的权势与实力面前,只会打嘴炮的他们只是些跳梁小丑。   哎,无趣。   ------   秦烟一行人往林子深处奔去,越入到里面,树木杂草越是茂密,这些地方极容易设伏。   突然从四周跃出几十名黑衣人,均带着刀,向着秦烟他们砍来。   秦烟带着沈莹急速突破包围,留随行人员断后。   不多时,秦烟同沈莹遇上了前方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正事惠帝的侍从同一群黑衣刺客。   沈莹道:“主子先行去寻江少,这里我来。”   秦烟知道沈莹的实力,对她很放心,而今日林中刺客太多,江沐……   秦烟纵马离去。   驰马奔至一处空地,秦烟警觉地勒马急停。   方才杂草及于马腹,此地已是林深,但并无一丝鸟叫虫鸣。   不对。   突然几十支利箭同时从四方射出,秦烟飞身而起。   她方才的座下的马匹中箭倒地身亡。   秦烟稳稳落地。   同时,周围窜出几十名黑衣刺客。   秦烟:呵,今日是赶上热闹了。   ------   封湛入林不久,就遇上了由谢长渊独自一人护送的惠帝仓皇而出。   惠帝没受伤,只是受到了些惊吓。   而谢长渊脸上挂了彩,二人形状皆有些狼狈。   见封湛带着人欲继续入林,惠帝喊住封湛道:   “太子不必进去以身犯险,让侍卫进去就行。”   封湛冷声道:“江沐于林中失踪,秦烟已入林。”   话毕,封湛策马疾驰而去。   惠帝:江沐?   谢长渊:秦烟?   谢长渊立马想要入林寻秦烟,但还未迈出去的脚却被心中谨记的责任牢牢钉在了地面之上。   他如今的身份是北衙禁军统领,而不是秦烟的未婚夫,现在他首要的任务是护送陛下安全回营。   谢长渊咬牙垂眸,带着惠帝离开。   ------   封湛一行人纵马在林中,一路遇上了几拨刺客,皆迅速将其解决,继续赶路。   至一处遇上有有几十名刺客的埋伏,封湛令随行人员断后,带着宋执策马而出。   又至一处,遇上了还在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缠斗的沈莹。   宋执当即下马加入战斗。   封湛环视一圈,没见到秦烟,心中微沉。   “你家主子何在?”封湛问向沈莹。   沈莹见是太子殿下赶到,心里松一口气,林中的杀手不止一批,且数量比她之前预料的多得多。   这下有帮手了。   沈莹解决完一个杀手后迅速伸手指出一个方向。   “主子只身去寻江少了。”沈莹道。   封湛颔首,策马而出。   一路上封湛均没看见一个人影,心中发沉。   ------   须臾,封湛驰马至一处空地,却被眼前的血腥场面震惊。   空地中间立着一位身材纤细高挑,身着白色锦袍的倩影。   是秦烟。   在她的面前正缓缓瘫倒下一个黑衣人。   这应该是解决完了最后一个黑衣杀手,而她四周的地面上,已经躺着三四十个同样衣着的黑衣尸体。   秦烟听见马蹄声至身后不远处,倏地转头,眼神冰冷,似还未从方才的杀意里出来。   见来人是老熟人了,秦烟面上略有放松。   待秦烟转回身,封湛才看清她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刀。   秦烟松开纤白的手,任由手中方才从刺客那里夺来的已染血的刀滑落地上。   不待二人开口,封湛身后又飞来几只利箭。   ------   封湛俯身纵马,左手伸出,奔至秦烟侧旁。   秦烟明白他的意思,同样是左手伸出,抓住已至眼前的封湛的大掌,欲跃上马至封湛背后。   封湛握住秦烟的纤白嫩滑的手,提力,却将秦烟拉起置于身前怀中,二人纵马疾驰而去。   几十名刺客紧随其后。   随即箭雨从后方射来。   封湛行事都是做足充足准备。   本次围猎之前,封湛派了自己的亲卫入围场重绘围场舆图,将有变化的地形地势,提前汇报回了太子府。   因此,虽说林木植被有些许不同,但封湛对西郊围场的地形早已印入脑中,甚为熟悉。   封湛紧盯着前方,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停调整行进方向,躲避身后的箭雨,策马狂奔。   封湛双手执缰,身体前倾,用双臂和宽厚的后背,将身前背对他坐于马上的秦烟护在身前。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纤细的侧颈,秦烟略有些痒意。   突然风中一声闷哼。   秦烟拧眉,扭头问向封湛:   “你受伤了?”   封湛未置一词,此刻秦烟的红唇离他的面庞极近,封湛紧盯前方,尽量平复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   但秦烟还是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封湛执缰的右臂动作较之前弛缓了些,秦烟断定,封湛右后肩中箭。   事实的确如此。   封湛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太过被动,追兵被甩掉了一些,但剩余的杀手还是紧咬不放。   “你来控马”封湛道。   秦烟明白,封湛让她控马,是准备他自己回身处理刺客。   但封湛受了伤,射箭的准头可能会被影响。   况且,封湛坐于马后,而马正在极速狂奔,他若是回身射箭,还得分出精力让他自己能在马上稳坐。   秦烟决定,不如自己来。   “松开缰绳。”秦烟道。   封湛不知道秦烟要做什么,但他信任她。   封湛松开了缰绳。   瞬间,秦烟身体往马头方向后仰,随即将右腿抬起,于原位转身,将位置换成同封湛对坐于正在狂奔的马上。   封湛当即明白秦烟要做什么。   封湛立马重新双手执起缰绳,也顺势将秦烟环抱在身前。   ------   秦烟上马前就瞥见马匹上配有一张弓,和装满箭的箭囊。   “拉住我。”   话毕,秦烟向右弯身,从封湛左臂下钻出,将自己的上半身悬出马外。   随即秦烟取过马身上的弓箭,向着追击的杀手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此时封湛右手执缰,左前臂将秦烟细软的腰身托起,左掌扣在秦烟后腰的腰窝处。   封湛纵马不停在林中急转,一些杀手渐渐拉远距离,但还是剩有一些黑衣人紧追不舍,也向着封湛和秦烟频频发箭。   秦烟不停快速地拔箭,射箭,一次三箭齐发,不多时,身后追击的十几名杀手毙命。   秦烟解决了身后的刺客,略松了一口气。   马儿在林中疾驰颠簸,秦烟伸手捋开飞散的发丝,此刻她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有些不妙。   封湛和秦烟皆尴尬地侧头对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   封湛尴尬地黑沉着脸,唯耳根通红。   秦烟嫩白的脸颊也是泛起羞耻的薄红。   二人皆未发一语。   秦烟欲转回身,却被封湛突然扣住腰身,重新按回他结实的大腿之上。   秦烟心中愠怒,太子这是要耍流氓?   ------   秦烟正欲开口呵止,几只利箭从马前方的丛林中射出。   封湛单手扣紧秦烟,右手猛拉缰绳,调整马的方向,朝着另一侧疾驰离去。   这是没完没了了?   后方又有不少刺客追击,秦烟继续拉弓射箭。   突然封湛猛拉缰绳,座下的马匹前蹄高高上扬,嘶叫着停下了。   秦烟眉峰微蹙,疑惑地回头。   糟糕。   前方是一断崖。   封湛当机立断,松开缰绳,单臂抄起正准备下马迎战的秦烟,用力扣住她的腰身,以防她挣脱。   接着飞身离马,向悬崖外跃去。 第40章第40章   封湛刚揽着秦烟跃出悬崖,秦烟就立马用力试图推开封湛的禁锢。   但封湛的两臂死死将秦烟的细腰箍住,似乎铁了心要带着秦烟下崖。   秦烟虽说是身手极佳,但奈何封湛亦是臂力惊人,男女力量悬殊,秦烟虽极力挣脱,也不得其法。   直至二人开始下落,秦烟心中一沉,坠崖已成定局。   “你要死,非要带上我?”秦烟神色不豫,语气生硬。   看着怀中的美人,出现少见的情绪外露,封湛突然笑了。   封湛继而解释道:   “杀手的箭簇上淬了剧毒,留着他们让援兵清理,我们没必要冒险同他们纠缠。”   闻言,秦烟怀疑地看向封湛。   淬了剧毒?那封湛背后的箭伤?   但,跳崖就是妙招?   ------   这断崖甚高,二人穿过崖下的雾海仍在下落。   上头飞来几支利箭,索性都失了准头。   看来杀手不会死心。   “下面是一个深潭。”封湛嗓音低沉醇厚。   秦烟:?   深潭?   深潭!   又是深潭!   “吸气。”封湛沉声道。   秦烟刚吸了一口气,两人就坠入了潭中。   ------   就算秦烟现在已习了水性,也做好了落水的心理准备,但由于有幼时秦烟曾于太液池落水和三年前梅山落入寒潭差点丧命的经历。   水,是秦烟现在为数不多的弱项之一。   没入冰冷的潭水中的瞬间,秦烟出现了本能的紧张。   她紧闭双眼,身体紧绷,尽量减少着深水的恐惧对自己的不利影响。   从那么高的山崖落下,在这深潭若不触底,应该也会沉入较深。   秦烟方才入水前已深吸了一口气,她估摸着应该足够用到出水面的时间。   秦烟一直紧闭双眼,她在感知落水的速度。   待速度逐渐减缓,届时是最省体力的时候,再游上水面。   此刻已快到潭底,深水之下安静地近乎濒死的感觉,和难以视物的幽闭感,让秦烟似乎又回到了梅山那次的寒潭。   她尽量平复心绪,那次她独自一人都能求得一线生机,这次,更何况此处还有对面那人。   待下落的速度减缓地差不多了,秦烟憋气的程度也达到了极限。她开始缓缓吐气,并开始准备往上游回水面。   但才刚开始往上游,却被身前的人掐住她的细腰往下压,阻住了她的动作。   秦烟猛地睁眼。   封湛?他做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他不会还要害我?   但若他想要我的命,方才有的是机会。   秦烟对封湛的行为很是不解。   ------   在秋狝围猎之前,封湛已派亲卫探查过西郊围场的地势。   这个深潭因其形似弯月,在舆图上有个美丽的名字,月亮湖。   据亲卫回禀,潭底正西方向有一条长度约十余丈的暗流,可以通往月亮湖另一侧的山外。   此时山崖上的杀手若还未被援兵解决,他们难保会下来搜寻。   返回湖面,并没有通过湖底暗流离开更安全。   封湛落水之前,看了眼日头,确定了正西方向。   此刻快要触底,差不多了。   封湛给秦烟往前一指。   秦烟明白了他的示意,看来封湛是知晓水底的另一条出路。   的确,从水底离开,远比水面更安全。   但,秦烟对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点数的,恐怕不足以能潜出去,秦烟有些犹豫。   封湛见秦烟还愣在原处,并无跟上的动作,他左臂揽过秦烟的腰身,右臂划水,双腿后蹬,带着秦烟往暗流游去。   ------   事已至此,秦烟也不再耽误,开始自行顺着封湛指出的方向游去。   但没过一会儿,秦烟开始有些气不足,胸口开始有些憋疼,她的动作迟缓了下来。   身旁的封湛转头,他当即明白秦烟是准备的气不够用了。   封湛没有丝毫犹豫,收回原本在划水的右臂,大掌扶上秦烟的侧腰。   封湛一张棱角分明,五官深刻的俊脸靠近秦烟精致的面庞,吻了上去。   秦烟眉头微皱,仅一瞬间,她便明白,对方是在给她渡气。   秦烟也不客气,主动吸了过来。   但,不知是封湛故意的,还是秦烟失了力道,竟吸过了封湛的……   一瞬间,二人皆是诧异地瞪着对方。   封湛黑眸幽深,接着,尽无师自通般强势地吻了过去。   而秦烟也不甘示弱,二人你你来我往间,竟如同恋人那般,热烈而狂放地激吻在一起。   ------   一时间,封湛和秦烟竟双双忘记了他们还在深潭底的暗流下。   原本是在渡气,却被换了味道。   终于,两人都气息不足,开始出现缺氧的状态。   二人皆因缺氧太阳穴胀痛,开始有些眼花、耳鸣、体力也正在逐步流失。   再这么下去,这两位手段权势都不俗的大佬,便要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场合,啼笑皆非地毙命于潭底了。   但好在暗流也在缓慢流动,将他们推到了出口下方,其实方才他们距离出水潭已不算远。   两人都很强势,双双仍不甘示弱般,谁都不肯先撤离。   瞥见头顶的亮光,二人均双腿竭力往下蹬水,不多时,两人破水而出。   出水的那一刻,封湛和秦烟同时分开,两人皆大口喘息,意味不明地对视了片刻。   而后,秦烟奋力一推,离开了封湛的环抱。   秦烟转头扫视了一遍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个不深的山洞,不远处就是洞口,洞外看得见远山。   根据远处山峰的高度,估摸着这个洞口嵌在另一个悬崖之上。   洞内没有野兽杀手,秦烟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游向岸边,踏出水面。   秦烟方才在水中几乎力竭,秦烟舒了一口气,在潭边不远处就地坐下,而后身体后仰,右臂垫在脑后,开始休息,恢复体力。   ------   而封湛只是游到了潭边的浅水处,并未出水,及腰的水深,掩饰着他水下那处的尴尬,同时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心跳。   秦烟身量本就较寻常女子更高,因习武的缘故,身材的是前凸后翘,紧实有致。   封湛看着秦烟缓步踏出水面,她身上的白色锦袍湿水后紧紧贴在她火辣的身体之上,封湛心绪又有些不稳。   而那不知死活的女人竟当着他的面仰面躺下,因大口呼吸而剧烈起伏的傲人曲线,让封湛的气血又有往向下涌的趋势。   封湛立马移开视线,再这样下去,自己今天不用出水了。   封湛又重新将自己没入水中,准备让冰冷的湖水浇灭他的燥热。   不多时,封湛出水。   这次轮到秦烟一饱眼福了。   ------   封湛平日里总是一身玄色锦袍身材不显,但此刻湿水后,从水中踏出,锦袍紧贴在颀长的身躯之上,显出了精壮的身材。   方才在水下,二人贴身时秦烟就知道对方的身材很不错,如今看来更是养眼。   封湛迈着两条结实的长腿缓步踏出水面,冷峻立体的脸上还有不断从头上滑落的水珠,宽肩窄臀,肌肉健硕但不夸张,隐约还能看到衣服下的腹肌。   秦烟单手撑起自己的头侧,上下扫过封湛的躯体,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赞赏,最终目光停留在……。   呵,方才他是去灭火了?   ------   封湛同秦烟两人自林中马背上的那一遭,到方才水下的贴身激吻,二人之间似乎少了尴尬,拉近了些距离。   “太子殿下是初吻?技术不行啊!”秦烟又枕回手臂上,躺下,揶揄道。   封湛睨了秦烟一眼。   秦烟如今还在点火,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的技术就行?只会横冲直撞。   说到底,二人都不算初吻,毕竟幼时太液池那次……   封湛想到这里,目光似有些幽怨地瞪了秦烟一眼。   秦烟对自己曾救过她的事绝口不提。   这个小没良心的。   -------   秦烟起身,和封湛分开在山洞四周察看,并无异常,又一同去了洞口探查。   洞口外是一个悬崖,他们暂时安全。   看日头,洞口正对着西边,而看日头偏西的程度,此刻已是申时,远处也传来猴叫的啼鸣,太阳快落山了。   “我们最好在这里待一阵,待外面的额杀手处理干净再出去。”封湛看向秦烟,开口道。   秦烟回视封湛,默认了这一提议。   秦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管,再从里面抽出一小卷防水皮纸,将其展开,是一些白色粉末。   秦烟走到洞口处,将粉末洒出。   封湛看见秦烟的动作,那应该是给她的下属递消息的某种药粉。   ------   封湛看了眼秦烟被湿衣贴身的曼妙身影,剑眉微皱。   他返回洞中,折下几支较粗的树枝,将其支起在洞口中间。   此刻西坠的柔和阳光斜射入洞口,刚好照到树枝支起的临时木架上。   封湛斟酌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此刻阳光正好,可以晒一下衣物。”   “我先背过身,你将脱了衣服挂在木架上。”   秦烟本还在观察洞外的情况,闻言,回身看过来。   秦烟回身的一刹那,封湛被眼前的美景震在了当场。   此刻柔和的夕阳从秦烟身后照射过来,身前的美人逆光而立,让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添了一分神秘与神圣,美的不可方物。   封湛向来只知美人的美限于皮肉,但秦烟却屡屡给他对美的震撼。   封湛的左心房剧烈跳动,秦烟,这个妖精,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   秦烟自梅山落水后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常年靠着纪先生配制药浴驱寒。   听见封湛的建议,秦烟也不扭捏,她从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见封湛真的背过身去,秦烟开始脱下身上的衣物。   封湛耳力极佳,听见秦烟开始宽衣的窸窣声响,他的心中像是有一把火正在烧起。   封湛剑眉紧皱,闭目定心,默念着大悲咒,平复燥意。   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出生,二十二个年头,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失态。   ------   “好了。”秦烟声音清冷。   封湛回头,见木架上仅挂着秦烟月白的锦袍,她应该还穿着湿着的里衣。   也罢,由着她吧,一个女孩子,哪里没有点警惕心。   封湛随后解开自己的腰封,将身上湿透的玄色锦袍脱下,动作轻缓地搭在了秦烟的月白外袍旁。   封湛看着木架上的两件外袍,一黑,一白,紧挨在一起,封湛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激荡。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   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这个女人弄死不可。   封湛在地上盘腿坐下,解开自己身上白色的里衣,但仅褪到了腰间,露出精壮的上身。   随后,封湛偏头,看向右后肩,但看不完全。   在马上中箭后,封湛当时就右手后移折断了箭杆。   箭伤那处,不像寻常皮肉伤,剧痛有逐渐向五脏六腑转移的趋势。   但封湛因常年泡抗毒药浴的缘故,虽说不是百毒不侵,但就算是世间剧毒,也能拖上一段时间,并减轻毒性对身体的影响。   封湛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将密封的瓶塞打开,试图自己处理伤口。   “嘶……”   ------   秦烟听见封湛突然的吸气声,这才忆起封湛后背中了箭,而入水前,封湛曾说箭上有剧毒。   “你在处理箭伤?”秦烟本背对封湛坐在木架的另一侧,此刻偏过头问向封湛。   封湛未发一言,还在试图自己处理。   秦烟起身,越过木架,走到封湛身侧,蹙眉看向封湛右后肩上的那处箭伤。   伤口有发黑的趋势,的确有毒。   封湛抬头看见仅身着里衣的秦烟,此刻秦烟身上的衣服尚还是润湿,紧贴在她婀娜的躯体之上,较之方才秦烟还穿着外袍的时候,起伏的娇躯更为明显。   封湛立马转回头,他感觉自己气血又往下涌,不能再失态。   秦烟没理会封湛的失常,径直走到封湛背后,盘腿坐下。   秦烟伸出纤白的右手,拾起封湛侧边地上的匕首,手起刀落,动作利落迅速地划在封湛的箭伤处。   封湛闷哼一声,便没再发出声音。   ------   秦烟用匕首处理了箭簇旁的伤口的腐肉,然后取出了之前还留在封湛后背的断箭。   封湛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秦烟。   秦烟接过后,轻嗅瓶口。   这味道,有些熟悉。   秦烟一边向封湛伤口敷着药粉,一边问道:“这药出自药王谷?”   封湛丝毫不奇怪秦烟的见多识广。   封湛也没隐瞒:   “孤的军中有一下属是药王谷前药王的弟子。”   秦烟没再开口。   几年前,药王谷前药王逝世,谷中众人为继任下任药王而内斗,自相残杀。   如今谷中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药王谷,已无药王。   但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自己遇上那时正被追杀的纪南风。   封湛撕下一段自己的里衣的袖子,递给秦烟。   秦烟接过,将袖子中间撕开,结成长条,右手举着布条从封湛右肩上方伸过,再往下探至封湛左腋处。   这个动作让秦烟的身体贴向封湛的后背,封湛感觉身后有两团柔软压至自己的后背,而秦烟的鼻息正在喷洒在他通红的耳根处。   但只一瞬,秦烟左手接过布条,拉上右肩,掩住伤口处渗出的血和药粉,打了个死结,搞定。   方才秦烟柔嫩的指腹不时触碰或划过封湛的背脊,封湛心口有些痒意。   秦烟起身。   此刻夕阳逐渐西沉,一阵凉风吹进山洞。   封湛突然伸手,将毫无准备的秦烟一把拉入自己怀中。   秦烟不豫地抬头看向封湛,并试图起身。   但封湛的一只手箍住秦烟的右肩,另一只手从秦烟身前将她柔软的细腰扣住。   “别动。”封湛嗓音有些暗哑。   “外袍未干,让我抱着,你能取暖。”   封湛眸色渐深,眼里含着固执与强势。   ------   这个理由,秦烟竟无法反驳。   秦烟畏寒,这也是她的弱点,自落入潭水至现在,自己也只是在强撑。   秦烟软下身子,任由封湛将她环抱身前。   封湛大掌,轻扶着秦烟的侧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秦烟没有抗拒,自己此刻急需要休息,怎么舒服怎么来,似乎的确是暖和了些。   ------   封湛同秦烟二人之间,曾经连一句正经对话都没说过,更遑论私交了,就算两人的府邸仅有一墙之隔,也宛如陌路。   且二人的立场有些微妙。   秦烟明面上是为圣上做事,属惠帝一派。   而太子封湛,似乎从军中还朝,同惠帝的关系就不算太融洽,父子之间似乎还有些权利拉锯。   故封湛同秦烟二人之前的立场不同,甚至有些敌对。   皆对对方警惕又疏离。   ------   而今日,他们一同经历了杀手追杀,二人皆将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同乘马背之上尴尬的那一遭,入水之后的贴身激吻,以及现在如恋人般的相互依偎。   此前,就连现在,他们都不曾交心。   有的仅仅只是身体的交集。   如此短暂的时间,将二人之间隔阂撕开。   像是一种不真实的幻象。   但封湛同秦烟二人的心智都较同龄人成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或许这种不交心的交集,才能让他们更轻松自在些。   他们各自的经历,又怎能轻易对对方敞开心怀,轻易接纳另一个人住进自己心里。   封湛垂下眼眸,看着秦烟,她若能永远这么乖顺……   ------   此刻日暮西沉,残霞满空。   在朝中以杀伐决断著称的掌权人太子封湛,卸下一身戾气,目含柔情,环抱着另一位仅仅只是暂时收起防备的绝色丽人,二人欣赏着洞外的日暮黄昏,山色冥冥。   这个画面,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会难以忘怀。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热烈的爱情,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权衡利弊的细水长流。只要给他们一个足以点燃那把火的契机,自然一拍即合。 第41章第41章   最后一缕阳光散去之前,长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鹰鸣,紧接着一只黑鹰从洞外掠过。   封湛睁眼,目光锐利。   方才从洞外飞过的那只苍鹰又折回来,再一次飞过洞口。   封湛同秦烟起身察看。   那只鹰正盘旋在洞口上方的高空中,像是在给人指引方向。   “援兵到了。”   封湛看向秦烟道。   此时,从洞口上方的悬崖之上,飞下几只彩蝶,至洞外停住。   秦烟伸出纤手,彩蝶围绕着她的指尖振翅飞舞。   须臾,几只彩蝶又重新飞回悬崖上方。   “你的鹰?”   “你的蝶?”   秦烟和封湛同时开口。   二人均未再开口,毫无疑问,答案就在对方的问句里。   而后,两人回身进洞,分别从木架之上,取过各自已已干透的外袍穿上。   若是不知情者,见这一幕,定会以为这对男女方才是在洞中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   待二人整理好着装,洞口上方的悬崖上传来了宋执和沈莹的声音。   “殿下?”   “主子?”   宋执和沈莹原本是分别带人寻找太子同秦烟,太子殿下的鹰盘旋在一处断崖,而纪先生给的彩蝶也在那个悬崖飞舞。   故他们都汇集在了此处。   封湛并没有对宋执的呼喊作回应,而是转身,定定地看向秦烟。   封湛眸色幽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秦烟本也开始朝洞外走去,她敏锐地捕捉到封湛灼热的视线,秦烟眉梢微挑,同封湛对视。   封湛见秦烟到现在还是像今日之前那样,淡漠地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有些郁结。   封湛一言未发,先行走到洞口。   此时悬崖上方悬下几条绳索。   是宋执同沈莹准备带人下崖。   封湛朝着上方沉声道:   “不必。”   听见太子殿下的声音,宋执心中一松,抬手挥退太子府的亲卫和暗卫。   而沈莹却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回应,有些着急,主子不要出什么事?   “太子殿下,我家主子昭仁郡主可在崖下?可有受伤?”沈莹焦急地问道。   闻言,秦烟笑笑,正准备开口,旁边那位肃着脸的太子却先行作答。   “你家主子在这里,她好得很。”   封湛说这话的时候,却是面色沉沉地看着秦烟。   秦烟凤眸微微眯起,自己方才是做了什么,惹到了这位冷面太子?   听见主子的声音,沈莹便放心了,也是挥退了昭仁郡主府的暗卫,静待主子上崖。   而宋执却是听出了点什么。   似乎方才殿下的言语间有些幽怨?   ------   封湛和秦烟一人抓住一条绳索借力,脚踏崖壁,二人同时上崖。   见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崖上的宋执,沈莹,同他们带来的下属皆单膝下跪:   “主子。”   “殿下。”   封湛扫了一眼,冷声道:   “如何了?”   宋执回禀:   “殿下,围场林中的刺客以全部扫清,皆是死士,没抓到活口。”   “原本今夜陛下准备在西郊围场设宴,宴请参与秋狝大典的众人,以及犒赏有功者,但由于突遇刺客,宴会已取消,陛下已由北衙禁军护送回宫,参加秋狝围猎的其余的人也相继回城。”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在皇家围场,出动数量如此之众的死士,杀手兵器上带着剧毒,幕后之人能是谁?   ------   “主子,可有受伤?”沈莹担心地向自家主子道。   “我没事。”秦烟道。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纪先生会杀了我。”沈莹想起,纪先生到围场时,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般,沈莹还心有余悸。   沈莹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镇国公府国公爷、世子爷和少爷分别带着国公府的亲兵在林中寻主子,方才我让暗卫去送消息给他们,告诉他们已经寻到主子,他们会在林外会和。”   “纪先生将暗卫交给我之后,返回了围场大门等候主子。”   “我们的人,在林中一处山洞,找到了昏迷在那儿的江少。纪先生已派暗卫将江少送回郡主府,并着人看守。”   秦烟眉梢微动。   江沐没走?   林中有如此多的杀手,他还能独自昏迷,却没被杀?   那么,杀手的目的,就不是要杀他。   而是用他做引子,引我入林。   目标是我?   或者,目标里,有我?   ------   沈莹和宋执分别给自家主子备了马。   此地不宜久留。   封湛同秦烟各自上马,一行人踏着夜色,策马出林。   秦烟刚到林外,等待在那里的镇国公府的外祖、舅父同表兄当即打马过来。   国公府三代见秦烟无事,皆松了一口气。   但大家面上都还有些凝重。   若是皇家围场都能渗透进来杀手,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不可小觑。   此事非同小可,杀手的目标不知道是谁。   但正是如此,人人自危。   ------   秦烟骑马至西郊围场大门外,看见了带人侯在那里的纪南风。   秦烟下马,大步走向纪南风身后的她的马车。   纪南风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披风给秦烟披上。   男女有别,往常纪南风都是恪守界限,从不越矩。   披风的事,纪南风向来都是让沈莹来。   今日不知是对秦烟太过担心,还是刚才收到沈莹派暗卫传回的消息,主子是和太子殿下一同被寻到。纪南风心中有些发紧,失了分寸。   秦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一直当纪先生为家人。   早秋,入夜,山里的确有些凉。   秦烟紧了紧披风,准备上车回府。   镇国公府一行人也上马准备离开。   ------   封湛的车架在秦烟前方,他方才本已走到马车旁,但回头的那一眼,却看见了令他极为不豫的一幕。   那位,在昭仁郡主府乔迁宴上见过,郡主府的管事,纪先生。   据宋执来报,那位纪先生,还是大夏规模最大的私人钱庄,余庆丰的老板。   他的行为,并不只像一个下属。   在大庭广众之下,秦烟竟然容许他做出如此越界的行为。   他同秦烟是什么关系?   封湛眸底满是寒意,收回了准备上车的动作,向秦烟方向走去。   ------   此时前方传来马蹄阵阵,一人一马从苍茫的夜色中奔来。   来人是谢长渊,他全然不顾礼数,并未在太子车架前下马,而是径直纵马到秦烟车旁,一跃而下。   谢长渊疾步走到准备上车的秦烟近旁。   “你有没有事?”   谢长渊气息不稳,道完一句话后大口喘息,平复心跳。   此时谢长渊还穿着今晨哨鹿的猎装,形状不算太齐整。   他今日随陛下在林中哨鹿,遇袭后,护送陛下出林。   在林外遇见太子封湛一行人,得知秦烟入林寻江沐。   谢长渊连纠结要不要入林寻秦烟的余地也没有,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职责,他当前首要做的,是护送陛下安全回宫。   圣上没有回营修整,而是让谢长渊带北衙禁军直接将圣上送回了宫中。   离开西郊大营之前,谢长渊命其余下属保护参加秋狝围猎的后妃公主等回城。   待回宫后,下属传来的消息称,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于林中失踪,林中有数量众多的杀手。   谢长渊向惠帝请旨,他要返回西郊大营,加入寻太子和昭仁郡主队伍。   得到圣上准允,谢长渊只身马不停蹄地从宫中赶往西郊。   ------   若是没有谢长渊之前在城门的悔婚;没有在千水湖毫不犹豫地护着他那位侧室,对秦烟如此疾言厉色;没有这几日谢长渊在围场同他那位侧室的你侬我侬,秦烟定要觉得她的这位前未婚夫是有多在意她。   呵,不过,她秦烟可没眼瞎。   沈莹挡在自家主子身前,神色不善地瞪着谢长渊。   秦烟未置一词,只是淡淡地看了谢长渊一眼,便准备继续上车。   谢长渊往前跨一步准备再说什么。   ------   “秦烟。”   是太子封湛。   秦烟停了上车的动作,转过头,看向一步步走近的太子。   “孤有话要单独同昭仁郡主讲,你们回避。”封湛语调沉沉。   秦烟蹙眉,但还是抬手挥退了下属。   太子封湛眼神冰冷地看向还固执地立在原地谢长渊。   “谢统领是要抗命?”   封湛语气冷厉。   谢长渊此刻心中有些发慌,他极不愿意看见秦烟同太子单独待在一起。   今日太子和秦烟二人同时失踪,现在又同时现身。   谢长渊觉得太子同秦烟定发生过什么,有什么事,要脱离自己的预期了。   谢长渊闭眼,但他还必须谨记,他只是臣下,君臣有别。   最终谢长渊离开秦烟的车架,立在了五丈之外,眉头紧皱,看着秦烟和封湛这边。   ------   秦烟此刻很是疲惫,只想尽快回府休息。   她并未开口,也并不好奇太子要对她说什么。   封湛于秦烟两步之前停住,看着对面那个依旧是一脸淡漠的女子。   封湛此刻非常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对秦烟下意识的关注,应该是心悦秦烟。   而今日他们二人如此有默契,又有如此多的身体接触。   秦烟又给了他那么多的触动,甚至是震动。   封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明确了自己对秦烟的心意,他便要立刻将秦烟划定到自己的范围,并不允许有任何变数的发生。   “今日,你同孤,单独在山野待了良久,恐怕于你名声有损。”   “孤准备册封你为太子妃。”   封湛一字一顿,语气恳切,秦烟不怀疑封湛是在开玩笑。   但,名声?   “哈哈哈……”秦烟笑了。   封湛皱眉。   封湛斟酌过用什么说法,既能免于太过直白,又能给秦烟台阶。   以秦烟今日在水下也回吻了自己的行为,封湛认为,秦烟应该同他一样,对对方也有好感。   只要秦烟对自己也稍微有一丁点想法,她自会顺着台阶往上迈一步。   但,秦烟的反应……   难道,这个说法行不通?   ------   镇国公府一行人自太子单独同秦烟说话,就紧紧盯着那方。   就算对方是权倾朝野的储君,他们也不会让秦烟吃亏。   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惹得烟烟大笑出声?   沈莹却对自家主子的反应有些疑惑,主子鲜少在外人面情绪外露,太子殿下是说了什么让主子觉得那么好笑?   纪南风眉头微皱,他心中有种预感。秦烟,似乎对太子有些不一样。   谢长渊心中一紧,秦烟在太子面前,能有这么鲜活的情绪,同在他面前的淡漠完全不同。   他宁愿秦烟怨他,怪他,甚至恨他。都好过像现在对他如此漠然。   甚至,秦烟从回京到现在,都没问过他一次,关于悔婚,关于阿嫣,关于他们……   ------   “太子殿下,觉得我像是在意名声吗?”秦烟笑道。   封湛默了一瞬,复又开口。   “那么,昭仁郡主得对孤的名声负责。”   秦烟闻言,初初是诧异了一瞬,然后很快明白。   不论是太子刚才的第一个说法,还是这第二个。   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位太子,怕对自己有意思。   只是还端着他的小傲娇吧。   秦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湛。   封湛对秦烟的态度有些郁结。   封湛自出生,作为皇后的嫡长子就被册立为太子,如今更是大权在握,向来只有别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从来没有今日这般,他还要绞尽脑汁地斟酌着对一个姑娘表达心意。   封湛轻叹了一声,似乎妥协般地开口。   “秦烟,孤心悦你,你是否愿意同孤一试?”   闻言,秦烟笑了。   秦烟在今日之前对封湛就有欣赏,不论是传言中这位太子的势力手段,还是他的身手,当然最重要的是,封湛长得太好看。   秦烟是个颜控,而今日又知封湛的身材极好。   虽说他的吻技不行,更有可能还是个雏儿。   不过好在干净。   “好。”秦烟语气轻松。   封湛之前太过小心,以秦烟的性子,怕是激不得,也不会畏惧于强权。   他只能步步诱哄,没想到,自己直接道出心意,她却同意地如此干脆。   -----   谢长渊一直紧盯着太子同秦烟对话,他们在说什么?秦烟为何对太子笑?   谢长渊还有很多话要同秦烟讲,他要对秦烟解释悔婚的事,解释阿嫣的事,解释千水湖的误会,解释簪子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谢长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今日再不同秦烟解释清楚,再不能与秦烟打开心结,他同秦烟便再也没可能了。   思及此处,谢长渊开始大步朝秦烟方向走去,距离他们两丈之外,谢长渊却听到太子再度开口。   “宋执。”   宋执越过谢长渊至太子侧旁,行礼道:   “殿下。”   封湛在交代宋执做事,但他的狭长的眸子却一直看着面前的秦烟。   封湛的音量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这番不要脸的话,宋执,秦烟,谢长渊,都听得一清二楚。   “将孤车架的车辕折断,孤的车无法返程。”   “孤今日太过疲累,没有精力骑马,那就只能请昭仁郡主允许孤搭乘郡主府的车架同归。”   “昭仁郡主,可允孤上车同行?”   ……   这是要明着宣示主权了?   作者有话说: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第42章第42章   宋执……   殿下说这话,好歹得背着人家正主儿啊……   秦烟挑眉,但不待秦烟开口,另有一道男声先一步传来。   “秦烟是个未婚女子,太子殿下所言恐怕不太合适。”   谢长渊往前疾走两步道。   此刻的谢长渊,庆幸自己今日赶过来,他猜的没错,太子对秦烟定是起了心思。   “宋执。”封湛沉声开口。   “属下这就去办。”   宋执应声而去,离开前尴尬地瞥了一眼秦烟。   宋执心中诽腹,昭仁郡主这也没动怒,真是好修养。   封湛放缓语气,对秦烟道:“你先上去。”   秦烟此时不想同封湛分辨,自己既然答应了同对方试试,同车这点小事,她也不会介意。   此时夜色已经弥漫开,山中渐凉,秦烟伸手紧了紧披风,转身上车。   ------   封湛看着秦烟进了车厢,继而回身冷眼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方才的目光亦是追随着秦烟的身影。   秦烟还是一向的这样,连正眼都不会给他。   他是否还能理解为,秦烟还在生他的气,她是在使性子,等着自己去哄她?   但这个理由,谢长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秦烟,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思及此处,谢长渊心中越发寒凉。   谢长渊与对面的太子对视,封湛较谢长渊略高,太子身上的摄人气势,让谢长渊无端生出些压迫感。   此刻谢长渊已不再顾忌他只是臣属,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自己不愿意被另一个男人压上一头。   但,封湛开口的话,却在最短的时间击中了谢长渊刚刚建立起防线。   “当初你在已有未婚妻的情况下,没名没分地将一个女子带入府中,一住就是三年,可又觉得合适?”   谢长渊心中微诧,他没料到太子会质问他的私事。   三年了,他没向任何人解释过他和阿嫣的过往,府中人也只知道阿嫣救过他,但大家都以为阿嫣更是他的宠爱的女人。   他没有解释过,更从未向秦烟解释。   谢长渊看了一眼面前的马车。   秦烟此刻应该也能听见他同太子的对话,那就借此机会,将这事情解释清楚。   “阿嫣救过我,我欠她一条命。”   谢长渊开口,却是望着旁边的马车。   封湛冷声道: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安阳皇姑留给你的产业,是置办不起一所体面的宅子,将其赠给你的救命恩人?”   “这几年上京城中,关于你同你养的那位金丝雀的风言风语被传地人尽皆知,你可曾考虑过你当时的未婚妻的立场?你又置右相府和镇国公府的颜面何在?”   提到这句未婚妻,封湛神色不豫。   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封湛都不愿秦烟同别的男人扯上一丝关系。   “……”谢长渊哑然。   当初在梅山,阿嫣说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说要跟着谢长渊回上京城。   到了上京,谢长渊也曾告诉阿嫣,给她置办一所宅子。   但阿嫣拒绝了。   阿嫣说她一个女子,在上京城只认识谢长渊,孤苦伶仃的,她要跟谢长渊回府。   而谢长渊又是为什么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   似乎当时他正因为谢照的事,对秦烟有怨怪。   因此,最终没有拒绝阿嫣。   但……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既然做了那就认。”封湛言语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话毕,封湛回身上了秦烟的那架马车。   留谢长渊立在原地。   谢长渊连解释都如此无力,就算是因为误会,但如今也都已造成了不可挽回事实。   秦烟,应该是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她又怎能不介意阿嫣的存在。   而谢长渊自己,如今还有什么身份去阻止太子与秦烟接触。   但,太子终究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若秦烟容不下阿嫣,也不会容得下太子娶别的人为妃。   谢长渊攥紧双拳,双目赤红,望着远去的车架。   那就端看他们又能走到哪一步。   ------   镇国公府的人见太子上了秦烟的车,有些疑惑。   沈辞的脸一下黑了下来,太子这个登徒子……   沈辞打马欲上前,却被镇国公沈常山叫住。   沈常山望向前方秦烟的车架,沉声开口:   “烟烟行事一向自有主意,不喜太多干涉。”   “我们能做的,只是作为她的后盾,站在她身后。”   “静观其变。”   沈辞看着前方的郡主府车架,心中颇为不豫,也有些不安。   若烟烟今后的夫家是上京城随便哪个世家大族,镇国公府都有那个权势和能力与之抗衡。如果烟烟今后婚姻不顺,镇国公府自可轻易出面为烟烟摆平麻烦,甚至是为她处理和离。   但,若烟烟嫁入皇室……   沈辞甩头,只希望烟烟是一时的兴趣,没有当真。   ------   封湛上车后,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瞬。   车厢之上,秦烟已解下了披风,合衣半躺在铺满了整车厢的厚实舒适的纯白绒毯之上。   此刻这位美人正靠着一方软枕,闭目休息,一头黑亮柔顺的青丝身下散开,姿态慵懒,娇躯婀娜,隐隐透着魅惑的风情。   听见封湛上车的动静,秦烟并未起身,依然是斜倚着休息。   而秦烟同太子这位储君相处的不拘礼,也极大地取悦了封湛,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封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就势在倚在秦烟旁边,伸出长臂,自秦烟的后肩穿过,一把揽过秦烟,将她柔进自己怀里。   秦烟微微拧了一下眉,但没有拒绝。   她在封湛的坚硬的胸膛上蹭了蹭,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继续阖眼休息。   封湛的下巴在秦烟的头侧微动,而后也开始闭目释放疲惫。   ------   马车在行进,秦烟摇摇欲睡,但她向来警觉,哪儿能真在外头,还在一个不算太熟的人的怀里睡得着。   方才她在车上,外面两人的对话清晰可闻。   呵,原来是救命恩人。   “谢长渊为了报恩,是以身相许了?”   秦烟突然懒懒开口。   封湛听见怀中女人突然出口,却提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封湛眸色幽深,突然单手掐起秦烟的下巴,低头,重重地吻向秦烟。   秦烟半阖着眼,仰头享受地回应。   秦烟突然玩心大起,翻身,位置同封湛对调。伸手挑起封湛的下巴,俯身,将红唇朝着面前这个俊美的男子的薄唇压下。   封湛掐着秦烟侧腰上的软肉,由着身上的女人折腾。   郡主府车架旁的一匹黑马上,端坐着本目光警惕地不停观察四周的宋执。   车架内方才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音虽微不可查,但宋执耳力极佳,他确定没有听错。   仔细分辨下,宋执心中暗赞,殿下之前没有过女人,没想到这一来就玩儿这么开。   ------   西郊大营,距离西山郡主府不算太远,一路无事。   马车停在郡主府正门外,但车内的人迟迟不见下车的动静。   镇国公沈常山皱眉,打马过来。   “太子殿下,烟烟该回府了?”   车内没人应声。   沈常山正准备再度开口,太子掀帘下车,衣冠齐整,面色如常,似乎看不出什么。   而后秦烟下车。   而秦烟的红唇微肿,尚有些水色。   众人神色各异,方才太子同秦烟二人在车内定是发生过什么。   ------   沈常山神色不豫地看了眼太子。   沈常山转身对沈时岩道:“时岩,你带人回镇国公府,方素应该还在等消息。”   复又对秦烟道:“今日杀手不知是冲谁来的,今晚我同沈辞住在郡主府。”   沈常山下马,对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天色已晚,殿下早些回府吧。”   宋执……   沈老爷子,这怎么像是防着狼崽子要叼走他们家的小羊羔的意思。   封湛面色有些黑沉。   不过不要低估了这位殿下开窍之后的不要脸程度。   封湛看向秦烟:   “孤乘车回府,马车改日归还。”   沈常山……   沈辞……   宋执……   这里距离太子府大门已没几步路,需要借车?   宋执又立马明白,有借才有还,殿下这一开窍是真的会撩啊。   秦烟对封湛的话有些无语:“殿下请自便。”   太子上车,一行人离开。   沈辞面上难看,太子和烟烟也太不像话了。   沈常山无奈地看了一眼秦烟,终究还是没开口。   罢了,年轻人初尝□□,哪能把持得住。   ------   秦烟回府后先是去了纪南风准备好的药浴汤池。   暖阁内,一角的熏炉飘出袅袅艾香,秦烟缓缓褪下衣物,踏入池水。   池水氤氲,秦烟微微阖眼,背靠向池壁,放松着一整日的紧绷。   今日的药浴水温较平日高些,秦烟嫩白的皮肤很快变得嫣红,周身的毛孔舒展着热意与疲惫,池水透过皮肤侵入骨髓,将今日在西郊潭中带回的寒气驱散。   池水轻缓地流动,秦烟脑中掠过今日西郊猎场的种种。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舒适地一声满足的喟叹,起身踏出汤池。   秦烟问向侯在外间的沈莹:   “江沐如何了?”   “江少已经醒了,他说他要见主子。”沈莹答道。   秦烟本已准备休息,但今日这事,不弄清楚,大家都不能安心入睡。   秦烟有些疲惫地开口。   “请国公爷和公子到书房。”   “让纪先生带江沐过来。”   秦烟轻抚被封湛咬伤的左肩,又补了一句。   “再劳烦纪先生带上祛疤的伤药。”   “主子受伤了?”沈莹担心地问道。   “小事。”秦烟语气有些无奈。   封湛,抛开他的皇储身份不说,各方面都令自己很满意,是个合格的伴侣。 第43章第43章   昭仁郡主府,书房。   镇国公坐在首位,秦烟和沈辞分坐下首两边。   江沐面上不太好看,立在纪南风身旁。   秦烟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江沐,向纪南风开口:   “纪先生,说说今日我们的损失。”   纪南风回禀道:   “府中暗卫死亡7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二十二人。”   秦烟看向面上有些羞愧的江沐,语气微凉。   “江沐,今日死伤的暗卫中,有的兄弟曾陪你过招,有的兄弟曾在暗处保护你,你可能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但因为你,他们有此遭遇。”   “你有何话说?”   纪先生已经告诉江了沐,今日他于林中消失,暗卫遇袭,之后,秦烟入林,并遇袭,于方才回府。   江沐面有愧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   “几日前,我在府中,经过前院时,有个路过的身着杂役服饰的小厮,悄悄塞给我一个纸条。”   “上面是西戎文,说秋狝大典第四日哨鹿,西戎王约我于围场林中单独相见。”   “那是我的仇人,我恨他,就算是陷阱,我也定是要去的。”   “当日晨间入林,大雾,我进去不久,看见有西戎服装的人,我疾步跟去。后遇见十几名杀手设伏,将我拿住迷晕待我醒来时,已是被暗卫找到。”   江沐说完,垂头不敢看秦烟。   对方显然是利用他复仇心切,拿他当了诱饵。而他却也被仇恨蒙蔽,没有事前同秦烟商量,做足准备,还害得秦烟涉险。   或许,遇上关于他自己深仇大恨的事,他不愿让旁人插手,更不愿让秦烟插手。   “就算是陷阱,你也要去?”秦烟轻笑一声开口。   “但那不是对你的陷阱,是对我的。”   ……   江沐哑然。   纪南风将他查到的情况一一道出:   “江少醒来时,我已问过江少情况。”   “府中这几日出现过的陌生人,只有送菜的老王头的侄子,他说老王生病,由他送菜。”   “但他不应该会走到前院。”   “我派暗卫去找了他们二人,均死在了家中。”   闻言,书房中的众人面上都有些凝重。   这是杀人灭口了。   秦烟对首座的镇国公沈常山道:   “这次林中的杀手不止一批人,着装略有不同,兵器也不同。”   “若不是同一人请了不同的杀手,那就是幕后之人,不止一人。”   “但不论如何,至少有一支,目标是我。”   “在皇家围场能出数量如此之众的死士,对方如此嚣张,势力不容小觑。”   “我最初猜测过淑妃,但能知道江沐西戎人身份的不多,淑妃不一定有这个权限。”   “还有可能是另外的人,另外处在权力中心的人。”   沈常山声如洪钟,开口却还少不了兵痞气:   “府中加强警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刀山血海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敌若来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就拿他们祭军刀。”   ------   太子府。   宋执向太子汇报宫中传回的消息:   “圣上让连夜彻查围场刺客案,被北衙禁军请去审问的包括了参加秋狝围猎的所有人员。”   “据当日活下来的跟随陛下进林哨鹿的侍从所言,他们当日遇到了好几批杀手。但有的杀手对他们像是视而不见,只有部分是冲着他们下手。”   “北衙禁军的结论是,今日的杀手不止一批。幕后之人恐怕不止一人。”   封湛眸眼微眯,曲指轻扣桌案。   今日入林后,有几批杀手对他紧追不舍。   封湛遇见秦烟时,也正好碰见秦烟刚解决完一群围攻她的死士。   那么,肯定有杀手的目标是秦烟。   也定有杀手目标是自己。   而能在皇家围场,越过守卫防线,安排如此众多刺客的人……   说不定,还都和皇室沾边。   有意思。   “殿下,您箭伤的毒,是否让唐婉进京?”宋执对太子的伤有些担心。   “不必。”封湛对此没有丝毫犹豫就否定了。   今日得知,秦烟对药王谷熟悉,她手下也可能有药王谷的下属。   自己这箭伤,看来又得麻烦昭仁郡主帮忙处理了……   ------   皇城,内廷,寿安宫。   “太后,失手了。”寿安宫总管太监夏英跪伏在地上,细着嗓子道:   萧太后端坐铺着绣垫的檀木雕花大椅上,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夏英,一只手盘着一串迦南木手串,并未开口。   殿内静谧无声。   须臾,萧太后轻叹一声,道:   “起来吧。”   夏英起身,躬身走到萧太后身旁,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问,你得清楚的明白本宫的想法,才能更好地为本宫办事。”萧太后缓缓开口。   夏英躬着腰,垂头看着地面,道出他的疑惑:   “太后那日既然用牧兰马场的马,试出昭仁郡主极有手段,又聪慧过人。太后还曾言,昭仁郡主最是像太后年轻的时候,那为何?”   “为何本宫还要派杀手杀她?”萧太后突然出声。   萧太后侧眸看了一眼夏英,复又将视线转回前方。   殿内,萧太后所座的大椅的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个画像,上面是端坐御座之上的先帝。   “这宫中,已不需要再出现另一个我。”   ------   今夜,陛下让连夜严查西郊围场刺客一案,包括二皇子封羡在内的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员,皆被北衙禁军请去问话。   二皇子封羡回宫后,直奔淑妃的承干宫。   淑妃寝宫的正殿,淑妃遣退宫人,殿内仅母子二人,分别坐在椅中。   淑妃姿态闲适,而封羡却是一脸紧绷。   见母妃只是悠悠地饮着茶,封羡首先沉不住气:   “母妃,今日秦烟在围场遇袭,是否有您的手笔?”   “母妃……”封羡的话被淑妃打断。   淑妃搁下茶杯,看向自己的儿子,徐徐开口:   “你这些年,在朝中同太子处处争锋,可做出了什么建树?”   “你还是只是个未自己建府的皇子,在陛下眼中,你同在宫外游山玩水的三皇子封逸,并无差别对待。”   “封湛自出身就被册立为太子,而你和封逸,却迟迟没有拿到爵位。”   “咱们这位陛下,心是偏的。”   “只可惜,秦烟命大,太子和圣上也命大。”   淑妃说完,叹了一声,又端起茶杯,饮着茶。   ……   封羡哑然。   母妃对秦烟,对太子动手也就罢了,竟然对父皇也……   人说最毒妇人心,不想自己平日里看上去端庄贤淑的母妃也如此心狠手辣。   弑君,连封羡自己都没想过。   淑妃看向自己的儿子,又叹了一声。   “从前,我仅旁观你同太子争,并未插手。”   “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唯有权势,才能让自己痛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过些时日,陛下生辰,万寿节庆。静妃那位对外宣称寄情山水的儿子,恐怕也要回宫了。”   “你若要争大位,眼中可不能只有太子。”   封羡心中一喜,有母妃作为助力,较之前,自己又多了一分胜算。   ------   上京城北郊,万宁寺,借月山房。   两位身着广袖素袍的男子,于临窗榻上的竹席上,隔着一台棋枰,盘腿对坐。   室内幽静,只闻风声,落子声。   一道年轻的男声开口:   “我竟不知,今日皇叔也派了杀手?”   “若我提前得知皇叔的计划,今日的行动,自可联手,总好过大家都空手而归。”   “皇叔的合作诚意,我倒是要怀疑几分了。”   一直未开口的那人,指间拈着一枚黑子,落子,收子。   而后将视线移到对面的三皇子封逸。   “你要夺嫡,我要弑君。你我的目的并不冲突。”   这人声调温润,言语间却是冰冷无情。   封逸又道:   “父皇万寿,皇叔会否回宫?”   对面的男子闻言嗤笑一声,   “呵,寿安宫那位,恐怕容不得本王出现在她面前。”   ------   是夜,西山太子府,太子寝殿。   封湛平卧在榻上,突然从梦中睁眼,额上全是细汗。   封湛感觉到腿间是冰冷的濡湿,他眉头紧皱,倏地掀开身上的薄被,下榻。   “来人,伺候沐浴。”封湛沉声道。   今夜太子府戒严,宋执在太子寝殿外值守。   宋执闻言,立马命侍从安排殿下沐浴。   但宋执心中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殿下为何突然要沐浴。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封湛从浴桶跨出,披上单衣,大步走出寝殿。   “让人进去收拾。”封湛语气微冷。   “殿下,是要去偏殿?”   封湛未置一词,望向南边。   侍从收拾出来榻上的被褥,脸上有些尴尬。   宋执当即明白了什么,殿下这是……   封湛径直往南走向了苍台水榭的方向。   宋执心道,秋凉,殿下今夜住水榭那边不合适吧。   不过也难怪,那边距离昭仁郡主府最近。   ------   苍台水榭,封湛合衣躺在软塌上,久久不能入眠。   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秦烟的柔软的朱唇,曼妙的身材,她的指尖触及他的后背的痒意……   那个妖精不仅白日里要撩起他的心火。   连夜晚还要入梦来折磨他。   方才梦中那个绝美的女子媚眼如丝,仅轻纱蔽体,骑乘在他的腰间……   今夜,是难以入眠了。 第44章第44章   皇城内廷东北角的宁寿宫,从前是用以太后和太妃养老的宫殿,宫内原本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座殿宇。   自太子回京监国之后,圣上无心朝政,令工部历时三年,将宁寿宫改建成为将来圣上退位之后,用以颐养天年的居所。   宁寿宫花园北端,御书房。   殿内仅有三名男子,角落的兽炉里,燃着龙涎香,满室静谧,气氛有些压抑。   惠帝在御案后呷着茶,太子封湛端坐于御案前侧大椅之上,殿内立着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   ------   “长渊,秋狝围猎行刺一案,审得如何?”惠帝搁下手中的茶盏,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目光微垂,道:   “从昨日林中杀手的所穿服饰、所用兵器,以及行事方式来看,杀手应该是有四批人。但不能确认其分别是否出自不同的幕后主使。”   “林中杀手未有活口,擒获者,皆当场咬碎早已衔进口中的毒丸毙命。”   “所有杀手尸体上无任何标记,兵器也是寻常兵器,并无特殊记号。”   “故,从杀手身上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此次参与秋狝围猎的诸人皆已盘查询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唯独北衙禁军参与围场防务的军士,昨夜在被盘查之前,于营中暴毙十七人。”   “臣怀疑,此十七人,是被行刺之人收买,昨夜被灭口。”   谢长渊拜伏在地,叩首道:   “臣身为北衙禁军统领,兼总领秋狝围猎防务,严重失职,请陛下降罪。”   ------   惠帝又端起御案上的那只娇黄暗龙茶盏,浅酌慢饮。   太子封湛不动声色,仅搭大椅之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扶手。   ------   殿内的三人皆心知肚明,围场行刺的幕后主使,恐怕会同皇室沾边。   西郊围场面积之广,本就难以布防,只是寻常人没那个胆子敢擅自闯入围场。   幕后之人的势力能渗透进防卫内廷的北衙禁军,绕过围场防线,出动几波杀手,数量如此之众,于皇家围场行刺,势力不可小觑。   此次遇刺的目标,一是陛下,二是太子,三是秦烟。   刺杀陛下和太子的目的,定和大位相关。   至于针对秦烟的杀手,是否与近日来陛下撮合秦烟和太子之事有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若刺杀成功,能得利的幕后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但若是那几人,又怎是谢长渊一个禁军统领的势力范围真正能防范得了的。   且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惠帝能信任的人不多,并不会真正重罚谢长渊。   ------   惠帝看向太子封湛道:   “长渊此次的确防范不力,但念在救驾有功,功过相抵。罚俸一年,小惩大诫。太子以为如何?”   谢长渊本就是惠帝的人,该怎么罚,是惠帝的事,太子本不好插手。   但封湛管理自己军中,一向是严军纪,赏罚分明。   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怎能就这么轻巧地揭过去?   封湛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谢长渊,语气寒凉:   “谢统领,应该长长记性。回北衙大营,领二十军棍。”   如今是太子监国,太子本也有权限处理失职的谢长渊,惠帝虽有意偏袒自己看重的侄子,但也不好驳了太子的决定,也罢。   “臣领罚。谢陛下,谢太子殿下。”谢长渊跪恩。   以头叩地的谢长渊心中暗忖,太子这恐怕是为了昨日自己在西郊围场拦下秦烟的事公报私仇。呵,但太子权势滔天,自己也只得受着,毕竟此次的确是自己出了差错。   ------   太子封湛接着道:   “全城戒严,即日起实施宵禁,严查半年内入京的外来人员。宫中新旧人员重新筛查,但凡有任何疑点,严审。”   但真正操作起来,极难,所需时间也不会短。   人员的渗透,哪儿能这么容易查出来。不然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疑案、冤案了。   谢长渊直起身,双手抱拳道:   “陛下的生辰,万寿节庆,人员繁杂,不易防范,臣担心,有人会寻机作乱。臣以为,万寿节庆是否要从简,或是取消为好?”   惠帝突然大笑出声:   “不论是谁想要朕的命,他得要有那个本事拿。”   “朕的万寿佳节,不但不会取消,朕还要大宴宾客,正好西郊围猎的庆功宴也因遇刺搁置,那就在万寿节一同犒赏功臣,论功行赏。”   “太子认为如何?”惠帝问向太子封湛。   封湛和惠帝心中都有个怀疑名单,封湛明白,惠帝是意思是,任由名单上的人躲在暗地里搞动作,不若都拉出来放在明眼里瞧瞧。   在这点上,封湛也同样是这个想法。   封湛沉声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邀幽州王、益州王、关内侯,平南伯、携家眷入京庆贺陛下万寿。”   “太子是否还遗漏了一人,王宁寺的宁王。”惠帝补充道。   闻言,封湛双眸微敛,未置一词。   谢长渊有震惊。   宁王,自先皇殡天之后,就被囚禁在万宁寺,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   仅每年允出寺一次,去皇陵祭拜先皇和宁王的母妃,丽太妃。   陛下要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放宁王出来?   “太子是否是顾虑到太后?”惠帝见太子眉头微锁,不发一言,又道。   “就说是朕的意思。”   “再安排众皇子公主,和礼部尚书,去大觉寺请皇后回宫。   “后宫没有皇后坐镇,若由贤妃接待各路王侯的家眷,不成体统。”   封湛心道,母后离宫,是为了清净。   况且当年那事,并没有定论,母后此时回宫会多些是非。   惠帝为了引蛇出洞,自是不会顾忌母后的立场。   “还是要看母后自己的意思。”封湛道。   ------   出御书房,封湛上了马车,照计划去南书房同翰林学士们议政。   谢长渊随后出来时,正看见太子上了面前的车架。   但这车……   谢长渊认出了这马车,通体玄黑,车身上没有任何徽记,用四匹外形相似的大宛名马拉车。   秦烟被封为郡主后,所乘车架的马匹由两匹加为四匹,而太子封湛的车架是六匹马,太子用这马车,不符合规制。   毋庸置疑,这车出自昭仁郡主府,是秦烟平日里出行的车架。   谢长渊看着太子车架离去,久久伫立。   太子同秦烟……   ------   安颜夕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眉目间有些掩不住的愁容。   因上次七夕在千水湖,自己惹了太子殿下不悦。而行猎不是安颜夕的强项,故安颜夕没有去西郊围猎。   而昨日太子殿下在围场遇刺,听说,同时遇刺的还有陛下和秦烟。   而太子殿下同秦烟于林场同时失踪,今晨的消息是,昨日傍晚,太子殿下同秦烟又同时被找到。   安颜夕得到这个小时,心中很是不安。   今日进宫借探望在围场受惊的长乐公主封云朝之际,想要向封云朝试探,西郊围猎,太子同秦烟是否发生过什么。   ------   前方远远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安颜夕心中一喜。   能特许在宫内纵马的人本就不多,而能在宫内行车只有陛下和太子。   那辆马车前后是太子府亲兵,这是太子殿下?   安颜夕移步到一旁,略微整理了下着装,等待马车经过时同太子殿下见礼。   而待马车行至近处,安颜夕皱眉心中有疑。   这并不是殿下的车架。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昭仁郡主秦烟的马车。   且车旁没有平日里随时都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宋执。   那车里就是秦烟了。   这是太子殿下给秦烟的权限?特许秦烟违反规制乘车进出宫门?   秦烟也太骄纵了些。   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   安颜夕面色不善,上前两步,挡在车前。   车架停住。   今日宋执外出办事,并没有跟在太子殿下身旁。   太子府的亲兵认得拦在车前那位是大学士府的大小姐,是安大人的妹妹,平日时有进出太子府,他们也不好出声喝止。   “昭仁郡主,以你的身份,在宫内行车,违反了规制。你如此不识大体,是否有考虑过会给太子殿下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颜夕立在车前,放出一段似端庄得体的话。   见车内没作声,安颜夕又走近一步。   却被太子府亲兵拦下。   “昭仁……”安颜夕刚出口的话,被面前拦住她的亲兵打断。   “殿下有公务,安小姐请离开。”   安颜夕震惊。   殿下?   车中是太子殿下?   但这明明是秦烟的车,怎么会……   马车刚准备继续行进,安颜夕疾走两步上前,伸手扶住车辕。   “太子殿下……”   “停车。”是太子封湛的声音。   安颜夕……   车内真的是殿下。   车架停下,车帘却未掀开。   封湛开口,声调冷沉。   “孤是否警告过你,最好不要行为失据。若是记不住,孤会提醒你的父兄让你记住。”   马车离去。   安颜夕难堪又心焦,殿下和秦烟……   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皇后,对了,皇后……   ------   傍晚,谢长渊从北衙禁军营出来,刚上马准备回府时,遇上了等在那儿的贺霄。   贺霄见面前的谢世子有些愁容,也熄了出口打趣心思。   “喝几口?就喝几口,不会耽误你的公事。”   谢长渊跟贺霄二人随意找了家酒楼,上了楼上临窗的雅室。   这次的酒,也应季,酒劲不高的桂花酿。   “我准备回兵部。”贺霄喝了一口温好的酒,开口道。   谢长渊挑眉看向面前神采奕奕的贺霄,这哥们儿丝毫没了前些时日的萎靡,此刻像是多了几分斗志。   “那日秋狝围猎,看你大展身手,我就猜到,你应该是想通了。”谢长渊提起酒壶灌了一口。   贺霄也提起面前的酒壶,同谢长渊手中的一撞,猛灌了一口,哈出酒气道:   “我家老头子最近在已经安排我的婚事流程,呵,我再不争一把,后半辈子就这样了,但我不认命。”   “本打算在秋狝大典合围那日,拿的头筹,向陛下请个赏,哪知刺客一案,庆功晚宴被取消了。”   贺霄又闷了一大口。   谢长渊见面前的兄弟能重振旗鼓,心中还是为他高兴,笑了笑,说道:   “给你个消息,陛下准备大办万寿节庆,届时会一道补上给秋狝的功臣犒赏。”   贺霄闻言是喜忧掺半。   “陛下这才遇刺,出这么大的事,还要大办宴席?”   谢长渊没答话,陛下和太子是要引蛇出洞,就算是好兄弟,他也不能张着嘴往外说。   “听说太子和昭仁郡主在林中遇刺之后,消失了一下午,后又同时出现,这孤男寡女,深山老林的……”   贺霄坏笑着出声。   谢长渊猛灌了一大口酒,没接茬。   是啊,看太子的表现,昨日,那二人定是发生过什么……   ------   戌时,太子车架到回到西山太子府门前时,已经办完事的宋执侯在了此处。   宋执见殿下乘坐的马车还是昨日昭仁郡主的那车架,有些疑惑,殿下今日不是进宫了吗?就用的这车?   宋执跟着太子殿下进到书房。   封湛坐到书案之后,接过宋执递过去的茶盏,端起浅饮了一口。   “接到人了吗?”封湛开口,手中拿起书案上的折子和情报,开始迅速阅览。   宋执道:   “属下在城外接到了遗山大师,大师交给了属下一株矮枫树,说那是带给殿下的礼物。”   “但大师说他还有要事要去办,今日暂不进城,不过大师说他定会在陛下万寿之前赶回来。”   “仓促之中,属下简单地询问了大师有没有一个徒弟名叫阿嫣。”   “大师闻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留下一句他有事要忙,回来再说,就离开了。”   封湛日前收到遗山大师的来信,让封湛今日派人去东城外接他。   不过遗山一向行踪不定,宋执只接到一株树,也像是老头子一贯的作风。   封湛对阿嫣的事没太大兴趣,此刻他脑中正思忖着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各路人马将齐聚上京,这是引蛇出洞,但随之而来的安防压力也甚大。   封湛思索了片刻,向宋执安排道:   “通知陆沉,在秋狝围猎试过的军士,能过关的,都调入龙武军。”   “告诉他,不必对谢照的身份有所顾虑,如若谢照人品没问题,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公事公办。”   宋执领命。   离去之前,宋执犹疑地问向太子。   “殿下,可需要属下归还昭仁郡主的车架?”   封湛本垂眸扫视着手中的折子,闻言,抬头看向专门折回来提及此事的宋执。   封湛语气微寒:   “你是没事可做?”   宋执!   似乎是自己多事了,殿下眼里好像有刀子。   “属下失言!属下告退!”   宋执连忙退出书房。   殿下这是要扣下昭仁郡主的车?   真是太不要脸了! 第45章第45章   秦家族叔秦四爷,这几个月苦不堪言。   他管理秦相的产业多年,因着仗了秦相的势,在上京城将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连连扩张。   闻氏商行自入京起,挑明了同他们对着干,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秦四爷本也不是个做生意的能手,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铺子被对家围得以关张大吉收场。   之前同秦相的夫人宋眉商议之后,宋眉拿出库房中的珠宝字画,或变卖,或典当,又凑出一笔资金,交给秦四爷周转生意。   秦四爷高价拿货,或是让利招引客源,但收效甚微。   看着对面的闻氏商行生意火爆,客满为患,而自己这边铺子门庭冷落,生意惨淡。秦四爷心焦不已,不知该如何同秦相交代。   ------   这些时日,秦四爷每日先是去铺子走一圈,见还是那个老样子,索性就钻进西市的一家赌坊玩儿两局。   秦四爷从前并不好赌,但没曾想,失意之下,赌博的刺激却让他能暂时忘却生意场上的烦恼。   秦四爷越赌越大,就算每日在赌场输了个精光,第二日又会带着钱到赌坊。   直到有一日,秦四爷宅子再拿不出闲钱去赌,就连铺子里也没流动资金给他挪用。   但秦四爷已然沉迷于赌博的快感,就算是每日最终都是输,但只要让他赢那么一两局,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兴奋,从而忘却自己在生意场上的失意。   赌坊老板向秦四爷推荐了余庆丰钱庄的典当借贷。   说是只要向余庆丰压一值钱物件,就可以从余庆丰极低的利息借到钱。只要按时归还本金利息,余庆丰绝不会食言,会立马归还抵押之物。   生意场上谁人不知余庆丰,但秦四爷之前做生意从没差过钱,也就从来没同余庆丰打过交道。   没想到,竟是因为赌钱找上余庆丰。   秦四爷就压了一玉佩给余庆丰,借到钱后,回赌场放开手脚赌了几把。   不知是不是用借的钱去赌让秦四爷更加胆大的缘故,秦四爷开始转运,每日开始从赌坊赢钱。   秦四爷将这运气归功于余庆丰,依旧是每日去抵押一物,借出钱来,再去赌坊。   这倒让秦四爷赢了好些时日,虽说只是些小钱,但秦四爷终于在赌桌上获得了成就感。   秦四爷成了余庆丰和赌坊的常客,渐渐忘却了铺子经营的艰难。   但铺子的经营是每况愈下,铺子的伙计每日也找不到掌事秦四爷,终于有一日,这些伙计到秦相府,找上了相府夫人宋眉。   ------   这日,秦四爷从赌坊又赢地眉开眼笑,到余庆丰钱庄还了钱,拿回抵押的玉佩之后,回到城西自己的秦宅。   却见到了几乎不会到这里来的秦夫人宋眉。   前些年,生意上的事情,都是秦四爷去秦相府同宋眉商议,宋眉怎么会来他的宅子?   秦四爷没有成家,府中没有主母,只有几名姬妾和仆从、老妈子、杂役。   主屋,正厅,仅秦四爷和宋眉两人分别对坐于厅中。   仆从看了茶后,退出去,关上门。   气氛沉闷了一会儿,宋眉开口:   “生意都已经这幅样子了,四叔为何没到相府告知于我?”   “上次不是给了四叔库房那么多的珠宝字画,四叔不是说,对方砸钱,我们也砸钱,一定行的吗?”   “这些日子四叔不管铺子,是去哪儿了,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宋眉看着对面的秦四爷只是呷着茶不说话,心中火起,突然起身,对秦四爷怒道:   “这些铺子,以后都是洺儿的,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秦四爷立马起身,大步过来伸手将宋眉还在喋喋不休的嘴捂住,并警惕地转头四望。   厅中仅有他们二人,大门紧闭,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秘幸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秦四爷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眼眶含着泪的宋眉,他放下了捂住宋眉的手,将她环在自己怀前,右手轻轻地顺着宋眉的背。   “我怎会不记得我的儿子,我的洺儿。”   “但这些话,只能你我知道,万不能再像方才那样脱口就出。”   宋眉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哭出了声。   “四叔……”   秦四爷被宋眉这声四叔叫出了某种禁忌的快感,身前的女人如今名义上可是朝中大员右相秦文正的夫人,同时又是自己的族中侄媳,此刻却哭的梨花带雨,柔弱地倚靠在自己的怀中。   秦四爷眼中生起□□,突然伸手将宋眉的头掰过,低头压了上去。   ------   秦宅正厅,大门紧闭,门外守着秦四爷的奴仆和宋眉身边的李妈妈。   他们似乎听到厅内有桌椅碰撞摇晃的嘎吱声,但仔细一听,又似乎没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半个时辰之后,宋眉面带潮红,衣衫不整地坐在秦宅正厅的一张桌案上,她面前立着胸膛还在起伏的秦四爷,此时已云收雨歇。   秦四爷伸手抚开宋眉额间散落的碎发。   宋眉却是一脸娇羞地扭开了头。   “看你这样子,怎么,文正还是不行?”秦四爷看着面前柔弱的女人,揶揄道。   宋眉佯装嗔怒:   “四叔真是,知道还说。那年他随圣上去西郊围猎,摔下马背被马蹄踏到下身之后,调理了那么长的时间,也就那样。”   “那你不来找四叔,忍得了?”秦四爷挑起宋眉的下巴,凑了上去。   宋眉别开脸,握拳轻轻捶了一下还抵着她的秦四爷。   “四叔当我是什么人?当初若不是文正急着要儿子,他自己又……我怎会出此下策。”   秦四爷压着笑:   “是眉儿急着要给我生儿子吧。”   宋眉没搭腔,当初和文正怀上秦念是意外,哪知生下来只是个女儿。宋眉知道文正同沈时英间有一个矛盾就是沈时英的头胎是女儿,而文正急于要传宗接代,他需要儿子。   而碰巧在生下秦念那一年,文正同圣上去西郊围猎,摔下了马,受了伤,之后……   秦四爷突然出声,打断了宋眉的回忆。   “眉儿你听我说,这几日,我是想清楚了,若闻氏商行背后真是左相,我们同他们硬对硬,没有胜算。”   “前些时日,我偶然听见文正说漏了一句,上头令稳粮价。”   “就这一句,你应该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年可能是灾年。”   “现在就有一个暴利的机会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提前去江南收粮,之后再高价卖出。”   宋眉听到秦四爷的提议,却是被吓到了。   “你疯啦,上头说稳粮价,就是不让囤积居奇,这么做……”   秦四爷对这个想法很是坚持,但他其实不知道,此刻他只是因这几日在赌坊赢钱,膨胀地有些没有自知之明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今上京城的生意难做,你想想我们的洺儿。”   宋眉这些时日也突然不习惯手头紧的日子,从前大手大脚惯了,打赏下人也大方,如今倒是得处处算计着来。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紧巴巴的日子实在是难过。   宋眉喃喃道:   “是啊,念念的嫁妆也在里头。”   宋眉突然抬头望向秦四爷:   “但如今我们哪儿来钱去收粮?”   “你不会要卖了我们的铺子庄子……”   秦四爷安抚着打断了宋眉的担心: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我们可以先把铺子抵押给钱庄,等卖了粮之后,还了从钱庄借的钱,铺子一样能回来。”   “钱庄能信得过?”宋眉仍有些犹疑。   秦四爷似是信心十足,“不会有问题,余庆丰在全大夏的信誉都很好,上京城有好多官员都在里头放钱。”   宋眉知道,如今也没别的办法,秦相府家底不丰,念念正在议亲,需要嫁妆,而洺儿将来也是要娶一门高门大族的正妻的,聘礼也不能寒酸。   “行,就这么办吧。”   这二人还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局面……   ------   二皇子封羡,长乐公主封云朝,静仪公主封玉瑶,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带着圣上的旨意,前去上京城西的大觉寺,请皇后回宫主持后宫事宜。   安大学士的嫡长女安颜夕,作为长乐公主封云朝的伴读也是好友,也跟随迎接皇后的仪仗同去。   因前日才有围场行刺一案,随行的保护的禁军数量也是不少。   大觉寺,作为皇家寺庙,位于上京城西玉泉山顶。   仪仗在大觉寺门口就被拦下了,皇后却避不见客。   一行人在寺门外枯等,好在秋高气爽,正适合登高,也不算太过折腾人。   僵持了两个时辰之久,寺门再开,一个小沙弥出来。   “皇后娘娘让长乐公主入寺。”   闻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陛下是下了死命令的,定要将皇后迎回宫,只要皇后不是铁板一块,毫不动容就有希望。   大学士安世凤微微躬身,将手中的圣旨,双手呈上,递交给长乐公主封云朝。   “请长乐公主务必要劝服皇后娘娘回宫主持后宫事宜。”   封云朝接过圣旨,她有些摇摆不定。   她一面不想让母后回宫面对那些腌臜事,一面又见不得这些年因母后离宫,贤妃在宫中作威作福的样子。   而太子皇兄的意思,是让母后自己决定。   那就看母后自己的意思吧。   安颜夕作为封云朝的随侍的身份,随同封云朝一同入寺。   ------   自封云朝入寺之后,寺门紧闭。   又两个时辰,过了午膳时分,寺门重新开启,安颜夕出来。   “皇后娘娘留长乐公主今夜在寺中留宿谈话,今日是不会回宫了。”   二皇子封羡已经等地很不耐烦,只是父皇交代了,不得不办,还要给足皇后面子。   这皇后是端着架子了。   二皇子开口道:   “既然进不了寺门,那就下山,今夜住玉泉山行宫,明日再上山迎皇后娘娘。”   大学士安世凤赞同,也只能这样,山中夜凉,不能在这儿等侯一夜。   除了安颜夕返回寺中,其余人员皆下山往玉泉山行宫而去。   而到了玉泉山脚下,封玉瑶的车架却未进行宫,而是继续向北而去。   ------   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在书房同纪南风商讨公事,沈淮进来。   “主子,静仪公主到访,我已经将公主请到花厅。”   秦烟抬眸,   “好,淮叔你先去接待,我稍后就来。”   淮叔领命退出去。   秦烟继续同纪南风交代完事情,之后,起身前去花厅。   ------   昭仁郡主府中,位于莲塘南侧的花厅中,并无名贵花卉,而是摆着许多应季盛放的姿态各异的菊花。   封玉瑶一边喝着茶,一边赏着花,心中甚是认同自己过来的决定,这难道不比在行宫拘着更有滋味?   秦烟进来,结果沈淮上的茶,同封玉瑶一同品鉴着厅中的花卉。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秦烟问向封玉瑶。   “还不是父皇,突然说要请大觉寺的皇后回宫,好像是为了父皇的万寿节让皇后主持后宫事宜,让我们去玉泉山请皇后。”   “吃闭门羹了?”见封玉瑶不算太高兴的样子,秦烟道。   “去之前就能预料到了,皇后当年那么硬气离宫,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同意回去。”封玉瑶掐了一朵花儿,放在鼻尖轻嗅着。   封玉瑶突然想起一件不算愉快的事,   “对了,万寿节之前贤妃要在宫中提前办一个夜宴,烟烟你得到消息了吗?”   秦烟看着封玉瑶一回儿掐一朵花儿,心中诽腹,这些花是纪先生要制药的花,等纪先生回来该心痛了。“今晨,贤妃的帖子就送到了府中。”   秦烟没阻止封玉瑶,封玉瑶继续掐着花儿。   封玉瑶懒洋洋开口:   “贤妃这是抓住皇后还没回来之前最后的机会,要享受一把她这些年代掌封印,主持后宫的舒爽吧。”   “这下皇后若是回宫,宫中的格局被打破,又有热闹可看了。”   秦烟对宫中的八卦没兴趣,但她的确有些事情想要问封玉瑶。   不待开口,沈淮进来道:   “二皇子殿下来访。”   封玉瑶转头,皱眉嘀咕,“这个跟屁虫。” 第46章第46章   二皇子封羡被引入花厅时,一眼就捕捉到了倚在临窗软塌上饮茶的秦烟。   花厅中临着莲塘是一整面开敞的北窗,其上方半卷的湘帘被微风吹地轻轻晃动,风入厅中,软塌之上的绝色美人发丝轻扬,如此景色,看得封羡呆立在了原地。   “这个点儿,二皇兄是来蹭饭的?”封玉瑶语带揶揄。   现在是申时,倒也不是临着晚膳时分,不过封玉瑶实在对封羡缠着烟烟的行径有些不喜。   封玉瑶认定了平南伯府是最合适烟烟的夫家,无出其右。   君彦表兄是舅父平南伯的独子,舅母也早已离世,府中没有有叔伯兄弟和妯娌,上头也没有婆母压着,烟烟若是嫁入顾家,不知道日子能过得多么滋润。   而二皇兄……淑妃那关就过不了。   秦烟并没起身行礼,只是吩咐沈淮看座,上茶。   二皇子封羡也习惯了秦烟的随性,自行入座,端起手边的青釉茶盏,抿了一口。   “好茶,这是?”封羡神色不掩赞赏道。   立在另一侧的沈淮道:“回二皇子殿下,这是君山银针,性微寒,可以解秋燥。”   封羡自上回在昭仁郡主府的乔迁宴上,就知道这府中饮食用度规矩甚多。   秦烟是个随性洒脱的美人,却也是个精致讲究的美人。   ------   封羡看向秦烟。   “昭仁郡主,今日有没有兴趣玩儿两局马吊?”   封羡甚是知道投其所好。   秦烟闻言抬眸看过来,眼中透出兴味。   今日的公事已经给纪先生交代清楚,而这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   “淮叔,命人将牌桌摆到花厅。”秦烟吩咐沈淮。   封玉瑶也起了兴致,上次没玩儿尽兴,不过她也算是摸到了些门道,这次定要一雪前耻。   不过烟烟,二皇兄,和自己才三个人。   封玉瑶看向秦烟:   “烟烟,还少个人啊,让沈莹来?”   秦烟笑笑,“赢自家人的钱有什么意思。”   “沈莹,去隔壁请太子殿下过来玩儿两局。”   沈莹领命而去。   ------   封玉瑶对秦烟的话目瞪口呆。   二皇子封羡本来刚喝下的一口茶全都喷到了地上。   两人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秦烟。   而此时沈淮正指挥着下人将牌桌摆上。   “怎么,对我给你们找的牌搭子,不满意?”秦烟饮着茶道。   封玉瑶一脸惊诧:   “烟烟,你是不知道我那位太子皇兄有多严肃正经,我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同他说的,若不是太子皇兄只比我们年长几岁,我都觉得太子得是我们长辈才对。你敢去请他打马吊?”   封玉瑶不禁抖了抖。   封羡可是记得太子当众说过,沉迷马吊玩物丧志,耽误公事。   况且,太子也不能由秦烟随传随到啊。   秦烟自顾喝着茶。   封玉瑶独自坐上牌桌,摸着牌熟悉感觉。   封羡却趁此间隙,想到了另一事。   ------   “昭仁郡主,上次说的扇子?”   秦烟这才忆起,之前的确是答应了二皇子要送他一柄扇子。   “淮叔,去库房取几柄玉骨折扇。”秦烟向沈淮吩咐。秦烟记忆尤佳,她似乎曾见过二皇子封羡用过玉骨扇。   不多时,沈淮端来一只黑漆托盘放到二皇子旁边的几案上,托盘上置有四柄玉骨折扇。   封羡抬手将每一柄扇子都打开仔细端详,爱不释手的样子。   虽说封羡向秦烟讨扇子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但这些扇子真不逊于大家之作。   秦烟,不仅是个绝世美人,家世还如此出众,财力也是惊人,身手也好,却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才女,说是尤物也不为过。   哪个男人不想得到如此女子。   “昭仁郡主,这些扇子都极好,我不忍放弃其中任何一柄,可否允我皆收入囊中……”封羡试探地说道,也是想要夸赞一番讨好秦烟,却被封玉瑶打断。   “不行。”封玉瑶神色不善。   封玉瑶自己都只有一把烟烟的扇子,还是硬抢来的,凭什么二皇兄全都要了。   秦烟对那两人的谈话不予置否。   封羡又继续挑着扇子。   ------   西山太子府,太子封湛今晨入宫主持朝会之后,例行入南书房议事,方才回府,得空,在书房提笔习字。   宋执进来:   “殿下,昭仁郡主府派人来,邀殿下……”宋执对后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封湛抬眸。   宋执触到殿下不悦的目光,他甚至殿下不喜下属吞吞吐吐,但这……   “昭仁郡主派人邀请殿下过府打马吊。”   宋执方才收到这个消息时很是惊讶。   打马吊?打马吊!   昭仁郡主真是想得出来,殿下这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打马吊?   上回在郡主府乔迁宴,殿下只是因为被大雨困住,不好驳了主人家昭仁郡主的面子,勉强参与,这……   封湛搁笔,净手,出门。   宋执……   怎么看殿下的样子,就是在等着昭仁郡主的消息?   而似乎殿下并不在乎消息的内容是什么,那就只是寻个理由去见面?   宋执跟上前去。   ------   沈莹到太子府外递了消息之后,就等在了府外。   沈莹心中诽腹,主子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但她没对能请得动太子打马吊这种不正经的邀请抱太大希望。   但出乎沈莹意料,没过多久,她等来的不是出府回绝的宋执,却见一身玄衣的太子封湛出府,后面是宋执及一众太子府亲卫。   沈莹心中微诧。   而又见太子府备的车是她家主子的车架,沈莹心中泛疑,太子府是连一辆马车都没了?   不过主子的事,她也不好多问。   ------   封羡终于挑好扇子时,沈淮的声音从厅外响起。   “太子殿下。”   封羡!   封玉瑶!   不是吧,真能请得来这尊大佛?   封湛进来,目光投向歪在小榻上的秦烟。她,面色红润,似乎较之前更美些,看来她这些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哟,你来啦!”秦烟笑着开口。   封玉瑶和二皇子起身行礼。   秦烟亦是起身,不过是径直走到牌桌前的椅子坐下。   “来来来,开始吧。”秦烟眼中带着笑。   封玉瑶和封羡都震惊秦烟在太子面前的随性,而太子也没有对秦烟的失礼有半分责怪的样子。   这二人……   封湛抬步走到牌桌正对秦烟的位置坐下。   封羡来回观察着秦烟同太子,这二人,有问题……   封羡是寻着个机会就会给太子添堵,一边在秦烟下首位置坐下,一边懒懒地开口:   “昭仁郡主说只想赢外人的钱,多谢皇兄过来凑搭子,不然我们三缺一,也玩儿不了,皇兄仗义。”   封羡将“外人”二字咬地极重,话毕,笑看了一眼太子。   封湛面色有些沉,进厅时看见厅中的几人,封湛就已经意识到,秦烟并不是特意找他过来。   封羡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   自上次在松坡竹楼,几人都熟悉了马吊的玩儿法,虽然已经过了些时日,但没几局,都也开始上手。   同上次一样,封羡还是给秦烟喂着牌。   封玉瑶较之上次好熟悉了一些,没有一味的输牌,也是胡了几次。   封湛深邃的黑眸不时望向对面的秦烟,而秦烟感觉到封湛的目光,也时而回望回去。   封玉瑶一心扑在牌桌上,没多注意太子和秦烟之间不寻常的暗流。   而封羡却是时时留意着秦烟,自然也没错过太子同秦烟偶尔的对视。   封羡心中有些烦闷,他偶然间抬眼扫过花厅外,莲塘那边的梅林。   突然想起上次乔迁宴上,封云朝似乎提起过,梅林中新筑了一道墙,又似乎,太子说过……   “太子皇兄,你让人在南北行宫间修筑的那道墙,别是防着昭仁郡主吧?哈哈哈”封羡半开玩笑道,说着看向了太子。   秦烟闻言也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脸色黑沉的封湛。   封湛此刻想让宋执将封羡的嘴缝上,此事若是封羡不提,封湛倒还忘了有这一茬。   那道墙……同封羡一样碍眼。   封湛触到秦烟似笑非笑的眼神,转开了视线。   ------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牌局散了,众人移步到正厅用晚膳。   晚膳之后,秦烟没再留客。   “烟烟,今日我可是要住在你府上的,还是那间院子?”封玉瑶没客气地将自己安排妥当了。   封羡也跟着开口:“昭仁郡主,府上是否还有客房?”   太子封湛代主人冷声逐客:“你可以走了。”   封湛将视线移到饮酒之后面上还带着微熏的秦烟身上。   “昭仁郡主,借一步,谈点公事。”封湛语调微沉。   ------   昭仁郡主府,书房。   封湛踏入其间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并不像是个女子的书房。   房中布置简洁利落,一排排放满书卷的书架,一个临窗的小榻,一张宽大檀木书桌,书桌后靠墙是一个形制简单的博古架,书桌前方两边分别排着几张大椅。   墙上没有花里花哨的装饰,甚至没有挂上书画,可以想象得出,秦烟在这里处理公事时的样子同这间书房一样利落爽快。   封湛同秦烟对坐两边的檀木大椅上,沈淮分别给两人上了茶。   “你们出去。”封湛看向秦烟,淡声道。   宋执当即便出了书房。   秦烟抬手,让沈莹和淮叔也出去。   沈莹刚走到书房门口,又听见身后传来主子的声音。   “沈莹,带上门。”   沈莹闻言一顿,转身,伸手将两扇门拉过,跟随者沈莹退出去的步子,大门被掩过去,关上。   沈莹心中犯疑,主子虽说不拘小节,但还是注重男女大防。   若是主子同纪先生或是江沐等男子单独谈事情,书房的大门都会打开,而沈莹要不是随侍主子左右,就是侯在门口。   断不会像今日这般。   不过,那日主子都和太子殿下单独处在同一架马车上……   ------   秦烟让沈莹关门时,视线正定在封湛那张俊脸上。   片刻之后,秦烟突然起身,缓步走至封湛身前。   秦烟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看着仍坐着的封湛,而后伸出一只纤白的玉手抚上封湛的侧脸。   “真是好看啊!”秦烟赞叹道。   封湛喉结微动。但他在极力忍耐,不能让身前这个女人再觉得他这么不经挑逗了。   秦烟俯身,将饱满的红唇印到封湛的薄唇之上。   封湛眯眼,骤然伸手,将身前的女子揽入怀间,另一只手扣住秦烟的后颈,一记深吻。   书房内,封湛仍是坐在大椅上,秦烟跨坐在封湛腿上,二人吻地缠绵。   “你这个妖精。”封湛含糊着似乎咬牙切齿道。   秦烟将红唇凑到封湛耳边轻喘。   “殿下是忘了公事?”   封湛平复下剧烈的心跳。   二人就着这个姿势竟真谈起了公事。   ------   封湛的两掌分别放在秦烟的两侧腰间,幽暗深邃的眸子看着秦烟离他极进的精致小脸,哑声问道:   “余庆丰是你的?”   秦烟的素白的纤指,正来回抚动封湛的一双浓黑的剑眉。   她之前就明白,在天子脚下行事,太子迟早会查到,原本也没让纪先生藏着掖着,秦烟索性承认。   “是。”   “你们在收粮?”封湛由着身上的女子作乱。   “对。”秦烟的指尖此时已转移到封湛高挺的鼻梁之上。   “是为私利?”封湛继续问道。   秦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回答却没有像方才那样干脆。   “算是吧。”   “你再说一遍。”封湛两手突然拧了一下秦烟腰上的软肉。   此刻封湛的眸中有些危险意味,若是秦烟的动作触碰到家国大义,封湛不会因为自己对秦烟的心意而手软。   查封了余庆丰,以整个太子府还养不起这个正在他身上作乱的女人?   封湛控制了力道,哪里舍得真对秦烟下重手,秦烟腰间被封湛掐地有些痒意,笑出了声。   须臾,秦烟正色开口。   “平西军还有部分将士留守西北戍边,曾经我们吃过缺粮的苦,只是当时及时补入,没造成太大影响。找兵部要粮饷,流程走地太长太慢。我向来是做几手准备,余庆丰的粮号,往年也屯粮,只不过今年的确有些担心会有粮荒,便更多屯了些。”   秦烟的说法,说是为公,不算,她只考虑到同她相关的平西军。   但若说是为私,她又是在为戍边的将士留后手,而不是为自己谋取暴利。   秦烟,身上结合着各种并不违和的矛盾。   她坦荡洒脱,似能看淡俗世,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一切,她淡漠地近乎冰冷绝情。   但对她看重的人或事又会竭尽全力护着。   心中有大义,却又不是一味的同情心泛滥。   世间少有如此拎得清的人。   封湛此刻突然觉得,若是能让秦烟交心的人,她定会豁出性命护着。   ------   两人的姿势维持了太久,封湛本直立的后背微微靠向椅背。   “嘶……”封湛突然皱眉,一声抽气。   秦烟这才想到,是封湛之前的箭伤。   “让我看看你的伤。”秦烟向封湛道。   封湛没做声,秦烟就当他是同意了。   秦烟还坐在封湛腿上,没有下去的意思。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秦烟眼底划过一道精芒。   封湛黑眸一暗,秦烟平日里在外头高贵冷淡,两人独处时,却是如此放得开,如此虎狼之词,秦烟张口就来。   “你来。”封湛嗓音喑哑,喉结上下滚动。   秦烟浅笑,伸手触向封湛腰间的玉带,却不得其法。   封湛呼吸重了些,他伸手握住秦烟嫩白的玉手,牵引着秦烟,解开了腰带。   秦烟将腰带举在眼前,打量了一下,而后将其放到了一旁的几案上。   秦烟将视线转回面前俊美的男子,从封湛脖子到腰间扫视了一眼,双手伸进封湛的里衣之内,同时抓住白色的里衣和玄色的外袍,朝封湛的两肩用力一扒,封湛的健硕的胸膛露了出来。   封湛此刻两眼通红,他觉得他得要疯了。   秦烟分腿坐在封湛身上,俯身贴近封湛的躯体,两臂从封湛的双肩向后伸出,将下巴搁在封湛的右肩之上,双手解开覆在封湛伤口上的纱布。   箭伤正在慢慢愈合,伤口上已不见黑紫。   “毒已经清了?”秦烟侧头问向封湛,温暖的鼻息喷在封湛依然涨红的脖子上。   “恩。”封湛声音低哑,喉结上下轻滚。   秦烟将纱布重新覆上伤口,重新立起身,两手拉起封湛两肩的衣袍,却没有立即将衣服掩上,而是赞叹地扫视了一眼,指尖划过封湛线条流畅的腹肌。   封湛深吸一口气,自行掩上衣袍,取过腰带,戴上。   而后将秦烟搂进怀里,秦烟也似玩儿累了,乖顺地倚在封湛的怀中。   “贤妃的宴会,你不必去。”封湛突然道。   “舅母也接到了帖子,作为镇国公府的主母,舅母不得不去。沈辞有公务,去不了,他拜托了我去看着。”秦烟阖着眼,似有些困意。   “孤不会去,你自己小心些。”封湛声调放轻。   “好。”秦烟声音小了下去,呢喃道。   “你的腿不麻?” 第47章第47章   余庆丰钱庄。   昨日秦四爷就到余庆丰找掌柜的谈借钱的事情,掌柜告诉秦四爷,因所借的金额过大,需要请示纪老板。   今日秦四爷在余庆丰钱庄的会客厅等了约摸一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这位传说中余庆丰的纪老板。   看着面前走来的身着月白锦袍,气质温润的年轻男子,秦四爷有些怀疑这位真是势力遍及大夏的余庆丰的掌舵人?   但一会儿在他们结束谈判之后,秦四爷财恨自己眼拙,竟误以为对方是个软柿子。   ------   纪南风步入会客厅,坐上上首的位置,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茶,并未开口。   秦四爷见对方比自己年轻许多,且这位纪老板看起来面善,不像个老奸巨猾之辈,他心中多了些底气。   秦四爷让手下人将手中的托盘上的一垒地契房契送纪南风身旁立着的掌柜手上。   掌柜再将托盘放到纪南风右侧的几案之上。   纪南风仍旧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   秦四爷看纪南风的做派,心中开始有些没底了。   商业谈判中,为了给自己留余地,不暴露自己的底牌,都会避免先行开口。   但如今是秦四爷有求于人,而对方依旧稳如泰山,秦四爷不能也端着架子,他缓了缓面上的本僵着的不豫,朝纪南风道:   “纪老板,这是我们宋氏商行,准备向贵银号抵押的,位于上京城东市和西市大大小小的一百间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纪南风放下茶盏,面上不见喜怒,抬眸淡然地看了一眼神色略有些绷着的秦四爷,而后取过右侧托盘上面的几张契书扫视了几眼,而后随手放下。   “秦老板,想要借多少?”纪南风语调平稳。   秦四爷心口一松,对方只要开始讲价,那就是自己的主场。秦四爷自认叱咤商场二十余年,过的桥都比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纪老板走的路多,秦四爷后背靠向椅背,下巴微扬。   “八十万两白银。”   ------   闻言,纪南风轻笑一声,又端起茶盏开始喝茶。   秦四爷眯起浑浊的双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纪老板放下茶盏之后,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仍是未发一言,秦四爷有些火气,这小年轻!   “纪老板,你看这……”秦四爷的话被纪南风打断。   “二十万两。”纪南风淡淡开口。   秦四爷乍得一听,猛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砍价有这样砍的?   “纪老板,这一百间铺子,市价至少都有五十万两白银,这还没算上铺子的生意。”秦四爷压着怒火,他这十几年在京中做生意,谁人不是敬着他恭维着他,就算只是看在右相秦文正的面上,秦四爷还没遇见过和他谈判这么嚣张的小子。   “秦老板,你们铺子如今的生意,还能估得起价?”纪南风看向秦四爷,语带轻嘲。   “纪老板,你出的这价也也太……五十万两,不能再少。”秦四爷坐下,尽量平复心绪,他不断告诉自己,如今是他求人,压住火!压住火!   而纪南风一脸云淡风轻,盘着手中的紫檀手串,出口竟下了逐客令。   “秦老板,请找别的钱庄吧。”   ------   秦四爷闻言瞳孔紧缩,他此时才觉得,面前这个纪老板的温润只是表象。谈判如此老辣,丝毫不逊于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子,而人家也有底气,这生意,余庆丰的确可做可不做。   秦四爷深吸一口气,抬手让手下人再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叠地契,交给掌柜。   秦四爷再度开口,却没了之前的傲慢。   “这是另五十间铺子的地契房契。现在共一百五间铺子,我要八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纪南风淡声开口。   秦四爷差点气出一口老血。   秦四爷闭目,又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咬着牙开口。   “再加两个上京城南郊的庄子,八十万两”   “四十万。”纪南风说完,又喝起了茶。   ------   “你……”   秦四爷气得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对方这是趁火打劫。   他算过一笔账,购粮,人手,仓储,加上上下打点,这趟江南之行,他至少需要五十万两。   秦四爷算是看清楚了这位纪老板的路数,砍价砍得忒狠。那么自己要价也得要更高,才有砍价的余地。   他恨恨开口道:   “一百八十间铺子,加上三个京郊的庄子,我要一百万两白银。”   秦四爷将宋眉交给他的所有产业全压上了。   “六十万。”纪南风语调平平。   秦四爷又猛地站起来,伸手指向纪南风,“你……”   “五十万。”纪南风淡声打断秦四爷的话头。   秦四爷收回手,吞下口中的话。   他觉得他若再说一个字,对方会再往下砍十万。   如今他们生意难做,京中各银号都得到了消息,见风使舵,压价都压地极狠,且一下能那出这么多钱的,也只有实力雄厚的余庆丰。   秦四爷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自入纪老板踏入这个厅中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秦四爷此时再看纪南风,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大有改观。   这哪里是个温润面善的男子?这位纪老板就是匹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堪比商场上的老油子。   秦四爷深深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成交。”   ------   秦相府,正厅。   秦四爷同宋眉对坐大椅上。   二人皆只是喝着茶,并未开口。   此刻两人同时忆起了前几日在秦四爷宅子里的正厅,两人的翻云覆雨……   宋眉不时抬眸看向秦四爷,面上有些羞色。   秦四爷握拳轻咳一声,道:   “我抵押给了余庆丰钱庄一百八十个铺子和三个庄子,拿到了五十万两白银。”   “什么,全部铺子和庄子都抵押出去了!才五十万两白银!万一……”宋眉惊地倏地站了起来。   “没有万一,你想想,如果真有粮荒,我们会赚回五倍十倍的钱。而就算没有粮荒,我们也能赚到两三倍,五十万两的两三倍。”   宋眉重新坐回椅子上,面上并不好看。   “他们这是狮子大开口,趁火打劫。”宋眉垂眸看向地面,唉声开口。   “没办法,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的钱庄,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实力。”秦四爷哪能不知对方压价压得狠,他到现在都还没从方才在余庆丰同纪老板对上的劣势的压力和沮丧里出来。   “我明日便出发去江南。”秦四爷看向宋眉道。   “交给你了,四叔。”宋眉眉头舒展不开,心中没底。   ------   宋眉心事重重地回自己院子,碰到了等在那里的秦念。   “念念。”宋眉迅速调整着面部表情,购粮的主意,只有她和秦四爷知道,她心中有些煎熬,但等过了这些时日,等钱和铺子都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我有事想要问您。”秦念看出她母亲面色有问题,但她没心思去关心,眼下她自己终身大事更加紧迫。   母女俩进屋。   宋眉这屋子比之前在熙园秋水院要小得多,也阴暗地多。   “母亲,父亲是不是已经和永定侯谈妥了我的婚事?”屋只有宋眉和秦念二人,秦念开门见山。   “你怎么知道的?”宋眉此时才将思绪转回秦念这里。   “是真的?母亲你怎么不告诉我?昨日永定侯上门,同父亲在书房谈了一个时辰有余。我原本只是在猜测,竟是真的。”秦念眉头皱起。   宋眉看出了自己女儿的不悦,但这事几乎已成定局,她也无力改变什么。   “念念,女儿家的婚事,自然由父母做主,我之前不是给你透过风声了?”   “你姑母淑妃娘娘本中意你同二皇子议亲,但你父亲坚决不同意,说右相府不参与皇族的事。你父亲说二皇子今后如果参与夺嫡,万一失败,会连累到你,也会连累右相府。”   “永定侯的庶长子谢照,虽说只是个庶子,但得永定侯如此重视,而谢照自己也建了将军府,你过去是将军正妻。谢照就一介武夫,你还拿捏不住?听母亲的,这门亲事不错。”   秦念依旧皱着眉,对她母亲的话颇不认同。   “母亲,为何不能是谢世子?”   宋眉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   “念念,你以为我没问过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怎么说的吗?”   宋眉无力扯了扯嘴角,说道:   “谢侯,定不了谢世子的婚事。谢世子是半个皇家人,他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谢世子那个侧室就是陛下的赐婚。”   “念念,你不要闹了。如今已距离万寿节不远了,你父亲同永定侯也是考虑到,往年,陛下就有在万寿节赐婚的先例。若是不将你们的婚事提前定下来,到时候万一陛下乱点鸳鸯谱赐了婚,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能抗旨不遵了。”   “明日贤妃办的宫宴,邀请官眷入宫赴宴,给我们府上发了帖子,到时候你同我一起去。”   “你姑母派人给我带了信,让你好好打扮打扮。我们右相府是你姑母的娘家,定不能让你姑母丢了脸面。”   ------   秦念在宋眉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秦念叫来丫鬟绿琴,在她耳边悄声吩咐道:“去买……”   绿琴闻言一脸震惊,愣在原地。   “记住,去医馆之前,化妆成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样子,梳上妇人发髻,再蒙上面纱。如是大夫非要追根究底地问,就说是你想要给你相公助兴用的。”秦念补充道。   绿琴绞着帕子,羞红了脸,小姐怎么让她去买那种药……   “快去,要是办不好这差事,就将你卖到千水长廊的窑子里去。”秦念威胁着她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丫鬟。   绿琴当即快步出去。   秦念深吸一口气。   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她倒要看看,是命运弄人,还是人定胜天?   ------   秦四爷出秦相府大门,回自己的宅子。   从余庆丰借到的五十万两白银,已派人送回了宅子里。   秦四爷独自坐着轿子,一颠一晃。此刻他心中也不平静,一颠一晃。   秦四爷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他心中有着即将赚到大钱的兴奋,又有些许不明所以的忐忑。   经过热闹的西市,轿子速度慢下来,偶尔街上人的对话会时断时续地传入秦四爷的耳中。   “你看到城门口贴的告示了吗,扬州于家,宣布同于老太爷的养子闻洛断绝关系。”   “就是闻氏商行的老板,那个闻洛?”   “就是他,商场上谁人不知啊,那可是个狠角色。”   “告示上说,闻洛品行有失,虽未入于家族谱,但挂着于家名头在外行事,于家丢不起这个人。”   “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闻老板可是帮着于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可以说如今于家的半壁江山都有闻老板的手笔。”   “谁知道怎么回事,不知是不是与闻氏商行在上京城的动作有关?”   “是不是秦相府施压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可知道闻老板早就没同于家生意有往来了,能在上京城把生意做做那么大,背后肯定有人。”   ……   这些话传到秦四爷耳中,秦四爷是百感交集。   他们生意惨淡,是因为闻氏商行的针对打压。   而他们一直以为闻洛背后的人是左相,但同左相关系密切的于家,如今又宣布同闻洛断绝关系。   那闻洛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左相?还是另有其人?   而如今,自己已经将产业抵押出去,没有退路了。   只愿江南一行,能顺风顺水,大吉大利。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8章第48章   上京城西,玉泉山,大觉寺。   皇后跪坐在佛堂念经。   她身后的蒲团上以同样的姿势跪坐着长乐公主封云朝,和安颜夕。   一个时辰过去。   皇后准备起身。   封云朝和安颜夕起身前去一人一边扶起皇后。   皇后起身,抽回了自己手臂。   径自走回禅房。   封云朝同安颜夕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身后,只是缓步行走,而不言语。   ------   封云朝看着走在她前方的母后,说心中没有失落,倒是不真。   这些年,每年皇后千秋,封云朝都会到大觉寺,但只有皇兄偶尔也过来时,她才能跟着皇兄,得见母后一面。   封云朝自己也知道,自她出生后不久,母后就离宫。母后同她,本就没多少感情。   而她在母后腹中的那十月,也是母后这辈子最痛苦的十个月。   皇后怀上封云朝三个月之后,胎相平稳,告知了圣上,还有皇后的娘家人左相府。   圣上很是高兴,允了左相府送入皇后的同胞妹妹王嫱,也就是封云朝的姨母,如今的贤妃,入宫陪伴照顾母后。   而封云朝的那位姨母王嫱,照顾母后的确体贴入微,呵,甚至体贴到母后的夫君,姨母的姐夫的龙床上去了。   皇后得知自己的亲妹妹一夜承宠,第二日便封为嫔,心中愤怒,却还要压着情绪,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影响到腹中的孩子,她的孩子。   当日左相入宫,请求面见皇后。   皇后的这位兄长,语重心长地劝解皇后:   “如今怀着身孕,就算你妹妹不承宠,也会是别的嫔妃。”   皇后闻言心中悲凉,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贵女的命运。   如若嫁入夫家,怀不上子嗣,自家的姐妹,或是族中姐妹,也会被同送入夫家为夫君延续香火。   而她,嫁入的是皇家,就算她已诞有一位嫡长子,如今的太子。但依然逃不过在有孕在身时,母族送入别的姊妹来争得圣宠。   而她的夫君,陛下,哪里会有一分在乎自己这个还怀着身孕的可悲女人。   ------   皇后自那日之后,便闭门不出,一副安心养胎的样子。   直到有一日,皇后的那位正受宠的妹妹王嫱,挺着已显怀的孕肚,到坤宁宫,拜访皇后。   当时皇后的寝殿就她们姐妹二人,一盏茶的时间,殿内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众人冲进去时,就见□□着的王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她的衣裙上已经染血见红。   王嫱流产了,皇后继续宫门紧闭。   圣上为安抚王嫱,加封她为贤妃。   之后皇后诞下一位公主,出了月子,就自请去大觉寺礼佛。   圣上准允皇后离宫,并给皇后刚诞下的公主定下封号“长乐”。   皇后离宫之后,贤妃成为四妃之首,代掌凤印,统领后宫。   后宫的主事人由皇后换成贤妃,唯一未受影响的是左相府。不论是皇后,还是贤妃,皆是左相府的嫡出小姐,左右不过一家人。   呵,一家人。   ------   封云朝对这些事情,有的是从宫人口中听说,有的是太子皇兄告诉她的,她知道自那以后,母后和太子皇兄皆同左相府产生了隔阂,疏离到近乎陌生的地步。   朝堂中有些人还以为左相府是太子皇兄的助力,却不知除了公事,太子皇兄已多年未同他们那位左相舅父私下里有过交集。   而她自己,封云朝想象不出当初母后是在什么心情下继续安胎,又在什么心情下生下她。   封云朝只是悲哀地觉得,母后应该一见到她,就会忆起当年怀着封云朝时发生的那些心堵的事。   母后这是迁怒,但封云朝却不怨怪母后,母后没有扼杀掉她来到这个世间的权利,她就该感谢母后的勇气。   如若这种事发生在封云朝自己身上,可能她都不会有这种勇气还要生下腹中的孩子。   ------   到了禅房,皇后施施然在蒲团跪坐,净手,焚香,冲茶。   封云朝向皇后道:   “母后,儿臣并无一丁点要逼迫母后回宫的意思,太子皇兄也交代了,是否回宫,是要看母后自己的意思。若母后不想回去,可否允儿臣留在这里多陪母后些时日。”   这两日,封云朝虽说入了这大觉寺,也见到了皇后,但皇后连话都没同封云朝讲过,只是默许她跟在身边走动。   似是听到封云朝提起太子,皇后抬眸。   “你皇兄可好?”   母后对太子皇兄的偏爱,封云朝向来知晓,她心中丝毫没有难过,更没有嫉妒。   没关系,母后肯同她说话了就能让封云朝开心一整天。   封云朝心中也知晓,太子皇兄于她们母女的意义。   若没有太子皇兄得宫中那位祖母萧太后看重,当年贤妃不明不白在母后寝殿落胎的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母后也没那么容易能出宫躲个清静,一走就是十几年。   而今,若是没有太子皇兄的权势滔天,今日父皇想让母后回宫,便不是派礼部和他们来请了,而可能是让禁军强硬地押着母后回去。   “皇兄很好,不过前些日子遇刺了,不过幸好没事。”封云朝浅笑着朝皇后道。   皇后闻言皱眉:   “遇刺?”   “你说说什么情况。”   封云朝得到母后授意,便说起了今年的秋狝围猎。   ……   “不过遇刺当日傍晚,皇兄就和昭仁郡主一同安全出了林区,都没有大碍。”   封云朝从来没有在她的母后面前说上这么多话,如果能把秋狝围猎说上一日,她绝不会只说半日。   “昭仁郡主?”皇后似有疑惑。   皇后久不回宫,也对宫中的消息没兴趣,没有多关注这位新封的郡主。   封云朝愣了一瞬,然后才明白,母后是并不知道秦烟的。   ------   封云朝刚准备开口。   她身旁的安颜夕插言道:   “皇后娘娘,昭仁郡主是新得圣上下旨册封的,其父亲是右相,其母亲是镇国公府的沈时英。”   安颜夕说这话时,抬头面向皇后,她在细细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而若她看得没错,方才在她说到沈时英这个名字时,皇后微不可查地拧了一下眉。   看来,她猜对了。   安颜夕自从认为秦烟是个威胁之后,派人调查过秦烟。   秦烟的母亲沈时英当年被称为上京城第一美人。   由秦烟的美,可想象出当年沈时英的出彩。   而调查秦烟母亲沈时英的一条消息,安颜夕猜测内里可能会有文章。   当年沈时英,沈时岩兄妹,同圣上和安阳长公主,还有如今的幽州王,多有交集。   安颜夕猜测着,这是否这同秦烟被封为郡主有关系。   同为女人,安颜夕敏锐地捕捉到里面可能的问题。   今日试探皇后的结果,正如她的猜测。   呵,如果皇后介意沈时英,那么又会如何看待秦烟呢?   ------   昭仁郡主府,书房。   檀木书案之上,分类摆放着几叠信件,秦烟坐在书案之后,将笺纸一一取过,迅速阅览着。   沈莹在一旁伺候茶水,纪南风立在书案之前,等候主子询问。   书房中茶香袅袅,静谧无声。   昨日纪南风进城办事,回郡主府时已是亥初。   纪南风在郡主府门前,看到了已有几日未见到的主子的车架,而车架旁是太子府的亲卫。   纪南风入府后,得知主子在书房,径直往书房去。   却在书房外,看见了侯在紧闭的大门外的沈莹、淮叔和太子府的宋大人。   显而易见,此刻书房内是主子同太子。   纪南风心中惊异,主子竟如此不避讳同太子单独相处。   那日从西郊围场回府的马车上是如此,而今日又再次……   不多时,书房门从里面打开,太子和主子相继出来。   而主子的眼神有些许迷蒙,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纪南风心中惊异,主子以往的防备心是如此之重,但同太子共处一室,却睡着了?   主子对太子,是认真的?   不过,皇室中人……   ------   秦烟突然出声,打断了纪南风的思绪:   “宋氏那边什么情况?”   纪南风道:   “鱼已咬饵。不过不是我们的饵,他们在上京城的生意已经做不下去,抵押了在上京城的所有铺子和庄子给余庆丰,不知道他们要用这笔钱去做什么。”   纪南风又猜测道:   “他们会不会是在打粮的主意?”   秦烟嗓音微冷:“那他们就是找死。”   ------   “这几日府中可太平?”秦烟问向纪南风   纪南风知主子是问到郡主府的安防情况,回道:   “府中并无异常,保护江少的暗卫也增加到了五名,江少每日也只是往返于郡主府和国子监,也无特殊情况。”   “好。”秦烟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纪南风眉头微皱:   “白毫银针性寒凉,功同犀角,主子不可多饮。”   转头对沈莹吩咐:“这几日主子的茶换成凤凰单丛。”   术业有专攻,纪南风对精通医药,秦烟的饮食一向是由着纪南风安排。   纪南风又道:   “今晨卯时,二皇子派人过府,接静仪公主去大觉寺。静仪公主离开前,留了话,说若是仍旧不能回宫,这几日都会住在郡主府。”   “公主在府中时,她的院子要加派守卫。”秦烟说完,便看向书案上已经换了的茶盏。   茶汤清亮,茶叶舒展,绿叶红镶边,好茶。   ------   纪南风没有打扰主子鉴茶,他脑中回忆起昨夜,他作为郡主府管事,代主子送太子殿下出府。   到府门外,太子突然停步,转身,冷眼看向纪南风。   太子声音冷沉,开口不急不慢,一字一顿,听得纪南风心惊,   “你最好永远藏住你的心思。”   纪南风震惊,他自以为掩藏地极好,而在这位太子面前,却无所遁形。   在太子上马离去之后,纪南风仍立在府门至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位太子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气势逼人,心思缜密。   也的确只有太子如此优秀的人,才能同主子相配。   ------   见秦烟搁下茶盏。   纪南风道:   “昨日太子殿下离开时,留下了主子的车架。”   “嗯。”秦烟取过一张空白笺纸,准备写下自己对今日固城情报的意见。   “太子殿下让属下带句话给主子,殿下说,这车应该加固了。”纪南风艰难地将太子封湛的原话复述出来。   纪南风今年二十有二,虽没有过女人,但常在生意场上游走,对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   前日主子同太子同乘一架马车,下车时两人明显是在车上做过什么。而昨日太子让他转告给主子的话,也是警醒纪南风,太子同主子的关系。   秦烟闻言搁笔,靠向椅背,嘴角勾起浅笑,   “我还以为他有多正经呢。”   “纪先生,将那架车整体做一次减震加固。”   秦烟想想又补充了一条,“再给车厢里多铺一层厚实舒适绒毯。”   纪南风……   作者有话说:   知道为什么要多铺一层厚实的绒毯吗? 第49章第49章   仲秋之夜,贤妃在内廷御花园举办赏月宴。   谢长渊从北衙禁军营过来,在皇城西华门等到了永定侯府的马车。   阿嫣和谢箐从同一辆马车下来,谢长渊对两人的来往已经习以为常。   自上次在西郊大营,太子封湛同谢长渊谈话之后,谢长渊重新捋了一遍当年他母亲的事情,他对谢照和谢箐的迁怒减少了许多。   永定侯府这些年没有主母,谢箐作为侯府小姐掌府中事宜,行事还算周全。   阿嫣如今的身份还只是陛下给谢长渊御赐的侧室,因按照规制,需要等到谢长渊迎娶正妻之后,才能让侧室进门,因此阿嫣的婚事还拖着。   阿嫣在上京城没有什么朋友,只同谢箐走动地多些,谢长渊也就没过多阻止。   到入设席之处,谢长渊扫视全场。   谢长渊打算趁着今日,同秦烟解释之前的误会。   但她,似乎还没来。   谢长渊让谢箐带着阿嫣入席,便说自己还有事,独自离去。   ------   秦烟同方素刚入御花园,迎面过来一人。   “沈夫人,昭仁郡主。”谢照上前,距离秦烟两步之外停住。   方素神色似有疑惑,她并没见过面前的男子。   谢照自我介绍道,“沈夫人,末将出自平西军中。”   谢照似乎不愿同永定侯府扯上关系,在外从不提自己父亲的名讳。   此时,秦烟和谢照所立的长廊五步之外的拐角处,有一丛茂盛的紫竹,谢长渊从另一方向过来,正好听见谢照同秦烟见礼的声音。   谢长渊停了步,他准备等谢照离开后再出去。   谢照看向秦烟,“昭仁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烟颔首。   方素离开后,谢照对秦烟道:   “昭仁郡主,我是永定侯谢安的庶长子。”谢照对自己的身份有些羞于启齿,但若不这么说,秦烟可能根本不会知道他是谁。   “谢将军,我在上林苑和西郊围场都见过你的身手。”秦烟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身手的欣赏。   紫竹丛之后,谢长渊听见秦烟同谢照间如此生疏又陌生的对话,心中一沉。他们之前像是真的没交集。那在当年在西北平西军大营,秦烟力保谢照的传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照郑重对秦烟开口道:   “我要感谢昭仁郡主,这声谢谢,迟到了三年。当年谢世子到平西军中要人,我正在国公爷主帐之外,听见了郡主说出的那席话。若没有当年郡主的大义,就不会有今日的谢照。”   “不必言谢,这是你自己的造化。谢将军,失陪。”言毕,秦烟离开。   谢照看着秦烟离开的背影,仍立在原地。   谢长渊心中是震惊又疑惑。   他震惊秦烟同谢照的疏离,那自己这几年因谢照的事,对秦烟的心结又算什么?   他又疑惑,当年秦烟到底说了什么,让镇国公不放人,又让谢照记了这么些年。   ------   谢长渊走了出去。   谢照转身,同谢长渊对视。   须臾,谢长渊开口:   “当年秦烟说了什么?”   谢照只是淡淡地看着谢长渊,未发一言。   谢长渊突然跨步上前,单手抓住谢照的领子。   “说。”谢长渊语气有些凶狠。   此时谢长渊不知是在愤怒谢照的沉默,还是在愤怒他自己对可能的秦烟误解。   谢照淡然垂眸看了一眼谢长渊抓着他衣领的手。   谢长渊眯眼,深吸一口气,松手,撤回步子,重新离谢照两步的距离,只是双眼仍冰冷地盯住一脸漠然的谢照。   谢照此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年谢长渊在平西军没要到人,应该会怨怪镇国公府,甚至是怨怪秦烟。   难道,这就是让谢长渊在城门口否认同秦烟婚约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呵,谢照倒是不介意告诉谢长渊实情。他倒要看看,心高气傲的谢世子后悔莫及的样子。   谢照看着谢长渊,开口:   “当年,你在平西军大营让镇国公将我交出去,国公爷下决定前,征求了秦烟的意见。”   “那时我在主帅大帐之外,亲耳听见秦烟对国公爷说的话。”   “她说‘自入了军中,他的身份便只是守关戍边的将士,是保家卫国的儿郎。此刻他是大夏所有子民的儿子,不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儿子,更不是任何人一个人的私生子。’”   谢照说完这番话,在谢长渊眼中,读出了震惊,愧疚与悔恨。   谢照满意地离开。   ------   谢长渊独自立在长廊中,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若说秦烟当年力保了谢照,的确是事实。   但若说秦烟是不顾忌谢长渊这个未婚夫,却又不算不上。   谢长渊又怎么能不明白,若平西军同意因私人关系交出谢照,在军中会有不利影响,边将军心不稳,是大忌。   谢长渊只觉得镇国公可能会如此考虑而不放人。   却没想到,秦烟区区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见地,如此的胸襟和气度。   此刻谢长渊无比痛恨自己因仇恨的迁怒,失了理智,误会了秦烟这么些年,以至于如今自己同秦烟形同陌路。   若是没有当年的误会,秦烟如今仍是他的未婚妻,甚至可能已经是他的夫人。   若是没有当年的误会,还有别的男人什么事。   别的对秦烟居心叵测的男人,比如谢照,比如二皇子,又比如太子。   ------   贤妃命人在御花园设了香案,领着宫妃行祭月仪式后,众人陆续入席。   今日的宴席规格不高,席上只有宫妃和各府官眷。   因皇后还未回宫,今日晚宴,以及万寿节的筹备,仍是贤妃在同礼部商议。   而贤妃也邀请了四妃的其他几位一同操办。   德妃以自己没有经验拒绝了,静妃说她身体不好,操劳不得。   贤妃的提议,只有淑妃欣然应允。   贤妃是为博得贤名,而淑妃则是为给二皇子造势。   开席,贤妃对众人道:   “今日本宫设宴,是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做准备。近些时日,本宫在同礼部一同商议给陛下贺寿的节目。诸位府上的贵公子小姐,若是有不错的才艺,可报于本宫,或承干宫淑妃。”   众人闻言,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若能在万寿节露头,得陛下青眼,是一个能为家族争得荣光难得的机会。   ------   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很善交际,去往贤妃身旁,不停说着什么,逗着贤妃眉开眼笑的。   而王静宜一如往常,只是静静地观察席间诸人。   王静宜的视线偶尔扫过谢照。   那日西郊猎场,谢照杀虎救了她,之后谢照驰马追上了她座下失控的马匹,在一个缓坡跃过她的身后,将她带离,安全落地。一日之间,谢照救了她两次……   谢照,同王静宜认识的上京城的世家公子很不一样。   -------   王静宜有些心事,离席散散酒气,在一条小径上,遇上了一个宫女。   “小姐。”宫女向王静宜行礼。   “嗯。”王静宜作为左相嫡长女,皇后和贤妃的亲侄女,时常在宫中走动,也在贤妃的景仁宫安插了她自己的眼线。   那个宫女上前在王静宜耳边说了什么。   王静宜闻言,回身望向远处席间,正准备离席的右相府嫡次女秦念。   心道,真是没想到,秦念的胆子这么大。   -----   谢长渊愁肠百结,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他丝毫没有注意道,重新给他换了满上的酒壶的宫女,神色有些不对。   不多时,一个宫女到谢长渊席位旁道:   “谢世子,阿嫣姑娘有些醉酒,说让谢世子去绮春阁接她。”   “嗯。”谢长渊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谢长渊又看了一眼秦烟方向。   起身,离席。   ------   秦烟席旁伺候的宫女重新给秦烟桌案上换了一壶酒,秦烟拿起酒壶随手满上一杯,端起,送至唇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秦烟蹙眉,她似乎嗅到了酒中有一丝特殊的气味。   秦烟目光凌厉,倏地转头看向方才送酒的宫女。   但此刻她身后已空无一人。   秦烟刚准备放下酒杯,一个碧色的身影突然朝着她的席位扑了过来。   秦烟当即起身避让。   “啊,长姐小心……”   跌到她面前的是秦洺。   秦洺狼狈地起身,速道:“长姐我不是有意的。”   方才秦烟手中的那杯酒已全洒在了秦烟领口,冰凉的酒水沾湿了秦烟的外袍,酒香混着里面的一丝丝特殊气味窜入秦烟鼻尖,秦烟突然感觉身体升起些许热意。   秦烟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媚药。   她快速看了一眼方素的方向,方素和德妃正相谈正欢。   秦烟没有理会面前还在道歉的秦洺,大步离开了宴席。   ------   “长姐,长姐……”秦洺见长姐似有不悦,心道糟糕,自己本来是过来给长姐打招呼的,方才是谁绊了自己一跤。   秦洺向旁边巡视,看见了一脸坏笑的王璟钰。   秦洺两步上前,“是你小子?”   王璟钰懒懒道:“对。”   秦洺举起拳头,准备往王璟钰脸上揍。   王璟钰退一步笑道:   “今日的宴席是由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共同操办,怎么,你要砸场子?”   秦洺闻言,恨恨地拳头收回。   他不能给姑母闹事。   “我要是你,就少去昭仁郡主面前添堵。人,要有自知之明”王璟钰拖着嗓音懒洋洋道。   秦洺气结,却发作不得。   他知道长姐同父亲母亲的矛盾,但那是上一辈的事,自己毕竟是长姐的亲弟弟。   “王璟钰,你给我等着。”秦洺放了一句狠话,便走开了。   王璟钰看着秦洺离开的背影,轻嗤。   ------   王静宜在宴席不远处快步赶上了谢长渊。   “谢世子。”   谢长渊皱眉回身,是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贺霄的未婚妻,而谢长渊同她并无交集。   王静宜朝谢长渊道:   “我有可靠消息,今日席上的酒有问题,谢世子请小心行事,我不希望有人在这个宴席上出事,连累主办宴会的姑母贤妃娘娘。”   谢长渊方才心事重重,有些神思恍惚,多喝了几杯。此时谢长渊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燥热不正常,并不像寻常上了酒劲时的反应。   此刻经王静宜提醒,谢长渊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喝了有问题的酒。   那阿嫣……   谢长渊道:“方才有个宫女告诉我阿嫣喝醉了在绮春阁,王大小姐可有见到阿嫣?”   王静宜蹙眉回忆了一下道:   “我没见到她,今日这局不知是针对谁的,你若是找到人就赶紧离开,我还得去找昭仁郡主,方才我离席时,看见昭仁郡主面色似有不对,她也独自离开了。”   谢长渊一惊,“秦烟去哪个方向?”   王静宜指向另一边。   谢长渊道了句“多谢”,而后快步朝着王静宜所指的方向而去。   那个方向,同绮春阁正好相反。   王静宜看着谢长渊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叹,也更加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众人都觉得谢世子因宠爱府中的阿嫣姑娘,从而对昭仁郡主悔婚。   但似乎别有内情。   王静宜招来她之前安插在景仁宫的宫女,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便返回了宴席。   ------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宫女疾步走到宴席上首的贤妃身侧,低声说了什么。   贤妃神色大变。   当即起身离席,离开前,叫上了淑妃。   众人不明所以。   出了什么事? 第50章第50章   半个时辰前,贺霄正在同邻座的一长相清丽的世家小姐谈笑。贺霄常年游走花丛间,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逗地那位小姐笑得花枝乱颤。   旁边的一位公子开口打趣:“贺公子,就不怕你那位未婚妻吃味?”   贺霄端起酒杯正准备往口中送,转过头,眼中还带着笑意,抬眸看向前面的席位。   呵,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王静宜,正打量着她自己桌案上的酒器。似乎席间上的人或事,还没她手中举起的那只酒盅有意思。   “你见过木头美人会吃醋?”贺霄一脸邪肆,对旁座的公子笑道。   “哈哈哈……”   “贺公子真是风趣……”   ------   贺霄这边的一众公子小姐笑成一团,他们不时略带轻视地看向在席间安静地有些不合群的王家大小姐,王静宜。   王大小姐出身高门,身份尊贵又怎样?   未婚夫当着王小姐的面同别的姑娘插科打诨,出言还如此折损她,这位王小姐啊,真是可怜……   王静宜向来善观察,贺霄身旁那群公子小姐斜眼瞧着她的讽笑,王静宜又怎会看不出来。   那群人看王静宜的眼神里,有不屑,有嘲讽,有同情,也有可怜。   王静宜心中冷笑,呵,一会儿,端看谁更可怜。   ------   此时,贺霄身旁走来一位小宫女,在贺霄耳边低语道:   “贺公子,安小姐方才入宫时,扭了脚,此刻正在绮春阁休息。安小姐让奴婢带话,说有要事同贺公子商量。”   小宫女说完快步离开了。   贺霄眯眼,心中有些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犹疑。   安小姐?安颜夕?安素月?   贺霄随时在关注安颜夕的行程,前几日安颜夕跟随迎接皇后的仪仗去了大觉寺。   今日,她回来了?   安颜夕是贺霄的执念,不论是真是假,贺霄都准备去看看。   贺霄立马起身,离开。   ------   贺霄踏入绮春阁,鼻间窜入阵阵浓郁迷醉的香味。   往里两步,贺霄一眼就看见了背对他侧躺在榻上的白衣女子。   颜夕?   贺霄上前,伸手转过榻上女子瘦削的肩膀。   是颜夕,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贺霄并不是柳下惠,心爱的女人在怀,哪能把持得住。   贺霄向榻上的女人压了过去,一室旖旎。   绮春阁外,一位小宫女听见阁内男女羞人的声音,面红耳赤地拉上了大门,离开。   --------   云收雨歇,贺霄恢复了清明。   他终于得到了颜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颜夕居然还那么主动,他原本准备在万寿节上请圣上赐婚,现在看来,倒不用那么麻烦。   “颜夕……”   贺霄平复了喘息,抬首,饱含深情地看向身下女人。   “怎么是你?”贺霄震惊。   贺霄的身下是仍一脸迷醉的右相府二小姐秦念。   秦念缓缓睁开还带着春意的双眼,在看到面前的男子时,眼睛突然大睁。   “怎么是你?”   但还不待仍赤着身子相拥的的二人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绮春阁的大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两人迅速分开,拉扯过榻上散落的衣物胡乱掩盖重点部位。   进来的是今日主办宴席的贤妃和淑妃。   贤妃和淑妃皆脸色铁青。   “整理好衣冠,再告诉本宫怎么回事。”贤妃说完便跨步出去。   淑妃震惊又失望地看了一眼榻上形状狼狈的秦念,转身出去。   -------   前朝,南书房。   今日仲秋节庆,朝臣休沐,故南书房内并无值守的翰林学士。   太子封湛独坐在一张书案前,手中举着一册书卷,却久久一字未看进。   宋执突然快步进来。   “殿下,暗卫来报,御花园出事了。”   封湛骤然起身,跨步出南书房,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宋执并无在宫内纵马的权限,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但没一会儿就不见了殿下的身影。   宋执……   殿下都没问是出了什么事……   ------   绮春阁,此刻门窗大开,屋内靡靡的气味差不多散尽。   贤妃和淑妃分别端坐大椅上。   面带寒霜的贺霄和姿势不太自然的秦念立在她们面前。   “你们是分不清场合吗?”贤妃语气冰冷。   秦念神色灰败,垂头不语。   贺霄面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我与秦二小姐两情相悦,今日多喝了两杯,是我没忍住,所以强拉着秦二小姐……”   秦念震惊地抬头看向贺霄,她什么时候和贺霄两情相悦了?   而后她又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了,秦念万念俱灰,头又重新耷拉了下去。   此刻贺霄和秦念心中的特别清楚,今日绮春阁的事情,若是二人咬定是被人陷害,不论之后能否查出陷害之人,主办宴会的贤妃和淑妃都可能因监管不力惹地圣人不悦。   且右相府和兵部尚书贺府也会将此事在贤妃和淑妃头上记一笔。   而贺霄和秦念二人,以这副不堪的形状被抓,两人皆再洗不净清白。   回头无路。   事已至此,与其得罪贤妃和淑妃,还不如就坡下驴,做个人情。   ------   贤妃和淑妃都是人精,见两人的反应,大概都能猜出今日之事,其中定有猫腻。   而贺霄的说法,和秦念的沉默不抗辩,也算得上这两人还是上道。   “好,今日仲秋之夜,本也是赏月求偶夜,本宫也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情难自禁,本宫会为你们向陛下请旨赐婚。”贤妃满意地开口。   秦念突然抬头,复又很快绝望地垂了下去,她唇边扯出一缕难看的假笑,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不然还能怎样?   淑妃失望又痛心地看了一眼秦念,她的这位向来乖巧的亲侄女,原本还是她钟意的儿媳人选,却不料……   淑妃同贤妃一起离开,返回了宴席。   ------   绮春阁内。   贺霄神色凶狠,咬牙切齿得对秦念道:   “不要让我查出此事同你有关!”   贺霄愤然离开。   秦念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完了。   为什么不是谢世子?而是贺霄?   呵,贺霄……   上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哥,常年游走在千水长廊的各个妓馆舞坊。   贺霄对大学士府安大小姐的心思,圈中谁人不知,甚至还时常被世家公子小姐们引为笑谈。   且贺霄还有个即将成婚的未婚妻,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王静宜。   而今日的事……   父亲会怎么处理?   王家又会怎么处理?   自己后半生就这样定下了吗?   同贺霄这么一个放浪形骸的游荡之徒?还是以此种不堪的方式作为开始?   秦念抱膝埋首,无声下泪。   -------   冷月清霜,今夜的月色不算明朗,似有雨来。   秦烟刚走到御花园南端的一个假山旁,碰上了迎面大步而来的封湛。   封湛看见面前的女子,紧锁的眉头略微一松。   还好,她没出事。   秦烟停步,待封湛走至她身前,秦烟伸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秦烟声音微哑,伸出的手往下,划过封湛结实坚硬的胸膛,突然拽住封湛的衣襟,将封湛推入了假山之后。   秦烟婀娜的身体紧贴封湛的结实坚硬的身躯之上,一双纤细嫩白的素手在封湛的精壮的躯体上下游走。   封湛剑眉微皱,秦烟似乎有哪里不对,刚准备将秦烟带离这里,有个沉重的脚步声走近。   封湛当即搂过秦烟,将二人掩进了更里侧的一丛肥大的蕉叶之后。   秦烟此刻如此魅惑的样子,封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   谢长渊四处都没找到秦烟,他自己却越发燥热,谢长渊知道自己是中了媚药。   而秦烟在哪里,她是不是也中招了?   谢长渊走至一处假山外,单手撑到山石之上,微微俯身,一手扯开衣襟,试图平复越发混沌狂躁的身体。   “长渊哥哥……”   对面过来一个女子。   “长渊哥哥,你在这里啊……”   谢长渊一把拉住身前的女子,将其带入假山里侧,压在了粗糙的山石之上,而后埋首在女子的颈间剧烈地喘息。   “烟烟,烟烟……”   “长渊哥哥……”   阿嫣的唇被谢长渊堵住……   ------   在假山更里侧的蕉叶之后的的封湛和秦烟二人,就这样被迫听了一场春宫。   衣衫摩擦的窸窣,男人压抑的喘息和女人细微的娇吟。   封湛见秦烟似乎听得兴致勃勃,不悦地掐了一下她的后腰。   外侧的动静没多久便平息了。   “烟烟,烟烟……”谢长渊呢喃着平复急促的呼吸。   ------   谢长渊释放之后,神色逐渐清明。   他深情地捋开身前女人额间凌乱的碎发,一瞬间却瞪大了双眼。   身前的阿嫣一脸娇羞,无力地将头重新埋进了谢长渊怀内。   谢长渊绝望地仰头,心中悲凉。   怎么是她?   谢长渊紧咬后槽牙,强忍着胸中突然涌出的苦意。   他紧攥拳头,突然一拳打到面前的假山之上。   阿嫣闻声扭头,立马拉过谢长渊砸向山石的右手,谢长渊握拳的四个指节已血肉模糊。   “长渊哥哥,你不要自责,我迟早都会是你的人,今日我也是愿意的。”阿嫣柔声安抚着面前一脸痛苦的谢长渊。   谢长渊此刻心中无比痛苦,他方才发现自己同秦烟之间只是误会,但,如今又该怎么办?   “长渊哥哥……”   谢长渊未发一言,收回思绪,速将二人的衣冠草草整理完毕,打横抱起初经人事娇软无力的阿嫣,疾步离开。   ------   仍在封湛怀里的秦烟,看了一眼脚步声远去的方向,而后将视线转回面前的封湛,眼神往身前的男人身下扫去,似有些怀疑:   “这么快?”   封湛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狭长的双眸危险地眯起,看着怀中的女人的精致小脸咬牙切齿道:   “孤会让你知道,快不快。”   -----   谢长渊横抱起阿嫣疾步出了宫门,将阿嫣放入侯府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府,便狂奔回宫。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阿嫣撑住自己不适的身体,掀开车帘,朝谢长渊的背影无力地呼喊,但谢长渊并未回头。   “停下,我要等长渊哥哥一同回府。”阿嫣吩咐车夫道。   ------   此时御花园中的宴席已散,众人正陆续出宫。   谢长渊碰到了由德妃派人领路护送出宫的镇国公府主母方素。   谢长渊拦在方素身前,语带焦急:   “沈夫人,请问秦烟在哪里?”   方素认出了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谢世子。呵,谢世子。   方素对他没有好脸色,向旁边跨一步,准备离开。   谢长渊跟着跨一步阻住方素的去路,又道:   “沈夫人,我担心秦烟喝到了有问题的酒,她在哪里?”   谢长渊紧盯着方素的表情。   方素皱眉,方才席间贤妃和淑妃突然同时离席,后又神色不算太好地回来,她就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烟烟……   “沈夫人……”谢长渊又急声追问道。   “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传了话,说烟烟同太子一起离开了。”方素不想被身前这个年轻人纠缠,只想快速将他打发离开。   方素心中轻嘲,谢世子,此刻做出这么一副心焦担心烟烟的样子,那之前他干嘛去了。   谢长渊闻言一惊,而后转身急奔出去。   太子今日没出席宴会,如果太子在宫中,应该是去了前朝。   而平日太子入前朝,车架皆是由皇城东华门出入。   谢长渊奔出宫门,纵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黑马,猛抽缰绳,疾驰而去。   永定侯府的马车上,阿嫣一直掀着车帘,望着宫门方向,直到谢长渊出来,却见谢长渊都未向她的马车投来一眼,而是上马往另一个方向急奔出去。   阿嫣刚展开的笑容全僵在了脸上。   -------   东华门外的太子车架,正准备离开。   谢长渊纵马疾驰过来,不待马匹停住,谢长渊一跃下马,狂奔至太子车架旁侧,却被宋执拦下。   谢长渊猛力推开拦住他身前的宋执,口中急唤:   “秦烟!”   “秦烟!”   宋执竭力将谢长渊阻拦在了距离马车几步之外。   “谢世子,殿下要回府了。”   “秦烟,我知道你在里面,是我错了,我之前城门口说悔婚的话是误会了你。我是因为当初你阻止了我带走谢照的事。我以为……”车内太子封湛突然出声,打断了谢长渊急切的连连开口。   封湛声音冷沉,开口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距离车架三步距离的谢长渊耳中。   “谢统领,在什么场合,应该做什么事,不用孤教你。”   谢长渊……   太子什么意思?   须臾,车内又传出另一道慵懒的女声。   “恩,入了秋……假山,还是有些凉……”是秦烟的声音,细听之中,嗓音中还略带媚意。   一众太子府亲兵,护送着太子车架离开。   ------   谢长渊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立在原处。   秦烟和太子,他们方才看见了……   看见了御花园中,自己和阿嫣……   自己和阿嫣做那种事……   在秦烟面前……   谢长渊双手痛苦地掩上脸面,十指曲起,压向自己的头皮。   谢长渊紧闭双眼,双手向上抓入自己的头发,他骤然扯下颅顶的玉冠,奋力砸了出去。   “啊……”谢长渊痛苦地抱着头,双腿跪向了冰冷的地面。   谢长渊发丝披散,身体痛苦地颤抖,似压抑着低泣。   风乍起,冷雨紧接着打下。   此刻谢长渊的心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秋风秋雨,已然凉透。   -----   太子车架上。   秦烟纤白莹润的指尖,勾起封湛劲腰之上的玉带。   此刻的秦烟,在酒意和残留的媚药的作用下,美得近乎妖冶。   她俯身,将饱满润泽的红唇贴上封湛通红的耳廓,嗓音魅惑。   “你的车加固了吗?” 第51章第51章   太子车架离开东华门,不多时,在午门外,突然停住。   前方疏疏的雨幕中,是昭仁郡主府的车架和郡主府的一众护卫。   一身黑色劲装的沈莹撑起一把伞,从马车前跃下,快步过来。   “宋大人,我家主子,可在车内?”   宋执朝沈莹点了一下头,往旁边让了一步。   沈莹走到紧闭车帘的太子车架外。   “主子。”   车厢内,秦烟发髻松散,衣衫微乱,才方伸入封湛衣襟的手,蓦然停住。   嫩白的指尖碰到封湛坚硬胸膛之上的肌肤,触感滚烫。秦烟瞬间有些恍惚,中了药的是身前这位的太子殿下,而不是她自己。   秦烟缓缓阖眼,一声轻叹。   本以为还可以最后放纵一次,但,是梦终究会醒。   秦烟睁眼,凤眸中的丝丝媚色瞬间消退,满目清明。   封湛剑眉微蹙,看着原本俯在他身前的绝色丽人,缓缓立起上身,纤指慢条斯理地整理她松散的发髻和衣袍。   秦烟开口,嗓音清凉:   “沈莹,派暗卫快马回郡主府,告知纪先生,我中了媚药,让他做好准备。”   沈莹领命而去。   整理齐整,秦烟转身下车,手腕却倏地被身后的封湛一把拽住。   秦烟蹙眉回头。   封湛方才只是猜测,此刻才确定,秦烟果然中了药。   秦烟修长的脖颈和小脸上皆透着不正常的醉人嫣红,这是药性仍未散尽。   封湛面色微沉。   “你让他准备什么?”   秦烟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   笑了笑道。   “当然是解药。”   封湛皱眉。   他知道是解药,但,是哪种解法?   秦烟淡声开口:“纪先生出自药王谷。”   ------   秦烟眉眼疏懒,用目光描摹了一遍面前的英俊男人。广阔饱满的天庭,棱角分明的的脸部轮廓,微微敛起的剑眉,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伟岸挺拔的身材,精瘦的腰身,结实的长腿……   秦烟开口,语气清冷,如夜下之水:   “太子殿下,到此为止吧。”   封湛面色一沉。   “什么意思?”封湛语气微寒。   秦烟语调平和徐缓:   “字面意思。”   秦烟抽回手,却被封湛猛力扯回,将秦烟带到他的怀中。   封湛眼神冷厉,压抑着想要掐死怀里这个不知死活的美艳女子的冲动。   秦烟仰头,笑容浅淡,悠悠开口:   “花看半开,酒饮微熏。梦短梦长俱是梦,好聚好散。”   封湛呼吸微滞,双臂略松。   秦烟脱离封湛桎梏,下车。   沈莹返回来,将伞举过秦烟头顶,主仆二人大步离开。   秦烟上车,郡主府车架和车后的二十骑护卫疾驰而去。   宋执见昭仁郡主已离去,而太子殿下却久久没有动静,不明所以道:   “殿下……”   “跟上去。”车内突然传出太子封湛冷沉的声音。   宋执跃上马背,一行人也疾驰离去。   ------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和封湛的马车,先后到了西山昭仁郡主府门前。   秦烟下车,大步入府,头也没回。   太子府的车架停在她身后不远处。   宋执疑惑,殿下不回府,也不下车?   太子车架的车帘由始至终都没掀动过。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车内的太子封湛突然出声。   “回府,让今日在御花园的暗卫立刻到书房。”   太子一行离开。   ------   太子府,书房。   封湛端坐书案之后,书案区域的灯没有点燃,此刻隐在阴影中的封湛气势有些危险。   有三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立在书案之前。   宋执开口:   “你们交代一下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   一名暗卫开口:   “属下是负责在暗处保护昭仁郡主,昭仁郡主入席后,一切正常,直到右相秦府的公子过来跌到了昭仁郡主的席位上,郡主起身避让,郡主手上满着的酒杯晃出酒液,洒到了郡主的衣袍之上,之后郡主离席,属下跟过去,再后来郡主遇上了殿下……”暗卫之后便没敢跟太近,殿下和昭仁郡主……   另一名暗卫接着道:   “属下负责盯着昭仁郡主席位上的酒水食物,席间,给郡主伺候酒水菜品的宫女,临时换了一人。那位宫女给郡主重新换上了一壶酒后,立即离开。属下心中有疑,跟了上去。而那个宫女之后,见了右相秦府的二小姐秦念。属下怀疑,秦二小姐指使那个宫女给郡主的酒中动了手脚。”   第三名暗卫道:   “另有一事,绮春阁内,右相府秦二小姐同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被淑妃和贤妃碰到二人正行那事。”   三名暗卫说完便安静地立在远处。   宋执开口,“殿下……”   “下去吧。”封湛语调微冷。   暗卫离开。   须臾,封湛冷声道:   “去郡主府,将消息告知昭仁郡主。”   “殿下,现在?”宋执疑惑地开口,这个点儿,是否有些晚了?   “立刻。”封湛不悦地看向宋执。   “是,殿下。”   宋执领命离开。   这么急?   封湛独坐灯影中:   秦烟,人如其名,像一缕轻烟,尽是抓不住的虚无。   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   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寝殿,汤池。   秦烟倚靠在池边,池中的药物,从秦烟舒展的毛孔中浸入她的体内,缓缓纾解燥意。   秦烟脑中突然掠过,方才最后一次同封湛对视,封湛冰冷的眼神。   秦烟向来从不掩饰自己对优秀的人的欣赏。   太子封湛,凛然尊贵,大权独揽。不论是行事手段,还是身材相貌,无一不是能狠狠戳中秦烟的点。   可惜,封湛是皇家人,还是既定皇储。   秦烟原本以为,在自己离开前,能同如此优秀的人开始一段短暂的过往,也不枉此生。   但今日……   当秦烟在御花园一眼看见踏月而来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太子封湛,那时,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这个陌生的感觉,让秦烟失控又警觉,很是不妙。   本只是逢场作戏,却差点动了真心。   幸而及时抽身止损。   ------   沈莹在屏风外。   “主子,太子府的宋大人方才过来,说太子殿下派他向主子转告他们查到的今日御花园的事。”   “讲。”秦烟声音清冷。   沈莹将宋执让转告的话复述了一遍。   秦烟凤眸微眯。   秦念?   秦烟默了一瞬,冷声吩咐:   “明日午时之前,让纪先生将秦念、贺霄以及同他们相关的人的资料,送到书房。”   至于太子封湛……   “沈莹,让纪先生将秦四爷的消息,给太子府。我不喜欢欠人情。”   沈莹领命而去。   快步出去的沈莹,心中嘀咕。   这些日子,主子和太子关系暧昧,甚至可以说打得火热。   方才出城回府的路上,太子殿下一行一直紧跟着他们到了郡主府大门外,许久才离去。   而太子府宋大人得太子殿下授意连夜过来递消息,也足以见得太子殿下对主子的看重。   但主子这是……   沈莹怎么觉得自家主子像是对太子殿下始乱终弃的渣女本渣了……   ------   不多时,宋执回府,封湛仍在书房,还是端坐书案后,连姿势都没换。   宋执回禀道:   “属下已向昭仁郡主身边的沈莹转告了消息,属下离开郡主府时,郡主府的管事纪先生出来,说昭仁郡主吩咐给太子殿下递一个消息。右相府秦家的族亲秦四爷,正在江南收粮。”   宋执说完便立在一边,等候殿下指使。   而殿下许久未开口,宋执瞥了一眼,殿下似乎,面色更沉了。   封湛隐在灯影里,心中微凉。   秦烟,是在消息交换。   她不是在使性子,而是认真地在同他划清界限。   “先不要打草惊蛇,查清此事右相参与了多少。”封湛语调冰寒。   “属下遵命。”宋执心中疑惑,殿下同昭仁郡主,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感觉,自家殿下,像是被昭仁郡主抛弃的怨夫……   呸呸呸,瞎想什么大实话……   ------   谢长渊在东华门外淋了一个时辰的雨,之后踉跄着上马,一人一马投进了雨帘中。   今夜仲秋佳节,取消了宵禁,街市上原本有许多看花灯赏月的游人,突如其来的绵雨,让众人扫兴散去,各自归家。   谢长渊纵马急奔,在一个路口,同侧向过来的一辆香车相撞。   人仰马翻,谢长渊的马跌了出去,谢长渊离马,摔到了地上。   谢长渊像是力竭,落地之后,张开四肢,仰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任雨点打在他的面庞,他的身上。   马车的马匹受惊,车夫好不容易才将马匹止住。   香车内传出一道惊慌的女声,不多时,那道声音开口:   “怎么回事?”   车夫下车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男子,连忙折身回去。   “南絮姑娘,好像是永定侯府的谢世子。”   南絮闻言,撑了一把伞,下车,快步走到谢长渊身边。   然后不顾泥水的污脏了裙摆,蹲下,身手触到谢长渊的臂膀。   “谢世子,谢世子……”   谢长渊双眼合上,未发一言。   南絮伸手准备探探谢长渊的鼻息,手至谢长渊面门,倏地被谢长渊一把抓住。   此刻谢长渊已睁眼,眼神冰冷,仍未开口。   “谢世子,我是南絮。”   南絮不知谢长渊身上发生了什么,招来车夫。   “将谢世子扶上车。”南絮向漱玉坊的车夫吩咐道。   车夫当即上前,托起任由摆布的谢长渊,上了南絮的车。   南絮收伞,也跟着上去。   谢长渊仰躺在车厢内,双目紧闭。   南絮跪坐在谢长渊的身侧。   外头车夫问道:   “南絮姑娘,我们这是回哪儿?”   南絮看向谢长渊,谢长渊仍旧不说话。   南絮开口道:   “回漱玉坊。”   车夫应声,驾车朝着千水湖方向而去。   南絮从车上取出一条巾帕,轻柔地给谢长渊脸上擦拭着雨水。   谢长渊仍是闭目躺着,也没阻止她。   南絮又取来一条厚毯,给谢长渊盖上。   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开口多问。   漱玉坊,香车停下。   南絮仍是静坐,片刻之后。   谢长渊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有酒吗?”   ------   漱玉坊,南絮的行云阁。   谢长渊斜倚在二楼临窗的矮榻上,姿态随意狂放,手中提着一坛酒,不时仰头猛饮。   矮榻几案上方置有十来个不大不小的黑陶酒坛,几案另一边跪坐着清雅淡然的南絮。   窗外的千水湖,因绵雨,蒙上一层薄纱,潮湿的迷蒙被偶尔的凉风带入阁内。   南絮只是安静地坐着,不说,不问。只是时而给谢长渊揭开酒封,推到他面前。   谢长渊自入阁后,也只是闷饮,未置一词。   一场大酒,谢长渊醉倒在窗前。   南絮起身,缓步出去,招来两个漱玉坊的小厮。   “将人搬到榻上。”   南絮向小厮指向了她的绣榻。   小厮应声而动。   “脱干净他的衣物。”南絮继续吩咐,遇到轻缓。   小厮愣了一瞬。   南絮姑娘是漱玉坊的头牌雅妓,平日行云阁从不留宿外男。   并且南絮姑娘是贺公子照拂的,这……   “谢世子衣服湿透,你们是要我给他脱?”   两位小厮没再犹豫,两人合力搬动着高大的谢长渊,脱尽了他身上湿透的衣服,而后离开。   南絮又吩咐伺候她的小丫鬟打来一盆温水,让丫鬟带上门出去。   南絮拧了一条巾帕,走到绣榻边,坐下。用巾帕仔细擦拭着谢长渊赤着的身体,今日之前,南絮从来没有看过男人未穿衣服的身体,但此刻她的内心却很平静。   片刻后,南絮起身,将手中的巾帕放回盆中,然后走到里侧的一尊柜子前,打开,在底下取出一个小纸包。   南絮走到屋角的一只熏炉旁,将手中的纸包打开,在熏炉中倒入白色的粉末,点燃熏香。   炉中升起袅袅轻烟。   南絮起身,叫了水,独自进到内间沐浴。   待南絮披着一件薄纱踏出浴桶出来时,屋内已充斥着熏香的特殊的迷醉香味。   南絮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绣榻上的男人。   谢长渊浓眉微拧,似乎在梦中仍不能展颜。   南絮缓缓上榻,谢长渊全身滚烫,南絮也同样如此。   湖面薄薄的烟霭涌入窗间,灯影幢幢,似梦似幻。   窗外雨声连绵,淅淅沥沥。   谢长渊拧眉轻喃,“烟烟……”   终于……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南絮下榻。   回头一眼,榻上的谢长渊呼吸均匀,似已沉沉睡去。   南絮披上一件丝袍,重新用帕子细细擦拭谢长渊的身体,而后给谢长渊盖上薄被。   好梦,谢世子。   ------   贺霄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贺霄纵马出门。   贺霄心中烦闷,仲秋节朝臣休沐三日,谢世子这回不能以公事推脱了,他直奔永定侯府,去找谢长渊喝酒。   永定侯府。   “谢世子昨夜没回府?还在北衙禁军营?”贺霄得到李忠给的消息,有些惊讶,谢世子这么勤勉?   李忠刚准备开口,却被由丫鬟扶着过来的阿嫣打断。   “李叔,长渊哥哥昨夜没回来?他去哪儿了?”   贺霄眯眼看着阿嫣走路姿势的不自然,心中像是猜到什么,谢世子,这是开荤了?   不过才开荤,昨夜就不在府中?   此时外头又急匆匆过来一个小厮,向李忠道:   “漱玉坊的南絮姑娘遣人来取世子换洗的衣物。”   贺霄!   阿嫣!   “告辞。”贺霄转身出府,上马朝千水湖而去。   阿嫣怔愣了一阵,而后开口:   “备车,去漱玉坊。”   -------   翌日,在玉泉山大觉寺等待迎接皇后的仪仗终于等到了好消息,皇后同意回宫。   仪仗入宫之后,封玉瑶却立马折回了西山昭仁郡主府。   书房,秦烟刚看完纪南风查到的消息。   秦烟将手中的一叠笺纸放下,轻笑了一声。   “没想到,上京城中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真是有趣。”   沈淮进来,   “主子,静仪公主过府。”   这个季节的花厅,望出去的莲塘里只有一池残荷。   “这几日可把我憋坏了,烟烟,今日陪我出去浪一圈儿。”封玉瑶这几日因着是父皇指派的任务,每日雷打不动去大觉寺听一天钟声,一行人给足了皇后面子和诚意。   秦烟兴致缺缺。   “诶,烟烟,你上回可是说赢了钱请我看西域舞娘,你这都赢两回了,怎么要赖账?”封玉瑶睨了秦烟一眼。   秦烟无奈失笑,“沈莹,备车。”   封玉瑶展颜,“地儿我都打听到了,千水长廊的红绡坊,听说那里的舞姬妖娆,还有多才多艺的俊美小倌,烟烟,你也得去见见世面……” 第52章第52章   上京城南,千水长廊,漱玉坊。   贺霄从跨进大门,至走到南絮的行云阁的途中,频频感觉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向他投来。   贺霄疑惑地看回去,漱玉坊的小厮杂役丫鬟老妈子都回避着他的眼神。   此刻贺霄毫不怀疑地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像是被戴了绿帽子,来抓奸的。   贺霄心中一声低咒。   到了行云阁,贺霄大步上楼,至南絮闺房门外,贺霄抬起右手,刚准备敲门,动作突然一顿。   自己这是干嘛?   老子要拿出正主捉奸的气势,敲什么门?   贺霄调整了一个凶狠的神情,两手用力一推,门猛地弹过去。   这门……没栓……   贺霄怔愣了一瞬,这屋内的人,好像并不心虚?   贺霄走进去,一眼看见正在窗边矮几旁摆弄碗碟的南絮。   贺霄又转头看向里面南絮的绣榻,立马瞪大双眼。   此刻,谢长渊头发披散,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微皱的白色单衣,分腿坐绣榻外沿,单手撑头,按压着额角。   贺霄……   谢世子这副模样,有情况啊……   南絮抬头看见来人,温柔地笑道:“贺公子,用早膳了吗?”   贺霄……   用……早膳?   在这个抓奸的时刻,说早膳的事,合适吗?   ------   贺霄神色重新肃起,语气狠厉:   “你们两个!说!昨晚什么情况?”   南絮依然摆弄手中的杯盘,谢长渊埋首不语,皆没有理会贺霄。   贺霄再度开口:   “你们……居然没叫上我……”   门外嘭的一声。   “你踩到我了。”   “是后面推的。”   “遭,被发现了。”   ……   原本一直垂头不语的谢长渊突然冷声道:“滚!”   方才躲在门外偷听墙角的小厮丫鬟老妈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窃窃私语传进屋内。   “这么会玩儿?”   “三人一起?”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贺公子……”   ……   贺霄转头,语气冷厉:“赶紧滚蛋。”   几人快步挤下楼梯。   一个小厮由缩手缩脚地回来,带上了门。   ------   屋内,谢长渊依然是埋头揉着额头,宿醉之后,头痛欲裂。   南絮端起托盘,走向绣榻,轻声开口:   “谢世子,昨日你饮酒过多,喝点清粥暖胃。”   谢长渊仍是垂着头:   “水。”谢长渊声音有些嘶哑。   南絮返回矮榻旁,放下托盘,倒了一杯水过去。   谢长渊抬头,伸手接过。   “谢谢。”南絮带人温和有礼,谢长渊向来也是对她颇为尊重。   南絮温柔地笑笑。   谢长渊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贺霄有些疑惑,这两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刚准备开口继续问,话头却被几声敲门打断。   “南絮小姐,谢世子的衣服取回来了。”   南絮缓步出去,将一叠衣物拿进来放到了床榻上。   “我先出去。”南絮说完便出了房门。   谢长渊又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衣服,准备换上,又突然神色不豫地将视线投向仍盯着他的贺霄。   “出去。”谢长渊语气不善。   贺霄邪笑道:“咱们身上哪个零件不一样啊?”   看见谢长渊越发黑的脸色,贺霄打消了玩笑的心思。   “得得得,我出去。”   贺霄向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   “昨夜你们……”贺霄坏笑着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给了贺霄一记冷眼,   “我喝得大醉,能做什么?”   闻言,贺霄心中直叹,那真是可惜。   贺霄出去,带上门,看到外廊下,倚在一棵柱子旁的南絮。   “你还没对他说你的心意?”贺霄问道。   南絮淡笑了一下,   “我一入了贱籍的官妓,能说什么?”   南絮忆起昨夜,谢长渊在睡梦中,一直喃喃着的“嫣嫣……”   谢世子,他应该是爱极了他府中的那位金丝雀吧。   ------   这不,那位金丝雀找来了。   阿嫣立在阁楼下,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南絮和贺霄,心中有些不堪与羞耻。   此刻她像是管不住自家在外寻花问柳的夫君的可怜女人,要到这种花街柳巷来抓奸。   但长渊哥哥,昨日明明对自己还那么温柔……   阿嫣正准备上去,南絮的房门重新打开。   是已收拾齐整的谢长渊出来。   阿嫣!   长渊哥哥真的在这里。   而且,还换了一身衣服。   那昨夜……   谢长渊也看到了阁楼下的阿嫣,他此刻不想见到她,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昨日的事……   贺霄察觉到谢世子同阿嫣姑娘之间有些问题,谢世子好像有些想要回避的样子,难怪他昨夜没回府。   “红绡坊,新来了几个舞姬不错,谢世子,去看看?”贺霄闲闲开口。   谢长渊此刻的确不想面对阿嫣,凉凉开口。   “你带路。”   贺霄没想到谢长渊答应的这么快,道了一句:“爽快。”   两人下楼。   经过阿嫣身旁,谢长渊淡声开口: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长渊哥哥……”阿嫣听到了贺霄约长渊哥哥去红绡坊,但是,红绡坊……   “回去。”   留下两个字,谢长渊大步离去。   阿嫣心中有些不安与难受,跟上去两步,却因为腿间的不适,没追上。   阿嫣转身抬头看向阁楼,南絮神色淡淡地倚在阁楼的栏杆上,朝她温婉一笑。   阿嫣难堪地离开。   南絮看着阿嫣走路的姿势,轻笑了一声。   而后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么好运。   ------   红绡坊,贺霄和谢长渊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   贺霄知道谢长渊不好这口,也就只给他自己叫了两个陪酒的姑娘。   二人开始喝酒。   贺霄突然看见,隔着舞台中庭,他们对面的包厢的帘子打开,里面两位女子。   是静仪公主封玉瑶,和昭仁郡主秦烟。   “谢世子,咱们遇上熟人了。”贺霄朝谢长渊揶揄道。   谢长渊本是随意地抬眼,在看到那个绝美的女子时,心中先是惊讶秦烟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而后又是难堪,自己昨日,让她看见了那样不堪的一幕……   谢长渊撤回视线,只是喝酒。   秦烟和封玉瑶也才到红绡坊不久,当然,她们也看到了对面包厢的二人。   秦烟招来沈莹,交代了几句。   沈莹出去,径直走向谢长渊的包厢。   ------   谢长渊在看到秦烟的第一时间,难堪地想要离开。但,似乎又舍不得能有如此机会,见到秦烟一面。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直到守在包厢外的小厮进来。   “昭仁郡主派人过来,说要带句话。”   贺霄坏笑地看着谢长渊,“谢世子,昭仁郡主找你?”   谢长渊胸口一滞……秦烟要给他说什么?   沈莹进来,声音冷淡:   “贺公子,我家主子有话要转告。能否借一步说话?”   贺霄惊讶地望向谢长渊,此刻谢长渊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贺霄跟随沈莹出了包厢,不多时,贺霄回来,坐下就猛灌了一口酒,脸色极黑。   “你们出去。”那两个陪酒姑娘不情不愿地应声离开。   ------   贺霄又饮尽了一杯冷酒,开口道,   “昨日御花园的宴席上,我被人设计了,同右相府二小姐秦念……被贤妃和淑妃撞了个正着……”   谢长渊闻言一顿,惊诧地看向贺霄。   贺霄又喝了一口酒:   “我原本准备在万寿节请赏赐婚,呵,这下……”   谢长渊开口打断了贺霄的话,   “绮春阁?”   贺霄震惊,昨日之事,贤妃和淑妃应该不会宣扬,谢世子……   “谢世子怎么知道?”   谢长渊放下酒杯,将昨日自己喝了有问题的酒后,被一个宫女叫走去绮春阁,又碰见王静宜的事,告诉了贺霄。   贺霄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方才昭仁郡主的侍女沈莹过来告知,昨日之事,始作俑者就是右相府秦念。”贺霄表情凶狠地说道。   谢长渊和贺霄二人皆心思通透,这下两人一对口径,昨日之事,清晰明了。   秦念,设计了谢长渊,想要同谢长渊行事。   此事被王静宜提前知晓,王静宜拦下了差点中计的谢长渊。   而贺霄……   贺霄此时突然回忆起自己离席前,无意间瞥见的王静宜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贺霄双眼圆睁。   将计就计,设计了他贺霄的,是王静宜!   ------   贺霄怒极,仰头饮尽了一杯冷酒,满眼通红。   贺霄看向神色不好的谢长渊。   昨日谢世子中了药,而今日看来,阿嫣的不自然,那……   “谢世子,昨日开荤了?”   谢长渊只是喝酒,不语。   秦烟既然知道昨日是有人设局,那她……是否也会理解,昨日,自己是中了药,情非得已……   贺霄又半开玩笑道:   “谢世子,你可要记得,昨日,我是替你受难。哪日兄弟我遇上难事,你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谢长渊,举起酒杯,同贺霄手中的杯盏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第53章第53章   千水湖畔,红绡坊。   中庭的高台之上,千姿百态的俊男美女轮番上台。   有清丽美人抚琴吹箫,性感舞姬扭腰热舞,也有俊美的年轻男子吟诗作画,身材健硕的猛男展示拳脚……   端是风情万种,百花齐放。   红绡坊的规矩,每隔一个时辰,座上的客人可参与竞拍,价高者,可指定坊中的姑娘或男子,在坊内陪客人一个时辰。   当然,只是单纯的陪玩儿。   锣鼓声响起,又是一轮竞拍。   封玉瑶目露兴奋,当然她也只是瞧热闹,没打算参与叫价。   秦烟神色淡淡,这些年她走遍大江南北,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识了一遍。   在某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地豪族玩儿的游戏,有的甚至不会拿人当作是人……   上京城,天子脚下,妓馆舞坊还算规矩,稍有出格,也是无伤大雅。   方才看到那些个肌肉健硕的猛男,秦烟脑中竟闪过了封湛胸腹上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只是可惜,她都还没正经摸到过几次……   ------   竞拍很是激烈,众人的口味也大不相同。小姐们大多竞拍男子,公子们大多为美人叫价,但也有特立独行,不顾世俗眼光的。   “一千两银子,我要那个白衣琴师。”一道邪肆男声,从二楼的某个雅间响起。   方才出价,从几两银子,到几十两,几百两的都有。但上千两银子,拍下陪玩儿一个时辰,还极为少见。   而白衣琴师,只有台边一位盘坐抚琴的俊秀男子,但,出价的,也是一位公子……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   贺大公子谁人不识,常年都混迹在上京城各个烟花柳巷,都是出来玩儿的,没那身份接触的,都混了个脸熟。   舞台旁,盘坐奏琴的白衣琴师,闻言抬头,清秀俊美的脸上满是诧异。   他今日才到舞坊,且只是个琴师,并不是陪客人的小倌。   主持竞拍的是红绡坊的老板,柳十三娘。   见开口出价的是兵部尚书家的贺大公子,柳十三娘眉开眼笑。   贺家大公子平日在千水湖一带玩儿,名声极好。他出手大方,极懂业内规矩,从不闹事,偶尔还捧捧他看上眼的姑娘,千水长廊各大妓馆舞坊老板就喜欢这样的豪客。   “琴师苏清,立马给贺大公子送上。”柳十三娘招来两个壮汉,拉起仍盘坐在蒲团上,一脸震惊的苏清,就往二楼拖去。   苏清极力挣扎,扭头对柳十三娘急声喊道:   “十三娘,我只是来你们这儿借地奏琴,没有卖身于你们红绡坊,你没有权利擅自安排我,十三娘,你……唔……”   拖着苏清的壮汉,往苏清肚腹走了一拳,苏清捂住肚子闷哼,失了言语,无力地任由两个健壮仆役继续拖着他上楼。   ------   这种强买强卖的情景,在这种花柳之地,不算鲜见。此时舞台上又换了几名水袖折腰的舞姬,众人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美人的舞姿,和美人偶尔露出的纤腰,无人理会那个可怜的琴师。   只封玉瑶眉头紧蹙。   “怎么能这样?”   封玉瑶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还在上楼的三人。   快到二楼了,趁两个壮汉不注意,苏清突然挣脱桎梏,拔腿飞奔。   两个仆役紧追着苏清,苏清跌跌撞撞,但他目的明确,二楼不远处那个雅室里,有两名气质尊贵的女子,且其中一位女子美得惊人,就算是这俊男靓女遍地的红绡坊,都黯然失色。   自她们入坊上楼,坊中诸人的视线无一不追随注目,当然,也包括了苏清。   那两位女子,指不定身份比贺家大公子要高。   苏清被抓到时,刚好距离秦烟包厢不远。   “救我,小姐救我……”苏清嗓音清朗,大声疾呼。   沈莹皱眉,只双手环胸静立在包厢外,没有动作。   雅室内,封玉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蹙眉转头看向秦烟,似乎在征求秦烟的意见。   “烟烟……”   秦烟神色淡淡,看着台上又换了一拨丽人轻歌曼舞。   “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或是明面上的,亦或是潜规则。他既入了这坊中,就该预料到会发生的一切,如意的,不如意的事情,无人能为他承担。”秦烟语调浅淡,说出的话近乎冰冷无情。   那个琴师被拖着经过门外,依然在求救的喊叫。   “救我……小姐救我……”   封玉瑶蹙眉道:   “烟烟,我看不惯贺霄那渣男很久了,今日这人,我定得截过来。”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一脸愤懑的封玉瑶,淡声道:   “随你。”   封玉瑶朝中庭下方道:   “两千两银子,这个琴师我要了。”   此时楼下轻歌曼舞,不算吵闹。封玉瑶拔高的音量都众人清晰可闻。   众人都停了交谈声,寻声望向二楼雅间的两位女子。   贺霄表情阴鹜,在这一代玩儿,还没人敢截他的胡。   见开口的是对面的静仪公主封玉瑶,贺霄怔了一瞬,也仅有一瞬,他今日心情大不好,就算是公主,也别想轻易就动他要的人。   “公主,红绡坊的规矩是出价付现钱,公主可带够了银子?”贺霄笃定这位公主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出来玩儿,还叫小倌,出价截人,应该是一时兴起。   众人……原来是位公主……   有别的公子小姐认出,楼上包厢中一位是宫中的静仪公主,而另一位,是御前红人,昭仁郡主。   封玉瑶……   她还真没带那么多银子,封玉瑶转头向秦烟道:   “烟烟,借我点银子。”   秦烟屈指轻扣桌台,轻笑一声,“两千两,送你。但作为交换,玉瑶,你得给我一个消息。”   封玉瑶有些疑惑,以她俩的交情,有什么消息还要交换……除非……是关于皇家的……   “成交。”封玉瑶利落地同意了。   “玉瑶,你今日跟我回府,我们详谈。”秦烟神色有之前的闲淡,变得稍微有些严肃。   “嗯。”封玉瑶此刻也顾不得猜测烟烟要问什么,她急于拿了银子要到人,看看贺霄吃瘪的样子。   秦烟朝外吩咐,“沈莹。”   此时刘十三娘已上楼来,到了秦烟包厢外。   沈莹,取出两千两银票,递给柳十三娘。   柳十三娘接过,看见银票上余庆丰的印戳,笑开了花。从二楼中庭走廊向对面的贺霄大声道:“贺公子,价高者得,不好意思了。”   柳十三娘又笑着俯身朝中庭众人高声道:“昭仁郡主出价两千两银子,得琴师苏清。”   红绡坊中众人一片掌声与叫好声。   柳十三娘上楼时,已从众人交头接耳的谈话声中得知上头包厢两位女子的身份,而昭仁郡主的侍女给了银票,就默认昭仁郡主出价拍到了人。也照坊中的规矩向众人唱出结果,包括价高者的身份和出的价钱。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雅间里的秦烟闻言,抬手轻轻按压眉心。   她这名声……   贺霄面上阴沉地宛如锅底,不再言语。   他方才也就出言一试,以他的身份,哪儿能真同静仪公主争个长短。   柳十三娘当即命人将那位琴师苏清带进秦烟的包厢。   ------   苏清进到包厢,似如梦幻般。   他方才就听见楼下众人的议论,那位贺家大公子甚是玩儿地打开,男女不忌,花样百出,他这是逃过一劫。   苏清刚准备开口道谢,封玉瑶却先行开口:   “你坐那儿,别说话。”   苏清哑然,然后安静地坐在了靠近包厢门口的一把空椅子上。   而沈莹也从包厢外,移到了里面,立在苏清身旁。   这个琴师苏清,不知底细,不能放心地让他接近主子和公主。   苏清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秦烟完美的侧颜。   有的美人只能远观,但这位昭仁郡主,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美到了极致,真是绝代风华。   封玉瑶看表演似乎有些腻了,转头朝苏清闲闲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从观察昭仁郡主的恍惚中突然回过神来。   “我叫苏清。”   “哪儿人?”封玉瑶有些喜欢这个琴师清润的嗓音,又继续问道。   “岭南人。”   封玉瑶闻言,眼神一亮,倏地转身,岭南?   封玉瑶的母妃德妃,系出自岭南平南伯府,而封玉瑶自出生,还没出过上京地界,当然也就没去到过母亲的故乡。   苏清的话,瞬间勾起了封玉瑶的好奇。   “你给我讲讲岭南的事。”   得到公主授意,苏清打开了话头,开始讲述他知道的岭南风土人情,和一些趣事。   半个时辰之后,封玉瑶和秦烟准备离开。   封玉瑶刚起身,又侧头看向已经立在一旁的苏清。   封玉瑶道: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开个价,今日跟我走。”   苏清惊讶地抬头,今日之事,贺大公子可能还会找苏清麻烦,如能得这位公主庇护,先避避风头,等贺公子忘了这茬倒不失良策。   “今日小民地公主搭救,已是感恩戴德,岂敢言价,小民任凭公主差遣。”苏清躬身作揖道。   苏清带上他的那张琴,上了静仪公主的马车,而封玉瑶与秦烟同车,一行人离开。   ------   红绡坊内。   贺霄同谢长渊两人皆神色郁郁。   包厢外有个小厮的声音:“大公子,老爷让你立刻回府。”是贺府的小厮。   “你哪儿来的胆子敢扫我的兴?”贺霄语气不耐。   “宫里贤妃娘娘派了人来……”小厮诺诺开口。   贺霄……   妈的,告状来了。   ------   西山太子府,苍台水榭。   两位容貌气质出众的男子对坐弈棋。   一局终了,身着一袭钴蓝色锦袍的男子轻叹了一声,开口道:   “臣仍旧不是殿下的对手,甘拜下风。”   男子对面的太子封湛未置一词,只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   宋执进来:   “殿下,世子,长乐公主殿下和安大人、安大小姐到了。”   话落,几人进入水榭。   太子封湛对座的蓝袍男子起身,看向来人。   “公主。”   封云朝展颜:“堂兄,都不是外人,叫我云朝就好。”   这位身着钴蓝锦袍的男子,是幽州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云朝,是越来越美了。”封肃北向来是见到女孩儿,例行一夸。   “堂兄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了。”哪个姑娘不想被夸漂亮,封云朝也不例外,不过要说美,如今上京城中,有昭仁郡主秦烟珠玉在前,可没人能轻易谈美。   安家兄妹行礼:   “臣(民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世子。”   封湛侧头看向来人,双眸微眯,神色有些冷肃。   安文京知道,太子殿下似乎对妹妹颜夕有些看法,但今日是端王世子刚回京,借太子府邀约几人叙旧,颜夕也是得世子邀请,也就一同来了。   封肃北上前两步,伸臂同安文京一个熊抱。   “延之。”   “世子。”   这几年封肃北有回上京城办事,都是来去匆匆,两人已有三年未见。   而后封肃北看向安颜夕,眸中不掩浓浓的情意。   “颜夕。”   “世子。”安颜夕得体地行礼。   几人分别入座。   安颜夕又施施然起来,温声道:   “还是让我来为大家冲茶吧。”   封肃北闻言心喜竟有此等待遇,他可没试过颜夕的茶道,但他向来遇上姑娘都是先是一通夸的,更何况是自己心仪的女子。   封肃北正准备称赞一句安颜夕的茶道,还没开口,太子封湛却先一步冷声开口:   “不必。”   众人怔愣。   以往安颜夕跟着她的兄长安文京到太子府,都是默认她在一旁泡茶的,今日太子殿下怎么……   “宋执,你来。”封湛开口吩咐。   “是,殿下。”本立在水榭门口的宋执,走到茶台旁,坐下,开始净手冲茶。虽说他茶道不精,但是跟着太子殿下还是学地有模有样。   安颜夕神色戚戚坐了回去。   封云朝安抚地看了一眼安颜夕,心道颜夕也该死心了。   水榭中茶香袅袅,几人开始闲聊叙旧。   只太子封湛全程只是浅酌茶,不发一言,面上不算太好看。   封湛偶尔抬眸望向梅林方向。   她的毒可解了?   可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   今日她在做什么?   她可也有……   ------   一盏茶的时间,远处突然传来悠悠琴音。   封肃北抬目望向琴声的方向。   封云朝向封肃北解惑道:“那边是昭仁郡主府,昭仁郡主秦烟是父皇新封的郡主,其父亲是右相,母亲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封肃北正疑惑为何郡主府会被安排在太子府隔壁,陛下是否有什么用意,安颜夕突然温声道:   “方才我们兄妹出府等待公主的时候,偶然听见街上有人在议论。”   席间众人都望向安颜夕,似乎有些好奇她提起的话题,安颜夕接着开口道:   “听说,今日在城南的千水长廊,红绡坊。昭仁郡主,同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同竞拍一个美男子琴师。”   “昭仁郡主重金拍得美人,听说离开时,那位琴师上了昭仁郡主的马车,似乎是跟着回府了。”   “这琴音,该不会就是来自那位红绡坊的年轻俊美琴师吧,呵呵呵……”   “兄长,你也听见了是吧。”   安颜夕说完,看向安文京,似乎等待兄长的附和。   安文京立马看向太子封湛,殿下面色冷沉,安文京心中有些不安。   上回千水湖,安文京已经看出殿下同昭仁郡主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妹妹又在太子殿下面下讲昭仁郡主的闲话做什么?   封云朝蹙眉,对颜夕的闲谈有些不认同,她不是一个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私事的人,这个话题她没法接。   宋执本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到茶台,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得,要完……   封肃北敏感地察觉颜夕说到昭仁郡主的言语中似有不善。   见此时水榭中气氛有些不对,封肃北打着哈哈转开话题:   “殿下,臣于父王先一步回京,端王府还在打扫整理,这几日,臣可否住在太子府,正好,今日大家都凑齐了,定得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端王世子封肃北,同太子封湛,二人交情不错。不论是在上京城,还是在幽州,都有不少交集。封肃北之前偶有回京办事,也是临时住在太子府,他并没有认为他的提议没有什么不对。   但太子封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冷,越来越难看。   “去住驿馆,让鸿胪寺安排,今日孤还有事,你们自行回城去聚。”   封湛冷声留下话,便起身离开。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而封肃北似乎闻到了一丝不寻常。   昭仁郡主? 第54章第54章   兵部尚书贺府。   贺霄刚在府门下马,等在贺府大门外的管家,一脸焦急地快步迎过来,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大怒,在祠堂等您。”   贺霄……该来的总会来。   贺府祠堂,贺霄刚跨进门,就被一声怒喝定住了脚步。   “跪下。”   贺霄表情阴冷,立在门口。   “在你母亲的牌位面前跪下,告诉你母亲,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兵部尚书贺严明怒地青筋暴起。   贺霄抬头看向母亲的牌位,跨步进去,双腿下跪。   贺严明看向贺霄,厉声开口:   “这些年,我没管你,也管不了你。”   “宫中设宴,你竟敢在御花园行那种事,还被贤妃和淑妃撞见,你是没长脑子吗?”   贺严明怒喝了几声,大口喘息,平复情绪。   贺霄抬头反驳道:   “有人设计我……”被贺严明怒声打断。   “混账,你这些年流连烟花柳巷,还需要人设计陷害?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放心,今日祠堂你是不用跪的,明日你跟我去左相府退亲,再去右相府提亲。”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贺严明说完单手扶额,这个局面,怎么就让他遇上……   贺霄愤怒地抬头。   “我不会娶秦念那个毒妇,就是她设计的……”又被暴怒的贺严明打断话头。   “混账,你毁人清白,不给右相府交代吗?”   “贤妃派人带话怎么说的,说恭喜贺大人,能同两相府结亲。”   “有多讽刺你听不懂吗?陛下疑心甚重,我们就一尚书府,有哪个胆子能同两相结为连理,你脑子锈了吗?”   “赶紧梳洗更衣,把你身上的脂粉味洗干净。今夜休息好了,明日还有两场硬仗要打。”   “滚回去。”   贺霄恨恨离开。   ------   西山昭仁郡主府。   一进府门,秦烟就带了封玉瑶去了莲塘中的凉亭,秦烟遣退了身边的人,亭中只她和封玉瑶两人对座。   秦烟用亭中的茶具沏茶,塘边远处的一台空地,刚带回来的琴师苏清盘膝坐在蒲团上抚琴。   琴音悠悠,茶香袅袅,秦烟开口:   “玉瑶,接下来我要问的问题,会关系到皇家,你是皇室中人,对我的问题,你自己权衡,是否应该告知我实情,你不必为难。”   “但,此刻你得记得,你的答案里,还要考虑到今日我为你出的两千两银子。”   封玉瑶愣了一下,而后突然大笑出声。   她猜对了,烟烟要问的是关于皇家的问题,如若涉及皇室秘辛,的确,就算以烟烟同她的交情,封玉瑶也可能有所保留,不一定会和盘托出。   两千两,对她们来说,不是多大一笔钱,以两千两作为交换,只是祭出一个名头,一个让封玉瑶拿出个理由放下顾虑的名头。   “烟烟,为了你这两千两银子,我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秦烟推了一盏茶到封玉瑶面前。   “十二年前,我同母亲去往西北的路上,遇袭,坠崖。”   封玉瑶知道这事,之后烟烟的母亲失踪,烟烟被镇国公府的人找到,送去了西北。   “我曾在崖下,听见了搜寻的刺客提到了“回宫禀报”四字。”   秦烟说完,停口看向封玉瑶。   封玉瑶惊地瞪大双眼。   回宫禀报……   这意味着,杀手与宫中有关……   那……   怪不得烟烟要做交换。   不论封玉瑶提供的消息让烟烟怀疑,或是查到是谁,如果真是皇室中人,那烟烟同那人可是有血海深仇。   或说,同皇室结仇。   “所以,玉瑶,你应该猜得到我要问什么。”   “这些年,在宫中,你有没有听说,谁同我母亲有过节,或是有仇怨?”   封玉瑶思索了一阵,道:   “淑妃同烟烟你的母亲不对盘,这个你应该也知道。”   秦烟颔首,她曾经也猜测淑妃,但当日杀手不止一批,这情况,同西郊围猎时相似。   “别的,同烟烟你的母亲交恶的人,我真不知道。不过,同你母亲交好的人,我倒是听母妃提起过。”   秦烟挑眉静待下文。   封玉瑶似一边回忆,一边道:   “母妃曾说过,烟烟你的母亲,同寿安宫的皇祖母萧太后,关系很不错。在你母亲没出嫁前,萧太后经常召你母亲进宫陪伴。”   “萧太后?”秦烟蹙眉。   “烟烟,更多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可以回去问问我母妃,你哪日进宫来,让母妃细细和你说。”封玉瑶想起,自烟烟回京,母妃已多次想她提到想要见一见烟烟,故人的女儿……几次宫宴上,都是匆匆一面,不方便说话,母妃很是喜欢烟烟的。   “玉瑶,那就麻烦你回宫向德妃娘娘约一下时间,再通知我。”秦烟对封玉瑶的配合很是感谢。   “好的,烟烟,如果,真是皇室中人要害你母亲,我希望,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   秦烟对封玉瑶笑了笑,这个傻丫头。   ------   “烟烟,你的问题,我给不了你满意答案,但我可以给你分享另一个皇室秘辛,这个八卦,包你满意。”   封玉瑶一副我有个天大的秘密,你快问我,快问我的得意表情,看向秦烟。   见秦烟只是神色淡淡地抿着茶,封玉瑶有些泄气,烟烟就不能配合一下稍微激动一次?   封玉瑶絮絮开口,讲述她听来的秘辛。   “父皇生辰万寿节,父皇特允万宁寺的宁王叔回宫,这下宫里要有腥风血雨了。”   “听说,这几日,寿安宫的皇祖母萧太后,同父皇闹得很不愉快,两人几次不欢而散。听说,皇祖母坚决不同意让宁王回宫。”   秦烟听说过这位宁王,先皇的幺子,丽太妃的儿子。   封玉瑶继续道:   “我听母妃说起过,当年在先皇突然逝世,萧太后说先皇既然甚是宠爱丽太妃,便勒令丽太妃为先皇殉葬,可是活生生被关进了皇陵的,啧啧。”   “宁王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听说跪在已封上的皇陵门口,在石门上,十个指甲都抓地血肉模糊,后来宁王被直接送往了西郊永宁寺,实为软禁,只允许每年出寺一次,去皇陵祭拜。啧啧,真是惨”   “不过,萧太后似乎也惨,萧太后曾经让先皇浪子回头,两人情比金坚。却没曾想,中年过后,自己的夫君,还会遇上另一位真爱。呵,真爱啊,那之前的萧太后又算什么?”   “萧太后应该恨极了夺她夫君的丽太妃,也恨极了先皇吧,哎。”   封玉瑶说得口干,停下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   “萧太后一生无所出,而丽太妃居然诞下了皇子。”   “呵,也难怪,萧太后如今见不得丽太妃那个儿子,宁王。”   封玉瑶又似乎想到什么,神色肃起,对秦烟道:   “万寿节,烟烟你可得小心着点,这么多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君彦表兄这几日也应该要进京了哟……”封玉瑶说着坏笑地看着秦烟。   ------   “秦烟!”一道语气不善的的男声,从莲塘边传来。   封玉瑶止了话,和秦烟一同寻声望去。   是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的沈辞。   沈辞在莲塘边,经过那位还在抚琴的俊美琴师时,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吓得苏清一个哆嗦。   沈辞大步走进湖心亭中。   “那就是那个小倌?”沈辞紧皱眉头,问向秦烟。   秦烟和封玉瑶不明所以。   沈辞见亭中两人一脸无辜无辜,泄气地坐下,接过秦烟推过来的茶盏,仰头饮尽。   沈辞是在城中偶然听见了旁人的议论,说昭仁郡主从贺府大公子贺霄手上抢了一个小倌回府,众人都惊叹昭仁郡主的豪迈。   沈辞……   豪迈,一个女儿家,豪迈个……   烟烟是真不在意自己名声?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都说成什么样了。沈辞作为秦烟的兄长,听见妹妹被人如此议论,心中不是滋味,当即纵马出城。   沈辞将街上听到的传言对两人讲了一遍,封玉瑶闻言当即大笑。   封玉瑶正准备开口解释,却突然想到,这……能怎么说,说是她封玉瑶抢的小倌?   封玉瑶闭了口,若是这么说,沈辞会怎么想她……   秦烟看见封玉瑶纠结的神色,猜到了她的顾虑,故也没开口否认。   沈辞无奈道:“我立马带他走。”   秦烟没出言阻止,那是封玉瑶的人。   封玉瑶自方才听烟烟讲了当年遇见杀手的事,她的心思也不在听那个琴师闲聊岭南的闲事了,她此刻只想赶紧回宫问问母妃情况,便也没开口拒绝。   沈辞当即起身出亭,封玉瑶对秦烟扯出一个抱歉的僵笑,两人也前后走向了莲塘边上。   “你跟我回城。”沈辞向苏清冷声道。   苏清诧异地抬头,然后起身,却是看向封玉瑶身后的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请问府上还缺琴师吗?”苏清开口。   沈辞……这厮是想要赖在这儿了?   封玉瑶……你还记得你是我叫来的吗?   秦烟神色淡淡,未置一词。   此时一道冷厉冰寒的成熟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不需要。”   几人闻声转头。   大步走来的是一袭玄色锦袍的太子封湛。   ------   “太子殿下。”   “太子皇兄。”   沈辞和封玉瑶朝太子行礼。   苏清立马双腿跪下,俯身行礼,“小民见过太子殿下。”   秦烟闲闲地立着,看着对面走来的气场强大的英俊男人。   封湛眸色深深,目光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之上。   沈辞听见太子说出了他原本的台词,对太子抱拳道:   “太子殿下,臣得带这小子回城,臣失陪了。”   沈辞转头轻喝,   “你跟我走,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苏清不敢再开口,竖抱着他的琴跟着沈辞快步离开。   封玉瑶见沈辞这就走了,当即出声唤住他,   “沈将军,我正要回宫,有些晚了,城郊不太安全,你可否顺路送我一程?”   沈辞转身,未开口应答,但也没再继续迈开步子,似乎在等封玉瑶过来。   封玉瑶眉眼中都掩不住喜色,转身对秦烟道:   “烟烟,定好了时间,我派人通知你。”   封玉瑶快步跟上沈辞。   秦烟心中诽腹,见色忘友。   ------   一池残荷的莲塘边,封湛身着一袭玄色金线暗纹锦袍,冷峻挺拔,气势凌厉。秦烟套着一身霜白色银线锁边绣浅云纹锦衣,绝美淡然。   一黑一白,相对而立,像是被时间定格的美好画面。   视线交接,二人眼中皆情绪翻涌。   两人自昨日分开,才一日不见,竟似乎已隔了千山万水。   须臾,封湛开口,嗓音醇厚悦耳:   “谈谈。”   秦烟一声轻叹,   “请。”   ------   秦烟带路,去往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却只有半步的距离。   秋风萧瑟,塘边松坡的林木簌簌有声,枯黄的落叶飘扬而下,随风而来的,还有醉人的桂花香。   封湛和秦烟缓步走在莲塘边,秦烟身后垂下的青丝被凉风吹起,发丝飞散,竟有些许被乱风勾缠至封湛五官深刻的面庞上,喉结微滚的脖颈间,更是丝丝缠绕,勾得封湛心中发痒。   封湛极力克制此刻想要拉住秦烟拥吻的渴念,秦烟的态度不明,惊扰了美人,恐怕她连后路都不会再留。   两人幼时并无太多交集,经年后相见,多是防备与疏离,而自西郊一同遇险,两人进展迅速地近乎浓烈,极致的绚烂,在极短的时间,又跌向极致的寒渊。   昨日的浓情,可以瞬间消逝不见。   而此刻,二人闲步在静谧秋日的美景中,竟是首次相处地如此平和。   ------   不多时,二人步入书房。   沈莹看茶后出去,和宋执一人一边,立在大门敞开的门口。   书房内,秦烟同封湛分两边对坐,依然是上回书房二人的位置。   对,封湛坐的,就是上此,二人在其上方耳鬓厮磨的那张大椅。   屋内萦绕着淡雅的茶香,茶水未动,沉默着,二人也都忆起了那日两人在此间书房的场景。   片刻后,封湛开口:   “你身体什么样了?”   秦烟嗓音清冷。   “无碍。”   封湛幽深的眸子观察着秦烟的表情,很可惜,秦烟一向善于不动声色地隐藏情绪,什么也看不出来。   “昨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封湛再次问出了昨日他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   秦烟神色未动,未发一言。   封湛沉声问道:   “你答应了我们试试。”   秦烟闻言,轻笑一声,看着封湛深邃的黑眸:   “试过了。”   封湛靠向椅背,眸眼微眯,嗓音低沉醇厚,   “你试到了?”   此刻太子封湛坐于椅上,两条结实的长腿微张,双臂闲闲地搭在大椅的扶手之上,五官深刻的俊脸之上,薄唇极为鲜见得浅浅勾起。   秦烟……   她怀疑,对面的太子封湛正在以美□□惑她,但她没有证据。   ------   沉默片刻。   封湛轻叹,而后正色开口。   “昭仁郡主,你得大夏皇室赐予的爵位和食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你既有管理固城的才能,孤定会给你施展才华的平台。”   “自今日起,你每日到太子府,协助孤处理政务,可有异议。”   秦烟……   门外的宋执……   以公务之名,行追妻之事,太子殿下真是太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说:   封湛:“你试到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第55章第55章   西山郡主府,书房。   秦烟端起手边的霁青白裹茶盏,浅饮,而后搁下,淡声开口,   “协助殿下处理政务?”   “如果我拒绝呢?”   封湛黑眸微沉,冷冷一笑,再开口,语气微寒。   “你大可以一试。”   “后日,仲秋节庆给朝臣的三日休沐结束。太子府立政殿,将会议定,允许粮商储粮的最高限额,以定下何为‘屯户’,并加强对囤积居奇粮商的稽查惩处力度。”   “你们余庆丰,屯了多少粮,没点数?”   封湛右手屈起的指节,轻扣大椅的木质扶手,沉稳的叩击节奏,似道出了他此刻的胜券在握。   言毕,封湛定定看着秦烟面上的神色变化。   秦烟眉梢微挑,看向对面那个正冠冕堂皇地威胁她的,气势凌厉的太子封湛。   封湛继续沉声开口,语速不紧不慢,   “到太子府协助孤理政,你能拿到军政的第一手奏报和诏令,你得到信息的速度,不会再滞后于兵部传达到平西军,以及户部传到到余庆丰的冗长程序。”   “你没有理由拒绝。”   封湛言语间,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秦烟淡然的神色渐渐凝固。   对方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这么多年,秦烟首次体会到何为被动。   秦烟有些憋气,神色不豫地看向太子封湛。   ------   “每日到太子府?”秦烟语气颇凉。   见秦烟松口,封湛眉宇间舒展了些,声调也稍有缓和。   “参照太子府幕僚的作息,每日辰时到岗,申时下工。若有紧急政务,需随传随到,不论昼夜寒暑。”   听见如此苛刻的到工时间,秦烟胸口似乎梗上一口闷气。   秦烟自己的事物都是交由纪先生及手下人先行处理,她只择紧要的事亲自把关。没想到有一日还会被抓了壮丁,给他人下苦力。   秦烟微微阖眼,有些无力。   太子封湛大权独揽,自己如今人在上京,人家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   况且太子的提议,的确能让自己拿到朝中的第一手信息,不论是平西军,还是余庆丰,行事都会较之前更容易些。   只能这样了。   “我记得,今明两日,还是休沐。”秦烟还在抓住最后的时间讨价还价。   封湛继续得寸进尺地将秦烟安排地明明白白,   “明日,你到太子府熟悉流程,后日上工。”   秦烟……   连休沐也要被压榨!   封湛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近乎诱哄着开口,   “你乖点,孤这个提议,对你我都有好处。”   秦烟……   封湛的话,怎么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宋执。”封湛转而对外开口。   “殿下。”宋执进来。   “记录下昭仁郡主的饮食习惯,和平日打发时间的爱好,昭仁郡主在太子府办公时,命府中诸人悉心照料。”封湛吩咐宋执,深邃的眼神却一直定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   秦烟……   “你若喜欢听琴,公事之余的闲暇时间,太子府也可安排。”封湛继续循循善诱。   宋执适时开口接了话。   “昭仁郡主,太子殿下的琴技精湛,若能有幸听得一回,定能一饱耳福。”   秦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封湛抬手止住了宋执准备继续称赞自家主子的话头。   适可而止,来日方长。   封湛起身,朝外迈了两步。   突然又回头看向仍坐在大椅上的秦烟。   “昭仁郡主不送客?”封湛音色冷沉,但细听之下,却会发现太子此时的心情似乎不错。   秦烟……   我心情很不好,看不出来?   “殿下好走,不送。”秦烟没好气地敷衍了一声,仍未起身。   封湛没再继续刺激这个压着怒意的女人,自行大步离开。   ------   出昭仁郡主府,封湛上马往北回府,在太子府正门外,遇上了还未离开的封肃北一行人。   封湛下马,准备入府。   封肃北撞了一下身旁立着的安文京的臂膀,戏谑道:   “我就说等等吧。”   封肃北快两步上前,阻住太子封湛。   “哟,殿下从隔壁回来啊!怪不得要逐客,是我们是碍着殿下追美人了吧!”   封湛面上较之前离开水榭时,要好上许多,只是开口的语调依然微冷,   “你们还不走?”   封肃北立马撤开两步,扯开一个笑道,   “走走走,这就走,殿下,改日再聚,预祝殿下早日抱得美人归啊。”   太子封湛:   “滚。”   几人向太子告辞。   ------   待太子入府,封云朝朝封肃北问道:   “堂兄当真要去住驿馆?”   封肃北无奈地摊摊手:   “还能怎样,都让冷血无情的殿下赶出来了。”   安文京闻言,礼节性地开口:   “世子,若是不嫌弃,可在鄙府将就些时日。”   封肃北双眸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求之不得:   “这怎么好意思,那就多谢延之了。”   封肃北看向神色恍惚的安颜夕,悠悠一叹。   封肃北怎么会看不出来,颜夕自小对太子有意。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颜夕这么多年同太子都没进展,就就是没有可能。   太子封湛是个想要什么,就势在必得的狠角色,但凡颜夕有一丁点的可能,都不会拖到现在了。   封肃北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位昭仁郡主何方神圣,让冷心冷情的太子封湛都能方寸大失。   一行人分别上了车,离开。   安家马车上,安文京看向怔愣着的安颜夕,   “颜夕,你该死心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安颜夕掀开车帘,回望太子府的方向: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安颜夕忆了那日皇后听见沈时英三个字时的神情,唇边扯出一丝讽刺的笑,   “更何况,太子殿下不会只娶一人。”安颜夕似乎心中笃定。   安文京皱眉,他没想到妹妹如此执拗。   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只娶一人,不无可能。   ------   太子封湛回府后,径直步入了书房。   封湛于书案后端坐,但并未开始处理公务,而是眉目微敛,抬目扫视四周。   须臾,太子吩咐宋执:   “将对面那张矮榻撤了,换成一套檀木桌案。”   宋执得令后,突然一愣。   “殿下,要不将南窗下那两张椅子移走,矮榻可以放在那个位置,殿下和昭仁郡主要是累了,还可以休息……”   宋执看着殿下越来越黑的脸色,声音小了下去。   不过,最终殿下也没说可,还是不可……   那,就是可了!   宋执觉得自己为了他们殿下能早日娶到太子妃,他也是操碎了心。   宋执又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昭仁郡主每日往返两府,出行不太方便,要不在梅林那道墙上开个门,以方便郡主进出?”   宋执观察着殿下的神色。   “当初,是谁提议的筑墙?”封湛目光锐利,眼神如冰,看向宋执。   宋执!   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殿下这意思,就是可了。   一炷香之后,宋执返回太子府书房。   “殿下。”   封湛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看向形状有些狼狈的宋执。   “殿下,那道墙质量太差,这一敲,就全倒了,属下已命人将剩下的石块清理出去,再在梅林劈出一条路来,方便郡主出入。”   宋执心道,是方便殿下出入。   几十名暗卫,同时拆墙,原本一个时辰就能搞定,若不是……   宋执又补了一句:   “拆墙的暗卫,说郡主府那边有很多机关陷阱,辛亏暗卫反应及时,只有几名受了轻伤,没甚大碍。”   封湛脸有些黑,秦烟还真在防他。   ------   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坐在书案之后,纪南风进来。   “纪先生,今年神溪谷产粮,和存粮的情况怎样?”   纪南风回禀:   “今年的粮食产量很好,往年的存粮也还有很多。”   秦烟颔首,又问道:   “秦四爷在江南购粮的情况怎样了?”   纪南风一直派人盯着秦四爷的动向,一丝风吹草动都没逃过纪南风的眼线。   “秦四爷购粮不顺,因各大户都闻到了风声,现在已经很难低价购粮。如今粮价已翻了三倍,如果真有粮荒,预计到时粮价会翻到今年年初的六七倍。”   “将余庆丰我们手上的粮,倒几手,卖给秦四爷。”秦烟冷冷开口。   秦烟今日从太子那里得到了消息,若不立马行动,就是浪费了这条消息的价值:   “神溪谷的粮就足够了,往年让余庆丰的粮号屯粮,只是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们手中的粮食来历不明。”   “上头要有动作了,手中的粮,得尽快出手。”   “借给秦四爷的银子,就趁此机会赚回来。”   纪南风领命离去,同进来的沈莹错身而过。   ------   沈莹走至秦烟的书案前道:   “主子,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传话,说他们本准备在两府间梅林那道墙间,开扇门,方便郡主出入太子府办公。”   “宋大人说,那道墙一锤子凿下去,就全倒了。宋大人还说,估计那地儿的风水,不适宜修墙。”   “宋大人说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主子之后就从梅林辟出的那条路出入太子府就好。”   “主子,真得每日去太子府报道啊?”   沈莹想到自家主子的懒散性子,想象不出主子能被如此拘着。   秦烟没开口,抬目看向窗外的朗朗明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月圆。今日,已是十七,看那圆月,已开始有了为不可查的缺口。   秦烟明白,太子对她有几分情意,让她去太子府协助理政,说是假公济私,也不为过。   但,人心啊,就像这圆月,阴晴圆缺,最易变。   那就等看这位太子殿下能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多久。   拭目以待…… 第56章第56章   翌日一早,兵部尚书贺严明带着长子贺霄,携厚礼,至左相府登门拜访。   左相王显,在御花园夜宴当晚,就收到了贤妃派人递给他的消息,原本是左相准女婿的贺霄,同右相的嫡次女有了首尾。   王显大怒,贺霄那厮将左相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原本贺霄在京中的名声不好,左相已是多有不喜,只考虑到此贺府只有这个贺霄年龄同长女王静宜相当,适合议亲。   没想到,贺霄做事如此出格。   昨日左相王显在府中郁郁了一日,他倒要看看,贺明严,能给他什么样的说法。   ------   许是顾忌到家丑不可外扬,左相府并没有将贺严明和贺霄父子二人拦在左相府的大门外,而是让管家将父子二人领进了正厅。   但肃着脸的贺严明和一脸不耐烦的贺霄,在左相府正厅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神色不豫的左相王显。   “相爷,小儿那夜确实是被人陷害,但事已至此,贺某无颜见相爷,我们父子二人,在这里给相爷和王大小姐赔罪了。”   贺严明压着贺霄给左相躬身致歉。   王显也明白,此时已成定局,贺家要给右相的女儿交代,就不可能再同左相府结亲。他只是气不过,左相府丢了脸面。   “如今是怎么个说法?是说你们贺府攀上了右相府,瞧不上我们王家?”王显语气不善。   贺严明急声道:“相爷,下官怎敢有此等想法。”   “大觉寺高僧给小儿和王小姐重新合了八字,二人命中犯冲,故两府婚约接触,相爷,您看……”   王显面上不好看,但,也只能这样。   总好过被说成贺府大公子同右相府二小姐看对了眼,故而抛弃左相府的嫡小姐……   “要是外头传出一丁点不好的流言,你们贺府吃不了兜着走。”   ------   贺严明诺诺告辞,贺霄突然朝左相王显道:   “相爷,我请求同王大小姐一见。”   贺严明转身呵斥贺霄,“你给我消停点。”   左相面色黑沉,刚想赶人。   门外突然传来仆从的声音:   “大小姐。”   是方才贺霄口中的王大小姐王静宜。   王静宜进门看向神色不豫的左相王显。   “父亲,贺大公子有什么话,就让他一次说个清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散得干净。”   王显知道这个大女儿一向自己有主意,甩袖离开。   贺严明向贺霄警告:   “别闹事,说完立刻出来。”贺严明当即出府等待。   厅中剩了王静宜和贺霄两人。   奴仆重新上茶后,同王静宜的丫鬟侯在厅门大敞的门外。   ------   王静宜缓步进入厅中,择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酌慢饮。   贺霄神色凶狠,声如寒冰:   “那日,是不是你让人引我去的绮春阁?”   王静宜似品着手中的茶,未有作答。   看着王静宜慢条斯理的动作,贺霄心中窝火,厉声质问。   “你将本准备去绮春阁的谢世子引开,却将我推进火坑,你还记得我是你未婚夫吗?你是嫌你头顶的绿帽子不够多吗?”   王静宜搁下茶盏,看向气急败坏的贺霄,轻笑一声开口,语调淡淡:   “明知故问,是浪费口舌。”这句话似承认,又似什么都没说。   “你……”贺霄气极了。   但如今还能怎样?他还能将王静宜怎样?   “对了,是前未婚夫。”王静宜一手把玩着旁边几案上的白瓷杯盖,一边看着贺霄,淡声道。   贺霄哑然,而后突然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你的目的就是要解除婚约?”   王静宜面色如常,贺霄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准备否认掩饰,她此刻就是明目张胆地来给他添堵的。   贺霄第一次认真打量王静宜,他的前未婚妻。   王静宜,豪族世家的嫡女,自是养出了一身雍容娴雅气度,容貌虽不是极美,但也是上乘,学识涵养,在京中世家闺女中也出类拔萃。   但她从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冰冷疏离不合群的样子,不像安府嫡长女安颜夕那般面热心善,乐于助人识大体。   她就是个自私自利,冷血狠毒的女人。   贺霄双目赤红,厉声道:   “自我们二人订婚,你从未对婚事有过异议。不管我在外面怎么玩儿,你从来没出言质问过我,平日不吵不闹,一副满不在乎,安心待嫁的样子。原来是等在这儿,一举抓住我的把柄,解除婚约。”   “王静宜,你如此狠毒。”   王静宜看着眼前的贺霄的样子,心情松快。   “看来,你是知道那日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那,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贺霄心中暴虐,强忍着要掐死面前的女人:   “心机如此深沉,你这种女人,谁敢娶进家门。”   王静宜轻笑:   “只有弱者,才只敢同弱者为伍。”   “况且,谁说,女人一定得靠男人。”   ------   贺霄愤怒地离开之后,王静宜仍坐在厅中闲闲饮茶。   “二小姐。”门口响起仆从的声音。   身着一袭鲜亮纱裙的王静妍,迈着轻俏的步子进来。   王二小姐坐在了王静宜对面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道:   “哟,听说长姐被退亲啦,妹妹我特意来安慰安慰长姐,长姐可不要看不开啊,初秋的池水可是很凉的,呵呵呵……”   王静宜淡淡地看了一眼对座的王静妍,未发一言,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身后的王静妍又高声开口:   “妹妹我之前在宫中,听见过这么一句话,似是淑妃对昭仁郡主说过的。”   “这被退了亲的,行情就不好了,之后再议亲呀,可别端着。”   “呵呵呵呵……”   王静宜转身,眼神冰冷,一步步走向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她所谓的妹妹。   门外突然想起一个妇人冷厉威严的声音。   “给我掌嘴。”   “是夫人。”   一个壮实的仆妇步入厅中,径直走到王静妍面前。   “得罪了,二小姐。”   仆妇上前抓住欲往后逃离的王静妍,伸手猛抽了两个巴掌。   王静妍一手撑在旁边的几案上,一手捂着瞬间红肿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那般滚出了眼眶。   王静妍不可置信地看向立在门口的王夫人。   “母亲,为何这样对我?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何您……”未说完的话被王夫人冷声打断。   “你给我滚。”   王静妍止了声,一个小丫鬟快步进来扶着王静妍出门离去。   王静宜转身走向王夫人身旁,伸手搀过王夫人的手臂。   “母亲,你不在房中休息,出来吹这凉风做什么?”   王夫人温柔又愧疚地看向面上带有忧色的女儿王静宜:   “宜儿,你跟我过来。”   ------   王夫人同王静宜母女二人缓步走回内宅,路上迎面遇见了一个年轻男子向她们行礼避让。   “夫人,大小姐。”男子躬身行礼道。   二人颔首离去。   左相府门客众多,这种场景,见惯不怪。   季木看着王静宜离开的背影,良久。   季木被太子殿下安排接近左相,因此他对左相府中诸人诸事皆有颇深的了解。   王静宜,左相府嫡出大小姐,其人有胆识有谋略,心机城府不输男儿。   季木心中感叹,大夏允许女子入朝为官,若是王大小姐入仕,其成就当不输于她在内阁的兄长。   不过,可惜了,生在王家。   ------   前日御花园夜宴上的事,当夜淑妃也派人告知了右相秦文正。   秦念回府后,便卧床不起,水米不进。不言不语,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秦文正见秦念虚弱的样子,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一腔怒火无处发作。   宋眉只会哭哭啼啼地说她命苦,帮扶不了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遭罪。   秦文正焦头烂额,秦念这般遭遇,还怎么同永定侯府议亲?   而贺霄,名声极差,同左相府的嫡出大小姐还定有婚约。   秦文正在府中枯坐了一日,但这事,也只有等贺府拿出个说法,没有他女方死乞白赖地去找上贺府的门的道理。   而今日贺家父子上门提亲,秦文正虽说仍是不高兴,但也没多端着,自己的女儿被毁了清白,若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念念今后也难办。   而贺严明从贺霄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秦二小姐秦念,就是此时的始作俑者,心中压着怒气,脸上也要僵着笑把这婚事给定下。   贺霄面色铁青,不像是来提亲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几人以极快的速度,仓促将贺霄同秦念的婚事定下,但面上皆无喜色。   -------   左相府,内宅,王夫人院子主屋。   王夫人已躺回卧榻休息,她背后靠着一方软枕,斜倚在床头。   王静宜给母亲掖好被角,静坐在窗边的绣凳上。   王夫人握着王静宜的一双素手,温声开口:   “贺霄不是良人,这桩婚事不要也罢。”   王静宜看向母亲,目光柔和安定。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突然转头咳了几声。   王静宜立马起身给王夫人顺着背。   王夫人大口喘息了一阵,平复了喉咙了痒意,伸手将王静宜拉回面前的矮凳坐下,拍了拍王静宜的手背,苦笑着开口:   “我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所剩时日,都是老天爷赏的。”   “母亲,不要这么说。”王静宜蹙眉担忧地看着王夫人,她觉得母亲的状态不太对。   王夫人安抚地回视王静宜。   “宜儿放心,母亲定要活到你出嫁,才能放心。”   “于燕对你的屡次挑衅,母亲都知道。宜儿,难为你了。她既然敢认我这个母亲,就得服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宜儿你不必理会她,免得脏了你的手。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手上造些孽,不怕。”   “这个家,已不像个家,你父亲的那些动作,让我很不安,你兄长性格执拗,我劝不动他,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父亲,近日应该无暇打你婚事的主意,宜儿,你尽快找一家世清白的良人,嫁人,出府,同这个家脱离干系,不然,我担心,我担心万一……”   “母亲无能,护不住你。”王夫人声音有些颤抖,神色哀戚。   王静宜起身,坐到床榻边上,环抱住王夫人,轻拍着王夫人的后背,安抚着。   王静宜眸色微凉。   以婚事,脱离这个家吗? 第57章第57章   巳初,秦烟在郡主府书房同纪南风交代完公事,叫住了本准备离开的纪南风。   “纪先生,梅林那边,加强防范。”   “是,主子。”纪南风领命跨出书房后,往北边望去,越过那片梅林的缓坡,在秋雾中,隐隐可见太子府的殿宇楼阁。   这位太子殿下,来势汹汹,看来对主子是势在必得。   秦烟在书房闷坐了片刻,等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带着沈莹往莲池北端的梅林而去。   行至梅林边缘,秦烟遇上了正从缓坡上疾步下来的宋执。   “昭仁郡主,太子殿下命属下前来为郡主引路。”宋执走至新劈出来的小径旁,向秦烟行礼道。   秦烟颔首,抬步踏上已凿毛的石阶,一步步台阶旁,仍看得出泥土新翻的痕迹。这路,是昨夜太子府命人赶工出来的吧。   下了梅林另一边的缓坡,宋执将秦烟引到了不远处的苍台水榭。   “昭仁郡主,太子殿下在里面等您。”宋执停在了水榭外,心中松了一口气。   总算把这位祖宗等到了,今晨殿下推了端王府世子的邀约,早早就命自己整理出近些时日的朝中政务,以待昭仁郡主熟悉了解。   宋执心叹,这位郡主啊,就是仗着殿下宠着纵着。   ------   秦烟步入水榭,看向端坐在一方茶台后,正在煮水的太子封湛。   太子封湛一改往日惯常的一身玄黑,今日身着一袭月白绣暗纹锦袍,凌厉的气势,倒是收敛了些,似多出了些温润,但就算是坐着,气场依然强大。   封湛抬眸看向来人,伸掌指向茶台对面的,   “坐。”   秦烟缓步上前,坐在了一把禅椅上。   封湛看向对面的女子:   “昭仁郡主精通茶道,对冲茶用水怎么看?”   秦烟扫视了一眼茶台旁的几个瓦瓮,开口道:   “山水为上,江水中,井水为下。”【1】   封湛点头:   “此水,为玉泉水。昨夜人静时分,孤命人上玉泉山,在山腰淘干一处泉眼,洗刷多次,待今晨黎明时分,涓涓细流积满泉眼,用大瓮装满。”   “再命下盘功夫极稳的暗卫,将泉水运回太子府,水不晃动,水性便不会变熟。”【2】   此时,瓦瓮中的水,沸如鱼目,微有声。未几,瓮中缘边如涌泉连珠;不及其腾波鼓浪,封湛抬手移开瓦瓮。【3】   温杯,烫盏。   封湛又道:   “昭仁郡主对茶叶又有何看法?”   秦烟悠悠开口:   “野者为上,园者次之。”   “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4】   封湛的薄唇勾起一丝浅笑,秦烟真是个妙人,   “此茶名为,涌溪火青。为晴日,踏着朝露采下。”   封湛取茶,投茶入一个较大的白瓷盏。   茶叶颗粒细嫩重实,色泽墨绿莹润。   扬壶冲茶,茶珠在瓷盏间舒展似兰花。   封湛将冲好的茶汤分为两盏,推一盏,至秦烟面前。   秦烟端起茶盏,观汤色,杏黄明亮;闻茶香,清香馥郁;浅尝中,味浓甘爽。   好茶。   亦是好茶道。   看得出,太子封湛亲自侍茶,是在向秦烟展示诚意。   饮毕,封湛开口:   “孤带你熟悉太子府的环境。”   二人起身,一前一后出了水榭。   宋执和沈莹跟在自家主子不远处的后方。   一路上,府中主人皆震惊又疑惑,太子殿下居然会带着一个女人在府中闲步……   ------   八月十八,仲秋节休沐结束。   皇城朝会散后,太子封湛立即回太子府。   西山太子府,立政殿。   太子封湛端坐上首,殿中两边各分列一排大椅,最前方落座的分别是昭仁郡主秦烟,同户部尚书杜贤。   之后是翰林学士安文京,和太子府一众幕僚。   众人皆有些疑惑,为何昭仁郡主会被安排在太子府内部会议的当场。   上首的太子沉声开口:   “这是昭仁郡主,之后会协助孤处理政务,孤不在府中时,大小事务,你们皆可与昭仁郡主商讨。”   众人都有些不认同,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虽然朝中有部分女官,但太子府从来不用女官。   众人都听见过陛下近日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殿下的风声,为了儿女私情,致朝政为儿戏,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一贯作风。   ------   安文京起身,对上首的太子行礼道:   “殿下,太子府的大小会议,都会涉及朝中要事,是否会有不妥。”   众人皆点头认同。   太子封湛看向安文京,嗓音冷沉,   “昭仁郡主,曾经还有一个称谓,固城城主。”   此话一出,众人皆目露震惊。   他们如何不知道西北重镇,固城。能管理固城,得要有多大的魄力和强硬的手段。   固城的城主居然是一个女子!   难怪陛下会下诏赐封其为食邑封号位同公主的郡主。   众人再无异议,看向昭仁郡主秦烟的眼神里只有钦佩,与赞赏。   ------   封湛满意地开口:   “开始吧。”   得到太子授意,安文京开口主持:   “囤积居奇是商人牟取暴利的惯用手段,富裕大户和殷实商人大量收购粮食,坐观时机,待至青黄不接、民间粮食缺乏之际,任意抬高粮食价格出售。”   “约计一分本钱,非买至四五分银数之米谷不止,至米价昂贵时,陆续取赎出粜。小民一岁之收,始则贱价归商,终仍贵价归民。”   “大规模的囤积居奇必然阻碍正常的粮食流通,引起粮食价格的恶性上涨。必须予以遏制。”   “今日,需讨论出允许粮商储粮的最高限额。”   “上一次讨论出未定结果是,富户于收仓之后,如遇有积至十万石不即售卖,任该地方官勒令出粜,并设法稽查,情节严重者,按律治罪。”【5】   “但有的同僚觉得十万石过多,也有的同僚觉得十万石过少,今日必须定下数额,以便能尽快颁布稽查诏令。”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看法,甚至上升到了激烈的辩论,而太子封湛只是稳坐上首,时而抬眸看一眼辩论的臣属,时而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慢酌。   秦烟心中赞叹,传说中这位太子行事杀伐决断,但却并不是独断专行,颇有明君的潜质。   ------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讨论声渐低,一个略年长,却音量不大的男声出来。   是户部尚书杜贤,此事属户部总领,但杜贤资历尚浅,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侍郎,故言语间,也不甚有底气。   他起身朝上首的太子和厅中诸人作揖道:   “臣有些浅见,诸位同僚参详一二。”   “自古商人最忌惮货物销路不畅,即"坐困于货滞",粮商亦然。”【6】   “如若禁止粮商囤积时做过了头,那么容易导致该地无存积之粮。”   “这样,非但不能有效地调解粮食供求的关系,反而可能会引发粮食价格的急剧上涨。”   “因此,下官认为,不能一味地强调禁止粮商囤积的做法,约束太紧,恐适得其反。”   杜贤说完,便缓缓坐下。   众人小声讨论了下,多数皆点头赞同。   太子看向一直没有参言的秦烟:   “昭仁郡主,可有什么看法?”   众人皆将视线投向正拿过杯盏准备喝茶的秦烟。   秦烟继续浅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淡声开口:   “据我了解,一些粮商为避免"囤户"的罪名,会将粮食典给当铺。等到市场上粮食缺乏、价格大幅上涨之时,才将粮食高价出售,从而获取暴利。”【7】   众人!   他们坐于朝堂,竟不知市场上居然有此等操作!   典给当铺?他们手上就暂时没有屯粮!等到粮价上涨,再将粮赎回,高价卖给百姓!   此刻,立政殿中,仅太子封湛知道秦烟手中有大名鼎鼎的钱庄余庆丰。   余庆丰名下有典当行,其间内幕,当然只有内行人才最清楚。   秦烟对这些事,倒是最有发言权。   但昭仁郡主秦烟,是余庆丰幕后的老板的事情,属于秦烟的私事,封湛不便擅自透露。   ------   众人又开始小声讨论。   太子封湛开口:   “拟定一个折中的数额,先试行些时日,户部着人实时监控粮价和粮商的情况,再行讨论调整。”   最终暂定每所粮号的仓库,各存储米、麦、杂粮,每种不得超过一百六十石,超过这个定额即被认定为囤积居奇。并且粮户质典给当铺的粮食,不得超过千石。   安文京当即提笔拟好折子,递给太子殿下过目。   太子封湛快速浏览过后,交代立即下诏执行。   ------   立政殿议事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户部尚书杜贤在殿外疾步追上了秦烟。   “昭仁郡主。”   秦烟回身。   杜贤上前,微微躬腰。   “昭仁郡主,老夫是户部尚书杜贤。”   秦烟颔首,“杜大人,方才在殿中听见过大人的见解,很是中肯。”   杜贤扯了一个笑脸。   “昭仁郡主,老夫特来代小女向昭仁郡主致歉。”   秦烟挑眉,这是哪一出?   杜贤见昭仁郡主似乎已不记得那事,但万一太子殿下没忘,他可不能也装糊涂。   “昭仁郡主,今年七夕,在城南千水湖,小女杜灵冒犯了昭仁郡主,老夫深表歉意。小女的性格太过单纯,极易受人挑唆,不适宜京中生活,老夫已将她送回扬州老宅,望昭仁郡主海涵。”   秦烟蹙眉。   杜灵,这个名字她脑中没一丝印象。   秦烟每日要经手处理的人或事很多,没那么多闲工夫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同为大夏做事,今后还请杜尚书多多指教。”秦烟打着官腔,她没精力同面前这位尚书虚与委蛇。   “不敢不敢。”杜贤躬腰陪着笑脸。   秦烟径自离开。   杜贤擦着额上的冷汗,他哪儿敢指教昭仁郡主。   他就一走狗屎运上来的根基尚浅的尚书,昭仁郡主背靠右相府和镇国公府,曾经还是固城城主,又地陛下看中。如今以太子殿下的态度,搞不好,这位郡主今后还会坐到那个位置……   杜贤想想都后怕,还好将女儿及时送走,也得回府告诫府中众人,这位昭仁郡主,万万得罪不得。   ------   安文京回府后,径直去了父亲大学士安世凤的书房。   一个时辰之后,安文京沉着脸出来,在院中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深深一叹,往妹妹安颜夕的院子而去。   安颜夕吩咐下人给兄长沏了茶,落座在安文京对面。   安文京神色有些不好看,看着对面端庄大方的妹妹,艰难开口,   “颜夕,今日太子殿下,向我提了你的婚事。”   安颜夕闻言是又惊又喜,太子殿下终于,终于还是对我……   “颜夕。”安文京觉得妹妹定是想岔了什么,继续开口道:   “我方才已将殿下的意思告知了父亲,父亲近些时日就会为你挑选夫家,你若有中意的儿郎,也可告知……”   “什么意思?”安颜夕瞪大双眼。   “选什么夫君,我的夫君不是太子殿下吗?”   安文京早已预料到妹妹会是这个反应,深深叹了一口气。   “颜夕,你自小聪慧过人,你应该能明白,兄长什么意思。”   “殿下下了最后的通牒,你的言行对殿下造成了困扰,就算你的婚事定不下来,你也得离京。”   安文京说完,心痛地看着妹妹颜夕。   “父亲也同意了?父亲不是说让我入太子府吗?”安颜夕不可置信。   安文京此时已不忍再出口伤害颜夕,但若是再不绝了颜夕的心思,太子殿下那里,不好交代。   安文京咬牙,继续将父亲交代的话说完。   “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安府同太子殿下的关系,不能因为你,造成隔膜。父亲已做出了选择,但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是,夫婿可以让你自己选择。”   安文京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安颜夕尖声叫住。   “是不是因为秦烟。”   安文京回身,他从未见过妹妹颜夕会有这样尖锐的一面,颜夕,此刻应该是极其失望吧。   “颜夕,你自小就以名门贵女的最高要求来培养训练你自己,兄长知道你的努力,你的坚持。”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今日我才得知,昭仁郡主秦烟,曾经也是西北重镇,固城的城主。”   “颜夕,兄长与父亲谈论公事,从来没有避着你。因此,你应该能明白,固城城主代表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势力和手段。”   “能得太子殿下看中,昭仁郡主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颜夕,不要再徒劳挣扎,这就是命,也是你的运。”   安文京离开。   安颜夕瘫坐回椅子上,久久不能言语。   该怎么办……   ------   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角落的兽炉中燃着沉香,混着茶香与墨香,给静谧的书房添了一分清雅。   秦烟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时,已是薄暮时分。   秦烟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颈,望向对面。   太子封湛仍端坐在书案之后垂眸批折子,男人骨节分明的右手不时提笔批注,时而敛眉沉思。   秦烟心赞,真是好看啊!   “沈莹,什么时辰了。”秦烟向殿外问道。   “主子,已是酉正。”沈莹进来。   沈莹心中有些不忿,离太子殿下昨日说的下工时间,都已过了半个时辰,主子真是遭罪。   秦烟起身,向对面道:   “殿下,折子已批注完,我回府了。”   闻言,封湛搁笔,抬手按了按眉心,而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封湛起身,缓步走到秦烟的桌案前,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奏折。   折子末尾处,有几句同折子正文大不相同的字迹,那是秦烟的批注。   笔锋凌厉,意见言简意赅,鞭辟入里。   封湛心道,的确是用对了人。   封湛搁下折子,抬眸看向面上有些疲惫的秦烟。   “你今日在太子府同孤一起用膳,晚膳后,继续讨论水患的问题,明日立政殿议事。”   不待秦烟开口,封湛向外吩咐:   “传膳。”   秦烟……   ------   秦烟最终还是留在了太子府承华殿,继续同太子封湛处理公务。   亥初,封湛亲自起身相送。   夜凉入水,月影萧疏。   二人步履闲适,过了梅林,封湛仍未停步。   秦烟止步,转头看向封湛,   “这四周皆是两府的暗卫,殿下自可留步。”   封湛眸色深深,看着迷离夜色中的绝美女子,沉缓开口:   “孤会命人给你备一个寝殿,以后办公太晚,你就留宿在太子府吧。”   秦烟……   多走两步路回自己的窝不香吗?   宋执……   殿下追妻的套路,有点多啊……   作者有话说:   【1】《茶经》“山水……为下。”   【2】“此水……变熟。”出处不详。   【3】《茶经》“沸如鱼目……腾波鼓浪”   【4】《茶经》“野者为上……晴有云不采。”   【5】《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囤积居奇……按律治罪。”第282、283、284页;   【6】《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第285页;   【7】《中国古代粮食储备调解制度思想演进》第284页; 第58章第58章   一连几日,秦烟都是定点前往太子府,定点下工,倒没再出现过第一日忙公务到深夜的情况,也就没真住在太子府。   这些时日,秦烟对太子封湛这位储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也可以说是又多了几分欣赏。   太子封湛,作为监国储君,公务的确繁忙。三日一次在皇城的大朝会,以及不时在太子府举行的小朝会。偶尔还要到各个衙署视察,以及在太子府接见朝臣。   封湛极善用人,大小事务皆交由下属先行讨论,他仅做最后的把关,再放权给下属,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   可谓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发挥到极致。   在这点上,秦烟颇为认同。   封湛管理大夏一国的事务繁杂,较秦烟自己手中的公事更甚。若因不能绝对信任下属,就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偌大的大夏冗杂的机构,运转速度缓慢,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一边将政令推行,一边监测情况,再作调整。此种动态管理办法,较之准备地绝对充分再下诏令,更为机动灵活,也更适应现实的环境,更是避免了学术派朝臣和幕僚的闭门造车。   秦烟在太子府的工作事宜,包括批注左右相送过来的已整理的奏疏,以及参加太子府的大小会议,其性质,等同于半个太子府幕僚。   秦烟在太子府走动的这些时日,还未发现太子府的机构运转有过太大纰漏,就算偶有事情不顺,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调整。   秦烟不禁感叹,大夏遇上太子封湛这位储君,若其还是今后的帝王,那是大夏之幸事。   秦烟同封湛两人的相处,倒是较为平和,同处理公务,也越发融洽,配合也更为默契。   只是偶尔两人有一些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比如同取一封折子时两人擦过指尖,或同看一张舆图时,两人不经意的鼻息相触等等……   这些时候,封湛同秦烟二人皆极力克制忍耐,将思绪扯会公务。   但封湛同秦烟在遇上彼此之前,皆没有过感情经历。他们哪里知道,压抑只会让感情更加强烈。   ------   各州府前来上京为圣上贺寿的官员,这些时日陆续进京。他们也趁此机会携礼拜会上峰,探听些许朝中核心动向,最好能得知些关于天家的内幕消息,能让他们提前做点准备,以防面圣时失言,触怒天威。   京中的许多官家公子小姐们,也在积极地准备在万寿节庆展示的才艺。若得圣上恩赏,可为家族争得荣光,这又有万一,圣上龙心大悦给赐个婚,有的家族甚至可以借此越升一个阶层。   但也有的世家大族,因各种缘由提前在万寿节前,便给家中子女定下了婚事。   比如右相府嫡次女秦二小姐秦念同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贺霄的婚事。   再比如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同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的婚事。   这几家定了亲,都没藏着掖着,消息也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上京。这下各茶楼酒肆也就更热闹了,议论纷纷。   “贺府大公子贺霄,不是和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定下婚约都好多年了?怎么突然就换成右相府的二小姐?”   “是啊,听说贺府同左相府都在准备婚事了,怎么突然新娘子就给换了。”   “我听说啊,是贺大公子同王大小姐八字不合,这都要成婚了才发现八字犯冲,大觉寺的招牌要给砸咯。”   “王大小姐也是可怜。”   “那秦二小姐可是捡着一个大便宜,其母这才被右相抬为平妻,秦二小姐就可成为兵部尚书嫡长子的嫡妻,若秦二小姐要还只是个庶女可没这身份。”   “呵,你知道什么,王大小姐不见得可怜,秦二小姐也不算幸运。你是不知道贺家大公子遍京城的红颜知己?我还听说啊,贺大公子可是心仪安家那位大小姐……”   众人“哦……”   “左相府动作也够快啊,本来拖着的王大公子的婚事,这么快就给敲定了,对方还是久不在京中的关内侯的独女。”   “你我可怜人王小姐作甚,这些世家贵女,不论被退过多少次亲,有的是高门大族上门踏破门槛求娶。”   ……   众人默了一瞬。   角落里有个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诶,你们说,左相府是太子舅家,而关内侯府是三皇子舅家,这两家结为姻亲,有点耐人寻味啊……”   “对啊……”   “是啊……”   “我听在南书房的同僚说啊,右相府的嫡长女昭仁郡主,最近可是入了太子府的幕僚团队,可这右相府是二皇子舅家啊……”   “啧啧……”   “这些个皇室外戚……都是些什么操作……”   ……   众人又默了一瞬。   不知是谁悠悠开口,   “这京中,恐怕是要变天了。”   ------   为筹备万寿节事宜,上京城以及皇城内部的安防任务都极重。近日,分别身为南北禁军统领的陆沉和谢长渊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断检查守卫漏洞,以防有任何一丁点的疏漏,造成上次秋狝围猎时的事故。   谢长渊自仲秋夜宴,就未回永定侯府,其一是公事繁忙,其二,他也不想回府去面对阿嫣,故这些时日都宿在北衙禁军营。   昭仁郡主入太子府幕僚团队的消息,谢长渊也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他知道秦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但进展如此之快吗?太子竟让秦烟参与政事?   这走向,同当年萧太后同先皇是何其相似。   秦烟……   谢长渊心事重重,走在禁内各处视察守卫的情况,在一处殿宇转角,碰上前方立着两位锦衣男子。   一位是二皇子封羡,另一位……竟是许久不曾回宫的三皇子封逸。   那两位殿下似乎在说着什么,谢长渊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他此刻心情不算大好,不准备上前,转身迈步准备退回去,刚抬步,便被眼尖的二皇子叫住:   “谢世子。”   谢长渊脚步一顿,只能上前行礼,   “二皇子,三皇子。”   两位皇子长相有些相似,但三皇子封逸更为清隽,而二皇子封羡面上总带着掩不住的故作老成。   三皇子封逸朝谢长渊颔首,抬脚准备离开,又被二皇子封羡唤住。   “三皇弟,自你回来,每日都去皇祖母那里请安,又每日都被拒之门外。咱们那位皇祖母,心中可只有太子皇兄,对你我是看不上的,你这又是何必做那无用功呢?”   三皇子回头,看向封羡,面上神色不显,出口却有些毒辣,   “二皇兄,入了秋还扇着扇子,你是脑子有些发热?”   ……   封羡哑然,没想到他这位三皇弟以往不多言不多语的,这次回来,却那么毒舌。   “你知道什么,这是我的烟烟表妹亲手做来送我的扇子。呵,三皇弟,听说你那位关内侯府的表妹同王家大公子定亲了是吧,枉我还一直以为你那位表妹是给你内定的皇子妃呢。你别丢了西瓜捡芝麻,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去什么寿安宫啊,该出宫去趟关内侯府,问问你那位舅父,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皇子封逸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随意地扫过封羡手中的玉骨折扇。   扇面应景,是萧索的秋山,构图淡而不薄,疏而有致,意境和笔力皆是上乘。   封逸没细看,转身离开,他不想同封羡这个白痴浪费口舌。   而谢长渊却是一眼捕捉到了扇面右下角的题字,“冷秋。”   那字!   谢长渊震惊,刚准备开口,一道男声急速过来,   “见过二皇子殿下。”是北衙禁军副统领,那人向二皇子行礼后,转而向谢长渊道:   “统领,西华门外,有兄弟同南衙那边的起了冲突,动了手。那边领头的,是谢照。”   谢长渊闻言皱眉,当即开口,   “二皇子殿下,臣失陪。”   谢长渊大步离去。   明日便是万寿节庆,南北禁军布防都格外紧张,而南衙和北衙防务交接处时而有摩擦。   谢长渊到西华门外,见僵持着两边各十几名皆面上挂了彩的军士,而对面南衙的人,中间是谢照。   谢照,如今也位居南衙禁军两位副统领之一,得陆沉重用,或说,得太子重用。   陆沉此刻也听说了这边的闹剧,大步过来。   “怎么回事,都吃饱了撑的。”陆沉开口呵斥自己南衙这边的下属,但言语中也不乏有威慑北衙的意思。   此时南衙有个声音开口:   “是他们先闹事,他们说谢副统领是……是……”这后头的话,却说不出口。   谢副统领,便是谢照了。   北衙禁军,是谢长渊下属。永定侯府的那些事,在上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位下属未说出口的话能是些什么意思,又有些什么词汇,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陆沉向众人说道:   “明日便是万寿节庆,不论南衙还是北衙,皆不能出一丝纰漏。”   “谢统领,我会约束好自己的下属,希望谢统领亦然。”   陆沉看向未发一言的谢长渊,神色严肃。此事涉及永定侯府的家事,他不好多言。   谢长渊冷眼看着陆沉和谢照,最终也未开口,带着人离开。   陆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神色不太好的谢照,转身离开。永定侯府的事始终是个问题,谢照的出身,恐怕会成为他上升的阻碍。   而陆沉心中的担忧,谢照又怎么想不到。   谢照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   皇城,禁内,坤宁宫。   皇后自回道宫中,便做回了皇后的本职,重掌凤印。   当年贤妃在皇后宫中落胎的事,皇后和贤妃像是有默契般,再未提起。   皇后同贤妃只像是寻常宫妃相处,丝毫没有了姐妹的情谊。   如今皇后仍让贤妃和淑妃协理后宫事宜,万寿节,既然是贤妃和淑妃先行安排了,也放手让她们操办,皇后就当了个不算清闲的甩手掌柜。   自回宫起,皇后每日都在接见命妇,颇有些疲累,幸而封云朝都在坤宁宫协助皇后。   今日,封云朝亦是雷打不动在皇后处陪伴,也遇上了这些时日首次抽空进宫看望皇后的太子封湛。   坤宁宫正殿东暖阁,皇后,长乐公主封云朝和太子封湛分座闲话。   没寒暄几句,皇后问向太子封湛:   “听云朝说,太子同昭仁郡主走得极近?”皇后话中,“极”这个字,稍微拖了些音,就是意指那种关系了。   封湛眸眼微眯,看了眼皇后,又将视线移到封云朝脸上。   此刻封云朝有些忐忑,皇兄的眼神,就像是她向母后打了小报告一样。不过,只有同母后谈到太子皇兄的事情,才能在母后这里多留一会儿,她也没瞎说什么呀,就是实话实说嘛……   皇后淡声道:   “太子非她不可?”   封云朝看向太子封湛,她也好奇,皇兄对秦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封湛默了一瞬,开口简单明了,   “今生只她一人。”   封云朝目露震惊。   这两人才接触多久,皇兄竟专情至此,今生只秦烟一人?   皇后没有神色变化,沉默着端起茶盏,正准备送到唇边,殿外传来嬷嬷的声音,   “娘娘,大学士府安大小姐求见。”   安颜夕因同封云朝的关系要好,可特许平日入宫,这些日子,也常到坤宁宫拜访皇后。   封湛剑眉不悦地拧起,皇后突然放下茶盏,开口,嗓音微冷:   “本宫乏了,今日不见客。”   封云朝有些讶异,母后可是很喜欢颜夕的,往日也从未将颜夕拒之门外。   难道,是因为皇兄方才的话?   封湛公务繁忙,没待多久便出宫回了太子府。   ------   太子离开后,封云朝还是纠结着问向皇后:   “母后……”开了口,封云朝不知该如何发问。   皇后心中明白她要问什么,看向封云朝,神色尤为认真。   “你我永远都要记住,在这深宫里,我们能靠的,只有你皇兄。”   “我们要承认,你我的见识,远不如你皇兄。我们要依赖他,就要绝对信任他。”   “只要是你皇兄想要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帮他。”   “宫中生活,外表光鲜,内里有多难,云朝,你应该清楚。我们三人是一体,绝对不能内耗。”   “云朝,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封云朝从坤宁宫出来,脑中不断回想方才母后说的话。   是的,她们能倚仗的,只有太子皇兄了。   封云朝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她决定再不会帮颜夕,且必须要让颜夕对太子皇兄死心。   封云朝在坤宁宫门外巡视了几眼,问向门口的侍卫:   “安大小姐几时离开的。”   侍卫回禀道:   “回长乐公主殿下,安大小姐被太后寿安宫的人叫走了。”   封云朝!   皇祖母?   皇祖母不是久不见客的吗,这又是为何?   封云朝心中有些不安,只希望明日的万寿节,不要多出事端。 第59章第59章   万寿节当日,辰时,惠帝率后宫嫔妃和诸位皇子公主,到寿安宫萧太后处行礼。   萧太后并不是惠帝的生母,但作为嫡母皇太后,萧太后也受得起惠帝生辰这日的拜谢之礼。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封湛,因公务繁忙,并未到场。且太子一早派人进宫告知,今日太子府幕僚和部分朝臣议事,会稍晚进宫。   二皇子封羡在自己的重华宫得到太子要晚到的消息时,心中是不忿又艳羡。   太子封湛,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大权独揽。在父皇生辰这日,以公务为由,连寿宴都要迟到,丝毫不惧以不孝之名被参上一本。   不过如今朝野上下,谁人敢对太子的言行置喙,呵,这就是权势。   ------   萧太后并未留惠帝等人太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惠帝一行人出寿安宫。   惠帝和皇后随即驾幸奉天殿,接受宗亲和文武百官的朝贺和献礼。   为准备给圣人的贺寿礼,众人无不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四处寻找珍稀之物,就算不能博得圣人嘉许,能在圣人面前留下一两分印象也是好的。   但其中有两人准备的寿礼倒是有些另类,一人是常住万宁寺的宁王封随,另一人是才回宫中的三皇子封逸。   宁王前两日才被北衙禁军接回上京,不过许是顾忌到萧太后对宁王的反感,宁王并未被接入宫中,而是被安置在了驿馆,并着禁军日夜看守。   宁王封随,是先皇中年才得的爱子,今年二十有六。   宁王身着一袭月白色银线绣暗纹锦袍,身材颀长,但略为清瘦,更显气质闲雅。   其容貌同惠帝这位兄长仅有两分相似,但封随的五官更像当年的丽太妃,五官深刻,俊逸却不算硬朗。   殿上,宁王双手托举一个藤编书匣献上,李福全接过匣子,呈至御前,揭开,里面竟垒着一套经书。   宁王向惠帝躬身开口:   “臣弟两袖清风,无甚贵重物什,只能抄几本佛经,给皇兄贺寿。”   先皇给宁王定爵之时,赐了青州给宁王作为封地。哪知自先皇驾崩,宁王便被萧太后幽禁在万宁寺,至今都未就藩,也就皇室给的例银养着,说是两袖清风,的确也不为过。   惠帝看向宁王封随,这位王弟面上澹泊,但内里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无欲无求,就不得而知了。   “宁王有心了。”惠帝示意李福全收下贺礼。   三皇子封羡则是呈上了一卷如意云纹锦帛,李福全接过,让宫人在殿上展开,锦帛之上竟是列着无数个字迹不同的“寿字”。   三皇子封羡向御座上的惠帝行礼道:   “父皇,这是儿臣这一年来,访便大夏各州名山古刹,请寺中德行修养极佳的僧人万名,分别写下了一万个寿字,并请高僧为父皇诵经祈福,祝父皇万寿无疆。”   惠帝圣心大悦,连声称好。   礼毕,帝后分别回宫更衣。   礼部宣布今日巳正,于奉先殿设寿宴,宴请宗室、百官及官眷,圣上定于宴后赏赐朝臣。   ------   巳初,皇城,奉天殿。   教坊乐工奏礼乐,丝竹交响,清音悦耳。   除皇后外的后宫嫔妃,皇子公主,皇室宗亲,王公及文武百官,均携家眷陆续入席。   宗室王公席位靠近御座,其下分列朝臣及其家眷的席位。   右相秦文正,携妻宋眉,嫡子秦洺,嫡次女秦念,入席。但这一家子也不算齐整,作为右相嫡长女的秦烟,如今是有爵位的郡主,席位被安排在了秦文正之上。   除秦洺外,秦相府几人对此心中都颇不是滋味。   想想几个月前,他们都还觉得秦烟一小丫头,回京也就任他们打发摆布。谁能想到,秦烟自进京的第一日起,就同他们正面杠上,连一丝情面都没留。   如今秦烟是自己建府的正一品郡主,他们也都听说了近日秦烟入了太子府幕僚。秦文正作为秦烟的父亲,只有因朝中公务到太子府时才能同秦烟见上几面,父女二人除公事,连寒暄都不曾有。   而作为秦相府平妻的宋眉和所谓相府的嫡次女秦念,如今竟连同秦烟对上的身份都不够。   不过才几个月,竟像是有着时过境迁之感,让人嗟叹。   ------   巳正,身着一袭明黄龙袍的惠帝,和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礼服的皇后,莅临奉天殿。   众人起身叩拜。   “恭迎陛下,恭迎皇后。”   惠帝同皇后相携入殿,缓步走上奉天殿上首入座。   “免礼,平身。”惠帝开口。   “谢陛下。”众人归席。   此刻大殿之上仍空着的席位还不少,除了本应在御座左侧的太后没到场之外,太子封湛的位置,也空无一人。   众人心思各异,但毋庸置疑的是,太子势大,已是事实。   ------   御座上的惠帝吩咐李福全:   “赐酒。”   以往宫宴上的酒器都有定制,如酒壶酒盏,各个品级用的都是一样。   但今日,宫人给各个席位端上的酒器,除给普通文武百官及其官眷酒具仍是按往常的规矩外,宫人给皇室宗亲和王侯及其家眷的酒器,每一席都不同。   酒壶酒盏,或是白玉,或是青玉,或是琉璃,又或是各类花色的瓷器……   侍侯的宫女将壶中的酒液,给食案上的酒杯满上,便退到了一旁。   惠帝观察着众人面上精彩纷呈的神色,高举手中的白玉酒杯,道:   “君臣共饮。”   惠帝仰头饮尽杯中美酒,搁下酒杯,眯眼看着席中众人的反应。   某些低阶朝臣,并未多想,自愉悦地品尝宫中御酒。   而越是靠近御座的位置,诸人心中越是忐忑又没底。   圣上多疑,他们也知道前些日子秋狝围猎陛下遇刺,而后不久,太子府就以万寿节为由召集诸王侯携家眷进京为圣上贺寿,但陛下今年并不是整寿,却如此兴师动众召诸人进京,妥妥的就是在试探他们的反应,故他们不敢不从。   此刻他们在守卫森严的宫中,御赐之酒,不得不饮,不然,就是直接告诉陛下,他们心中有鬼。   本动作迟缓的诸位王侯,陆续饮下手中的酒液,其随同家眷见此,也跟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   美酒穿肠而过,腹中并没有剧痛之感,那便不是剧毒,还好……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在席上以酒试探,仅为威慑,惠帝满意地看着众人放下酒盏,宣布开席:   “今日诸位开怀畅饮,不必拘礼。”   宫乐换了一章,殿中气氛开始由方才微妙的凝滞,变得逐步热烈。   而席中某些人,却食不知味。   今日热闹的寿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鸿门宴。   此时一个宫人进殿,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留益州王在寿安宫叙话,说晚些时候到。”   寿安宫的宫人说完便行礼离开。   惠帝面上不算太好。   太后迟迟不上宴席,连益州王也如此嚣张。   益州王,应该是才进京,入宫就先去了寿安宫拜见萧太后,而不是觐见身为帝王的自己。   惠帝心中微冷,益州王此种做派,也只能是萧太后给他的胆子……   ------   见圣上神色有异,皇后下首的贤妃适时开口:   “陛下,臣妾让京中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准备了些才艺节目,给陛下贺寿,请陛下准允。”   此事贤妃已提前报备,惠帝也就点头应允。   贤妃当即安排下去。   很快,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公子小姐们上了殿中,或是抚琴吹箫,或是水袖曼舞,颇为赏心悦目。   殿末还置有六张书案,几位公子小姐挥毫作画。而其中一位,是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众人也都听说了阿嫣姑娘是帝师遗山的弟子,今日她可以在此等规格的宫宴上露脸表现,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贤妃组织这么一场给世家小姐公子们在御前露脸的节目,也是给京中各世家刷了一波好感,卖个人情。   但一个无子嗣的嫔妃,又能掀得起多大的浪?   ------   不多时,殿外似有骚动,有宫人唱道:   “遗山大师到。”   众人惊异,竟是帝师遗山大师!   声落,一个穿着宽松儒袍,容貌清臞的老头子大步进来。   惠帝起身,“大师。”   遗山颔首,“陛下。”   惠帝之前已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大师会在万寿节进京,此时在端王之上,留了大师的席位。   “来人,带大师入座。”   遗山皱眉在席间巡视了一圈,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见人?   众人交头接耳。   “大师有些年没进京了吧。”   “今日能瞻仰大师风姿,是我等荣幸。”   “那位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是大师的弟子,大师是不是来给她撑场面的。”   “那位阿嫣真是好运。”   ……   殊不知众人口中“好运”的阿嫣,此刻却是震惊又忐忑。   她不知今日遗山大师会到场,此刻她手中快完成的画是照着当初在梅山万雪斋拿的画稿背下来的。   这也是她唯一还没对长渊哥哥以及旁人展示过的最后一幅能用的稿子了。   但,不是说是那位“小烟烟”的画稿吗?大师应该不会记得吧,希望如此……   ------   不多时,殿中的表演结束,宫乐奏起。   惠帝抚掌称好:   “都有赏。”   贤妃见圣上对表演很是满意,趁热打铁道:   “陛下,臣妾斗胆,想请遗山大师,为今日殿上作画的公子小姐们点评一二,不知……”贤妃看了眼惠帝,又看向正在喝酒的遗山。   遗山大师是帝师,博古通今,善兵法,善谋略,六艺皆精,尤好书画。   贤妃这个提议,是极大地抬举今日在殿上作画的世家公子小姐,若是他们的画作被遗山大师点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贤妃这是将人情做到极致了。   遗山正不耐地饮着酒,闻言皱眉,正准备回绝,殿外宫人突然唱道:   “太子殿下驾到。”   声毕,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金龙纹玄色锦袍,头戴金冠的太子封湛阔步入殿。   众人起身叩拜:   “恭迎太子殿下。”   封湛停步,声调冷沉:   “免礼。”   众人起身归座,而太子并未继续上前,而是侧身望向身后。   随后而来的是一袭月白银线绣暗纹锦衣的昭仁郡主秦烟,以及再之后的大学士府安文京。   他们同另几名朝臣都是才从太子府议事过来。   秦烟同安文京入殿正欲向上首的惠帝和皇后行礼,惠帝这时开口:   “免礼,赐座。”   众人……   看来传言不假,这位昭仁郡主,的确得陛下青眼,得罪不得啊。   此时帝师遗山突然朗声一笑,开口,声如洪钟,   “小烟烟,正好,你来替为师看看这些画能否入得了眼。” 第60章第60章   遗山大师已是垂暮之年,但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因此大师所言,同殿中宫乐一同,清晰地传至奉天殿内殿各处,以及殿下丹墀之外。   席上诸多讶异又艳羡的眼神,投向殿末六方桌案处那道藕荷色身影,永定侯府谢世子的未婚妻阿嫣。   众人皆皆停箸,小声地交头接耳。   “大师对阿嫣姑娘的称呼,‘小嫣嫣’,啧啧,看来大师甚是喜爱他这位弟子啊……”   “大师让阿嫣姑娘来替他点评殿上的画作,这是极大地给这位弟子阿嫣撑脸面了。”   “今日之后,恐怕阿嫣姑娘的身份又会被抬一级,搞不好会成为谢世子的嫡妻。”   “阿嫣姑娘出身不高,没想到却有这般造化。”   “是谁之前说过谢世子鱼目混珠的,如今这阿嫣姑娘虽远远及不上昭仁郡主,但也不失一块璞玉。”   “谢世子有眼光啊……”   “的确……”   ……   但谁有能想到,此刻让他们艳羡的阿嫣,心中却是无比的惊慌。   遗山大师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名字的。她根本不叫阿嫣,那大师口中的小烟烟……   是她?   竟是她!   阿嫣一脸震惊地转头看向一步步走向前方的昭仁郡主秦烟。   阿嫣一脸惊惶,双手紧攥着手边的纱裙,怎么办,怎么办……   居然是她……   ------   安文京就座之后,皱眉看向殿中立在一张古琴旁的安颜夕。   今日安颜夕是同众位公子小姐一同,在殿中展示才艺,为圣上贺寿。   安文京已得知昨日颜夕入了宫,且待了一段时间才出来。不知颜夕是否已放下对太子殿下的执念,希望颜夕不要做出会触怒太子殿下的傻事,让父亲和自己太过为难。   安文京这几日在太子府,对昭仁郡主秦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昭仁郡主同寻常闺阁女子大不相同,不论是对军事,还是政务,甚至是财政,她均有独到的见解。在太子府议事时,昭仁郡主偶有发言,往往会博得太子府一众自视甚高的幕僚和朝臣极大的称许。   按照太子殿下的交代,安文京平日里会将太子府议事的非机要内容,整理成册,带到皇城南书房,让各翰林学士各抒己见,讨论出新的建议或看法,再带回太子府,呈递给太子殿下过目。   能入南书房供职的翰林学士,有不少是状元出身,文人都有孤傲清高的通病。   但当他们看到昭仁郡主偶有的言论时,如若不是当即就目露赞许,那他们便会瞬间陷入沉默。而后安文京会时常会听见他们默念又或是讨论昭仁郡主对政事的见解。   安文京明白,他们应是同自己一样,被昭仁郡主的见识所震动。秦烟的只言片语,都足以让他们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昭仁郡主秦烟,如此一个美的动人心魄,又有远见卓识,经世之才的女子,的确当得起“绝代风华”四字。   安文京这才真正能理解,为何从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对待昭仁郡主却屡次破格。   甚至,就连安文京自己,在面对秦烟时,也偶有晃神。但安文京明白,不该有的心思,只能扼杀,更是绝对不能让太子殿下察觉。   有的人,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只能永远深藏在心中。   安文京望向斜前方,此时太子殿下与昭仁郡主秦烟已各自落座,那两位,才是真正天作之合的璧人。   ------   秦烟径自入席,没有理会她那位从来不太靠谱的师傅。   遗山向上了高台入座的太子封湛道:   “太子还是这么高冷啊!”   众人!   也只有帝师遗山才敢如此打趣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   遗山说完,又望向斜后方一脸淡漠的秦烟,笑了笑道:   “怎么,小烟烟,没两年不见,就不认识为师了?”   秦烟无奈地抬眸看了一眼遗山,端起宫女为她满上的酒浅尝。   遗山老头是要在这个场合,同她来个感天动地的师徒相认吗?   秦烟轻叹,的确,今日是在御前宫宴,遗山毕竟是帝师,面子还得要给。   “师傅。”秦烟淡声开口。   遗山闻言,一张清臞却泛着健康红润的老脸上笑开了花。   小烟烟这个徒儿,当初他可是绞尽脑汁连蒙带骗拐来的。难为他这些年软磨硬泡都没撬动小烟烟的口,这一声“师傅”,他可等了有好些年。   ------   满座皆惊。   昭仁郡主,竟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   众人激动地小声议论:   “昭仁郡主,出身显贵,背靠右相府和镇国公府。如今还是正一品郡主,御前红人,太子府幕僚,竟然还师从帝师遗山,这境遇,常人想都不敢想啊……”   “怪不得有传言说圣上在撮合昭仁郡主和太子殿下,啧啧,这才是妥妥的内定太子妃啊……”   秦右相一家都是惊讶心中又是有些发酸。   只秦洺一脸得意,哼,看,那是我秦洺的长姐。   安颜夕强忍着心中的苦意,秦烟,她就不应该存在……   ------   宋执也是一惊。   遭,搞错了,大师信中说的给殿下物色的太子妃,不是阿嫣,而是昭仁郡主!   立在太子席位斜后方的宋执,忐忑地瞥向太子封湛,却不料猛地对上了殿下的一双冷眼。   宋执!要完!   封湛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执,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仍在优雅品酒的秦烟。   封湛唇角微勾,遗山,总算是靠谱了一回。   ------   御座的惠帝开口:   “既然昭仁郡主是大师的弟子,就由昭仁郡主替大师评评这些画。若有昭仁郡主看得上眼的画作,朕亲自为其题字,作画者,有重赏。”   惠帝的话落,殿中众人更是惊诧。   看来传言不假,昭仁郡主的确得陛下看重。   方才作画的公子小姐们大喜过望,若能得御笔亲题,可是极大地给家中长脸了。   几人面上都掩不住的激动,除了阿嫣。   阿嫣一脸死灰,僵立在书案一旁。   此刻阿嫣已经确定,当年大师口中的那位“小烟烟”,就是昭仁郡主秦烟。   秦烟,要来点评她的画吗?   怎么办……   阿嫣此刻很想将这画收起带走,但……这是在宫中御宴……她该怎么做……   阿嫣急忙望向前方谢长渊的席位,长渊哥哥还没来,是了,谢箐说长渊哥哥今日会忙于皇城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宴席之上的。   怎么办……   阿嫣抬眸,看向正缓缓起身的昭仁郡主秦烟。   阿嫣此刻心中只能抱着一丝侥幸,万一,秦烟不记得这画了呢……   ------   此时贤妃已命宫人在殿末正对御座的六张书案前放置木架,并将各画作分别悬挂架上,向殿中众人展示。   最得席上众人期待的,当属遗山大师的弟子阿嫣的画作。   阿嫣姑娘的画是一副疏薄的秋日山水图。   画中树、石、水的疏密延展,趣味无穷,气韵生动。   最妙的是整副巍峨耸立的大山大水景致中右下方的溪流旁,立有一位红衣女子曼妙的侧影,可算得上是点睛之笔。   但离画作稍近的席位上,颇有画功的人,观画后,却有些蹙眉摇头。   此图强在意境与构图,但笔力稍弱,钩挑绵软,略有滞涩之感,倒是同画中疏狂的意境有些违和。   ------   秦烟缓步走向殿末,在看到阿嫣那副画时,突然止步顿住。   御座上的惠帝一眼捕捉到了阿嫣那副画上那道红衣,而惠帝立马想到了那人……   镇国公府沈常山和沈时岩也是一惊,那画上之人……乍一看,便让他们想起……时英?   秦烟气势陡变,周身竟散出凌厉的杀气。   封湛眸子倏地一眯,秦烟,是看见什么了?   秦烟目光冷厉,大步上前,径直走向殿末,并于阿嫣画作前停下,伸出右手,取下画卷,右臂当即在空中一抖,画被卷起。   众人不明所以。   随即,秦烟右手提力一震,手中的画卷竟被瞬间震为齑粉。   殿中众人!   昭仁郡主干了什么?   竟单手震碎了手中那副画?   而曾去到西郊秋狝大典现场,见过昭仁郡主徒手拧断烈马脖颈的一些人却已不惊讶昭仁郡主惊人的功力。   但,今日这是在圣上寿宴之上,那画是圣上让昭仁郡主品评的,昭仁郡主就这样当着圣上,把画给毁了?   众人将视线投向高台的御座。   圣上只是皱眉看着下方,但未发一言,更没有斥责昭仁郡主的殿前失仪。   而太子殿下也只是剑眉为拧,望向下方,皆未置一词。   看来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确是看重昭仁郡主,竟如此纵容。   此时殿内宫乐依然热烈,但众人皆只有看热闹的心思,兴奋地压着声,小声议论。   昭仁郡主,这是……   同门相残?   ------   秦烟看向明显被吓到的阿嫣。   开口,声音冰寒。   “这是你方才画的?”   阿嫣此刻竟不敢同秦烟直视,身体微微地发冷发抖。   秦烟上前一步,迅速伸出右手,掐住阿嫣纤细的脖子,收臂,将阿嫣提至跟前。   秦烟扣在阿嫣脖颈上的手劲略松,留出阿嫣还能开口的余地,冷声问道:   “原画,在哪里?”   阿嫣极力挣扎着,双手试图掰开秦烟掐住她脖子的右手,但皆是徒劳。   秦烟身材高挑,就算此时被她提在身前的阿嫣脚尖踮起,都比秦烟矮一个头,更显此时的秦烟气势凌厉。   席间众人忍不住小声惊呼,这昭仁郡主,也太嚣张了,竟在殿上直接动手了?   但他们看向御座的圣上,又是惊讶,圣上只是面上严肃,仍未开口让禁军阻止昭仁郡主。   而太子殿下此刻竟有闲情端起手边的酒盏浅饮,就像昭仁郡主出格的动作,只是寻常而已。   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没发话,席上众人也便出了兴奋又激动的小声议论外,都只看着这出闹剧,没有动作。   阿嫣身后无人,永定侯谢安和谢箐皆未出声,他们不会因为阿嫣,去得罪昭仁郡主。   ------   此时遗山大师起身,阔步走向殿末。   还在挣扎的阿嫣余光瞥到了过来的人影,挣扎着开口求救:   “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遗山上前,离两人两步的距离,道:   “你谁?”   ------   众人!   大师这反应……   是没认出自己的徒弟?还是……   “大师,您面前这位,她曾说是您的弟子。”开口的是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   殿内,除了王静妍,恐怕又不少心思活络的人都看出了些问题。   这阿嫣的帝师弟子身份,恐怕掺有水分……   遗山皱眉:   “老夫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众人惊讶地议论:   “搞半天,原来是个冒牌货啊。”   “她怎么有脸到处说她是帝师的弟子的,真不要脸。”   “你说,这谢世子知道吗……”   “她就不怕被拆穿?”   “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   永定侯谢安扶额,周围有许多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谢安。他早就告诉谢长渊不要同这来历不明的阿嫣来往,这下永定侯府脸都丢尽了。   “画在哪儿?”秦烟再冷声问了一遍。   此时遗山近距离再观察了下面前女子的面容,脑中似乎回忆到了什么。   “是你?”   众人……   原来遗山大师真认识阿嫣……那事情是否有反转……   但遗山大师接下来的话给此公案下了定论。   “你不过就在老夫的万雪斋借住过几日,你哪儿来的脸到处同人说是我的弟子?”   “你还偷拿了烟烟的画?”   “你就如此教养?”   遗山大师的话,说得是极重了,没有给阿嫣留下一丝颜面。   秦烟此刻心中暴戾突起,这画中景象本不应见于人前……   见阿嫣咬死不开口,秦烟倏地收紧掐住阿嫣的右手,就在此时,殿外宫人唱道:   “太后驾到。” 第61章第61章   “恭迎太后。”众人起身叩拜。   奉天殿中仅惠帝和太子封湛,仍端坐席上。   惠帝作为国君,典礼上不向萧太后起身行礼,也符合规制。   但太子封湛这……   “放肆。”萧太后面上已见风霜,但仍背脊笔直,可见上位者的气势犹在。   而直至萧太后踏入殿内,殿中尤立着几名异类。   秦烟依然是单手扣住阿嫣脖颈的姿势,眼神凌厉地看着阿嫣,原本准备拧断阿嫣纤细脖子的动作,被太后的突然到来打断。   帝师遗山皱眉,转头看向迈入殿中已停步的萧太后,道:   “太后。”   萧太后颔首,   “遗山大师。”   秦烟凤眸中的戾气仍未敛下,缓缓侧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萧太后。   此时的殿末,一位曾经执政多年,到如今余威尚在的太后,同一位出身显贵,正得圣上和太子看重的新封郡主,两人皆目光凌厉,视线在空中交汇。   奉天殿内宫乐已停,鸦雀无声,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跪伏在地的众人,有的竟在这种氛围的威压之下,身体微微发抖,背上沁出了细汗。   上首的惠帝同太子封湛,皆目光微凉地望向殿门方向。   封湛手指微微屈起,有节奏地轻扣食案。叩击声传至近处,跪地行礼的宋执耳尖微动,他当即明白,自己要随时准备接收殿下的指示,以助昭仁郡主。   终于陆续有人忍不住偷偷抬头,窥向殿末。   但,他们看到了什么?   ……!   这一瞧可不得了。   昭仁郡主这是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对上久居高位的萧太后,昭仁郡主的气场竟然丝毫未被压制。   一位是扶植太子的萧太后,另一位是如今得太子极为看重的昭仁郡主,两人皆以慑人的气势僵持着,谁也没打算退让半分。   而端坐上首的太子封湛仅是冷眼旁观,毫无干涉的意思。   ------   遗山目露忧色,走近一步,在秦烟身边压着嗓子道:   “小烟烟,先息息火,此地不是处理这个人的好地方。”   秦烟眸眼微眯,回头看向已涨红了脸的阿嫣,微微阖眼,复又睁开,神色依旧冰冷,扣住阿嫣的五指慢慢松开,任身前失力的阿嫣摔在了地上。   阿嫣瘫软在地上之后,不待平复惧意,仍以坐着的姿势,奋力憋着一口气,双腿不断后蹬,尽量远离面前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煞神秦烟。   她竟敢真在殿上动手……   惠帝此时开口:   “请太后上座。”   惠帝这是要将方才的事揭过去,给秦烟解围。   但萧太后面上依然严肃冷凝,并未移步。   “大殿之上如此放肆,置皇室尊严于何地?”萧太后声音冷厉,对秦烟在殿上嚣张的行为极为不满。   秦烟垂手,闻言转身,直视萧太后,目光中竟升起了嗜血的寒光。   皇室……   好一个皇室……   秦烟此刻心中强压着这些年对“皇室”二字的怒意。   当初如若不是怀疑母亲坠崖的幕后黑手同皇室相关,会置镇国公府忠孝两难全,影响西北边事。母亲这么多年也不会独自流离在外,有家归不得……   呵,皇室……   殿内上首又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昭仁郡主方才多饮了两杯,这是酒意上来了,来人,扶昭仁郡主归座。”   太后没让起身,众人此时还在行跪拜大礼,但这个声音……   像是来自高台上的皇后……   竟是皇后!   安颜夕震惊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此刻已直立起上身的那位后宫之主。   皇后怎么会……   ------   萧太后未让众人起身,这个下马威,不知是做给昭仁郡主秦烟看的,又或是御座上的圣上……   太子封湛冷声开口:   “请太后入座。”   萧太后闻言,这才将视线从秦烟脸上移开,望向此刻目光亦是泛着冷意的太子封湛。   太子……   很好。   萧太后将目光收回,再度看了一眼至今神色未变的秦烟,向殿中道:   “免礼。”   而后有缓步走上前去。   同秦烟错身而过的时候,二人眼中均迸出冷光。   礼部命宫乐奏起。   众人这才擦着额上的冷汗,颤颤巍巍地起身归座。   秦烟连继续看画的敷衍都不愿再做,大步回座,命宫人满上酒,端起酒盏,仰起修长的脖颈,一饮而尽。   惠帝开口:   “今日在殿上表演才艺者,都有赏。”   殿上众人陆续归座。   上首的太子封湛看着秦烟的反常,招来宋执交代了一句,宋执看向趁着没人注意,正缩手缩脚走向殿外的阿嫣。   宋执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宋执在殿外同一对锦衣男女擦身而过,宋执疑惑地回头,益州王?   ------   太后就座后,惠帝命人为萧太后满上酒,惠帝携后妃敬萧太后。   饮毕,萧太后看向神色冷淡的太子封湛,封湛亦朝萧太后淡淡投来一眼,封湛颔首,然后仰头饮尽自己杯中的酒,未发一言,将视线移回席间。   殿外宫人唱道:   “益州王,益州王妃到。”   众人皆看向殿门,一对年纪约二十七八的年轻夫妇并肩进殿。   益州王夫妇入殿后向上首俯身叩拜:   “臣(臣妇)拜见陛下万岁,皇后千岁,太后千岁,太子殿下千岁。”   惠帝眯眼看着下方的那对男女,未开口。   气氛微凝。   萧太后不悦地拧眉,明眼人都知道益州同太后的关系,圣上这是不给她脸面。   萧太后向下方道:   “免礼,平身。”   “来人,看座。”萧太后向宫人吩咐。   “谢太后,谢陛下。”益州王夫妇由宫人领着上前。   益州王和益州王妃入座后,宫人仍是照着之前给诸位王侯的规矩,分别端上两只花色不同的酒壶,给二人食案上的酒杯满上。   许是晚到,已得到了殿上的消息,夫妇二人面上神色自若,双手举杯,起身向上首道,   “臣(臣妇),谢陛下赐酒,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然后二人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   惠帝心中不豫,他不顾了萧太后的意思,安排了宁王进宫,萧太后随后就带着益州王给他下脸子。   “嗯。”惠帝面上不算好看,吩咐礼部继续安排席间节目。   席上众人窃窃私语:   “益州王看起来眼生,是不常进京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已故的老益州王,是太后的挚友,除了一年一次的例行上京述职,益州王都留在封地,见不到人的。”   “益州王,可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全得萧太后庇佑。今日寿宴上,竟敢明目张胆地迟到,该不会是也是从萧太后那儿过来的吧,看圣上面色不好,估计不太高兴。”   ……   ------   有身着舞服的宫女们步入殿中,萧太后却突然出声。   “本宫来迟,听说今日殿上有世家小姐与青年才俊的才艺表演,本宫错过了,甚是遗憾。方才可有何人抚琴?”   安文京,心中一声不好,刚转头,却见身旁的安颜夕已起身步入殿中,向上方行礼:   “民女是大学士府安颜夕,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民女抚琴。”   萧太后笑道:   “好。”   萧太后侧头看向御座另一边的太子封湛:   “太子琴艺精湛,那就让太子同安小姐共同合奏一曲,《凤求凰》吧。”   安颜夕眸中掩不住的亮光,太后果然没有骗她,得太后相助,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太子封湛狭长的眸眼危险地眯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萧太后。   席间众人:   “《凤求凰》?可是求偶曲啊……”   “太后这是要撮合安大小姐同太子殿下?”   “圣上不是在给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牵线吗?难道圣上同太后是意见不合?”   “太子殿下得萧太后扶植,同太后关系亲厚,太子殿下应不会拒绝吧。”   “这有什么好拒绝的,昭仁郡主同安大小姐都是大美人,收入府中便是,太子殿下终究不会只娶一人。”   “这倒也是……”   ……   ------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太子。   太子封湛冷声开口:   “孤没有兴趣。”   这话一出,席上诸人皆是一惊。   太子竟拒绝了太后!   萧太后面上不好看,殿内气氛突然有些低沉。   “云朝,你去。可不要让你皇祖母失望。”   是皇后,今日的第二次出言。而这两次,都拂了萧太后的脸面,这,倒有意思了。   封云朝起身,   “父皇,儿臣不才,献丑了,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惠帝笑著称好,那便是允了皇后的提议。   安颜夕面上瞬间失了血色,心中升起苦意。   封云朝走到殿中,在宫人已准备好的一张琴前入座,对着还愣在原处的安颜夕浅笑道:   “颜夕,开始吧。”   安颜夕白着脸回神,神思恍惚地在另一张琴前坐下。   宫乐停,悠扬的两琴合奏在殿内响起。   萧太心中愠怒,面上微绷,连表面的平和都没心情再维持。   她久不出宫门,没想到,这一个二个都反了天了。   圣上是如此,皇后如此,竟连太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萧太后侧眸看向太子封湛,太子?就为一个女人?   ------   众人又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   “今日这宴上好戏真多,我等可是大饱眼福啊!”   “就是就是……”   “皇后才回宫,就敢屡次出言违逆太后的意思……”   “看来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和皇后中意昭仁郡主,太后中意安大小姐,不过太子殿下可不像能被他人左右的样子……”   “安大小姐怎么能同昭仁郡主比,昭仁郡主真非常人也……”   “昭仁郡主居然是遗山大师的弟子,永定侯府那位阿嫣居然是个冒牌货……”   “那个阿嫣四处信口胡言不说,好像居然还偷拿了昭仁郡主的画,啧啧,昭仁郡主方才是差点将阿嫣拧死在当场吧……”   “遗山大师呵斥那个假徒弟阿嫣,可是半分脸面都没给她留,哎,可怜一个小姑娘,面皮也薄……”   “哎……这回永定侯府的脸是丢大了……”   “不知谢世子……”   ------   “不知我什么?”是才视察完防务,步入殿内的谢长渊。   他刚经过殿末的几个席位时,便听见了几人的议论。   方才激动地讨论的几人没注意经过他们身后的人,突然听见背后的声音,他们都吓地一激灵。   谢长渊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此时目光冰寒,开口冷厉:   “把你们刚才说的话,给我再说一遍。”   那几人面色惊慌,他们本不该在御宴上议论皇室,但压不住他们实在太过兴奋,今日多少出大戏啊,以他们的修为,也忍不住不开口。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在谢长渊刀子似的目光中,一个微胖的公子颤颤巍巍地起身,向谢长渊行了一礼,小声开口,将方才殿内发生的事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谢长渊双眸倏地一眯。   他听到了什么?   秦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   遗山大师根本不承认有阿嫣这个徒弟!   阿嫣偷了秦烟的画!   秦烟在殿上对阿嫣动手了!   ……   谢长渊心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已无心理会身旁那人还在絮絮说什么。   那个胖小子不停飘着周围,压着声儿,却还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直到谢长渊抬手打断。   ------   谢长渊此刻心中巨震,神思恍惚地走向他的席位。   秦烟是帝师遗山的弟子,而阿嫣不是?   阿嫣偷拿了秦烟的画……   那他当初在梅山万雪斋看见的那些让他惊艳的画作,和画上那些令他大为欣赏的疏狂字迹……   是秦烟的!   此刻,谢长渊脑中的一些线索突然串联。   七夕在千水湖画舫上,封玉瑶宝贝的那把折扇,扇面上的画和题字……   在西郊猎场,太子营帐的书案上,自己看到的那张笺纸上的字迹……   以及昨日在宫中,二皇子封羡手中那把山景折扇和上方的字……   皆是出自秦烟!   本应让他一眼欣赏,刻在心中的人,是他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秦烟!   呵呵……   难怪,难怪阿嫣自下了梅山,到上京之后,便鲜少作画,就算偶尔提笔,也绝不题字。   自己之前还以为阿嫣是被上京城中的新鲜玩意儿迷了眼,才……   呵……呵……   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可笑的傻子……   谢长渊苦笑着入席,接过宫人给他满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给我满上。”谢长渊嗓音微哑,吩咐宫人。   谢长渊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不知是不是饮酒过多的缘故,谢长渊此刻眼眶通红,终于,还是望向了斜对面的席位……   此刻的谢长渊已全然忘却了殿上已不见人影的,如今已被圣上赐婚给他的未婚妻,阿嫣……   但,谢世子啊,一步错,步步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慢慢存点稿,然后就是固定时间一更,然后就是偶尔加更……很好,四舍五入,离日万也不远了…… 第62章第62章   一曲终了,御座上的惠帝抚掌称好,   “都有赏。”   “太后可还满意?”惠帝笑着问向萧太后。   萧太后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肃着脸不言语。这位曾经独掌朝政的太后,今日在这殿上简直是威严扫地,却碍于颜面,发作不得。   殿内喜庆的宫乐奏起,礼部尚书安世凤得圣上示意,双手呈着一个檀木托盘,走至殿前。   安世凤将托盘递给一旁的宫人,取过盘中的银册,当场宣读圣上对今日宴席上诸人的赏赐,以及补上本应于秋狝大典夜宴的恩赏。   银册之上的名单及赏赐内容,在今日宴席之前,礼部就已拟好,呈递圣上过目。   宣读结束,得赏赐的诸人叩谢隆恩。   “好,好,好,平身。”惠帝面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多年来,朝堂上被萧太后压制的局面,在今日,似乎有微妙的转变。   惠帝继续开口:   “依照往年的惯例,秋狝大典上表现突出的勇士,可向朕请赏,只要不过于出格,朕一律应允。”   礼部尚书安世凤又取过另一册子,展开,宣读其上列出的十名勇士的姓名。   让人倍感意外的是,此名单上,是以兵部尚书贺府的嫡长子贺霄为首。   而这位贺府大公子,在座谁人不知,是京中有名的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也就在户部挂个闲职,贺大公子竟然是韬光养晦吗?   又令众人大为不解的是,此名单上,居然有永定侯的庶长子谢照,也是如今的明威将军。   众人又开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永定侯这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谢照居然能在陛下寿宴的赏赐名单上?”   “礼部定的名单,肯定得提前交给圣上过目吧,怎么没被剔出去?”   “谢侯那事,可是皇室之耻啊……”   “我听说啊,谢照如今入了南衙龙武军,还位列两位副统领之一,那就是太子都不介意谢照了出身了。”   ……   “这样看来,那谢照是借了太子的势,圣上给的是太子的面子……”   “应该是了……”   ……   ------   名单上的军士陆续上殿。   照著名单的顺序,第一位贺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   “陛下,微臣自请前往朔北戍边。”   贺霄说完这话,心中像是落下一块大石,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原本,是想请旨赐婚的,颜夕……本也未尝不可搏一搏,但如今……   席间众人皆是惊异。   “哪个世家贵公子不是更乐于在京中享乐,就算是想要晋升,也不必像寒门子弟那般冒着生命和残疾的危险,去往战场。”   “更何况,如今边事已太平,也很难通过戍边立军功。”   “听说,贺大公子,不是才同右相的嫡次女定亲吗?”   “圣上要是应允了,那秦贺两府的婚事,是拖着不举行?还是仓促完婚,让秦二小姐守活寡呢?”   “你看右相和秦夫人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而秦念闻言却是心中暗喜,婚事是否会有变数?   兵部尚书贺严明眉头一动,他只知道近日贺霄在准备回兵部,但并不知道贺霄会请旨去往往边塞。   也好,总好过没日没夜的在上京城的烟花柳地厮混强,也彻底绝了贺霄对安家那位的不切实际的痴念。   哼,男儿当建功立业,若还像之前那般,整日死乞白赖地倒贴那一心只在太子身上的安大小姐,自己也真是白生了这么一窝囊废儿子。   御座上的惠帝道:   “好,有志气,朕准了,贺尚书安排下去。”   “臣领命。”贺严明起身行礼道。   贺霄深吸一口气,俯身叩拜,   “微臣,谢过陛下。”   得陛下恩赐去往朔北,同自行走兵部的流程去朔北,两者意义大不相同,贺霄将会被兵部安排一个不会太低的实职,那么,能立功晋升的机会就更大,也会更快。   右相秦文正和宋眉却是面如死灰,念念怎么办……   ------   其他的军士请赏多是未超出能力范围的职位,或是金银钱财又或是京中的宅子,惠帝都一一应允。   直到第十位谢照。   谢照单膝跪地,背脊挺直,声音朗朗,出言却震惊了整个大殿:   “微臣恳请陛下恩准,允微臣从颍川谢氏革谱,出族。微臣的子孙后代将永远从谢氏削谱,生时,不入祠堂,死后亦不葬入宗族墓地。”   “请陛下准允!”谢照转为俯身叩拜,一个响头,硬生生磕在了地上。   此言一出,众人惊异。   永定侯谢安双目圆睁,当即站了起来。   原本在一杯接一杯灌着酒的谢长渊,也掀眸望向此刻殿中跪伏的那道倔强固执又大逆不道的身影。   谢箐也是神色大变,哥哥,这是……   席间众人又开始了嗡嗡的议论:   “今日这殿上的好戏,是一出接一出啊,真是大饱眼福……”   “只听过犯了重罪,或是犯了族规被逐出家门的,哪有自请出族,还向圣上请旨的?”   “谢照如今可是正四品明威将军,龙武军副统领,前途不可限量,谢氏怎么可能让他出族。”   “那就难怪要向圣上请旨了,这是想讨封御旨,压着谢氏放人啊。”   “但这就让永定侯爷脸上挂不住了,你看谢侯爷的表情,那定是不知道谢照今日会来这么一出了。”   有个略微年长者叹了一声,插言道:   “这一代的年轻人啊,还真是不得了,狠人辈出。太子殿下是一个,昭仁郡主是一个,没想到那出身见不得光的谢侯的庶子都能有那般破釜沉舟的魄力,也难怪今日萧太后会屡次如不了意了,不得不服老啊。”   ……   ------   御座之上的惠帝眯眼看着仍跪伏在地的那位谢安的庶子,再看谢安此刻面上震惊又焦急的神态,都极大地取悦了惠帝。   今日论功行赏,的确是顾忌到太子在用谢照,故而没让礼部勾掉谢照的名字,没想到却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   谢安当初为了同皇室结亲,藏着掖着的宝贝儿子谢照,今日在御殿之上,当众请旨出族,是要同谢安,同谢氏,同永定侯府,划清界限,也是在向皇室投诚。   以谢照的出身,就算太子大公无私地用他,他也会极大地受掣肘。谢照倒是有些胆识,有些魄力,也算他识时务。   谢安几步跨入殿中,当即跪拜,   “陛下……”却被惠帝笑着打断。   “犒赏勇士,朕,不能食言。明日,谢将军就会接到那道让你脱族的圣旨。”   “微臣,谢过陛下。”谢照再行叩拜。   谢安心中一震,面色大变,抬头看向御座,又转头看向已起身的谢照。   谢安一口气提不上来,梗在胸中,喉中泛起一丝腥甜,竟当场晕了过去。   席上都有些骚动,但谢安的三位子女,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冷眼饮酒,谢照淡然地朝地上扫了一眼,而谢箐作势起身,却也在谢照警告的眼神中,又缓缓坐下。   圣上命人将谢侯扶下去,送到太医院。   席间又是一片哗然,若不是节奏喜庆的宫乐依然响彻殿内,今日这宴席倒真没有寻常寿宴的氛围,状况百出。   一场宴席,有人欢喜有人忧,但还没完。   ------   依照往年的万寿节庆的流程,圣上赏赐之后,心血来潮,搞不好就会赐婚。   这不,惠帝才饮了下一杯酒,搁下杯盏,笑着开口:   “听说关内侯府,左右相府,和贺府这几日都定了亲事?”   关内侯和左相面上都是微不可查的一僵。   他们就是猜测到万寿节圣上会来赐婚这一出,但无一不是为皇室利益,拉拢朝臣,或是以姻亲拆散派系。故他们赶在万寿节之前为适龄儿女定下婚事。   右相秦文正和兵部尚书贺严明面上却是都有些不好看,两家的婚事是迫不得已,彼此对对方都不中意,说是喜事,倒无喜色。   惠帝再度开口:   “朕很是羡慕啊,朕也想儿孙绕膝,享享天伦之乐。是不是啊,皇后。”   惠帝转头看向眸中略有忧色的皇后。   ------   皇后明白圣上想要给太子赐婚昭仁郡主秦烟,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但今日萧太后也在场,太后会不会作妖,有没有变数……   萧太后眉头微敛,太子是她一手扶植,想要绕过她给太子定亲,圣上可不要那么天真。当初是她自己卸了权势,如今也能再要回来。   端王府几人心中一紧,端王一子两女,除已在幽州嫁人的长女外,今日到宴上的,还有适婚的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和次女封灵。   陛下擅长权术,搞不好命他们带家眷进京,就是以联姻之由,让他们的子女留京为质。   才被召进京的益州王夫妇倒是心宽,益州王没有侧妃,王宫中只益州王妃一人,他们这些年有个心病,就是没有子女。而益州王的王妹,也早已嫁人。   若是益州王室还有适龄议亲的人,也只有那位……不过那人已失踪了好几年,况且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镇国公府诸人面上也是不算好,皇室很可能会让沈辞尚公主,但寒门中人想同皇室结亲以谋高升,但流水的帝王,铁打的世家,已有王爵的人,多是求稳,不愿同皇室结亲。当初沈时岩和沈时英是侥幸,但如今……   烟烟和太子,也让他们很是担忧……   关内侯仅一位独女,他和左相,冒着让陛下不喜的风险,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前将两家的亲事定了,倒是让他们此刻可以喘口气。   永定侯府方才遭遇了谢照那遭,谢侯已下席被送去了太医院,谢箐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宴上赐婚应该没她的事,她只担忧的一直看着哥哥谢照,哥哥以后没有家族照拂,万一仕途不顺,行事将会更加艰难。   谢照如今是不关己,圣上大张旗鼓地召诸王侯进京,今日寿宴,重头戏应该是对秋狝遇刺之事的处理,就算是赐婚,也应该是主要针对那几家在封地的王侯,没自己的事。   而谢长渊心中突然被狠狠揪起,停杯,望向对面的秦烟,他此刻居然不为自己的婚事担忧。   圣上,会不会为太子和秦烟赐婚?   ------   秦烟面上不见变化,旁人能想到的,她又怎么想不到。   此刻秦烟心中对皇室的怒意还未平复,若是皇室还要给她赐婚,她有的是办法让那婚事成不了。   无人能左右她的事。   秦烟闭目仰头饮下一杯酒,睁眼,眸中尽是冷意。   若皇室强塞给她一个未婚夫,她就让那人永远在这世间消失。   大可一试…… 第63章第63章   封湛深邃的黑眸,一直观察着秦烟的神色变化,当然也就没错过秦烟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此时的秦烟,很不对劲。   出去许久的宋执回来,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封湛剑眉微拧。   惠帝的视线转回下方,正准备说什么,太子封湛沉声开口:   “太后和父皇身体欠安,今日差不多了,散了吧。”   众人……   自古有哪位太子,能像他们这位监国太子封湛这般,嚣张!   封湛垂眸看向正在饮酒的秦烟,若秦烟不是自己愿意,强行给她指婚,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对秦烟,封湛是势在必得,但用不着旁人添乱。   惠帝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以今日殿上的种种看来,太后对秦烟的态度,不算友善。就算今日为太子和秦烟两人赐婚,恐怕也会多出些波折。   惠帝向殿中道:   “那就散了吧。”   “端王,益州王,关内侯,平南伯,远道进京,就在京中多待些时日,朕也好同你们叙叙话。”惠帝又补了几句。   诸王侯皆心中一紧,但也只能道一声领命。   “遗山大师也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吧,太子替朕好好款待大师。”惠帝又道。   萧太后面上冷肃,眸光微凉地看了一眼太子封湛,向身边的宫人交代了一句,起身。   惠帝,皇后,太后,及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皆摆驾离开。   封湛离开前,太后身旁的宫人过来传话,   “太后让太子殿下宴后到寿安宫。”   封湛又向秦烟投去一眼,而后离去。   ------   今日宴上可是有太多刺激的场面了,众人都迫不及待退场,交头接耳地兴奋议论。   谢长渊心中思绪万千,席上的酒不算太烈,他此刻仍神台清明,但越是清醒,心中的苦意就越浓。   谢长渊抬步朝秦烟的方向走去,刚迈出两步,殿外进来一个宫人,快步走到谢长渊身侧,   “谢统领,陛下有召。”   谢长渊生生压抑住胸中汹涌的暗滔,抬眸望了一眼正同遗山大师说话的秦烟,转身出殿。   秦烟冷眼扫视了殿内四周,已不见阿嫣的身影。   镇国公沈常山同世子沈时岩皆被同僚拉住叙旧,沈辞三两步走到秦烟身旁,道:   “烟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日不是时候,谢侯仍在太医院,谢长渊似被圣上召去,明日兄长同你去永定侯府拿人。”   遗山撇开围住他的众人过来,   “小烟烟,那画……”   秦烟开口,嗓音微冷,看得出她此刻心情大不好:   “老头子你是要去太子府?”   遗山噎住,怎么又叫他老头子,罢了罢了。   “为师可是听说了小烟烟住在太子隔壁,近水楼台,你们有没有发生点……”   “顺路,跟我走,有话要问你。”秦烟此刻没心情同遗山打趣,几句话说完就大步朝外走去。   遗山……   他收的徒弟怎么一个二个都这幅样子……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哎……   ------   西山昭仁郡主府,花厅。   沈淮看茶后,同沈莹一同出到厅外,掩上了门。   厅中仅三人,遗山大师,秦烟,还有沈辞。   沈辞不放心秦烟的状态,所以跟着来了昭仁郡主府。   遗山环顾四周,又望向窗外的莲塘和远处的梅林,啧啧出声,   “小烟烟,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为师还去什么隔壁啊,就住你这郡主府得了。”   “好。”秦烟答应的爽快。   此刻秦烟心中有些疑问,需要遗山解答,故也没心思同他绕弯子寒暄。   “那个阿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手上会有我的画?”秦烟问向遗山。   遗山闻言,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眉头紧皱。他察觉了烟烟对待这事的严肃,可不只是不高兴这样简单。   遗山斟酌着措辞:   “她是为师一位故人的女儿,如果她自己隐瞒身份,恕为师不好擅自透露。”   “嗯。”秦烟颔首。   秦烟对阿嫣的身份兴趣不大,也明白遗山的修养品行,不会在人后多说别人的私事。   遗山继续道:   “她曾跟着她父亲上过梅山。三年前,不知为何,她自己寻上山来,赖在山上住些时日。”   “万雪斋没几间屋子,你和太子一人占了一间厢房,她总不好被安置在太子的房间,为师就让她暂住了你那间。”   说到这里,遗山已见秦烟面上很不好看,又补充道:   “万雪斋平日不待客,没别的客房,那一小姑娘,又是大雪天的……”   “我明白,你继续。”秦烟没对这事太多纠缠。   遗山继续说道:   “那时,为师有事下了山,留那小姑娘自己在山上,为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   秦烟蹙眉思索了片刻:   “三年前?”   “大雪天?”   “那个时间,我上过梅山,并没见到万雪斋有个女孩子……”   等等,女孩子……   一旁的沈辞突然皱眉出声,   “烟烟,就是你大雪天上梅山,捡着人那次?”   “自己还落入了寒潭?”   “你有什么事,非得那么急上山?”   沈辞想到那次烟烟被送回固城时的样子心中都后怕,烟烟幼时有落水的阴影,她自己一人从寒潭出来,独自走出雪山……   一声叹息,秦烟淡声开口:   “我是去取画。”   声落,沈辞和遗山当即想到,烟烟上山要取的画,是不是今日殿上那副?   秦烟简要地叙述她三年前上梅山的情形,   “上山途中,我的确捡到一人,那是个半身都被埋进雪堆的男子,我将那人从雪堆里拔了出来。”   “当时那人的意识已有些模糊,说他是突然不能视物,我就知道这是个没常识上雪山的,雪盲了。”   “我将那人带上了万雪斋。”   “之后我去千松崖,取纪先生让种在崖外的还魂草……”   遗山突然打断了秦烟的话,   “今年的还魂草,已被为师采下了,有急用。小烟烟,明年那株还是你的……呵呵……”   还魂草极其珍贵,秦烟身手极佳,纪南风拜托秦烟将还魂草的种子洒在人迹罕至的阳崖之下,一年收一次植株,仅留根系,来年会继续发芽。   秦烟已习惯了遗山像个老顽童的样子,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遗山,继续讲述,   “我刚准备下崖,远处一个小姑娘突然大声叫喊,崖上的雪床陡然滑落,我躲避不及,被打下了山崖,落入崖下的寒潭。”   秦烟没打算细讲她落入寒潭之后,是怎么上来,又怎么出的雪山,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狼狈遭遇。   “我回固城之后,修养了两个月,次年开春,再上梅山,发现我的画已不见了。”   秦烟冷冷看向遗山。   ------   遗山哑然……   毋庸置疑,就是那人将画带走了。   烟烟同太子一样,都不喜旁人动他们的东西,此事遗山自知理亏,但他也没想到那小姑娘行事如此没礼数,不知轻重。   遗山面有愧色,向秦烟解释道:   “当初烟烟你将平时涂鸦的画稿,随意的摆在了东厢房的书案上,那小姑娘缠着我要学画,我就随口打发了她,让她照你的画稿学……为师不知她的品行竟然如此……”   “那些都是小事,但是今日那画,我曾将其收入了东厢房书架后的暗格中。”秦烟声调微冷。   遗山一听,当即怒了。   “那丫头竟品行低劣到此番地步!”   “气煞老夫!”   遗山看人向来以人品为先,没想到在他的地盘上,竟发生如此不堪的事,这是不问自取,这是偷窃!   遗山气地胡子都在抖。   秦烟已没心情再同遗山谈论那个小姑娘,冷声开口:   “老头子,既然她是你故人之女,我姑且理解你对其身份的缄口不言,讳莫如深。”   “但,不论她是个什么背景,若她继续触我逆鳞,休怪我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遗山……   “总觉得小烟烟你会迁怒为师啊,为师还是去住太子府吧……”   “随你。”秦烟此刻对遗山也没甚好脸色,将视线投向窗外的一池残荷。   沈淮送遗山离开。   ------   花厅中,气氛有些低迷。   沈辞缓声开口:   “烟烟,今日那画上,可是姑母?”   秦烟从沉思中扯回思绪。   “那画中背景,是敖岭。”   秦烟看见了沈辞眼中的惊讶,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继续道:   “就是当初我同母亲被几拨死士追杀的敖岭。”   “那画上,是我在崖底,眼睁睁看着母亲独自离开的场景。”   秦烟眸中忽然闪现出一丝讥讽,   “呵,当年敖岭一次,秋狝大典又一次,如若万一真是皇室中人要对母亲和我痛下杀手,那我是还要抱着“忠君爱国”四字,忍下去吗?”   厅中静默了一阵,沈辞终于还是心中不忍,叹了一声,道:   “原本君彦是准备亲口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烟烟,君彦收到了姑姑最近的消息,姑姑此时已到了南边。”   秦烟倏地回头。   母亲这些年隐藏行踪,从来都不会同秦烟,同镇国公府直接联系。   他们能得到母亲偶尔的消息和踪迹,都是通过平南伯府以军报夹带密信,送往西北。   且母亲这些年,几乎都不在大夏。   沈辞见秦烟眸中终于有了神采,心下一松,继续开口,道出了另一条消息,   “烟烟,君彦说,姑姑打算不日回京。”   秦烟瞳孔微缩,母亲,终于要回来了吗?   沈辞起身走到秦烟身旁,伸手轻轻抚秦烟的头顶,温声道:   “烟烟,姑姑已决定重新面对当年的事,不论幕后之人是谁,就算是有关皇室,镇国公府都会站在姑姑身后,同进退。”   ------   遗山刚出昭仁郡主府正门,就见到了等在那里的谢长渊。   谢长渊一人一马,立在离昭仁郡主府门的不近不远处。这是他头一次到这里,到这个能离秦烟如此近的地方。   谢长渊眸光暗淡,目光有些涣散,望向郡主府门的方向。直至遗山出来,谢长渊才重新回神,大步上前,挡在了遗山身前。   谢长渊抱拳行了一礼,道:   “遗山大师,我是安阳长公主之子谢长渊,能否借一步说话。”   遗山颔首,   “嗯,长渊,虽已有几年不见,老夫还是能认出你的。”   遗山同谢长渊两人向远处走了几丈的距离,停步。   谢长渊向遗山郑重问道:   “大师,当年我母亲去世,在收拾母亲遗物时,我偶然在母亲房中的一个斗柜背后,发现了一个书匣。”   遗山眸光微闪,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谢长渊的视线一直定在遗山脸上,没错过遗山脸上一闪而过神色变化,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匣子里,是一叠书信,一叠母亲,同大师您的通信。”   “又或者可以说,是母亲对大师的倾诉的信件。”   “大师,我想请问,母亲信中向您诉说的,那位她放不下的人是谁?”   “而大师给母亲唯一的一封回信里,说到的‘既然他已成婚,便各自安好’的‘他’又是谁?”   “是否是那人背弃了我的母亲?”   “若我母亲是同那人成婚,而不是谢安,母亲她,如今可能还尚在人世。”   谢长渊此刻语气压抑着狠厉,眼光泛红,继续问出困扰他三年的那个问题。   “请大师告诉我,那人是谁?”   谢长渊紧盯着遗山的面庞,而遗山只是皱着眉,沉默。   ------   遗山突然想到什么,抬眸问道:   “长渊,你先告诉老夫,你府中那名侧室是怎么回事?”   “老夫今日在殿上,已听旁人议论了许多,此事非同小可,你断不可诓骗老夫。老夫同你母亲安阳是多少年的交情,不会害你。”   谢长渊拿不准遗山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在试图转移话题,但他同阿嫣的事,迟早也得解释清楚。   “三年前,我看到那些信件之后,求了陛下告知上梅山的路。”   “大雪封山,我还是上了山。”   “行至山腰,我突然目不可视物,心知,自己应是患上了曾听说过的雪盲症。”   “一步踏空,我摔入了雪地里,那时山上的大雪已深及腰腹,我差点命丧雪堆。”   “幸而遇到了阿嫣,将我从雪堆里拖出。”   “我当时意识不清,但还是知道,她扯下袖口,缚住我的双眼,并将我带上了大师的万雪斋。”   “她于我……”谢长渊还未吐出“有救命之恩”四字,却被遗山突然开口打断。   “等等。”   遗山面有疑色,眯眼思索,喃喃道:   “你这个故事,我方才……好似听过……” 第64章第64章   西山昭仁郡主府正门外的官道旁,此时立着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和一位骨骼清健的老者。   山风稍劲,枯黄的林叶如雨般坠落,更显萧索。   一如此时谢长渊的心境。   谢长渊方才一直紧盯着遗山大师的神情,故大师的喃喃之语,他皆一字不漏地尽收耳底。   谢长渊眉头紧锁,什么叫做,这个故事,方才听过?   遗山看了一眼谢长渊,目光中竟有些悲悯之意。   谢长渊不明所以。   遗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   “哎,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先进太子府。”   ------   皇城,寿安宫,正殿东暖阁。   萧太后坐在铺着厚厚的绣垫的软榻上,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抚着圈在她膝上的一只毛色纯白的懒猫。   一个太监躬着腰进来,   “太后,太子到了。”   声落,身着一席袭玄色锦袍的太子封湛踏入正殿,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夏英转身为太子打起暖阁的帘子,   封湛步入暖阁,朝坐于榻上的萧太后颔首,   “皇祖母。”   萧太后抬眸,却不是对着太子,而是他身后两步的总管太监夏英。   “把猫抱出去吧,太子不喜。”   “奴才遵命。”夏英躬身走到萧太后身旁,结果太后递给他的猫退了出去,经过太子时,夏英以袖掩住白猫,而后快步出暖阁。   萧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嗅,悠悠开口:   “恩,三皇子封逸倒是有孝心,难为他竟为本宫寻来了今年的母树大红袍。”   封湛剑眉微敛。   若说,萧太后因太子不喜猫,便命人将猫送出暖阁,是看重太子。   那么,自太子进入暖阁后,萧太后却未命人看座,那……便是要敲打太子了。   须臾,封湛薄唇微掀,冷声开口:   “皇祖母是有何事?”   萧太后放下茶盏,看向立在暖阁中那位,她一手扶植起来的贵气凛然的太子封湛,   “太子是有多久没到我这寿安宫?”   封湛眸中古井无波,神色如常,并未言语。   太后面上一肃。   太子,是越发心思深沉了。   萧太后再开口,语气不算太好。   “如今太平盛世,太子妃,今后的中宫之主,不能是一位深谙权谋,手段强硬,同时又出身军功世家的女子。”   “太子,秦烟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如今的大夏。”   此言一出,太子封湛同萧太后皆目光锐利地直视对方,暖阁中的气氛骤然紧张。   未几,封湛开口,声调冷沉:   “若皇祖母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言毕,封湛当即转身,大步离开。   ------   萧太后看着太子封湛离开时决绝的背影,眸中满是寒意。   太子,是翅膀硬了,也不好掌控了。   总管太监夏英躬身进来,将白猫重新放回萧太后身旁。   萧太后将猫抱起,淡声吩咐:   “打明儿起,恢复后妃和众皇子公主到寿安宫的晨昏定省。让二皇子和三皇子,每日到寿安宫为本宫诵读经书。”   “是,太后。”夏英心中微讶。   自太后还政于圣上,太后的寿安宫就久不见客。   太后这是……要重新涉政?   且二皇子,三皇子……   那太子?   ------   封湛一出寿安宫,宋执几步过来,   “殿下,端王、益州王、关内侯和平南伯,均侯在干清门,说是要觐见太子殿下。”   封湛掀眸,   “告诉他们,明日再进宫。”   宋执向太子请示:   “殿下,现在是回太子府?”   封湛凝眸默了一瞬,   “去坤宁宫。”   ------   太子府,苍台水榭。   遗山同谢长渊对坐茶台。   遗山净手冲茶,口中嘀咕着:   “哎,方才忘了尝尝小烟烟煮的茶,烟烟的茶道可是青出于蓝呐,算了,等她消了气再过去。”   谢长渊本心事重重,闻言,骤然抬眸,望向遗山。   遗山触到谢长渊的眼神,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的谢长渊,手上动作未停,解释道:   “小烟烟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不过我说的是昭仁郡主秦烟,不是你府上那位阿嫣。你那位阿嫣,同老夫没甚关系。”   谢长渊方才在殿上已听由旁人说过一次了,此刻听遗山亲口道出真相,心中再次震动。   谢长渊黯然垂眸,   壶中水已初沸,静谧的水榭内,谢长渊的声音盖过腾起的水声,传至遗山耳中。   “大师,我母亲信中所说的人,是谁?”   遗山拿起杯盏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对面那个固执的青年,一声叹息。   “往事已矣,莫要再追究。”   谢长渊追问:   “是不是那人抛下我母亲,同旁人成婚……”遗山出言,冷声打断。   “休要胡言。”   遗山放下茶盏,心中又是一叹。   “那人,从来不知你母亲的心思。”   谢长渊目露震惊。   遗山摇了摇头,继续温杯烫盏。   ------   谢长渊心中由初时的震惊,到了然,又到哀戚。   那……竟是母亲单方面的执念吗?   母亲经营着自己的家庭,但心中却装着另一个男人,另一个都不属于母亲的男人。   自己曾经以为的完美的一家三口,竟是如此讽刺。   谢安心中装着他的通房,他的另一个儿子,竟连母亲心中也另有他人。   自己曾怨恨谢安欺骗了母亲和自己,却原来……   母亲,也在欺骗他们……   谢长渊将脸埋入双掌之中,高大的身躯微抖。   原来,只有自己,是个笑话。   ------   不多时,遗山冲好了茶,推一盏到谢长渊面前。   “那位阿嫣,你尽快同她撇清关系。”   谢长渊缓缓抬头看向遗山,此刻他的眼眶微红,对遗山所言,却泛起疑色。   接着,谢长渊眸中显出痛苦,眉头紧锁,复又垂头不语。   遗山似是猜到什么,问道:   “你同她……”但那话,同一晚辈,遗山又怎好问出口。   谢长渊依旧是低垂着头,声音沉闷:   “她已失身于我,圣上已赐婚她为我的侧室。”细听之下,谢长渊竟然声音微颤,似是无力,又似正承受极大的痛苦。   遗山……   轻叹一声,遗山再度开口:   “此事也不好下定论,端看你的造化吧。”   ------   遗山浅尝一口清茶,赞赏地点头,太子这里,尽是好茶啊。   “对了,长渊,方才你说,三年前,你在大雪天上梅山,被阿嫣所救?”   谢长渊此刻已略微平复了心绪,缓缓抬头,端过面前的茶盏,仰头饮尽,茶汤未在他口中停留,他也无品茶的心情。   他此刻甚至希望这茶只是味苦的粗茶,能将他心中的苦意盖住。   谢长渊搁下茶盏,这才回答遗山的问题。   “是的。”   遗山此刻心中大约已有定论,他都不知该不该继续谈下去,接下来他的话,又会对面前这位年轻人,造成怎样的震动。   “长渊,你确定你看清了救你的女子的容貌,她真的是阿嫣?”   谢长渊疑惑地抬眸。   “大师,此话何意?”   遗山将方才在昭仁郡主府花厅,听秦烟讲述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遗山确信,秦烟没必要编个谎言来诓骗他。秦烟关心的根本也不是她救了谁,她只关心她失踪的那副画。   谢长渊闻言,双眸圆睁,神色巨变。   遗山见谢长渊的表情,再是一叹。   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长渊这孩子,定是认错了人,造孽啊……   ------   谢长渊此刻极力平复心中的震动,三年前在梅山的模糊记忆,开始慢慢在他脑中闪现。   三年前,他上梅山,艰难地凭着圣上给的线索找路,大雪覆盖下,道路极难辨认,他在半山腰迷失了方向,瞎转了一些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目不能视。   一脚踩空,跌入雪堆,后被一女子救起,半扶半拖将他带上了万雪斋。   女子安置了他之后,便独自出了门。   约摸一个时辰,谢长渊没等回那个女子,有些担心她是否出了事。   谢长渊摸着迈出门,正准备唤那位姑娘,在廊下一脚踩滑,又跌入了院中的雪地里。   就在这时,那位姑娘回来了,急急跑过来,将谢长渊扶起。   等等……   谢长渊眸中一变。   那位姑娘在山腰救起他后,是很轻松地将他拖着往前走的。   但后来在院子里,那位姑娘再扶他的时候,却尤为吃力。   之前,他没多想,而现在……   秦烟功力深厚,而阿嫣身材娇小,手不能提……   谢长渊眉头紧皱,闭目,继续回忆。   那位姑娘照顾了他三日,在万雪斋的这三日里,他只听见那位姑娘的声音,未见其容貌,她的嗓音娇俏,有些活泼。   三日后,谢长渊恢复了视力,一眼见到了那个眸中有着惊喜与暖意的姑娘,是阿嫣……   现在想来,在那位在山腰救他的女子,只说过一句话。   “你怎么回事?”   谢长渊当时意识已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那道嗓音略为清冷。   谢长渊苦笑。   那位,竟是秦烟。   原来,自己竟是认错了人吗?   救了他一命的,竟是他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是他自己亲口悔婚的未婚妻?   是同他如今已形同陌路的曾经的未婚妻?   秦烟,她知道吗?她知道是她曾救了自己一命吗?   谢长渊抬头望向遗山。   遗山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急声打断:   “烟烟不知道她救的是你。”   “我劝你最好也别去告诉她。”   遗山停顿了一瞬,又道:   “还有一事。”   “烟烟说,她在梅山捡到人,将人带到万雪斋之后,就出门去了千松崖采还魂草。”   “但烟烟刚准备下崖,崖上的雪床,就因远处的一个小姑娘的叫喊声震动滑落。”   谢长渊此刻已是掩不住的震惊与心痛,他想得到,接下来秦烟会遭遇什么,不然他在万雪斋的这几日,秦烟也不会没回来。   遗山继续道:   “烟烟被雪床打下了悬崖,掉入了崖底的寒潭。”   “自那回后,烟烟便落下了畏寒的毛病。”   遗山再度向谢长渊强调:   “烟烟和镇国公府的人似乎都对烟烟在梅山坠崖一事,仍有芥蒂。”   “我劝你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她救的人是你。”   “恐怕,导致她坠崖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府中那位阿嫣。”   “烟烟是个煞神,她要认了真,你们整个永定侯府都不够她拆。”   “你好自为之。”   -------   遗山离开后,谢长渊在水榭枯坐良久。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一具躯壳。   今日,他得知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关于母亲的,关于阿嫣的,关于……秦烟的……   是一记记重锤,一下又一下,敲碎他的新房,震碎他的灵魂。   谢长渊黯然抬头,望向南面。   那片梅林之后,曾是西山行宫南部,也是如今的昭仁郡主府。   谢长渊深吸一口气,起身,出水榭,往梅林方向走去。   行至梅林边缘,两名黑衣暗卫急速跃出,阻住了谢长渊的去路。   “谢世子,此地不可踏入。”暗卫冷声道。   谢长渊没再往前,但仍望着梅林方向。   太子府同昭仁郡主府之间,竟连一道完整的墙都没有,他们竟如此熟稔了吗?   太子同秦烟……   秦烟……   自己还来得及吗……   谢长渊闭目,胸中生起一阵钻心的剧痛,谢长渊紧攥胸口,突然向前倾身,吐出一口血来。   此时尚还是早秋,梅林之中,还不见梅花,而林地里,却现点点嫣红。   谢长渊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去,步履却不算太稳。   ------   昭仁郡主府大门外,谢长渊面色苍白,向守卫道:   “谢长渊,请昭仁郡主一见。”   “请稍候。”一名守卫进府。   不多时,守卫出来:   “主子今日不见客。”   谢长渊闻言,却往前迈了一步,被守卫拦下。   “谢世子,在这里动手,不太好看。”   谢长渊目有痛色,再往府门中看了一眼,而后回身。   谢长渊跃上马背,往上京城中疾驰而去。   ------   谢长渊疾奔回永定侯府,大步径直往阿嫣的院子。   府中众人见世子身上似有嗜血的杀意,侯爷也才刚从太医院被送回来,众人都疑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谢长渊在府中却没找阿嫣。   “她人呢。”谢长渊厉声问道。   平日里跟着阿嫣的小丫鬟诺诺出声:   “阿,阿嫣姑娘独自出府了,姑娘回来匆忙收拾了几幅画,就带着画离开了。”   谢长渊瞳孔一缩,跑了?   谢长渊踏出院子,向侯在那里的李忠冷声交代:   “李叔,立马去西郊,在昭仁郡主府旁,购置宅子,大小不论,离郡主府越近越好。”   “尽管去账房领银子,明日我就要搬过去。”   李忠一顿,世子这是……想通了?   但……会不会太晚了……   ------   皇城,坤宁宫。   太子封湛刚到宫门,一个衣着素色锦袍的妇人从对向出来。   封湛下了肩舆,那位妇人朝太子行礼,   “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是左相王显的嫡妻,也是封湛的舅母,王夫人。   封湛颔首,抬步进坤宁宫。   皇后刚同王夫人叙完话,有些疲累,刚准备休息片刻,外间就报,   “太子殿下到。”   皇后眸中掠过一丝亮色,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太子。”   “母后。”   二人分别入座,但并未闲话,封湛直入主题:   “母后本可不必回宫来趟这趟浑水。”   ------   皇后目有忧色:   “太子今日未顺萧太后的意,恐太后会有所动作。”   封湛淡声道:   “就算事事都顺了太后的意,她也动作不少。”   皇后拧眉,有些疑惑。   封湛看向皇后,正色道:   “母后既然回了宫,有些事情,就要心里有数。”   “秋狝遇刺,我查到了一些线索,寿安宫萧太后,恐怕在其中掺了一脚。”   皇后心中一惊。   封湛继续道:   “但萧太后的人,是行刺父皇,还是行刺儿臣,又或是要秦烟的命,更有甚者,我们都是她的目标,也未可知。”   皇后惊得失了言语。   封湛再道:   “母后是将坤宁宫的人,上上下下都换了一遍?”   皇后平复了心绪,缓缓开口:   “瞒不过太子。”   封湛叹了一声,   “母后,是不准备告诉儿臣,当年贤妃在母后宫中落胎的事,同萧太后有关?”   皇后惊讶地看着似乎对此事笃定的太子。   太子,他竟然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太子对太后……   封湛缓了缓语气,   “母后当年什么都不说,就独自去往大觉寺这么多年,是顾忌儿臣在母后同萧太后中间为难?”   皇后此事已明白,太子定是将那些事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隐瞒:   “萧太后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各个宫中都有她的眼线,防不胜防。”   “萧太后为我保胎,却命人在我宫中对贤妃对手,陷我于不义。我都不知,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贤妃出事后,太后来过一趟,留了话。”   说到这里,皇后苦笑,   “萧太后说,有的事,不该想,也不该查。”   “太后说,左相府不能同时出一位诞有太子的皇后,和即将产下皇嗣的嫔妃。贤妃的孩子,不能留。”   “是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你舅父和外祖,太过贪心。”   “你舅父曾进宫来劝我说,贤妃的子嗣,将会是太子的帮衬。”   “呵,皇室中的兄弟姊妹,是帮衬,还是敌人,谁又能说得准。”   “他们只是以一己之私,为左相府的荣耀埋下更多的棋子。却全然不顾太子和我,还有当时我腹中的云朝。”   ------   太子对这些事都查得差不多了,今日只是同皇后交个底,让她无后顾之忧。   “母后这几日带云朝去大觉寺,我要离京一阵。”   对太子所言,皇后没有多问,只道了一声好。   ------   皇后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向封湛:   “对秦烟,太子有何打算?”   似乎是听到秦烟的名字,封湛一改方才的冷肃,眸中竟现出为不可查的亮光。   “我已命少府监准备太子大婚服饰,太子妃的吉服,是秦烟的尺寸。”   皇后知道太子行事果决,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迅速,   “秦烟,她同意了?”皇后还有一丝怀疑。   封湛没答话,但面色有些微沉。   皇后心叹,那就是没同意了。   她就知道,秦烟怎么会那么容易答应嫁入皇室。   沈家人都是些硬骨头,当年的沈时英是一个,沈时岩也是一个。   当年若不是沈时岩火速同他那青梅竹马的方素成了亲,以萧太后的意思,应是让沈时岩尚公主的。   旁人不知,但皇后可是看得清楚,安阳对镇国公府那位世子沈时岩可有不一样的心思。   造化弄人。   皇后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封湛。   “秦烟没同意,那她的尺寸,你哪儿来的?”   封湛触到皇后略有些打趣的神情,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尴尬。   而封湛微红的耳尖,却没逃过皇后这个做母亲的法眼。   皇后轻笑,她这位一向强势的儿子啊,这回是终于遇上制得住他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烟烟的尺寸的呀…… 第65章第65章   翌日卯初,秦烟到书房处理公事。   昨夜封玉瑶给秦烟递了消息,德妃邀秦烟今日入宫一叙,故秦烟起了个大早。   约摸一个时辰,秦烟读完最后一封信件。   “纪先生,去办吧。”   此时书房外还笼在一片薄明中,晨雾自开敞的大门漫开,随之溢入鼻间的,还有桂花的甜香。   秦烟略微活动了一下微僵的颈部,伸出右手,轻捏左肩。   纪南风眉峰微蹙,   “主子这些时日太过疲累,今晚的汤池中加一些艾叶和柏子。”   纪南风对秦烟每日去太子府参与朝堂政务之事,不太认同,主子本可不必如此劳累,她就只该被放在手心里宠着呵护着,纪南风心中轻轻一叹。   “纪先生,你安排。”   纪南风出去后,秦烟唤沈莹进来。   “让淮叔过来一趟。”   “是,主子。”   不多时,沈淮进到书房。   “淮叔,今日你去永定侯府一趟,问谢世子的侧室,取回我的画。”秦烟语调淡淡。   秦烟又想到什么,   “淮叔,母亲给安阳长公主的信物,还没要回来?”   秦烟不想同那些烂人烂事再有一丝纠葛。   沈淮脸色有些不好看,主子交代的这事,他的确没办妥。   “谢世子那边说,信物还没有找到。”   沈淮有些气愤,谢世子就这么拖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秦烟黛眉微敛,   “今日一并取回。”   淮叔领命离开。   沈莹进来,取过矮榻上的披风,走到秦烟身侧,   “主子,车备好了。”   秦烟起身,沈莹上前一步,将披风给秦烟披上。   秦烟踏出书房门,脚步一顿,望向北面。   此时就着晨曦的微光,透过薄雾,隐隐可见那片梅林。   晨露微凉,秦烟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派人告知太子府,今日我有事,就不过去了。”   “是,主子。”沈莹招来梅林那边的暗卫,向其交代了几句。   西山太子府正门,太子封湛正准备上车进宫。   一名太子府亲卫疾步出太子府大门,到宋执身旁说了什么,宋执闻言,跨两步走到太子身侧,   “殿下,昭仁郡主派人告知,郡主今日不过来了。”   封湛剑眉微拧,未置一词,上车离开。   ------   太子府和昭仁郡主府的大门,通往上京城的主路,各自在出府不远处均会汇入道同一条官道。今日赶了个巧,两拨人马,竟同时到达了相汇的岔路口。   两条路上,为首的分别都是开路的两骑亲兵,而后是自家主子的车架,及随后的一众亲卫,在岔路口停下。   太子的车架,本不必让行,但当首的太子府亲兵认出了那边路上的是昭仁郡主马车。宋大人可是对太子府阖府众人都交代过,昭仁郡主于太子殿下极为特殊,让他们多长点心,故这两名亲卫还是勒马停下,等殿下指示。   秦烟斜倚在车内的软枕上,闭目小憩,马车突然停下,车前坐着的沈莹转头向车内道:   “主子,另一边是太子殿下的车架,我们停车让行。”   “嗯。”秦烟仍是阖着眼,以手撑头,姿势未变,似乎周遭的任何事,都影响不到她此刻休息。   另一边的太子车架,宋执打马到车旁,   “殿下,是昭仁郡主。”   车内的封湛自上车便在闭目休息,闻言掀眸,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打起车帘望出去。   那边一架通体玄黑的马车,车帘被放下,遮地严严实实,不见动静。   封湛收回手,   “走吧。”封湛声调微沉。   “是,殿下。”宋执立即吩咐继续出发,却听见车内殿下又补了一句,   “速度不要太快。”   宋执……   不要太快?   那是多快?   ------   从西山到城门,太子的车架一路上压着昭仁郡主府的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碾在官道上。   沈莹是个急性子,好几次忍不住嘀咕抱怨:   “太子车架这行车速度,是在郊游吗?”   “主子,要不要……”   “不用。”秦烟淡声打断。   秦烟眼帘微掀,她似乎隐隐猜得到封湛的恶劣心思。   但,按照惯例,秦烟赴重要的邀约,出门都会至少提前半个时辰,为各种难以料及的意外状况预留充足的时间。   故今日,她并不需要去催促前面故意墨迹的太子。   结果,从西山进城,原本半个时辰的车程,硬生生被拖成了一个时辰。   真当是秋游了。   ------   皇城北端,神武门。   马车停下,秦烟下车,见前方还停着另一辆奢华大气的六马车架,车后一众太子府亲兵军容整肃。   秦烟下车后,并没有立即上前,而只是施施然立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   太子因公事进宫,入前朝,向来都是从皇城东南角的东华门出入。   今日太子是进宫见诸位王侯,却将车架停在了靠近禁内的神武门。   众太子府亲兵都了然,殿下,定是因为昭仁郡主。看来宋大人之前对他们的提醒,是未雨绸缪了,搞不好,这位昭仁郡主,会是太子府的女主人。思及此处,众亲兵神色一肃,以后对昭仁郡主,得要更加上心才行。   宋执打起车帘,太子封湛下车。   封湛下车后,看向不远处立在玫瑰色的曙光中的那位明艳不可方物的丽人,无奈一叹,抬步往秦烟走去。   秦烟眉梢微挑,也开始走向对面那个高大挺拔,气势逼人的当权太子。   两步的距离,二人停步。   秦烟的身量较寻常女子要高,但仍是才及封湛肩膀的位置。   这位太子,有着尊贵正统的出生,通身的贵气,杀伐决断的手腕,竟还有着得天独厚的皮囊,说他是老天爷的宠儿,也不为过。   封湛深邃的黑眸定在秦烟精致白皙的小脸上,开口,   “你今日是去哪宫?”   封湛醇厚迷人的嗓音,传入秦烟耳中,秦烟周身突然一阵酥麻。   真是要命,这位太子,实在是诱人啊……   秦烟压下心头的悸动,淡声道:   “德妃,咸福宫。”   秦烟有些疑惑,封湛不是个会探听别人私事的人,他这么问,是有何缘由?   秦烟方才眸中一闪而过的那抹亮色,没有逃过封湛的双眼。毫不怀疑,面前这个小女人正极力掩饰她对自己的情意,封湛眼尾勾起愉悦的笑意。   秦烟凤眸微眯,自己的心思在对面的封湛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秦烟细微的神色变化,极大地取悦了封湛,但此地不是谈情的好地方,封湛开口,音调有些严肃:   “你的人,不方便带进宫,就让两名太子府亲兵,跟你去咸福宫。”   “今日孤在前朝,若有什么事,让太子府的人,尽快到前朝通知孤。”   秦烟蹙眉,宫中,是有什么问题?   封湛思量了一瞬,又叮嘱了一句:   “小心太后。”   秦烟敛眉,太后?萧太后?   太子府一行人先行进宫,果然留下了两名亲兵,大步走到秦烟身前行礼,   “昭仁郡主。”   秦烟颔首,在神武门前上了提前为她准备的肩舆,两名太子府亲兵跟随其后。   直至秦烟下肩舆,进了咸福宫,那两名亲兵便侯在了宫门外。   ------   秦烟在德妃宫里并没有待多久,便起身告辞。   德妃来自岭南平南伯府,虽同母亲是闺中好友,但二人见面的次数受限于地域。而母亲也不是个喜欢多聊私事的人,故德妃对母亲事,只知一二。   但德妃提到的一点,让秦烟留心。   “似乎,圣上的皇后人选,曾经最为萧太后属意的,是时英。”   秦烟当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就像皇后同贤妃出自左相府,淑妃出自右相府,静妃出自关内侯府,德妃出自平南伯府一样。作为唯一的国公府,镇国公府,又掌大夏西北边事,如何不被皇家惦记。   萧太后,同母亲关系不错,但昨日的万寿节宫宴上,萧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却尤为不善。   而方才在神武门前,太子对她的提醒。   小心,太后?   封湛,是知道什么?   ------   德妃正准备留秦烟在宫中用膳,外头有名宫人进来道:   “娘娘,平南伯福顾公子到。”   德妃笑道:   “传。”   德妃自嫁入宫中,能得见娘家人的机会并不多,此次趁着圣上万寿,平南伯府一家进京,自然是要拜会德妃的。   须臾,一名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的锦袍男子迈步进来。   顾君彦一眼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椅上的秦烟,却还是立即将视线移开,给上首的德妃作揖行礼。   “姑母。”   德妃满面笑意,抬手道,   “君彦,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一旁坐着的封玉瑶笑着打趣,   “君彦表兄,你是掐着点儿来的吧?”   顾君彦淡笑,不予置否。   秦烟起身,   “娘娘,我先告辞了。”   德妃准备再度开口挽留,封玉瑶插言打断,   “母妃,你都说是自己人了,那也不要再客套,烟烟的确事忙。”   封玉瑶转头看向顾君彦,   “君彦表兄,母妃今日有些乏了,你明日再进宫吧,替我送送烟烟。”   封玉瑶说完,还朝着顾君彦眨了眨眼。   ------   秦烟同顾君彦从德妃宫里出来,见太子府那两名亲兵还立在宫门外。   秦烟向他们道:   “你们回去。”   一名亲兵抱拳开口,   “太子殿下交代了,我们要护送昭仁郡主出宫。”   秦烟颔首,那就是默许了。   一旁的顾君彦将目光转向秦烟,   “烟烟,沈辞已经告诉你了?”   秦烟知道是母亲的事,点头,   “嗯。”   秦烟此刻有些话想要问顾君彦,但此地不宜多说,   “君彦,去镇国公府细谈。”   顾君彦淡笑,   “好。”   ------   “太子殿下。”   咸福宫外的侍从向已行至近处的太子坐撵行礼。   秦烟和顾君彦闻声转头,是太子封湛。   顾君彦作揖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下了坐撵,目光冰冷地看向方才对话的那两人。   那两人都身着一袭月白锦袍,相对而立,两人的距离只相隔一步,今早在神武门外,他同秦烟谈话都隔着两步的距离,封湛眸中酝酿起寒意。   而秦烟神色淡淡,甚是坦然,封湛大步走向秦烟。   一道女声从侧方传过来。   “太子殿下。”   封湛拧眉,停步,但视线依然定在秦烟脸上。   “太子殿下。”一位身着丁香色宫裙似是宫妃的女子,在远处下了轿撵,由宫女扶着,走向前来。   至太子五步远的距离,被宋执拦下。   女子同扶着她的宫女矮身向太子行礼。   “那日在西郊围场,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秦烟记忆尤佳,呵,那……不是在西郊马场,同惠帝说,让她秦烟下场驯马那位?   就是其笑颜,同母亲有些神似的,宁嫔?   秦烟敛眉,同母亲相似,那……惠帝对母亲……   封湛看清了秦烟的眸色变化,缓缓转身,狭长的眸子微敛。   这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先看前半部分,还有一更,下午,会提前一小时在评论区通知。。。瑟瑟发抖。。。 第66章第66章   秦烟凉凉地扫了一眼仍对着太子矮身福礼的女子,淡声开口:   “太子殿下,容我先行告退。”   封湛将视线收回,倏地看向神色不太好看的秦烟。   不待太子反应,秦烟便叫上了身旁的顾君彦。   “君彦,走吧。”   顾君彦闻言一怔,自行告退?不会于礼不合?   也就是烟烟了,顾君彦向太子作揖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臣先告退了。”   秦烟同顾君彦两人竟真的就这么自行离开了。   而太子封湛由始至终都没开口,冷眼看着那两人并肩而去,二人似乎边走还在边压压低嗓音说着什么。   封湛薄唇微抿,面上冷硬,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凝。   之前被太子派去保护昭仁郡主的两名亲兵向太子走近两步,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太子带着冰寒的嗓音,   “跟上去。”   “是,殿下。”两名亲兵快步跟在了离秦烟几步之后。   因顾君彦是步行进宫,故而秦烟也未乘上轿撵,但没走出几步,秦烟听见身后疾步过来的沉沉的脚步声。   秦烟止步回头,视线却越过跟来的两名太子府亲兵,投向了仍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处,眸光冰冷看着她的太子封湛。   秦烟回头,径自离宫。   ------   宋执此时似是想起了什么,上前对太子道,   “殿下,这位是宁嫔。”   封湛面上的神色是越来越沉,眸中积聚的危险也越来越多。   “关孤何事?”封湛语调冰冷。   言毕,封湛大步走向坐撵,一行人离开。   宁嫔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良久。   自西郊马场之后,惠帝已不再召幸她,类同是将她打入了冷宫。   昨日万寿宴,宁嫔也没被通知前去奉天殿。   但她听说昨日的奉天殿寿宴上,是状况百出。尤以昭仁郡主秦烟当着圣上,太子和太后的面,在殿上对永定侯府世子的未婚妻动手一事,最为令人惊异。   昭仁郡主秦烟,嚣张如此,却能令圣上如此偏爱与纵容。   宁嫔冷笑,难怪……   呵,难怪昨夜,圣上重新召了她侍寝。   宁嫔抬手,轻抚自己的侧脸。   圣上,是又忆起了,昭仁郡主那位失踪多年的母亲,沈时英吧。   ------   镇国公府,正厅。   沈常山,沈时岩,方素,沈辞,秦烟,还有顾君彦分座正厅的几把大椅上,此时厅内大门紧闭,气氛有些严肃。   “沈时岩,明日你就准备好时英同秦文正的和离书。”沈常山双眼微眯,胸腔起伏,似乎让时英和离也远不能让他解气。   而厅中几人听见沈常山这话,都没有丝毫意外。   当年,烟烟年幼,若不是顾忌不想对烟烟造成一丝不利的影响,他们早就想让时英同秦文正撇清关系。   “父亲,若是秦文正不同意和离,我打算以‘义绝’之律,让京兆尹强行执行。”沈时岩开口道。   “就这么办。”沈常山对此毫不迟疑。   沈常山对方素道:   “方素,派人将时英的闺阁检查整理一遍,差什么就添置,一切都按最好的来。”   方素自昨日从沈辞那里听说了时英要会来,已命人开始收拾,她正准备答好,秦烟插言,   “外祖,舅母,母亲的事,我来安排。”   沈常山和方素没有反驳,烟烟一向有主意,他们只是要给时英多留些后路,镇国公府,永远是时英的家。   ------   秦烟在镇国公府用过晚膳,又同国公府诸人还有顾君彦聊了一阵,出府时,已是暮色苍茫,临近深夜。   秦烟准备上车回府,顾君彦却坚持要送秦烟,   “烟烟,太晚,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顾君彦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有些不自然。   烟烟的身手极好不是秘密,可以说是顶级高手也不为过,郡主车架后还跟随着二十骑装备精良的银甲护卫,不安全?好像有些牵强。   顾君彦整理了一下思绪,重新开口,   “烟烟,我去西山消消食,可否同行?”   秦烟闻言轻笑,这个点儿,消食?   这些年,母亲的消息多亏平南伯府转达,秦烟对平南伯府诸人心有感激,对顾君彦还是会客气几分。   “随你。”秦烟上车。   顾君彦纵身上马,同昭仁郡主一行人一同出城,往西山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下车,转身看向已下了马背的顾君彦。   此时已是深夜,四野寂静,郡主府外的灯火也照不尽无边的暗夜。   一步步向秦烟走来的顾君彦身材颀长挺拔,立体五官在不算明亮的光影下,更显深刻俊朗。   顾君彦走至秦烟跟前,听见秦烟开口,   “君彦,需要我派亲卫护送你回城吗?”   顾君彦面上有为不可查的僵硬,而后却被一丝浅笑化开,   “不用,烟烟,你早些回去休息。”   秦烟颔首,转身大步走向府门。   而顾君彦的目光,跟随着秦烟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郡主府大门之后,仍未收回。   顾君彦怎么不明白,秦烟是在同他保持恰当的距离。秦烟绝顶聪慧,又怎么看不出自己对她的心思。   顾君彦脑中突然掠过今日在宫中,跟在秦烟身后的太子府亲兵,以及太子看秦烟的眼神。   还有,秦烟在太子面前的随性与随意。   顾君彦心中一声叹息,烟烟自己有没有发觉,她在太子面前,像是……恃宠而骄?   ------   秦烟刚进府,迎面遇见眉头紧皱的沈淮。   “主子,今日永定侯府之行,颇有不顺。”   沈淮在措辞,从哪个地方开始说起。   秦烟此刻已有些疲累,开口,   “去书房。”   ------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封湛坐在书案后,一手举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方小巧的白玉笔山。   宋执向太子简单交代了在西郊猎场,是怎么同宁嫔有了些交集,会让宁嫔今日在宫中对太子殿下道谢。   此事本也不复杂,宋执没多久就讲述完毕,见太子的目光依然在手中的书卷上,神色未明,也未开口,宋执心中有些打鼓。   这宁嫔也是事多,她要谢,怎么不来感谢救她一命的宋执自己,竟去殿下面前,惹殿下不豫。   而且,还在昭仁郡主面前。   宋执心中一抖,那位,可不要醋了,不然,殿下会扒了他的皮。   封湛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宋执。   “去查,宁嫔有什么地方惹过昭仁郡主不悦。”封湛沉声开口。   “是,殿下。”   宋执心中有些疑惑,但殿下交代,不容置喙。   封湛重新拿起书卷,目光落在书上的字里行间,脑中却不断掠过今日在咸福宫外的场景。   秦烟,看向宁嫔时,眼神不善。   虽然封湛已笃定秦烟心中有他,但今日秦烟,那不是吃醋。   宁嫔,定有什么地方,让秦烟不喜。   ------   “什么时辰了?”封湛嗓音冷沉。   宋执看了一眼更漏,道:   “殿下,已是亥初。”   闻言,封湛倏地看向宋执。   宋执触到太子微凉的目光,心中一突,遭,为殿下做事,还需要殿下一步步交代?   宋执快步退出承华殿。   不多时,宋执回来,在书案前禀道:   “殿下,昭仁郡主方才已回了府中。”   “嗯。”封湛仍在看书,但心思在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送郡主回府的,是平南伯府顾君彦。”宋执又补充道。   啪,一声,在静谧的书房中,甚是突兀。   宋执心中一颤,见太子殿下将手中的书卷扔上了书案。   封湛眸色微凉,冷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半句留半句的?”   宋执哑然。   话,是要一句一句说,得有停顿,不是?   但宋执此刻已不想再触怒自家殿下,垂眸不语。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   未几,太子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   “拿酒来。”   “是,殿下。”宋执一怔,领命出去。   殿下这是……要借酒消愁?   宋执重新返回承华殿,手中举着一个檀木托盘,盘中承着一只天青釉描金酒壶,和同色酒盏,放到书案前。   “殿下,这是太禧白。”   “满上。”封湛沉声吩咐。   宋执闻言,提起酒壶,斟满了酒盏。   此时宋执才注意他拿进来的酒器,这颜色,好像有些绿……   宋执心中已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叫你不长眼,叫你不长眼,怎么不拿点颜色喜庆的酒器进来。   封湛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再满上。”   宋执继续斟酒。   一脸饮了几杯,封湛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宋执跟在太子之后,心中犯疑,看殿下的神色,也不像是借酒消愁啊。   直至跟着殿下走过苍台水榭,至梅林边缘,宋执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殿下是借酒行事?   封湛在梅林边缘止步,侧头问向宋执:   “顾君彦可已离开?”   宋执回禀:   “殿下,依暗卫所言,昭仁郡主回府后,顾公子一直立在郡主府外,不曾离开,现在是否仍在,属下不知,是否让暗卫再去探探?”   封湛敛眉,   “不必。”   “备马。”   见太子转身大步走向府门的方向,宋执不明所以,快步跟上。   封湛出太子府,单手扶鞍,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宋执亦上马跟随,一众太子府亲兵紧随其后。   ------   封湛就着月色,纵马至昭仁郡主大门外不远处,见一人一马立在离府门几丈的距离之外。   封湛眸眼微眯,驰马疾奔至那人跟前才勒马急停。   封湛座下的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封湛单手一拉,马儿转向侧边将铁蹄踏地。而后,封湛居高临下地看向仍立在原地的顾君彦。   顾君彦单手用力扯住缰绳,制住身旁受惊的马儿,但自太子纵马到他眼前,他的双脚都未挪动分毫。   两名容貌和气势皆不俗的男子冷眼对视。   片刻,宋执和太子府亲兵也赶到。   封湛掀启薄唇,冷声留下一句话:   “你是找不着回城的路?”   而后封湛跃下马背,步履沉稳地大步朝着郡主府大门而去。   宋执下马跟上太子,径直进了郡主府大门。   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这位……拦还是不拦?   封湛刚入府门,问向旁边的郡主府护卫,   “你们主子在何处?”   护卫面上一僵,看太子殿下这阵势,是来找麻烦的?   -----   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端坐书案之后,沈淮和纪南风立在书房中,分别准备向秦烟汇报今日的事务,沈莹倚在书房外的走廊上打着盹儿。   沈淮向秦烟道出了,他今日在永定侯府是一无所获。   “主子,今日在永定侯府,接待我的,是谢侯那位庶女谢箐。说是谢侯还卧病在床,似是被气的。”   “永定侯府的人说,谢世子的侧室阿嫣,昨日便离开侯府,到今日都不见人影。离开时,好像还带了一些画卷。”   “而谢世子也不在府中,侯府的人说,他们世子昨夜已经搬离了永定侯府,不知去向。”   书案后的秦烟端起手边的茶盏,清嗅,但未沾唇,便放回了桌上。   “如果真找不回,就当是赏给他们了吧。”秦烟丝毫没兴趣同那些烂人烂事过多纠缠,况且母亲如果真准备回京,那副画会不会透露母亲的消息,已不再重要。   秦烟看向沈淮,愧声开口,   “淮叔,母亲可能要回来了。”   沈淮蓦然抬头,满面震惊。   “淮叔,抱歉。”秦烟再度开口。   沈淮微微张口,却因这极大的惊喜,失了言语。   秦烟看向纪南风,   “纪先生,尽快在京中购入几所相连宅子,给母亲改个园子。”   纪南风颔首,   “是,主子。”   此时沈淮才回过神,沈淮眼中激动着闪着细微的水光,颤着声问道,   “主子这些年去到大夏各州寻小姐……”沈淮突然想到什么,止了声。   秦烟轻叹,这些年,她的确借口寻找母亲,走遍大夏,甚至大夏之外……   ------   沈淮退出书房时,正好碰上了大步走到书房门口身着一袭玄色锦袍的太子封湛。   沈淮一惊,当即行礼,   “太子殿下。”   沈莹闻声一个趔趄,神台瞬间清明,两步过来行礼,   “太子殿下。”   书房内,重新端起茶盏送至唇边的秦烟,动作一顿,却还是接着饮茶。   纪南风本准备开口,闻言转身,见太子封湛已跨入了书房,纪南风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   “出去。”封湛将一身寒霜带入书房,视线定在秦烟的小脸上,声调微冷。   纪南风明白太子是对他说的,抬头看向太子此刻不太好的面色,又转头看向仍端坐书案后的秦烟。   秦烟搁下茶盏,缓缓抬手。   纪南风眸色微暗,当即抬步出去。   “关门。”   已走至书房门口的纪南风,听见太子的声音,脚下一顿,眸色更现黯然。而秦烟并没有阻止,纪南风转身,伸手拉上大门,退出去,书房大门被关上。   ------   书房内,秦烟向后靠向椅背,双臂搭上扶手,任两只素手自然垂下,以一个绝对放松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太子这位不速之客。   封湛方才饮了几杯酒,又急速纵马,此刻他的躯体微热,浅浅的酒意从腹中,迅速窜上四肢百骸,在整个身体蔓延开来,就连黑沉的面上,也略带薄红。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紧盯着秦烟,一步步走向那个此刻仍神色淡淡的女子。   绕过书案,封湛走至秦烟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正仰视着他的绝美女人。   秦烟觉得此刻的封湛有些危险,刚准备开口,封湛却突然俯身,右掌扣住秦烟的后脑,强势的吻迎面而来。   秦烟迅速别来了脸。   封湛滚烫的薄唇,印在了秦烟小巧的耳垂上。   秦烟作势起身,却被封湛另一只大掌压住右肩,按回了大椅之上。   看着秦烟从脖颈到耳尖慢慢变得粉红,封湛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   此时秦烟已闻到了由封湛鼻息传来的浓烈酒香。   秦烟红唇轻启,   “殿下,你醉了。”   封湛半阖着狭长的黑眸,喑哑开口,   “什么?”   秦烟秀眉微拧,尽量着平复心中的燥意。   “告诉孤,你说什么?”封湛诱哄着开口,嗓音醇厚迷人。   秦烟檀口微张,却瞬间被封湛以吻封缄。   二人唇齿交缠间,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此刻秦烟居然有心思猜想,封湛方才所饮,定是好酒。   秦烟的目光描摹着封湛饱满的额,浓密的剑眉,狭长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梁,秦烟心中微叹,真是好看呐。   秦烟缓缓阖眼,那就醉一回吧。   ------   秦烟突然发力,将封湛用力往后一推。   封湛宽厚的背脊撞上书案后靠墙的檀木博古架,架上的物什瞬间掉落几件,玉器落地的碎响在静谧的书房内异常突兀。   书房外立着的宋执,沈莹和纪南风闻声都是一凛,这是……动手了?但书房内还没传出主子的声音,他们不好贸然进去。   封湛此时双目赤红,深邃的眸底汹涌暗沉,俯视着面前的秦烟。   秦烟缓缓起身,走向立在博古架前的太子封湛。   外间的三人眸眼又是一紧,自家主子,应该是在里面动手了吧。   秦烟左臂上抬,勾住封湛的脖颈,向下一压。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大掌揽住秦烟纤细柔软的腰身,低头,一记深吻。   ------   突然,封湛扣住秦烟的细腰,将秦烟往上一抄,秦烟瞬间腾空,封湛就势欺身上前两步,将秦烟抵在了自己和那张檀木书案之间,并单手将原本置于书案之上的茶盏一扫而下……   书房外的几人又听见杯盏触地的声响,里面的两位主子,是有什么事,没谈拢?   更深露重,书房内两位主子久久没有出来,外面三人也只能顶着夜露静候。   但自房中时而传出的某些声音,让外头几人都是面上一红。   宋执和沈莹皆眼观鼻,鼻观心,两人心中的都是一阵同样的诽腹。   主子真是……   纪南风眸色黯然,原本他心中装着还未向秦烟汇报的公事,方才正在脑中梳理脉络,但此时的心思已完全被书房中的声音搅得一团乱。   自己早已知道终究会走到这一步,不是吗?   ------   半个时辰之后,封湛胸腔剧烈起伏,平复心绪,抬首,将秦烟散乱的衣襟掩上。   此时封湛的黑眸中竟略有些歉疚与赧意。   秦烟轻笑,   “殿下,酒可醒了?”   封湛触到秦烟眸间的清凉,心中一沉,伸手拧了一下秦烟侧腰的软肉。   秦烟有些痒,嘤咛了一声。   封湛揽过秦烟,笨拙地替秦烟整理下衣裙,而后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自己的腰带,蹙眉,腰带上的玉饰已摔碎,封湛整理了衣袍,还是将腰带系上。   秦烟仍是坐在书案上,神色不明地看着身前整理衣袍的高大俊美的男子,心叹,真是好看啊。   整理完毕,封湛扫视一眼地上碎落的一地玉器,道:   “这些摆件,孤双倍赔给你,改日你去太子府的库房里挑。”   封湛上下扫过秦烟微皱的衣裙,耳根突然又有些红,   “再赔你几身衣袍,明日宋执会到郡主府取你的衣服尺寸。”   封湛眼神柔和地看着秦烟,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为大婚准备的吉服做功繁杂,封湛之前让宋执给少府监的秦烟的衣服尺寸是他凭着记忆估计的,并令少府监的人先行准备,日后再细部修改,此次倒可以补上精确的尺寸。   秦烟蹙眉,轻揉着略有些酸软的右手。   封湛面上隐隐可见愧色,上前一步,牵过秦烟被她揉着的嫩手,轻捏。   “去泡个香汤吧。”   秦烟眉梢微挑,   “殿下一起?”   封湛黑眸一暗,这个女人还真是张口就来。   “秦烟,你不要玩儿火。”   书房中两位,似乎曾经热恋过,又在极短的时间分开,此后又因公事纠葛在一起。而方才,他们做着极亲密的事,但二人的关系却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远不近。   封湛深邃的眸子紧锁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手上的动作一停,   “孤给你一日时间准备,同孤去趟江南。”   秦烟凝眸看向封湛,   是近日江南各州府屡屡上报的水患?   还是同京中局势有关?   又或是……假公济私?   江南……   南边吗?   秦烟掀唇,嗓音还带着些微哑,   “好。”   ------   书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太子封湛先一步出来,但并没打算真同秦烟一起,那个女人估计也是随口一说,两人要是真泡进同一汤池,那接下来的事,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秦烟,封湛谨慎地步步经营,他不想给秦烟带去一丁点不尊重她的想法,秦烟会得到最美好的体验,但,应该要等到他们大婚。   封湛跨出书房大门后,秦烟也随步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秦烟转身,带着沈莹离开,经过纪南风,秦烟淡声开口:   “纪先生,公事明日再谈。”   待秦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封湛也转身大步走向北边的梅林。   宋执心道,原来殿下还是知道抄近道啊,那方才殿下从郡主府正门进来,是特意去气平南伯府那位顾公子的吧。   啧啧,遇上自家殿下这一位位高权重又脸皮极厚的情敌,顾公子真是可怜。   而方才书房打开的一瞬间,门外三人中,恐怕只沈莹没有察觉,而宋执和纪南风两人嗅到隐隐从房中散出的藏在熏香之中那种微不可察的气味,心中皆是了然。   而书房斜前方,立在一处长廊的,是顾君彦和郡主府的一名守卫。   顾君彦是自太子进入郡主府后,也跟着进来的,太子面色不好,顾君彦担心太子是否会找秦烟什么麻烦。   顾君彦此时唇角勾起一抹落寞的苦笑,他在此处已立有一个时辰,湿重的夜露已沾满他的衣袍,他眼睁睁看着太子进入书房,书房大门关闭,直至方才,太子同秦烟双双从书房出来,而太子的面上似有餍足。   那两人,已是那种关系吗?   此时昭仁郡主府正门外的官道旁,还立有另一位失意人,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   谢长渊隐在暗处,看着昭仁郡主府门外肃立的一众太子府亲兵,毫无疑问,太子正在昭仁郡主府中。   但,此刻已是亥时……   而他,如今连个能让秦烟见他一面的正经理由都拿不出来。   谢长渊心口涩涩,想想曾经,他才是秦烟正经的未婚夫,怎么会弄成现在这般模样……   有道是,对失意人,莫谈得意事;处得意日,莫忘失意时。   那还是莫让这些失意人,猜出昭仁郡主府书房内,发生了何事吧! 第67章第67章   翌日一早,秦烟在书房同纪南风对接公事,沈淮到书房。   沈淮自从昨日知晓了沈时英即将回京的消息,激动地一宿没睡,故今日眼圈有些青乌,但面色倒是还好,神情里,满是喜意。   沈淮是镇国公府的家臣,可以说是自小同沈时英一同长大,情谊可见一斑。沈时英失踪的事曾经是他的心病,但当时奈何秦烟未免走漏消息,只将沈时英隐遁的消息告诉了外祖和舅父,沈淮就这么忧心沈时英的事,忧了十几年。   沈淮等秦烟同纪南风交代完,开口道:   “主子,太子府宋大人方才过来。”   “宋大人送来了一瓶药膏,说是太子殿下交代给主子敷手用的,太子殿下让宋大人转达,说主子昨日辛苦。”   沈淮没错过宋执交代给他那些话时,宋执面上的不自然。沈淮还问了宋执要不要亲自交给主子,但宋执连连摆手,交代完就立马离开了,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而沈淮并不知道昨夜在书房,太子殿下同自家主子发生过什么,会让太子殿下道这一句“辛苦。”   故沈淮只是一本正经地将宋执的话复述出来。   但纪南风是由始至终立在书房门外亲耳见证了那两位的荒唐,纪南风听见沈淮的讲述,面上现出些许尴尬。   而秦烟却是一脸云淡风轻地看向纪南风,   “纪先生,先拿回去检查。”   秦烟自上回在宫中御花园夜宴吃过一回亏,便对入口入鼻和接触之物更加谨慎。   “是,主子。”纪南风从沈淮手中接过了那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瓶。   沈淮继续开口:   “宋大人还说了,太子殿下,体恤主子昨日辛苦,说让主子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去太子府。”   此言一出,纪南风脸上又黑了几分。   秦烟轻笑,真难为那位平日里冷面冰山的太子殿下,如今张口竟也这么会撩,都快赶得上自己了。   只是对方是秦烟,如若真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听见这些话定会羞得面红耳赤。   沈淮接着道:   “宋大人问我要主子的衣服尺寸,说太子殿下要赔主子几身衣袍。我不敢擅自做主,只说还要向主子请示。”   立在一旁的纪南风此时面上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昨夜他看得清楚,主子从书房出来时衣袍微皱,还有那熏香中隐隐含着的气味……   太子,真是……   “尺寸给他,太子的确该赔我。”秦烟蹙眉思索了一瞬,淡声开口。   “是,主子。”沈淮答话。   纪南风瞥了一眼秦烟,他们这位主子,也是……真不像个矜持的闺阁女子。   不过,秦烟,从来都不是个寻常女子,不是吗?   ------   “主子要同太子殿下一起出远门?”沈淮有些皱眉,问道:   “宋大人说,江南之行,会走水路,让主子提前做些准备。”   沈淮有些担忧地看着秦烟,   “主子,水路,是否不太合适。”   纪南风闻言亦是拧眉,他们都知道主子因落水遇过两次险,之前主子去往各州府,也会有乘船的时候,但都是余庆丰自己的人,自己的船。   但主子此次若是同太子一道,恐怕……   秦烟知道二人的担心,思索片刻,问向纪南风:   “纪先生,记得我似乎有船停在上京城的某个码头。”   “是的,为方便主子出行,主子在的地方,都会在最近的码头停靠余庆丰的楼船和随行辅船。”纪南风道。   “嗯。”秦烟颔首,停顿了一瞬,开口吩咐道,   “纪先生,一会儿去太子府问清楚明日出发的码头,将余庆丰的船也停过去。”   “是,主子。”纪南风应道。   秦烟答应了封湛同去江南,但她可没答应与他同船,只是顺路而已。   秦烟向沈淮道:   “淮叔,你留在上京打理府中事务,以及做好准备迎接母亲归来。”   “母亲,此时应该也在南边。”   沈淮闻言双眸现出亮色,   “看好江沐。”秦烟又补了一句。   “是,主子。”沈淮颔首,面上带着抑不住的激动。   小姐还健在,小姐就要回来了……   秦烟继续安排,   “纪先生,此次你一同出门,顺便去看看余庆丰在各处的情况。”   “是,主子。”   纪南风和沈淮离开后,沈莹进来,给秦烟换了一盏茶。   “主子,又要出远门了?”   秦烟手中摩搓着一方精致的白玉私印,清新的茶香蹿入鼻间,秦烟闭目深吸。   “沈莹,扬州的香汤不错,这次你也试试?”   沈莹闻言扯了一下嘴角,她的任务是保护主子,可不是出去享受出去玩儿的。   香汤?   主子同太子?   沈莹甩了甩头,自己是被自家主子传染了吧,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秦烟看着沈莹摇头晃脑的魔怔样,轻笑。   透过虚白的茶水雾气,秦烟望向窗外。   南边吗?   ------   上京城西,一座低调的宅子里,正厅中上首的两把椅子上分别坐着一对年龄约二十七八的锦袍男女,男子眉目凌厉,而女子面上略带英气。   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并着脚坐着一位身着鹅黄纱裙的女子,女子手中举着一方丝帕抽抽噎噎地试着泪,听得上首那位女子直皱眉。   锦袍男子沉声开口:   “说说吧,你怎么就叫阿嫣了?又是怎么冒领了遗山大师的弟子?又是为何偷盗了昭仁郡主的画?你是怎么就变成永定侯府世子御赐的侧室的?居然悄无声息地在上京城待了三年?”   男子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听地正在小声抽咽的阿嫣心中直颤。   阿嫣没有回答男子的提问,仍是小声抽抽。   “你以为本王能护地住你?这里是上京城,不是益州。”   端坐上首,此刻语气冷厉的锦袍男子是益州王叶清河,自万寿宫宴那日,益州王在奉天殿外将人认出,带回府后,便头疼不已。   “那日在宫中,本王先太子府的人一步,将你带走,如今你又得罪了昭仁郡主,只要你出了这府门,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落入那两位的手中。”   益州王又道:   “而你那位未婚夫,永定侯府谢世子,听说这两日已搬离侯府,住到西郊昭仁郡主府近处的一所宅子里去了。”   阿嫣此刻才抬头看向益州王,眼里是不可置信。   益州王继续道:   “你这两日没出府,知道外头在怎么议论谢世子吗?”   “说谢世子从前是鱼目混珠,那你知道谁是宝珠,而谁又是鱼目吗?”   “据我所知,自你离开,谢长渊可是没派过任何人寻你。”   “你还是非他不可?”   益州王一句一句,像利刃一刀刀割在阿嫣的心口上,阿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益州王紧皱眉头,而他身旁的益州王妃看着下首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嫣,唇间勾起讽刺的笑意。   “行了。”王妃冷声开口。   阿嫣突然止了声,只是身体仍在轻颤,怯怯地看了一眼王妃,又将眼神急速收回,这模样,像是王妃在恐吓了她一样。   王妃冷笑,这么些年过去,还是这些把戏。   王妃敛起神色,转头对益州王道:   “王上该进宫了,她同谢世子的事,还得太后定夺。”   “嗯。”益州王朝王妃颔首,凉凉地看了一眼阿嫣,起身大步离去。   阿嫣见益州王离开,速速站起来,追上前几步,急声唤道:   “王兄,王兄……”   而益州王脚步未停,径直出了厅门。   ------   “站住。”王妃厉声喝道。   阿嫣望着益州王离去的背影神色凄凄,直至益州王的背影再也看不见,阿嫣转身直视王妃,眼神变得疯狂。   “是不是你对王兄说了什么,为什么王兄对我这么冷淡,明明从前……”这话被王妃打断。   “明明什么?”王妃冷笑。   “明明王上对你处处纵容,尤其是在先王逝世之后,是吧。”   “明明你在益州王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王宫都让着你,宠着你,你甚至可以大半夜身着单衣,抱着枕头跑到王上的睡榻去说要王上抱抱,要王上给你讲故事。”   “明明你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就窝在益州王宫受王上宠着护着的,是吧。”   阿嫣恨恨地看着王妃,不言不语。   王妃又是凉薄一笑,   “你又知不知道,王上只是将对他远嫁离宫的王妹的宠爱,转嫁到你身上而已。”   “那时,你一口一个清河哥哥,夜夜跑上你清河哥哥睡榻之上时,可还记得他只是你的哥哥。”   听到这里,阿嫣突然尖声叫道:   “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能得到王兄的爱护,而你就算嫁给了王兄,你还是独守空闺,为什么你们没有孩子,因为你们根本没有同房。”   “闭嘴。”   王妃倏地起身,疾步走过来,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向阿嫣,阿嫣当即跌到了地上。   阿嫣一只手捂着脸,神色警惕地看着王妃,开口依然尖锐,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靠着有军功的父亲,才能嫁给王兄,你就是一个妒妇,自己得不到王兄的喜爱,还不让王兄纳妃,活该得不到……”   “啪。”又是一巴掌打到了阿嫣另一边的脸上。   王妃冷眼看着阿嫣。   “今日,你王兄会进宫同萧太后讨论你和谢世子的事。”   “你这个蠢货可能不懂,益州,是萧太后留给自己的底牌,这些年益州从来不同上京以及大夏其他州府来往。”   “而你却同军功赫赫的永定侯府搅和在一起。”   “呵,我猜你这蠢物的脑子只想得到,如今你作为益州王的王妹,就有资格成为谢世子的正妻了吧。”   “你说,如果谢世子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他最痛恨私生女,呵,还是老益州王同一个歌姬的私生女,你猜,他会怎么样?正妻?”   阿嫣呼吸一滞,呆愣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不是,我不是私生女,我母亲同父王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是真爱。”阿嫣朝着王妃大声叫喊道,妄图以拔高的音量强调她深以为的事实。   “呵,你就自欺欺人吧。你的身份,在被益州王室认回之后,也没声张,但你以为,能瞒天过海?而谢世子又还有多久会知道那些事?”王妃凉凉一笑,而后大步离开。   阿嫣愣在地上,口中喃喃,   “不是的,不是的,长渊哥哥不会不要我的,我救过长渊哥哥,长渊哥哥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一辈子……”   阿嫣心中的酸涩突涌,泪水像当即滚落而下,   “长渊哥哥,长渊哥哥你在哪里,长渊哥哥……” 第68章第68章   皇城,寿安宫,正殿东暖阁。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萧太后合着眼,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抚着膝上的懒猫,任身侧的夏英为她捏着肩臂。   屋中正对着萧太后的地上,跪着一个身着赭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男子双手伏地,头颅低垂,此姿势已在殿中维持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跪地的益州王在进宫的路上,就做好了被萧太后发难的准备,罚跪并不算什么大事。   益州在这些年,能半独立于大夏之外,不受大夏皇室管制,是得益于曾经萧太后同先帝的约定,而如今,也全仰仗萧太后在朝堂的余威。   但益州王此时垂向地面的脸上,却眉头紧皱。窜入益州王鼻间的,除了殿内兽炉中燃着的熏香外,还有太后身旁那只猫的气味……   益州王额上已沁出细汗,触地的双掌,指尖用力压向地面,强忍住鼻中的痒意。   终于,还是没忍住,益州王一手掩鼻,连打了几个喷嚏。   “太后恕罪。”益州王重新拜伏在地。   萧太后缓缓睁眼,看向地上同故人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子。   “你说,谢长渊那还没成婚的侧室,是你的王妹?”   益州王依旧是跪拜的姿势,并未抬头,   “回太后,臣的确不知臣妹清璃会悄无声息地到上京,还同永定侯府有了关联,请太后降罪。”   益州王以头叩地,此时他的鼻内又开始微痒,他原以为这趟进宫,最难过的萧太后那关,却不曾想,折磨他的居然是萧太后的爱宠,那只白猫。   “永定侯……”萧太后抚猫的动作微顿,似在思索着什么。   萧太后放在猫身上的手抬起轻挥,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夏英立马领会将猫从太后膝上抱离,放在一旁专门为这猫打造的椅中。   萧太后端正坐姿,取过矮几上的迦南念珠,两手缓缓地盘着,看向益州王,开口却吩咐夏英道:   “夏英,拟懿旨,以本宫的名义,赐婚益州王的王妹。”萧太后停顿了一下,   “清河,她的名字?”   益州王此时已明白萧太后下了决定,但,这会将益州搅入朝局。   “回太后,王妹全名叶清璃。”   “嗯。”萧太后默了一瞬,继续缓缓开口,   “赐婚益州王王妹,叶清璃,为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正妻。并令钦天监择吉,尽快为两人定下婚期。”   殿内的益州王同夏英心中都有些诧异,太后这个决定,又将在朝中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浪。   “清河,你们夫妇二人就待婚礼举行完毕后,再回益州。”萧太后看着益州王道。   “臣遵命。”益州王此刻心中微沉,自今日起,益州作为萧太后的棋子,正式被搅入大夏皇室的权利斗争中,益州的安宁将不复存在。   “夏英,即刻出宫宣旨。”   “是,太后。”   萧太后半阖起的眼中隐着一抹犀利,她没想到,自己一手扶植的太子,会如此忤逆她,甚至激起了她重返朝堂的欲望。   封湛,很好。   ------   “太后同意让叶清璃将入永定侯府?”益州王妃宋吟,对这个结果虽早已有了些猜测,但得到确切的消息,心中还是一凛。   “我立刻传信益州,准备叶清璃的嫁妆。”宋吟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思绪,脑中开始盘算此时对益州接下来的影响。   益州王坐在一旁,不停地喝着茶,还是喷嚏不断,方才太医院的太医已来过,叶清河没想到今日会遭这个罪。   叶清河搁下茶杯,看向宋吟,   “嫁妆不宜太过铺张,不管萧太后要通过这个赐婚达到哪层目的,我们只能尽力,让益州不成为大夏政坛上权利博弈的牺牲品。”   “宋吟,辛苦你了。”   益州王对他这位王妃由衷的满意,宋吟出身世家大族,知行有度,有城府,却从不越矩,算得上是他的贤内助。   宋吟淡笑,   “这是我的本分。”   宋吟定定地看着身旁又端起茶盏的益州王,深吸了一口气,道出了那句在她口中盘桓了许久的话,   “王上,是否再考虑下子嗣。”   益州王刚端起茶盏的手一顿,也只有一瞬间,又继续了喝茶的动作,并未开口。   “王上……”宋吟继续道。   “哐……”一声,是茶盏碰上几案,不算太轻的声音。   宋吟心口一滞,眸中已满是黯然。   “本王说过,将来会过继清瑜的儿子,此时不必再提。”益州王对宋吟的那仅存的一丝欣赏都被他此时心中突然升起的烦躁掩盖。   “清璃的嫁妆单子,拟好后交给本王过目。”益州王留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开了正厅。   宋吟端坐椅上,神色如常,但本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暴露了她此刻压抑的怒意。   人人都说益州王同王妃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又有人说王妃善妒,无子嗣也不允益州王纳妃延续香火。   呵,可谁又知道,他们这位王上,的确痴情,但不是对她宋吟。她只是个他们王上用来挡在明面的幌子而已。   宋吟曾经以为叶清河迟早会放下他罪恶的隐念,却不知他执着如此,竟还要为那个人守身。   可那个人不仅早已嫁为人妇,还是他叶清河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叶清瑜,你说你是幸与不幸?   ------   皇城北端,御书房。   惠帝同太子封湛对坐手谈,棋局已接近尾声。   封湛抬手,落子,终局,而后起身,坐到另一边的檀木大椅上,端起一只青花茶盏,浅饮。   惠帝凝眸再看了一眼棋局,叹了一口气,也起身离座。   “太子去南巡,要朕重新理政?”惠帝问向太子封湛。   封湛看向惠帝,   “父皇当初不是不愿放权?”   惠帝额间微微一跳,重重地搁下手中的茶盏,   “朕主动放权,同被你硬抢,能一样?”   惠帝音量不算小,虽然如今太子同萧太后不睦,稍微平息了他的怒意。但惠帝只要是一忆起当初被太子同萧太后逼着交权的无力,惠帝就是满肚子火待发作。   “我会带上秦烟,父皇准备好册封太子妃的圣旨,我回来之后会用得上。”封湛道完这句话,便起身走向门口。   惠帝刚准备发作,就被封湛的这几句噎在了口中。   待封湛走出两步,惠帝随手捡起手边的一册书,就朝着封湛的后背扔去。   “封湛,到底朕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朕的老子。”惠帝朝着封湛怒道。   封湛的一言一行,都像极了太子事忙,要惠帝作为封湛的父皇出来替太子监国?惠帝越想越气。   封湛止步回身,接住了身后飞来的书册。   “《心经》,父皇的确该多读。”封湛淡淡地看了暴怒的惠帝一眼,而后垂眸,在扫过手中书册的封面之后,慢条斯理道。   “你……”惠帝胸腔剧烈起伏,他这个儿子,真是嚣张地没边了。   “诸王侯留得时间差不多,就将他们放回去吧。强行指婚,恐适得其反。”封湛又不轻不重地扔下一番话,将书册举向一旁立着的李福全。   李福全躬着身,两步过去双手接住,又退回了旁边。   封湛离开后,惠帝深深叹了一口气。   当初他做不到的,若是封湛能做到,这,算不算也是全了他的遗憾。   李福全换了一盏茶,重新端到惠帝身旁的几案上,刚放下托盘,李福全便听见惠帝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让宁嫔过来。”   ------   西郊,贺霄策马在一座大宅外急停,跃下马背,疾步走向府门。   “我有急事要见谢世子,赶快通传。”   谢长渊正立在新宅的书房内的一张书案前,看着案上的一张图纸。   “将这些地都拿下来,尽量往西扩。”谢长渊一手指了图纸上的一片地,向身旁的李忠吩咐着。   “世子,往西恐怕不行,再过去,就都是属于太子府的庄田。”李忠皱眉回道。   谢长渊面色微冷,又是太子。   “世子,贺公子到访。”随著书房外守卫的声落,贺霄两步进来。   贺霄扫了一眼书房,捕捉到一张圆桌上的茶具,他自行过去,给自己满上一杯茶,猛灌进肚腹。   “李叔,先下去。”谢长渊收起图纸。   贺霄已连灌了三杯茶,然后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大口喘息。   “谢世子,宫里给你赐了婚,是正妻。方才我去侯府寻你,正好碰上宣旨的公公,是太后寿安宫的人。”   贺霄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完,再给自己满了一杯茶,仰头饮尽。   谢长渊闻言,瞳孔一缩。   他瞬间想到了秦烟,但,应该不可能。   “听说给你定的是益州王的王妹。”贺霄喘了一口气,又补充道。   谢长渊面上冷沉,大步出去。   “去哪儿啊?”贺霄骤然起身。   “进宫。”谢长渊快步出府,上马急奔入城,几个马身之后是刚出城给他报信的贺霄。   贺霄在皇城神武门外没多久便等回了出宫的谢长渊。   “喝酒。”谢长渊的一张脸阴沉骇人,扔下这句话,便跃上了马背。   贺霄……难得谢世子主动提喝酒,舍命都要陪君子了。   ------   千水湖畔,漱玉坊。   谢长渊克制地小口慢酌手中的酒酿。他自己提的喝酒,此刻却突然清醒,明日还有公务,不能多饮。   谢长渊心中微苦,自己出身显贵,竟还不如山野莽夫那般自在,由出身带来的约束,此刻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连一场解愁的大酒,自己都不能做主,更遑论婚姻大事。   一杯酒见底,谢长渊抬手止住了贺霄给他续杯的动作。   贺霄收回举着酒壶的手,还是问出了他从自宫门外就有的疑惑,   “宫里怎么说?”   谢长渊眼神有些失焦地看着面前空了的酒杯,声音带着苦涩。   “太后不见客,而陛下说,太后的决定,他无法干涉。”谢长渊说完,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命运。   贺霄突然想到什么,   “如果去找太子……”贺霄又突然止住话头,该掌嘴,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长渊抬眸看向窗外的湖面,又是一声讽笑。   找太子?   太子的确话语权极重,兴许太子真能撼动寿安宫颁出的懿旨。   但,让他谢长渊去求太子为他抵抗赐婚?将自己的无力和无能□□裸地暴露在他的情敌面前?   不可能。   ------   西山,太子府,苍台水榭。   皇后同封云朝今日去往玉泉山大觉寺的路上,顺道拐进了太子府,停一脚。   太子从宫中回府,得知皇后在水榭等他,便径直过来了。   皇后没打算耽搁太久,开口直道主题,   “左相府王夫人前日进宫,托我替她的长女王静宜,也就是太子你的表姐,寻一门可靠的婚事。王夫人说,不求对方是高门大族,但求家世清白,最重要的是人品。”   “我久不在上京,这事,我想要托付给太子。静宜是个好孩子,太子若是得闲的时候,就帮着为静宜物色一个好的夫家。”   皇后极少主动劳烦太子做事,这还是她娘家左相府的事,开口也有些为难。   但封湛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颔首就当是同意了。   封云朝的注意力却在水榭外那片梅林,她似乎记得,那儿不是被皇兄命人筑了一道墙?   “皇兄,梅林里那道墙……”待皇后同太子说完王静宜的事,封云朝试着开口问道。   封云朝的话一出,封湛的面上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宋执心中也是一突。   皇后看向水榭外的那片梅林,忍住笑意,那边,是昭仁郡主府吧。   皇后和封云朝离开后,封湛在太子府接见朝臣和幕僚,安排他离京之后的事宜。   掌灯时分,陆沉到了太子府。   封湛向陆沉安排道:   “此次孤离京,大概月余。大觉寺加派人手,其余的,不要太紧,给他们留足动作的机会。”   “是,殿下。”陆沉抱拳应道,而后离开。   ------   入夜,微凉,封湛踏出承华殿,却并没去往寝殿方向,而是径直向南,走过了那片两府相隔的梅林。   至梅林郡主府一侧,封湛停步开口:   “你们主子可在府中?”   话落,林中迅速窜出一名黑衣暗卫,   “太子殿下,主子在花厅,已去通传。”   “带路。”封湛心道,她今日倒是乖了。   封湛进到莲塘旁的花厅,一眼就见到斜倚在临窗软塌上的秦烟,秦烟合着眼,身上搭一条薄毯,一头如瀑的青丝铺散在榻上,有几束发丝垂在了榻外,在夜风中微荡。   此时花厅内的各色菊花盛放,在清秋的月夜下,传出一缕缕冷香。   封湛向前一步,仍合着眼的秦烟突然开口:   “殿下当我这儿是太子府的后花园了?”   封湛脚步一顿,双眸微眯,沉声道:   “你们退下。”   宋执本就未踏入花厅,厅中似乎不时宜出现在此处的,只有沈莹。   沈莹向秦烟开口询问。   “主子。”   秦烟懒懒抬手。   沈莹随即出去,老规矩,还带上了门。   ------   花厅内,封湛一步步走向秦烟。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走进,秦烟缓缓睁眼,入目是已走至近前,垂眸看着她的太子封湛。   封湛俯身,牵起秦烟,就势在秦烟方才的软塌坐下,将秦烟抱坐回他的腿上。封湛上身靠向软垫,将秦烟圈在了他的怀前。   秦烟身下舒服的软垫被身后这人强势地换成他坚硬的躯体,秦烟蹙眉,不舒服地扭动了几下,动作却被封湛出声阻止。   封湛嗓音微哑;   “别动。”   此时秦烟才发觉,自己似乎蹭到了什么,她偏头看向封湛,眼神中带着些揶揄。   封湛回避了秦烟打趣的眼神,伸手扯上薄毯,将二人盖住,又紧了紧揽着秦烟的双臂,而后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埋在秦烟修长白皙的侧颈,闷声道:   “秦烟,同孤再试一次。” 第69章第69章   疏雨随风而来,淅淅沥沥地洒在窗外的一池残荷之上,为这无边的静夜,增添了些许情致。   秦烟感受到了贴住自己背脊的封湛胸腔微微震动,而突如其来的雨声中,秦烟也听了清封湛在自己耳边的那句“再试一次。”   秦烟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但并未言语。   一呼一吸间,身后那人衣袍上浅淡的沉香味,混合着花厅中清雅冷冽的菊香,溢入了秦烟精致的琼鼻。   秦烟心中明了,封湛这话,是继在西郊围场的那句“同孤一试”之后,再一次对她提出确认二人的关系。   秦烟心中轻轻一叹。   不可否认是,她的确对封湛动了心,也感受得到身后那人对她的情意。   中秋夜宴那次,秦烟因掺了媚药的酒,半真半假地对封湛情动,却被她及时打住。之后她试图收心,但已失了的心,哪能这么轻易就收地回来。   而后封湛以公务之名,又将二人绑在一起。日日相见,如此近距离相处,最终情愫滋生地更加浓烈。   以至于昨日,二人竟差点在书房真……   秦烟是个随性洒脱的人,不会因古板的礼教过于约束自己。而如今,秦烟也的确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对封湛不再抗拒。   她甚至不反对同封湛进一步发生点实质性的关系,毕竟封湛的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和他那优异的身材,实在是太让她满意。   但,秦烟没打算考虑同封湛的将来,及时行乐就好。   ------   封湛没等来怀中女人的答案,心中微沉,剑眉轻拧,贴在秦烟嫩白脖颈上的薄唇微张,重重一吮。   秦烟吃痛,偏头扭身,以图离开身后这个被她惹怒的危险男人,却被封湛的铁臂箍住细腰,大掌掐住秦烟的腰身,一把又将她按回了怀里。   封湛重新将头埋进秦烟的颈侧,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薄唇贴在秦烟修长的颈项。   耳边封湛滚烫的鼻息让秦烟渐渐升起热意,秦烟偏头看着封湛五官深刻的俊脸,伸手抚上,而后将饱满的红唇,印上了封湛抿起的薄唇。   封湛两手分别置于秦烟的腰间,任身上的女人放肆动作。   一记深吻之后,秦烟的红唇下移,刚擦过封湛干净的下巴,男人身体一僵,嗓音喑哑。   “孤不是说试这个。”   秦烟动作微顿,眉头轻蹙,对封湛突然的出声坏了气氛,似有些不满。   封湛胸腔剧烈起伏,强压下心中的燥意,将秦烟的头按回肩上,轻抚秦烟的背脊。   “秦烟,你知道孤是什么意思。”   秦烟依旧是一言未发,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将脸搭在封湛肩上,合着眼休息。   封湛心中一叹,他因秦烟的与众不同,被她一步步吸引,直至深深扎入他的心中。而此刻,封湛却又希望秦烟只是个寻常女子。   封湛确信,秦烟就算是同他发生了什么,她也能潇洒地抽身离开。   思及此处,封湛有些无奈。   外头雨势不减,一阵凉风带着雨雾飘进厅中,秦烟拧眉,瑟缩了一下,而后缓缓起身。   “殿下,失陪。”   秦烟对封湛吊着她的胃口有些不豫,没对封湛有好脸色。   封湛失笑,像是看出了秦烟突然使性子的缘由。   “沈莹。”秦烟淡声道。   沈莹应声进来,左臂上搭着一件披风,右手拿着一把油纸伞,这是方才纪先生送来的。   沈莹还记得纪先生送伞过来时,得知主子又同太子单独在花厅,黑着脸的样子。   他们这位主子啊……   秦烟让沈莹给她披上披风,主仆二人撑着伞离开。   夜雨微凉,封湛独坐花厅。   秦烟,来日方长。   ------   翌日,天气清朗,适合出行。   太子南巡的阵势,并没太过张扬,不过也没瞒得太紧,毕竟准备船只也算兴师动众,因此消息还是陆续传了出去。   太子同秦烟的车架和随行护卫同时从西山出发,到达上京城东码头时,遇上了提前等在那儿的左相的嫡次女王静妍。   看得出来,王静妍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见太子下车,王静妍笑着过来,被太子府的亲卫拦在了车架五步之外。   王静妍向太子行礼道:   “太子殿下,我在扬州待过些年头,对江南很是熟悉,父亲让我陪同太子殿下南下,殿下可玩得更为尽兴。”   王静妍特地将这“陪”字拖了半个音,颇有暗示的意味,是此“陪”,还是彼“陪”,就不得而知了。   以往帝王到各州府巡幸,皆是会带上后宫嫔妃,而巡视的途中,还会不时接受各州府或豪绅献上的美人。   王静妍此“陪”的含义,就有点丰富了。   封湛下车后,便将视线投向了运河上的船只,对王静妍的毛遂自荐未置一词。   宋执从龙船方向回来,   “殿下,一切准备妥当,可以登船了。”   “嗯。”封湛眉头微拧,他之前交代了南下一切从简,不必大肆铺张。   但这浩浩荡荡的随行船只竟还是不见首尾,而码头正前方的那艘建着宫殿楼阁的四层龙船,是惠帝原本准备明年暮春下江南用的船,仍是奢华过度。   “处理了。”封湛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回望车后。   宋执明白,殿下说的是左相府王静妍。   宋执拦在王静妍身前,   “王二小姐,请离开。”   王静妍又准备开口,却见太子视线所及的方向太子车架之后,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月白锦袍,披着披风的高挑美艳的女子。   王静妍双眸一缩,那是,昭仁郡主秦烟。   秦烟缓步过来,走到封湛面前,淡淡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王静妍,便收回视线。   秦烟的车停在太子马车之后的不远处,而她耳力也极佳,当然听见了王静妍对太子的那番作陪的话。   秦烟也听说了左相府的长公子同关内侯的独女定了亲的传言,那这王二小姐……   呵,左相是有多贪心,是想一边站太子,而另一边又站队三皇子?   ------   秦烟身侧走来纪南风。   “主子,已准备妥当,可以登船。”   封湛侧目看向纪南风来时的方向,那边的河岸旁,是一艘精致豪华三层楼船。   封湛面上有些不好看,秦烟是自己准备了船?   看来宋执并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多出来的那些船,是秦烟的。   秦烟正准备往楼船方向走去,被面前的封湛跨步过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秦烟蹙眉回头,对上封湛一双固执深邃的黑眸。   “龙船上给你准备了寝殿,方便随时谈公事。”封湛道出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但两人都明白,谈公事是真,但行私事,也不假。   秦烟眉梢微挑,目光颇有些戏谑。   秦烟对封湛的身体很有兴趣,美男作伴,这一路上也添些趣味,但奈何封湛每次都逗地她不上不下的,吊她的胃口,封湛忍得了,秦烟可不太乐意。   封湛轻叹,   “乖,孤会让你满意。”   封湛刻意压低的醇厚嗓音,酥化了秦烟的心。   秦烟受不住身前美男的蛊惑,那就,再信他一次?   “纪先生,上龙船。”秦烟淡声吩咐。   纪南风一顿,但也对那两人总缠在一起,习以为然。   纪南风领命而去。   封湛松开秦烟的手腕,同秦烟一前一后登船。   “太子殿下……”   身后王静妍不死心地又向前一步,被太子府的亲卫拦住。   随行的太子府幕僚和护卫也登上了随行的船只。   ------   码头上,王静妍冷眼看着离去的船队,心中微凉。   太子对她向来不假辞色,但方才她站的位置不算远,可是秦烟看着太子是怎样耐着性子诱哄着秦烟上龙船的。   秦烟,真是好命,有着高贵的出身,绝美的容貌,还有太子如此优秀的男人宠着哄着。   王静妍说不嫉妒肯定是假的,哪个女人不想拥有男人独宠,而且还是太子那样位高权重的男人。   王静妍不怨太子,也不怨秦烟。   她只是有些怨自己的出身和命运,王静妍不是非太子不可,但父亲给她的安排她无法拒绝。   左相府的一个小厮过来,   “二小姐,现在怎么办?”   王静妍心中冷嘲,父亲交给她任务,此次太子南下,她必须同太子有所进展。   “走陆路,我们先一步到扬州做准备。”   “但是,二小姐,陆路颠簸……”小厮有些犹疑。   “去办。”王静妍看着还在陆续出发的船队。   方才听太子同秦烟的谈话,那是秦烟的船?秦烟家资如此丰厚?   不过等到了扬州,以义父对她的财力支持,那就是她王静妍的天下了。   ------   秦烟的寝殿,被安排在了龙船顶层,临近太子封湛的正殿。   南下的这几日,两人都比较安分,除公事外,二人倒没总再腻在一起,各自处理公务。   此次南下,太子无心巡游,行船速度较快,没多少时日便到了江南地界。   但经过之处的河域的决溢和泥沙淤积程度越来越严重,每日龙船上议事厅中的氛围也越来越凝重。   沿路州府的长官被频频召上龙船,上船和下船时都是被吓地满头大汗。   江南水患的严重程度,如若严重程度有七八分,各州府衙门却只往上报三四分,谁都不愿做那出头鸟,但越是这样,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八百里加急,将情况报回上京。让各诸侯王立即回属地待命。命兵部,户部,立即派人南下。”太子做了安排。   而船行的速度,也因河道淤积的河沙越来越慢。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今日雨停,但河面上却开始隐隐泛起雾气。   这日一早,秦烟同封湛同时出寝殿,立在船头的栏杆前,放眼望去,因河道的某些位置因泥沙受阻,数以千记的壮丁拉着纤,艰难地拖着龙船向前驶去。   船头风声猎猎,封湛同秦烟的发丝和衣袍被秋风掀起,飞扬交错,一黑一白,却如此和谐。   秦烟双手撑着栏杆,语调淡淡,   “殿下有没有听过民间流传这样一句话?”   “七十二行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秦烟说话间,视线一直落在河岸两侧那些赤着上身背着纤绳的壮丁身上。   封湛凝眸,侧头看向秦烟,沉声开口:   “你在同情他们?”   秦烟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摇头。   “世间万物皆苦,谁又有资格同情谁呢。”   封湛心中突然掠过一个疑惑,秦烟,此生,有没有一个时刻,不那么清醒?   纪南风过来,   “主子,灵山那边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封湛拧眉,   “你要下船?”   秦烟神色平静,   “嗯。”   封湛伸手勾起一缕秦烟因劲风缠至他手边的青丝,音量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正好,与孤同行。” 第70章第70章   上京城,禁内。   惠帝一连三日到寿安宫,都被“太后身体欠安”六个字,挡在了宫门之外。   今日惠帝御驾再到寿安宫,却没被阻拦,而是被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夏英引到了正殿东暖阁,却在那儿被晾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了萧太后。   暖阁内,气氛不算太融洽。   几句寒暄之后,惠帝直奔主题:   “太后,永定侯府同益州王室的婚事,会否有些不妥?”   虽说萧太后帮太子从惠帝手里夺权,但惠帝因着感念太后曾经对他的扶持,对萧太后还是很敬重,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萧太后抚猫的动作一顿,眸眼微抬,凉凉开口:   “本宫只是将陛下赐给谢长渊的侧室改为了正室。这婚,陛下赐得,本宫就赐不得了?”   惠帝对太后这番语焉不详的话有些疑惑,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要是他猜想的那样。   “朕之前赐给长渊的那名侧室,是益州王的王妹?”惠帝问向萧太后。   萧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品饮,隔着虚白的茶水雾气,萧太后眸眼微掀,看向惠帝,神色间似有些讽意。   “陛下赐婚时,就没查清对方的身份?”   惠帝从寿安宫出来时,面色铁青,当即吩咐李福全,   “让谢长渊立刻进宫见朕。”   “是,陛下。”李福全方才侯在暖阁之外,并不清楚圣上同太后的谈话内容,但看这情形,谢世子,定是做了什么事触怒了圣上。   但谢世子,可是陛下极信任倚重的人啊,莫要让圣上失望才好。   ------   惠帝离开后不久,遗山大师到了寿安宫。   萧太后对遗山没有好脸色,对遗山这些年屡屡违背她行事的做法,连番发问,   “遗山,你是否忘了,是本宫将你安排到太子身边的?”   “如今,你是只认太子,不识本宫了?”   “你不记得你还担着帝师的名号?而秦烟,又怎会成为你的弟子?”   “遗山,你是要做什么?”   萧太后最后这句质问,语气是越发的冷厉。   遗山安静地听萧太后说完,幽幽一叹,   “太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夫都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能做得了什么?”   “只是,太后,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力可左右。太后何不放开一点,兴许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遗山很是为自己这位老友,萧太后遗憾。   萧太后曾经对大夏,对朝堂,对先皇,都是一腔热血。但自太后被先皇辜负,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一个芯子,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冰冷无情的皇室中人。   她甚至一度手染鲜血,以权势为利刃,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萧太后凉薄而疲惫的嗓音,在暖阁中响起,打断了遗山思绪。   “遗山,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遗山哑然,的确,佛说,不能想,一想就错了。   他今后不会再去评价,或是去劝解太后。   但,太后是否会明白,太子和秦烟,没有哪一个,是她能轻易摆布的。   ------   李福全到北衙禁军营寻到谢长渊时,已告知了他圣上心情不佳,因而谢长渊踏进御书房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御书房,谢长渊单膝跪地,   “陛下。”   回应他的,却是从御案方向,砸向他的一只茶盏。   “混账。”御案方向,传来圣上的一声怒喝。   谢长渊闭目,没有闪躲,杯盏砸落到他身前的地面,碎地的瓷片弹起,将他的侧脸割破一个口子,鲜血沁出,洒出的茶水也溅湿了衣袍,但谢长渊没有理会,只沉默地承受来自帝王的震怒。   谢长渊此时的确不知他是做错了什么,会触犯龙颜。   难道是,兼并土地?   他近日的确在西郊昭仁郡主府旁购置了许多田地,用以扩府,是因为这个?   而惠帝接下来的话,却否认了他的猜测。   “说说你那侧室怎么回事?”惠帝压着怒气,他要听谢长渊亲口说清楚这间糟心事。   谢长渊疑惑地皱眉,侧室?阿嫣?   而谢长渊突然想到什么,眸色一变。   遗山大师曾郑重地让他同阿嫣撇清关系,那么,阿嫣,到底是谁?   惠帝眯眼观察着谢长渊的反应,他无法判断谢长渊对此事是否知情。但谢长渊掌北衙禁军,那是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谢长渊不能出现异心。   而同萧太后关系匪浅的益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谢长渊身边安插了这么一个身边人,谢长渊对此到底知不知情。   ------   惠帝见谢长渊只是皱眉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又道:   “那日你来找朕,要朕撤回赐婚益州王王妹为你正妻的旨意,你知不知道,太后懿旨上的那位益州王王妹,就是你娇藏了三年的那位侧室。”   谢长渊瞳孔骤然一缩,满面是显而易见的震惊。   惠帝见谢长渊对此似的确不知情,心中微微一松,但仍气不过谢长渊的大意,让这么一身份敏感的人在他身边待了三年。   今日萧太后的眼神,似警告,又似嘲讽,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惠帝,太后就是能轻而易举地在惠帝身边安插眼线。   “长渊,不要告诉朕,你同益州有什么关联。”   谢长渊当即伏地扣头。   “陛下明鉴,臣也是被瞒在鼓里,毫不知情。”   谢长渊当即将三年期那同阿嫣在梅山上相识的情况,对惠帝讲述了一遍,当然,他掠过了秦烟那段。   惠帝听得是叹气又摇头,长渊实在是大意。   而如今太后这个赐婚,就是明摆着将永定侯府同益州绑在一起,说不定,永定侯谢安,已同萧太后达成了共识。   谢长渊此刻竟想起了谢照那日在万寿宫宴上请旨脱离谢氏族谱的决绝做法,但,他谢长渊不能,也不甘心。   永定侯谢安的爵位,是靠着母亲得来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谢长渊再将头叩向地面,   “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请陛下明鉴。”   惠帝双眉紧锁,此事的确麻烦,但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若因此一刀切而舍弃长渊,是否又是遂了太后的意,断自己的一臂。   惠帝闭目,而后重新睁眼,嗓音疲惫。   “长渊,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谢长渊离开御书房时,心事重重,脚步沉重。   ------   谢长渊出宫门,先是去了一趟北衙禁军营交代公务,而后上马疾驰到永定侯府,府中众人见世子回府,皆是一喜,但谢长渊只是入府寻阿嫣,得知阿嫣仍未回府,又立马离开。   谢长渊又纵马去到太后在上京城安排给益州王的宅子。   报了姓名后,被益州王妃派人迎进了正厅。   益州王不在府中,谢长渊在厅中只见到坐在上首的王妃,一番见礼后,谢长渊开门见山,   “王妃,我要见阿嫣。”   益州王妃宋吟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阿嫣是谁,脑中转了几圈,哦,不就是叶清璃吗?   “让小姐过来。”宋吟吩咐下人去请叶清璃。   宋吟让人给谢长渊看了茶,便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浅酌。   看今日谢长渊的模样,可不像是来商量婚事,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叶清璃不认她宋吟这个嫂子,那她宋吟也不会自找没趣主动去为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姑子挡麻烦。   一盏茶的功夫,阿嫣提着纱裙的裙摆,小跑着奔入厅中。   “长渊哥哥。”阿嫣看向谢长渊,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   长渊哥哥终于来找她了,她就知道,长渊哥哥是不会不管她的。   阿嫣意图扑向谢长渊怀里的动作,被宋吟突然起身开口打断。   “谢世子,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话。”   “对了,还请谢世子担待,清璃还小……哦,对了,恐怕谢世子还不知道吧,清璃就是谢世子口中的阿嫣,她原名叫做,叶清璃。”   “清璃是先益州王最小的女儿,自小流离在外,十来岁才被接回益州,也是命苦,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谢世子多担待。哎呀,瞧我多说了几句,这些话,让清璃慢慢告诉你就好。”   “谢世子,失陪。”   宋吟抬步往厅外走去,经过叶清璃时,二人相视一眼。叶清璃是一脸警惕,而宋吟则是眉梢微挑,满是讽意。   这些不入流的莲言莲语,宋吟从前不是不会,只是不屑用而已。   叶清璃,自求多福吧。   ------   宋吟离开后,叶清璃面上重新溢满了笑意,扑向谢长渊。   “站住。”谢长渊语带寒冰,叶清璃的动作僵在了半路上。   谢长渊起身,冷眼看着面前叶清璃。   叶清璃杏眼中蓄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谢长渊,以往只要自己这个表情,长渊哥哥就会立马哄她。   谢长渊一步步走向叶清璃,周身都是冷气。   “叶清璃?你不是说你叫‘阿嫣’?你隐瞒身份,在永定侯府三年,有何企图?”谢长渊一字一顿,声如寒冰。   “没有,我没有,长渊哥哥,我是因为不想让王兄找到我,所以才不说真名的,我哪有什么企图,我当时也只是随口扯了个大师提到过的名字,并不是存心骗你的,真的,长渊哥哥,你相信我。”   叶清璃急急说着,向前走近谢长渊,伸手欲拉住谢长渊的臂膀,却被谢长渊甩开。   谢长渊心中冷笑,随口扯出的大师曾提过的名字?   谢长渊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   “所以说,你不仅遗山大师弟子的身份是偷秦烟的,画是偷秦烟的,连曾经的假名也是偷秦烟的?”   “你是哪儿来的脸?”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71章第71章   叶清璃瞠目结舌,长渊哥哥从来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叶清璃此时心中已是凉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面这个一身怒气的男子,今日根本不是来寻她回去的,他就是来为秦烟抱不平的。   谢长渊又道:   “你还记得你在梅山是在哪里救的我吗?”   叶清璃闻言,心中是忽上忽下的,长渊哥哥是还在顾念自己对他的救命恩情?   叶清璃忙回忆着开口:   “我那是回大师的院子,刚进院门,就见长渊哥哥你一头载进了院子里,我立立马过来将长渊哥哥拉起……”   “在山腰呢?”谢长渊打断了阿嫣冗长的叙述。   叶清璃疑惑地思索了片刻,   “嗯?什么山腰?”   谢长渊闭目,深吸一口气,这还有什么疑问?   叶清璃的确算是救了他,但不是在山腰的雪堆里,只是在万雪斋的院子中。   “那时,在山上,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   叶清璃蹙眉,女子?什么女子?   片刻后,叶清璃突然想到那个她一直不愿回忆的场景,那个因雪崩掉下山崖的女孩子,长渊哥哥是问的她?她是谁?   谢长渊见叶清璃的神色不对,一声低喝,   “说,你不是见过她?”   “没有,我没有见过什么女孩子。”叶清璃不想承认,她无意中害死了一个女孩子,那也是她极力想要遗忘的不愉快经历。   当时她被大雪困在山上好多天,她出去寻下山的路,却见一个女孩子在悬边上,叶清璃太多时日没见人了,她激动地唤那个女孩子,似乎叫喊声却造成了雪崩,那个女孩子脚下的雪床滑落,将女子打了下了崖去。   但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再去回忆自己的无心之失。   这几年,谢长渊早已熟悉了叶清璃的神情,她心思浅,什么都露在脸上,此刻,叶清璃就是在掩饰。   谢长渊向叶清璃走近一步,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开口,嗓音冰冷。   “你是不是,害一个女子掉了崖?”   叶清璃吃痛,双目震惊,长渊哥哥怎么知道的。   谢长渊看着阿嫣的眼神,那就是了。   谢长渊将手下移,骤然掐住叶清璃纤细的脖子。   叶清璃双手抓住谢长渊的手臂,试图掰开,但谢长渊的手掌却越收越紧,叶清璃的小脸因憋气涨的通红。   谢长渊的神思却突然归位,这里是益州王的地方,而叶清璃如今也不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苦出身,她是益州王的王妹,是太后懿旨赐婚给他的正妻。   谢长渊心中一凉,倏地松手,让叶清璃跌坐在了地上。   “咳咳咳……”叶清璃双手捂着被掐出指印的脖子猛咳,此时她无比委屈,她才被秦烟在御殿上掐了一次脖子,这又因为秦烟被长渊哥哥掐一次,秦烟,秦烟……   直至叶清璃眼中都咳出了泪,她断断续续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困在山里太久,太久没见人,我叫她,哪知她自己没站稳,被雪滑下去了。”   谢长渊按捺住想要掐死身前女子的冲动,他神色冰冷,嗓音寒凉,   “将秦烟的画给我。”   叶清璃明白,谢长渊是知道那天万寿节的事了,但她本就打算咬死不承认,才将那些画都带走了。   “那些画,本来就是大师让我照着学的,我都学会了,她会的那些我都会。”叶清璃仰着头,一脸固执,但又是极其可笑。   可笑到,谢长渊此时就算是心中满是杀意,都忍不住失笑。枉自己还曾觉得叶清璃是单纯可爱,这分明就是不可理喻,愚不可及。   “呵,你哪里有脸说你是遗山大师的弟子,你最多只能算是师从秦烟,那还要看秦烟认不认你这个徒弟。”   “画在哪儿?”谢长渊追问。   叶清璃此刻已对谢长渊不报希望,她只是单纯,又不傻,今日谢长渊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她的情意,张口闭口就是秦烟,可他还记不记得如今自己才是他的未婚妻,而不是那个昭仁郡主秦烟。   “画已经被我毁了。”叶清璃扭头,她不再看谢长渊,倔着脾气强忍着泪珠子不再往下滚。   谢长渊倏地眯眼,抬手,准备朝着阿嫣脸上打下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谢长渊咬紧后槽牙,紧握双拳,手背青筋暴起,最终还是将手放下。   “我不会娶你。”谢长渊深深叹了一口气,凉薄开口。   阿嫣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太后赐婚,你要抗旨?”   此时的叶清璃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娇憨的模样,她也会拿太后来威胁震慑谢长渊了,真是今非昔比。   “那你就试试,自己成这个婚。”谢长渊留下这句话,便抬步离开。   坐在地上的叶清璃扭身看着谢长渊离开的决绝背影,神色凄惶,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但,叶清璃啊,你还不知,你这辈子要流的泪,才刚刚开始。   ------   大学士安府,端王,端王妃和世子封肃北,带着官媒,携厚礼到访。   一个时辰之后,安大学士安文京亲自送端王府一行人离开,刚出府门,便碰上了像是急急回府的安文京。   “端王爷,端王妃,世子。”安文京向三人行礼,而后又朝封肃北道:   “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封肃北此刻心情大好,让端王夫妇先行回府,又跟着安文京回了安府。   安府前院花园的一个四面透风的凉亭,安文京同封肃北在石桌对坐,安文京命下人上茶后,挥退了下人。   亭中安文京神色有些凝重,而封肃北却是一脸喜气。   “延之,我就要称呼你一声大舅哥了,哈哈哈。”   安文京已得到消息,此时当是证实。   “世子,你明知我妹妹颜夕她……”   安文京虽然希望妹妹颜夕能觅得佳婿,但也不希望同颜夕同封肃北会成为一对怨偶。   “我知道,颜夕心中只有太子。”封肃北神色坦然,对着安文京郑重道:   “延之,颜夕很优秀,能娶她为妻,是我之幸,也是我所求。”   安文京当然知道,封肃北对安颜夕的爱慕从不掩饰。   但,这个喜欢的程度竟到了就算知道颜夕心中另有其人,封肃北也毫不介意?况且封肃北已离京这么多年,对颜夕的情意仍是未减?   对此,安文京有些怀疑。   封肃北笑着拍了拍安文京的肩膀,   “放心,颜夕暂时不会远嫁,我会留在上京两年,待颜夕适应了婚后生活,再将她带回幽州。”   安文京闻言,心中倒是定了下心,封肃北能为颜夕做到如此,当时对颜夕真心无疑了。   “世子,好好待我妹妹。”   “放心吧,延之。”封肃北起身离去。   ------   封肃北离开后,安文京去到父亲安世凤书房,父子俩又交谈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而后安文京出来,径直往安颜夕院子而去。   安颜夕自得到消息后,便愣愣地坐在房中。   安文京看着颜夕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痛,她怎么不希望妹妹能得到心中所想,但得不到的,就应放手,妹妹迟早要面对如今这个局面。   “颜夕,你何苦去追寻一个眼里没你的人,封肃北是真心喜爱你,能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好下半辈子,就是你之幸事。”   安颜夕原本低垂的目光抬起,唇边扯出一抹苦笑,看向安文京,开口反问:   “兄长,如果是你得不到想要的人,你会退而求其次接受一个所谓喜欢自己的人?”   安文京闻言一滞,颜夕的问题,他毫无准备,却是轰然一击。   安文京心中泛起苦意,他喜欢的人,是一场风,是一缕烟,是他可能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幻象。   “我会。”   安颜夕没有错过方才兄长眼神中的痛苦和遗憾,兄长,心上那人,是谁?   ------   上京城,端王府。   “你决定了?”端王问向封肃北。   “圣上多疑,此番让各诸王侯进京贺寿,实为试探是否忠诚。我作为端王府世子,以新婚为由,留京两年,实则为质,可让圣上对幽州放下些戒心。”   端王颔首,他的这位儿子很是顾大局,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安府那位大小姐,属意的是太子。”   端王妃亦是满目担忧,婚姻不是儿戏,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直追着一个眼里只有别人的女人。   封肃北明白父亲母亲的担心,淡笑道:   “萧太后近日频频在寿安宫召见朝臣,而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时常在寿安宫出入。不论萧太后的这些动作,只是为了警告太子,还是她真要做什么,我们都要防范。”   “大学士府,必须站在太子这一边,而安文京即将入内阁,他唯一的胞妹安颜夕,不能同二皇子、三皇子沾边,只能同太子派系结亲。”   “既然太子殿下不娶,我娶了便是,免除后患。”   端王心中一叹,便是默许了封肃北的选择。   “幽州既然选了太子,就断没有择二主的可能。且太子势力,深不可测,也不容我们背主生出异心。”   封肃北对此也深以为然。   至于安颜夕,呵,只有贺霄那个蠢货才看不出她面具之下那张伪善的嘴脸,也活该他被玩的团团转。   如今局势未明,要准备的,还有很多…… 第72章第72章   龙船上,议事厅。   众太子府幕僚神色凝重,此趟南下之行,本就是为了江南水患,他们在上京城出发之前就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江南,才得知水患之严重,牵涉之广泛,大大超乎他们的想象。   厅中诸人轮番向上首的太子奏道:   “太子殿下,江淮一带河道淤堵日益严重,当令工部加派人手,征调民夫疏浚河道,修堤护渠,以确保漕粮的运输通畅。”   “距探子来报,如今江南粮食短缺,粮价已较年初翻了四倍不止。今年征粮兴许也会有所困难。运河淤积阻塞,漕船到上京的速度将会大打折扣,如若还要开仓放粮以赈灾,各粮仓的储量恐怕会不容乐观。”   “又是粮荒,又是水灾,那必有会有流民。太子殿下,兵部也应立即加派人手至江南,以防乱民之害。”   “今年的漕粮上京,目前只有水陆交替北上,但是反复装卸,损耗也极大,如今最紧要的事,还是得先保证漕粮及时交仓,毕竟官兵也需要粮饷。”   众人点头称是,皆是对漕粮的担忧。   “太子殿下,属下有一个想法。”一名身着白色儒袍的青年男子起身,向上首的太子作揖道。   “讲。”太子封湛将目光投向那名白袍男子。   “是,太子殿下。”幕僚钟临躬身后,徐徐开口:   “从江南运到上京城的漕粮,一直以来,都是将江南的粮食,集中到扬州,然后从扬州装船,再经过运河,淮水,汴水,再到上京城。”   “此种运输方式,运输时间很长,一船粮食需要六七个月才能到达上京城,且途中损耗极大。”   “长途运输,船工对各河道的情况不全熟悉,事故较多,也频频发生触礁沉船的事故。”   “属下试想,可否在各个河口,分段建造粮仓,根据各江湖水位高地和水流缓急等情况,采取江船不如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的分段运输方法。”   “这样一来,漕粮分别由各河系分段接运,船工们在各自的自己熟悉的水道行船,事故会大大减少,运输时间也会大大缩短,较原来的直运更为优越。”【1】   钟临讲述完毕,作揖后入座。   此言一出,众人皆目露赞赏。   南粮直运北上,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上京城和各州府粮仓虽多,但的确没有沿漕运河道分段建仓,钟临的提议的确可规避槽船事故,大大提高漕粮的运输效率。   “钟临,你这想法不错。”   “是啊,的确不错”   “钟临,这么好的点子,你瞒地可够深啊。”   ……   众人交口称赞。   钟临抱拳向四座赧道:   “哪里,哪里,兄台谬赞,鄙人可不敢居功,此“分段运输法”之名并非鄙人所创,而是借鉴了大名鼎鼎的余庆丰钱庄的船队的运粮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热烈议论。   “余庆丰,可是有着大夏民间第一钱庄的称号,他们的船队竟有此妙法。”   “余庆丰财力雄厚,自然也是人才济济,况且民间船队,较之运输皇粮的漕船,更为灵活,自然更便于方法的调整。”   “此法虽妙,但实行起来,还需时日,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判断。”   ……   ------   太子府议事,向来都是任幕僚臣属们畅所欲言,各抒胸臆,太子并不会因避讳而限制下属的谏言,因而底下幕僚的议论,太子封湛都听得一清二楚。   封湛看向下首的秦烟,余庆丰?   “昭仁郡主,有何看法?”封湛的开口,打断了秦烟喝茶的动作。   厅中诸人听见太子发话,也都齐刷刷地看向被太子殿下点名的昭仁郡主。   众太子府幕僚对议事时太子殿下会屡屡征求昭仁郡主的意见已经见惯不怪。昭仁郡主虽不会主动参与讨论,但偶尔提出的看法,其切入点时常同他们大不相同,让他们眼前一亮。   故他们也早已摒弃了男子对女子根深蒂固的偏见,且昭仁郡主还曾是固城城主,她的意见建议也更容易令在场的诸位信服。   秦烟缓缓搁下茶盏,朝着太子淡声道:   “殿下,这个问题,可让纪先生来回答。”   封湛剑眉微拧,而后颔首。   不多时,纪南风进来,朝着上首的太子行礼后,便径直走到秦烟所坐大椅的侧后方。   “纪先生,你来同诸位讲讲余庆丰是如何分段运粮的。”秦烟侧头吩咐纪南风。   “是,主子。”纪南风点头,而后不疾不徐地开口:   “余庆丰的粮号所购之粮,从江南运到大夏各州府,若走水路,会采用分段运输的方法。”   “其法是根据各河道水力的不同,使用不同类型的船只,并在各个河口兴建粮仓储粮。”   “如在汴水航行的船只,船体肥短,平底浅舱,装载量大,每船能载一千石之多,而且装卸又方便,适合在江面开阔、水流稳定的河道里航行。”   “而在水流湍急、礁多滩险的河道里航行,又是另外一种船型,叫做"上门填阙船"。这种船载重在一千石左右,而且以坚牢着。”   “每段不同的河道,用最适合此段河道的船只运粮,并配置最熟悉此河道的船工。并且仅将粮食运抵下一河道的入口处,卸货,装入粮仓,便返程。”【2】   “如此一来,不论哪一段河道因干旱或是水患造成行船困难,都可以最快的速度转陆路,运往下一段通畅的河口,降低运粮风险,提升运粮效率。”   ------   众人闻言频频点头,而方才首先提出此法的钟临却有了些疑惑,钟临起身,向纪南风作揖道:   “不知纪先生为何能如此详细地了解到余庆丰的信息的,鄙人也是仗着太子府幕僚的身份,多方周转打听,才能得知余庆丰的一点皮毛。纪先生可否为鄙人解惑,也便于我们判断纪先生消息的真伪。”   钟临此言,并无质问纪南风的意思,只是太子府幕僚办事,秉持着太子殿下定下的依据需严谨的规矩,向来提出意见都得有理有据,不能天马行空,故钟临就多说了几句。   而钟临又突然想到什么,诧异地开口:   “纪先生,同余庆丰的纪老板同姓纪,可是同宗同族?”   秦烟刚拿起杯盏的手一顿,蹙眉,似在思索。   纪南风稳立在秦烟身后,没有秦烟的指示,纪南风并未开口作答。   厅中众人也看向纪南风,似乎都在等着纪南风的答案。   立在太子身侧的宋执扶额,这些个文人,真是一根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秦烟的确也在考量是否有必要隐瞒余庆丰的事情,虽说秦烟算是半被迫加入太子府的幕僚团队,但她此时既然同这些人共事,并就同一问题在提出看法讨论,她也没有故作神秘的道理,并且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   余庆丰即将以她的名义拿回右相府手里本属于母亲的产业,而余庆丰的幕后之人是她秦烟,这一消息,本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迟早都会告知人前。   秦烟看向钟临:   “纪先生,的确对余庆丰的事情,最有发言权。”   众人疑惑。   封湛见秦烟开口,吩咐宋执:   “宋执。”   宋执立马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朝着厅中道:   “正式给诸位介绍,昭仁郡主身后这位纪先生,便是余庆丰的纪老板,纪南风。”   众人一惊,皆看向那个长身玉立站在昭仁郡主身后的锦袍男子,如此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竟是执掌偌大的余庆丰的纪老板。   而钟临更是震惊,他探听同漕运相关的消息,在暗处了解余庆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然是明白余庆丰的势力和财力之雄厚。   他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江湖中甚至传言说,余庆丰的财力,堪比半个大夏国库。而老板竟是这位低调不张扬的年轻男子,而宋大人开口确认,这定是事实。   厅中诸人又立马反应过来,如若他们没记错,这位纪先生方才进来时,可是称呼的昭仁郡主为“主子。”   那……   众人看向秦烟,都是又震惊又钦佩。   昭仁郡主才是余庆丰的幕后老板!   怪不得了,怪不得之前昭仁郡主对粮食典当如此熟悉,余庆丰的典当行在大夏可是数一数二的。而这一路同行的船队后的三层楼船和几十艘随行船只,据说也是属于昭仁郡主,他们起初还抱有怀疑,但如若昭仁郡主是余庆丰的幕后主人,那这些船队就是九牛一毛了。   啧啧,昭仁郡主出身显贵,不仅曾是固城城主,竟还是余庆丰的老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怪不得能得太子殿下青眼。   太子殿下有眼光啊!   ------   封湛沉声开口安排事宜:   “再向上京城传消息,命兵部,户部,工部立即加派人手下江南,让他们立即出发,不要再耽误。”   “你们做一个槽船分段运输的具体实施方案,再行讨论。”   “是,太子殿下。”众位幕僚还震惊在昭仁郡主是余庆丰背后之人的事情中,昭仁郡主的事迹,可够他们拿出去吹个三天三夜的牛都吹不完了。   端坐椅上的秦烟偏头向左侧,像是在对纪南风小声说着什么,她身后立着的纪南风微微弯腰俯下,将右耳靠向秦烟的侧脸细听。   封湛瞳孔一缩,面上升起厉色。   从封湛的角度,那两人的姿势,是不是亲昵过了头。   封湛冷声开口:   “你们下去,昭仁郡主留下。”   秦烟闻言,缓缓回头,对上封湛的一双冷眼,秦烟不明所以地挑眉。   而重新直立起上身的纪南风也是看向上首的太子封湛,封湛警告地扫了一眼纪南风。   此时议事厅的大门打开,众太子府幕僚陆续离开,江面的冷雾趁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厅中瞬间充斥着一股凉意。   ------   封湛锐利的目光投向外面越来越浓的江雾,沉声安排:   “做好准备。”   宋执点头,而后离开。   秦烟蹙眉,雾气沉沉,是这个时节的常态,但此浓雾,让人有些不安。   秦烟侧头向纪南风道:   “纪先生,让他们加强防范。”   “是,主子。”纪南风也是皱眉,如此大雾,较之清早时更为浓重了。虽说太子府和郡主府的护卫严密,但船队在河心,就是个活靶子。又有西郊那次的遇刺,不得不防。   封湛起身,稳步走向秦烟,至秦烟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住。   “孤已做了安排,今日,你同孤下船。”   秦烟靠向椅背,仰头看向封湛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颇有些戏谑道:   “太子殿下认定我们同路?”   “孤今日同你去灵山,明日你同孤去山下的云水镇。”封湛强势地将秦烟安排地明明白白。   秦烟闻言却是笑了,   “太子殿下是准备好让我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   【1】“从江南……更为优越。”源自于资料。   【2】“其法……返程。”源自于资料。 第73章第73章   封湛瞳孔一缩,秦烟果真是张口就来。   而纪南风一听见秦烟对太子那句似挑衅的言语,当即就怀疑这是否又是主子的虎狼之词。   此时厅中除封湛和秦烟二人之外,唯一格格不入的就只有面上泛黑的纪南风,纪南风此刻的确觉得自己留在此地,有些多余,轻叹一声,开口:   “主子,我先行去灵山安排。”   秦烟仍是那个姿势,上身微微后仰,看着封湛越来越深的黑眸。   “嗯。”秦烟颔首,却不知是在回应纪南风,还是在赞赏封湛极为出色的面容。   封湛本垂向秦烟的眼眸微抬,扫了一眼纪南风。   如若纪南风不能那么有自知之明,又算得上有眼力见,封湛不可能留那么一个对秦烟心思不纯的男人在她身边,就算纪南风是秦烟极为信任的人,也不例外。   纪南风走到议事厅大门时,脚步一顿,折了一步回来,伸手,拉上了大门,将外间的冷气,也隔绝在了门外,厅中仅余封湛同秦烟二人,气氛暧昧地攀升。   封湛向秦烟再走进一步,缓缓俯身,双掌分别撑在秦烟所坐大椅的两边扶手之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逐渐靠近秦烟带着浅笑的精致小脸,薄唇在距离秦烟饱满的红唇三寸的地方停住。   封湛强势的气息笼罩而来,秦烟唇角的笑意越发地大了。   人说美色误人,就太子殿下这姿色,可算得上是倾国倾城了吧,难为她也就一俗人,又怎能抵挡得住如此绝色。   封湛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凤目之中,似乎是在探究,他面前的女人,对他的真心,究竟能有几分。   也只有片刻,封湛又缓缓起身,但他伸出右掌牵起秦烟原本搭在桌案之上的一只纤手,低叹一声,开口:   “雾大,不要走丢了。”   秦烟眉梢微挑,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又一本正经地撩她,秦烟任由自己的手被封湛干燥的大掌握住,而后借力起身。   封湛满意地轻捏了一下秦烟的嫩手,手感极佳,封湛瞬间忆起了那日在郡主府书房,秦烟的这只嫩白纤手……   封湛立马回头,牵起秦烟走向厅门,掩饰他耳根可疑的红晕。   出厅门,外面的雾更浓了,五步之外,竟不可视物,而船队早已因大雾停在了靠近河岸的水域,无法前行。   回来的宋执,也早已侯在厅外,同沈莹一样,瞟了一眼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相握的两手,心中都是一阵嘀咕。   关了门的两位主子,定又是没做什么正经事。   宋执上前一步道:   “殿下,已安排妥当,可以出发了。”   封湛颔首,仍是牵着秦烟,四人前后下了龙船,转而登上一只小船,顺流而去。   船工摇船的动静极小,四周静谧,只闻细微的水声。船只在雾中,顺流斜行,不多时,在远离船队大约五十丈距离的西侧靠岸,几人下船。   封湛依旧是自然地牵过秦烟的手,带着秦烟往前而去。   雾仍不见有消散的迹象,因河水上涨,河滩的规模骤缩,四人踏着河岸上柔软的细沙碎石和浅草,不多时,就到了官道旁。   官道上停有一辆通体玄黑而低调的马车,控制马匹的一黑衣暗卫下车,   “宋大人。”暗卫将缰绳交给宋执后,便隐入了雾中。   秦烟蹙眉,   “只一辆车?”   封湛侧头看向秦烟:   “此行不便引人注目,只有你我的暗卫跟着。”   不便引人注目?   秦烟脑中有了些猜测,云水镇,有什么值得这位太子殿下提前亲自去探查的?   秦烟同封湛上车进入车厢,沈莹同宋执一人一边,坐在车前。   宋执赶马,马车在雾中缓缓出发,悄无声息地远离后方声势浩大的龙船船队。   ------   此时已过午时,秋阳逐渐破开云层洒下束束金光,浊雾被暖阳压制,逐步有渐消的迹象。   但车行速度还是较缓慢,此地的官道不算太平整,摇晃中,封湛揽过并排而坐的秦烟的香肩,将秦烟按进自己宽阔的怀中。   “靠着孤,你会舒服点。”封湛的动作同言语都不容秦烟拒绝。   封湛一手揽着秦烟的左肩,另一只手伸过秦烟身前,牵过秦烟放在膝上的一只嫩手,置于大掌间轻轻揉捏。   而秦烟也是由着身边男人动作,她的头在封湛的颈间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眼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浓雾逐渐散去,马车在一处临水的空地停下。   “下去休息?”封湛问向怀里的仍合着眼的女人。   秦烟缓缓起身,睁眼,眸中仍带有些许不太清明的水雾。   秦烟秀眉微蹙,自己同封湛相处,是越来越没有防备之心,似乎信任他,已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可身边这人,真值得交心吗?   封湛看着秦烟方才从自己怀中起身有些迷蒙的样子,却是眸色一暗,喉间微滚。秦烟真是随时随地都在考验封湛的自诩冷静自持的自制力。   封湛同秦烟下车,此刻在他们面前这条偏窄的江流,是一条即将汇入运河的支系。此时江面仍有薄雾,但较之前,能视物的距离倒稍远了些。   秦烟同封湛缓步走向河岸边,眼前的河水因上游的水势而浑浊,河面上漂浮着从许多浮木和竹树,偶尔还有些动物的尸体。   封湛和秦烟皆是眉头微敛,此次水患,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家毁人亡。   不多时,远处轻纱似的雾中,竟摇过一只乌蓬小船,妇人舒缓的渔歌也从渔船方向悠悠传来。   秦烟心中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又了然。   此时江水因水势暴涨,水流湍急,渔家本不应出船运输或捕鱼,但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有多少人的生存又不是拿命换来的,就算葬身鱼腹,也要赌一把活命的机会。   而原本船行不息的河流,因水势和大雾,有点家底的渔家都会停船,这艘船上的夫妻,应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在此天气依旧出来谋生。   那艘小船是从江心驶向河岸,索性浪还稍软,船还未见倾覆的趋势。随着雾气因风飘散,封湛和秦烟逐渐看清渔船上的景象。   一个肤色黝黑而偏瘦的男人正在收网,但显而易见,他一无所获。而他面上还带着质朴的笑容,逗弄着船头的一双幼儿,两个幼子幼女被这个男人逗得咯咯发笑,但细看之下,那两小孩的腰间都用绳索将他们缚住,拴在船沿上。   秦烟心中一声叹息,她常年在外走动,又如何不知道,那是船家惯有的做法。   船民生活艰辛,四海漂泊,一篙一橹,就撑起整个家。他们的幼儿自小也在船上长大,用绳索将其拴在船上,是以防他们不慎落水。【1】   秦烟唇角勾起一抹讽笑,底层人民求生如此之艰难,身边这位出身贵胄的太子殿下,如今的储君,也很可能是将来的帝王,他又能明白几分?   秦烟的视线仍定在顺流向下而去的渔船上,渔歌声经过他们,又渐渐远去。   秦烟淡声开口:   “太子殿下,方才可曾注意到那对渔民夫妇的腿?”   封湛的视线亦是仍未收回,直至渔船又消失在了薄雾,渔歌也逐渐无声。   封湛转头,同秦烟对视,声调沉沉,   “这些船民,世代以船为家,因船舱篷较低,他们不能直立行走,终年以盘坐为主,因此大多数船民两腿不直,不同于常人。你可是说的这个?”【2】   秦烟浅笑,没想到啊,高坐庙堂的太子殿下,对这些民间苦出身的船民的习性竟如此了解。   秦烟再次暗叹,大夏得太子封湛这位储君,若他会是将来的帝王,的确是大夏之幸,也是大夏子民之幸事。   ------   云水镇,是扬州重镇,距离扬州仅有一日的车程,作为上京城同扬州水路的必经之地,云水镇上往来的商贾无数,奇珍货物也极多,其又是扬州至上京城水路的第一站,虽只是一个小镇,也当是热闹繁华。   而云水镇的成名,又得益于镇外不远处的灵山。   灵山是扬州名山,以山上的温泉汤池最为著名,号称泡之能除百病。   扬州本就富庶,富商大贾,动辄百数,而越是家资丰厚之人,越是看重延年益寿。故许多扬州富商们在灵山圈入山中的温泉泉眼,建造山庄,时不时就约上三五好友过来泡个香汤,好不滋润。   而封湛对各地风俗,甚至到逸闻趣事都有所了解,故当沈莹指路将马车沿着山路一直往上驶去时,封湛就明白秦烟是到灵山来做什么了。   马车沿着山路,一路往上,经过了好些支路,那些都是某些富商建在山腰的庄子。而他们的马车直至到了山顶,才在一处山庄门口停了车。   这山庄守卫森严,先一步过来的纪南风已侯在大门外。   封湛同秦烟先后下车,纪南风过来,分别向两位主子行礼,   “太子殿下,主子。”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山间的夜雾泛起,周围的密林都笼上一层神秘。   封湛抬眸看向山庄大门,大门之上却无任何题字。   秦烟拍了拍微皱的衣摆,顺着封湛的视线看去,而后一笑。   “殿下,此山庄,名为‘未名庄’。”   马车旁的沈莹心中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主子懒得起名字。   封湛似乎心中也是了然,秦烟随性惯了,信口胡扯也是常有的事。   “余庆丰的?或者说,你的?”封湛侧头看向秦烟,但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嗯。”秦烟抬步往庄子里面走去,刚迈出两步,突然顿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身侧的封湛。   “殿下如若让我满意了,这个庄子就是殿下的。”   封湛看着身侧眉眼中带着蛊惑的女人,双眸一暗,这个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忘了打他身体的主意。   本已走至前方的纪南风闻言差点一个趔趄,他们这主子,说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沈莹……幸亏淮叔不在这里,不然又该叨叨说没替夫人看好主子……   宋执……他怎么觉得,昭仁郡主这做派,活脱脱一拿金钱砸他们家殿下的大财主……   ------   未名庄圈了灵山主峰的整个山顶,占地面积之广,耗资之巨,可见一斑。   宋执又刷新了对昭仁郡主的认识,看来方才郡主说的那话,也未折损了自家殿下的身价。   纪南风早已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但纪南风坚持入秋解燥,故菜品都以淮阳菜系,清淡为主。   晚膳后,纪南风命人取来灵山上著名的冷泉水,为两位主子泡了一壶大红袍。   不论是泉水,茶道,还是茶,纪南风都将其做到极致,充分展现了未名山庄的待客之道。   饮茶完毕,纪南风向太子道:   “太子殿下的院子已准备妥当,院中有独立的天然汤池,殿下可泡汤解乏。”   封湛看向秦烟,秦烟勾唇一笑,   “殿下请自便。”   秦烟起身离开。   封湛的目光一直定在秦烟离开的窈窕身影上,直至秦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封湛扶额。   他知道秦烟要的是什么,若迟迟不给她,这女人又会使性子,到时候他还是得找个理由将她拴在身边。   封湛遇上再难的政务都不如面对秦烟这般伤脑筋。   -------   晚膳后一个时辰,秦烟饮了一杯纪南风端来的花果茶,便踏入了自己院子的暖阁,脱下衣袍,换上一件轻薄的纱衣,迈出暖阁,行至一处天然泉水边上。   此泉是未名庄圈入的最大的一处泉眼,泉水终年丰沛,水温适中,四周皆是苍翠的修竹,池中水汽缥缈,恍如仙境。   秦烟莹白的玉足浅浅试入水面,感知水温舒适宜人,秦烟缓缓步入雾气氤氲的汤池,至最深处,水面刚没过秦烟莹润的肩头。   秦烟继续往前,走至一处池壁,双臂搭在池边,倾身向前,偏头倚在双臂之上,阖眼,双腿放松,让下身微微自然浮起,最大限度地放松着四肢百骸的疲惫,一头如瀑的发丝,同秦烟身上的薄纱在缓缓流动的浅水中如水藻般飘荡。   封湛至池边时,隔着薄雾,看见的便是笼在神秘银色月华中的绝色美人。   “太子殿下。”沈莹走到太子旁侧。   封湛抬手,示意沈莹退下。   沈莹……   沈莹转身看向池中,主子定能听到这边的动静,而主子没发话,那……   沈莹躬身退下,心里诽腹,这两位……   -------   秦烟仍趴在池边舒适地放松着身体,身后沈莹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秦烟勾唇。   未几,秦烟身后传来因行走带起的水声,并逐渐靠近。   不多时,强势而熟悉的气息笼向秦烟,秦烟的后腰抚上一双大掌,一具精壮的身体,紧贴着秦烟婀娜的娇躯,将她压向了池壁。   封湛五官立体的俊脸从后靠向秦烟的侧颜,带着醉人酒香的炽热气息喷洒在秦烟的颈侧,秦烟动了下身体,却被身后之人的大掌锢在了身前。   封湛掐着秦烟的纤腰,让秦烟转身正对他,封湛的薄唇压向身前的美人……   -------   温泉旁的暖阁内,熏炉里香雾缭绕。   阁内的软塌旁散落着男子湿漉漉的月白中衣和女子薄如蝉翼的纱裙。   封湛看着身下媚眼如丝的女人,喑哑开口:   “秦烟,给孤一个名分。”   秦烟蹙眉,似有不满……   封湛没等到他要的答案,面色微沉,一口咬向秦烟的红唇……   阁内的声音不时断断续续传到外间。   暖阁外的宋执……   不枉他为殿下寻了那么多读本,真希望殿下能早日娶得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船民生活艰辛……不慎落水。”改编自《杭州运河船民习俗》第10页、第23页;   【2】本文中“这些船民……不同于常人。”改编自《杭州运河船民习俗》第17页。 第74章第74章   灵山,未名山庄。   暖阁内引入了温泉水,流水潺潺,暖意融融。   软榻上仰躺着的秦烟,不知是因为室内的热度,还是身前那人带给她的战栗,她全身浮起一层薄汗,嫩白滑腻的皮肤透出诱人的嫣红。   秦烟身体微微躬起,纤细的脖子后仰,满足地轻声喘息。   平息了片刻,秦烟撑起上身,仍带着丝丝媚意的凤目,看向榻尾的封湛,开口,嗓音微哑:   “你这么会了?”   封湛抬头,深邃的黑眸中仍有欲色,发丝随意地披散在他精壮的身体之上,较平日里多了一分不羁。   秦烟怀疑,封湛是在用美色,诱惑她。   但封湛总是把她吊地不上不下,又让秦烟心中微恼。   秦烟见封湛没有继续的动作,拧眉,忽的一脚踢出,莹白的玉足却被封湛的大掌捉住,轻捏。   秦烟抽回脚,封湛的手掌也顺势一松,而后缓缓起身,取过他入池之前便脱在暖阁中的外袍,披上。   封湛又在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张纯白的绒毯,走到秦烟身侧,轻缓地搭在秦烟的身上。   而后,封湛直立起身,眸眼深深地望着秦烟,语气尤为的认真:   “秦烟,孤从前没有过别的女人,而今后,不论是太子府,或是后宫,都只会仅有你一人。”   “你同孤的关系,你若有任何顾虑,都可以告诉孤。”   “你要的,孤都可以给你,这是你的待遇,也是太子妃的待遇。”   秦烟蹙眉,太子又来套路她。   秦烟随手抓起手边的软枕,砸向封湛,被他一把接住。   封湛唇角挑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倾身将薄唇浅浅地印在秦烟光洁的额头,只一瞬便移开。   封湛伸手轻轻抚开秦烟侧脸凌乱的发丝,眸眼温和,嗓音低哑醇厚:   “于千万人中相遇,是你我之幸,秦烟,不要辜负上天赐予的缘分。”   封湛离开后,秦烟扯上绒毯,将自己裹住,身体放松,开始冥想。   但封湛方才的话,却久久盘桓在秦烟脑中,挥之不去,似要深深扎根在她心里。   -------   宋执见太子殿下踏出暖阁离开,当即跟了上去。   但看殿下面上的神色,似乎不算太好。   没成?   宋执心中诽腹着,跟着太子大步回了殿下的院子。   殿下径直走到房中一处茶台,净手,冲茶。   宋执立在一旁,心中嘀咕,这……事后茶?   封湛饮了两盏清茶,搁下茶盏,朝宋执沉声道:   “船队如何了?”   宋执的思绪瞬间从八卦中抽回,开口回禀,面上有些凝重。   “方才暗卫来了消息,今日,在殿下离船不久,船队遇袭。”   “杀手水性极佳,皆是从水中潜出,里面甚至有东瀛人。”   “今日本就雾大,但幸亏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船队并没有多少损失,人员也无甚伤亡。”   封湛眸中一冷,东瀛人……   须臾,太子淡声开口:   “船队明日能否到达云水镇?”   宋执回道:   “若明日雾散,船队便可继续南下,大约明日傍晚,就能到达镇上。”   “嗯,下去吧。”封湛挥退了宋执,抬起一只手撑住额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桌台上的那把裹外霁青茶壶。   封湛不愿逼秦烟,那就再给她点时间,但若秦烟仍是跨不出心结,那他也不介意用点别的方法。   秦烟,注定是他的太子妃。   ------   翌日,天气清朗,山间的晨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露出灵山本来的面貌。此时灵山上林木的树叶已是红黄相间,在飒飒秋风中盘旋飘落,一片静美景象。   秦烟对封湛昨夜仍吊着她的行为颇有不豫,她令纪南风另准备了一辆马车下山。   封湛见此,轻叹,也由得她使性子。   两辆车一前一后,依旧是没带护卫,只有隐在暗处的暗卫跟着,沿着山路,前往云水镇。   云水镇汇集了南来北往的船只和车马,其间不乏达官显贵和富商豪绅,因而秦烟和封湛的马车在其中也并不会太过显眼。   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市,人潮却异常拥挤,马车由行驶缓慢,逐步变得寸步难行。   封湛独坐车中,车架被人流堵了些许时间,车前的宋执谏言道:   “殿下,马车能通往漕运码头的就这一条路,但是不知为何,前面太过拥堵,殿下,只能下车步行了。”   封湛抬眸,伸手掀开一侧的车帘,街市上人流熙攘,的确已有几辆马车停在路边,难以前行。   “下车。”   宋执闻言,掀开车帘,在车旁置好踏凳,太子随后下车。   此时,后车中的秦烟也下了车来。   宋执和沈莹分别将车架交给暗卫,便随两位主子一同,穿行人群,沿着街市走去。   此地富商巨贾颇多,秦烟同封湛的衣着不算显眼,但二人通身的贵气,却仍是频频惹人注目。   越是靠近街心,街上越是堆挤黑压压的人群,封湛同秦烟二人平日都是喜静,此种场景,实在让二人都频频蹙眉。   行至一处胭脂摊位旁,摊位之后的大叔打量了几番面前容貌非常的二人,突然出声,开口将他们叫住。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   见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没有回头,摊主欲伸手拉住他的袖袍,被宋执冷眼挡住。   而本并肩向前走去的封湛同秦烟,也停步回身。   摊主面上一松,尽量压着声儿道:   “这位公子,我劝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快带着你的夫人离开镇上,万一要让穆府的家丁看见你们二位,恐怕你们今日就出不了这云水镇了。”   旁边的泥人摊上的大婶也是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我这几日都看见好多在街上就被穆府的人强行拉去的男女,你们的容貌如此出众,更是打眼。”   左右的摊主皆是频频点头。   宋执疑惑地问道:   “当街抢人?”   ------   众摊主见几人像是外地人,此时街上的人都去看热闹了,也没生意,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们面前几人叙说起这几日他们津津乐道的八卦:   “看你们不是本地的吧,啧啧,穆府,可是云水镇第一豪族。”   “扬州于家你们该知道吧,穆家同于家,可是几代的姻亲。”   “穆家得罪不得,于家更是得罪不得。”   “于家可是曾经有个养女是上京城相府的小姐,听说那位小姐,还可能会是当今太子爷的太子妃,今后的皇后娘娘呢。”   “那这于家也就是半个皇亲国戚了,得罪不得,得罪不得啊。”   “太子爷的龙船这几日就会经过云水镇,穆家这是在为太子爷选美人呢。”   “听说前边儿城镇献上的美人,太子爷一个都没收。这次穆家可是大手笔,除了良家子,还准备了艳姬,雅妓,女尼,道姑,寡妇……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啊,不知这回太子爷会否满意啊……”   “我还听说这回穆家可还准备了年轻美貌的男子,有传言说太子爷不近女色,兴许真喜好的是男子也不一定……”   那几位摊主看了一眼秦烟,又看一眼封湛,啧啧出声。   “公子,你们还是快走吧,你这位夫人就是绝色了,连你也……恐怕穆家也不会放过。”   封湛的面色是越来越沉,秦烟却是挑眉看向身边的太子。   “看来太子殿下,艳福不浅呐。”   周围的摊主只以为面前这位绝色女子所言,也只是同他们一样在感叹,丝毫不知他们口中的主人翁太子爷此刻就黑着脸,立在他们面前。   封湛侧头看着一脸揶揄的秦烟,伸出大掌,不容拒绝地牵起秦烟垂在身侧的一只纤手,   “夫人不要走丢了。”   封湛牵着秦烟,在众摊主的劝阻声中,继续往前,不过没迈出几步,宋执就带着太子和秦烟去往了另一条同样能通往码头的小路。   出发前,宋执就已将舆图刻在脑中,他们此行是要避人耳目,那几位摊主说的也不无道理,有的麻烦,当避则避。   ------   秦烟昨夜对封湛的怨气,此刻还未消散,路上几次想要挣脱封湛的大掌,均被封湛强势地止住动作。   而宋执和沈莹心中在嘀咕,两位主子,也就当这是情趣了吧。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他们到了一处繁忙的码头。   封湛凝眸看了码头上的情况,也只有片刻,封湛带着秦烟,步入了码头旁的一处普通茶肆,并择了一角落处的位置,要了一壶普通的茶,静坐,但茶水却未入口。   秦烟猜到了什么,太子择了江南漕运重镇云水镇,亲自探查,此行,定于漕粮有关。   茶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不乏有些不高不低的议论声,会传入角落这一不起眼的位置。   “堂兄,后日通行,一船货十两银子,明日要十五两,而若今日通行,竟要二十两,这是打劫啊堂兄。”   “没办法,穆家的码头,咱们不得不低头,忍忍就过了,二十两就二十两,耽误了行程,咱哥俩也不好同东家交代。”   “可这每隔十几里就有一处立旗设卡要买路钱的,这一船货到了上京,多出的过关费都能抵货钱了。”   “哎,提高货价就行了,大伙儿都是这么办的。上京城满是权贵,多得是冤大头能出得起高价,你甭瞎操心。我给你说,李三,我们船运这点算什么,总好过那些被征粮的粮户吧,他们更惨。”   “诶,堂兄,这是什么个说法?”   “呵,这粮户上交漕粮,各种交付给漕运官吏的加耗名目繁多,一粮户要完纳一石正漕,实际上得交出三石至四石之多,你说惨不惨。”【1】   “要这么多?”   “我来给你数数:一是“脚价”,每正粮一石加五斗五升;二是“过江米”,每正漕一石加一斗;三是“变易米”,每石正漕加征二升;四是“鼠耗米”,每石改兑米加征四升,正兑米加征七升;五是“轻赍银”,即作为沿途起剥雇夫之需,按石折银半两……”【2】   “这还是我听说过的,据说还有别的名目能从粮户身上刮出油水,你对比之下,我们船运,还不算最惨。”   “这些漕吏这么大胆子私自加赠如此多的漕粮,就不怕上头查下来?”   “云水镇的漕吏,都是穆家养着,而穆家,又靠着扬州于家,那扬州于家,背后可是上京城的左相爷,谁敢查。”   “也不怪那些漕吏勒索粮户,这层层盘剥,最后能剩到他们手中的,还有几个子儿?这还得背个名头,哪天上头真要查下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马前卒。”   “都是可怜人呐。走,交银子,起船。”   “得咧。”   ------   左相府?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面色沉沉的太子封湛,太子是要对左相府动手?   封湛修长的指节在桌面轻叩,亦是掀眸回视秦烟。   此时,茶肆大门又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   “快呷口茶,歇个脚,夫人同二小姐的船就要到了,定要伺候周全了,不能让京中相爷对族众生出一丁点不好的印象,族人还望着相爷提拔。”   “只夫人带了二小姐回来祭祖,大小姐和公子没回来?”   “混账,主子的事,有你能置喙的?做好我们的事就好。”   “听说大小姐如今是当今御赐的郡主,身份高贵着呢,又同夫人似乎不睦,夫人怎么请得动那位贵人。”   “管好你的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会儿要是惹得夫人不快,你就是活腻烦了。”   “好了,走走走,快去码头候着。”   ------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出去。   这回轮到封湛意味不明地看向秦烟了。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都了然,这群人口中的相爷,是右相秦文正了。   秦烟眸眼微眯,宋眉和秦念挑这个时候回扬州祭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作者有话说:   【1】“粮户上交漕粮……四石之多。”源自于资料;   【2】“一是‘脚价格’……折银半粮。”源自于资料。 第75章第75章   云水镇。   秦烟和封湛从码头茶肆出来之后,择了镇上的一家临着河边的幽静雅致的客栈,准备稍事休息,等待船队到达。   掌柜见厅中走进一对容貌气度非常的男女,心道二位必是贵人,快步走至来人面前,被二人身后的下属挡在了两步之外。   掌柜知道贵人规矩多,对此见惯不怪,哈着腰道:   “两位贵人可是要住店?本店有上好的客房,还有专为夫妻情趣打造的房间,包您二位满意。”   掌柜堆着笑,看着面前这一对登对的男女。   话落,秦烟同封湛相视一眼。   今日他们二人已经不止一次被旁人认作夫妇,秦烟本就封湛有些不豫,故而对封湛也没好脸色。   就算二人住同一房间,在同一张床榻上,只是又给这位太子一个机会,以美色和他新学的技巧,诱惑秦烟松口。   秦烟要的是及时行乐,而封湛却是要确定二人的关系,双方像是在固执地拉锯,谁也不肯后退一步。当然,二人的关系,也就僵持在那儿,也没有更进一步。   而封湛对旁人的错认,却是自然而然地乐在其中。   “夫妻……”封湛刚一开口,被秦烟打断。   “两间上房。”秦烟语调淡淡,没再配合太子的逗弄。   掌柜的目光从两位神色各异的男女脸上逡巡而过,笑了笑,这小两口,是吵了架吧。   掌柜见那位高大俊美的玄袍男子只是无奈地看着身侧的绝美女人,并未再开口。掌柜心叹,这是妻管严啊,那就听这位夫人的了。   掌柜当即安排了两间紧挨着的上房,亲自领着贵人上楼。   ------   沈莹从马车中取出两个较大的箱子,将其搬入秦烟的房间。   沈莹回来时,秦烟正立在正对河岸的窗前,不冷不燥的微风徐徐吹入窗间,秦烟闭目,她能敏锐地分辨出,江风中带来的微腥的气味,且看这天色,似有雨来。   “主子,纪先生快到了。”沈莹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的茶具,茶叶,和一罐密封的今早装好的灵山冷泉水,摆在桌台上。   又打开另一只木箱,将置于里面的绒毯和软枕拿出来,铺在窗前的软榻上。沈莹坐回桌台,开始净手煮茶。   房中响起滋滋水声,不一阵,清雅的茶香,浅浅地从茶壶中溢出。   秦烟回身时,纪南风刚走到了门外。   “主子。”纪南风轻叩两声房门。   沈莹见主子颔首,便起身去开了门,纪南风随即跨入房中。   纪南风见秦烟仍是衣着单薄,微微皱了下眉,向前几步,伸手掩过了原本大开的窗户,而后回身,向已坐于榻上的秦烟开口道:   “主子,顾公子来了消息,他这几日就会到江南。顾公子还带了话,说夫人要见主子。”   秦烟倏地抬眸,眼中多了些亮色。   纪南风也为这对多年未见的母女高兴,他停顿了些许时间,等待主子平复情绪,然后接着开口:   “主子,船队那边详细检查了昨日遇刺的情况,我们没什么损失,杀手似乎都是朝着龙船而去的,目标,应该是太子。”   “不过龙船那边战况也算不上激烈,似乎太子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杀手解决,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秦烟接过沈莹递来的茶盏,纤指转动茶盏,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   封湛昨日趁着浓雾带她下了龙船,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出吧。   这位太子,果真如惠帝所言,稳重牢靠。   纪南风见主子的神情,心中一叹,主子定又是想到了太子。   他作为旁观者,是看得清楚,但主子自己知不知道,她对太子的特殊对待,不同寻常。   纪南风轻叹,接着道:   “得知主子的行程,江南各掌事已汇集扬州,主子要不要见见他们?”   秦烟单手端起茶盏,放在鼻间轻嗅,清淡的茶香顺着鼻息涌入神台,此刻她是心情大好。   不过余庆丰的事情,一向都是交给纪先生处理,这些掌柜,她见于不见,问题不大。   此次到江南,只有母亲的事,最为重要。   “再说吧。”   秦烟浅尝了一口茶水,微微蹙眉,泉水似乎因在马车上剧烈晃动,熟过了,失了味道。   秦烟缓缓放下茶盏,脑中试想着同母亲见面的场景,会是如何?   ------   在房中用过午膳,秦烟又歪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秦烟起来时,日头偏西,已是未时。   沈莹知道主子偶尔有些起床气,放轻了嗓音:   “宋大人方才过来说,一会儿还要出云水镇,在上游的一处野渡口上船。宋大人说船队不准备在云水镇停留了,会直接下扬州。”   秦烟闻言,浅笑。   看太子的样子,对江南漕务的问题,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只是亲自来看一眼情况。   那……龙船不在云水镇停留,是因为镇上给太子准备的莺莺燕燕?   出客栈,上马车之前,封湛接收到秦烟意味深长的眼神。   秦烟似乎心情不错,竟还有心思出言打趣:   “太子殿下,环肥燕瘦,可是应有尽有……”   封湛面色微沉,这个女人,是装作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吗?   宋执……   得赶紧离开云水镇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不然殿下的追妻之路又会多出些不必要的障碍,到时候苦的,除了殿下,还有他们这些下属。   ------   秦烟上车时,客栈对面的一家酒楼正好有一行人缓步出来。   秦念看向离去的两架马车,心中有些犯疑。   方才上车那个女子,似乎是秦烟?   是自己看错了吧,秦烟应该在上京城才对。   宋眉走到车前,转身看向还愣神看着街上的秦念,   “念念,你在看什么?”   秦念回身,   “没什么。”说完便跟着上车了。   马车驶向秦家祖宅,车上的一对母女,皆心事重重,沉默着不言语,两人也都没心情关心对方在忧虑什么。   秦念突然听见对面的母亲,神思恍惚地喃喃嘀咕:   “这一大活人,能到哪儿去?”   秦念拧眉,母亲说的是谁?   此趟江南之行,秦念从在上京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们鲜少回乡祭祖,况且此时江南水患,母亲不好好待在上京,到这里做什么。   不过秦念这些时日也不想待在上京,就提出陪母亲来了扬州,起初母亲似乎不愿她跟着,但看着秦念好不容易才从不满意的婚事里调整出来,宋眉也松了口,便带着秦念,一同回扬州。   秦念也没闲情过问母亲的事情,她自己都一团乱。   贺霄在今年入冬之前就会去朔北,他们的婚期很可能就会定在贺霄离开之前,已没多少时日,能否还有变数?   ------   太子上了龙船,当即召众幕僚议事。   议事厅内,诸位就整顿漕政一事各抒己见。   “上自漕督衙门,下至河坝小吏,以至押运领运各官等,无不以漕务为利薮。每遇漕船经过,河坝官吏即递索银钱,变成常例。”   “漕吏向粮户勒索的名目繁多,花经酒席、过会、淋尖、踢斛、无筹、酒舱、舵工、纲司,沿途车船费用的,有船钱米、水脚银、脚用米、脚价米、过江米、变易米、轻赍银;属于助役补贴费用的,有贴夫米、贴役米、加贴米、盘用米、使费银;属于铺垫装包费用的,有芦席米、松板楞木银、铺垫银;属于防耗防湿费用的,有两尖米、鼠米、筛扬米、湿润米等,不一而论”。   “将此数估算折程,每船要费二十两白银,倘若逢上“恶军”,损米更多。”   “各处漕务官吏的贪索,运丁在长途挽运中及在京、通交仓的花费,都转索于兑粮州县,州县又转取于粮户,从而大大加重了粮户的漕粮负担。”   “粮户的实际负担远远超过漕粮正额,漕粮正项耗米和各种附加合计,超过数一般为正漕的两倍到四倍,多者高达五倍之多。”【1】   “此次江南水患严重,当立即处理漕务漏洞,否则将会加剧因粮食减产带来的存粮困难。太子殿下,此时已耽误不得。”   “是啊,不能再任漕粮被层层盘剥了。”   “太子殿下,我们已初步拟出了一个整顿漕务的方案,请太子殿下过目。”   一男子将一封折子交给宋执,传呈太子封湛手中。   封湛打开折子,快速浏览过后,将折子又递回给宋执,   “给昭仁郡主。”   宋执双手接过折子,两步走到太子下首的昭仁郡主的位置,将折子双手托举至秦烟面前。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那位视线正定在她脸上的太子,真是一刻都不让她得闲。   “收粮力求迅速,以减少漕官、漕书和胥役等勾结作弊的机会;加重州府官收漕粮的责任,收漕时州县官须亲身查验,以防止漕书吏胥营私舞弊;简化征收漕粮手续,防止浮收。”【2】   折子上方的字迹工整,内容直指当前的漕务弊病,但因时间仓促,其计划还有待细化,也需强有力的监督。   秦烟阅览过后,将折子交回给旁边立着的宋执。   太子向秦烟道:   “昭仁郡主怎么看?”   秦烟蹙眉思索了一瞬,淡声开口:   “折子上的内容可加以完善,但我认为,江南水患严重,是否应对受灾严重的州府,延缓征粮,让粮户能够得以喘息。”   厅中众人闻言皆是频频点头。   征粮以赈灾的确重要,但已受灾的地区,若是仍是按照计划征收,就算交的出来应缴的粮食,粮户自己也可能会食不果腹,到时候迫于生存压力而被迫逃离的流民,只会更多。   上首的封湛沉声开口:   “将昭仁郡主的建议,补充到这封折子上,八百里加急,送回上京。命内阁和左右相府立即制定出可施行的方案,告诉圣上,尽快颁布政令。”   “至于漕吏的贪腐,赈灾结束后一并严查。”   秦烟看向封湛,目光中不掩赞赏,这位殿下行事不拖泥带水,的确有着杀伐决断的雷霆手腕。   只是不知,封湛那方面,是否如同他的手段一般优秀……   封湛深邃的黑眸回视秦烟,他读到了秦烟看他的眼神中的欣赏。   但,那双颇有神韵凤目中,似乎又有些别的意味。   别的,不怎么正经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上自漕督衙门……高达五倍之多。”改编自《中华文明史话·漕运史话》第14页、第15页;   【2】本文中“收粮力求迅速……防止浮收。”改编自《中华文明史话·漕运史话》第19页。 第76章第76章   上京城,西山郡主府。   谢长渊这几日已不知是多少次被拦在了府门外,而今日谢长渊首次看见了郡主府的管事沈淮出来,而不再是大门紧闭。   但要让谢长渊失望了,沈淮并不是来请他入府的。   沈淮面色不善,出言也不算客气:   “谢世子,是来归还信物的?若不是,便不必再来。主子说了,若是信物确实找不到,就当作从来没这回事就行了。”   沈淮压着不耐,尽量言辞委婉。   主子的原话可是,“就当是赏给他们了。”   可这话,他作为一下人,也不好将原话直接转告。   谢长渊双眸一暗,他以为扣住信物,那便同秦烟之间还有一丝牵绊。   秦烟……就当作从来没这回事吗?   “谢世子,主子出远门了,的确不在府中,这不是搪塞你的话。不要再来了,给两府留下最后的体面吧,也是给安阳长公主和夫人留点体面。”   沈淮心中一叹,谢世子同主子的婚事,是小姐同安阳长公主定下的,却没想到最终会走到这一步。且谢世子没几日就要成亲了,总是到郡主府来,像什么话,外头又会如何传主子的名声。   况且,小姐就要回啦了,沈淮不想这像是突然又回心转意的谢世子在这儿给小姐添堵。   沈淮摇了摇头,转身进府,府门关闭。   谢长渊立在原地,神色黯然。   如今,他连见秦烟一面都成了难事,更遑论,他准备了好多天对秦烟的说辞,一句没用上。   呵,我竟是要成亲了吗?同不是秦烟的女人?那个女人?   谢长渊神色倏地冰冷寒凉,他转身,大步上马疾驰而去。   ------   谢长渊回西郊自己府中,刚进前院,便看见已等在那儿好些时候的贺霄。   而贺霄,也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周身竟多出了些阴沉。   谢府前院的一处凉亭中,贺霄同谢长渊在石桌前对坐,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的,没有酒,而是清茶。   二人一会儿都还有公事要回城,故此时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贺霄已得知方才谢长渊是去了昭仁郡主府,但看他的失意的样子,应该是吃了闭门羹。   贺霄是亲眼见证了谢长渊对秦烟,从当初城门口的悔婚,到如今痛心后悔又不得其法的模样。贺霄也不往谢长渊心上戳刀子,便也没多问,喝了口浅淡的茶水,贺霄开口:   “明日我就要出发去江南了,太子来了紧急军令,让兵部派人南下协助处理水患,这是现成的立功机会,等从南边回来,我再前往朔北。”   谢长渊像是心思不在此处,贺霄自顾自地继续絮叨:   “听说近日朝堂上也不太平,圣上重新执政,而萧太后以她的名义,又推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出来协理政事。”   “太子一派,最近也像是都在沉迷做学问,对政务鲜少掺言。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不安,太子究竟要做什么?”   “这几日上京城可是热闹,连着三日的婚礼。明日左相府同关内侯府,后日永定侯府同益州王室,大后天又是端王府同大学士府,呵就差我那场了。”   “秦念去江南祭祖了,待她回京,恐怕谢世子也该喝我的喜酒了。”   “呵,不过太子虽说已离京,余威尚在啊。一道八百里加急的诏令回来,命诸王侯立马回属地,让兵部,工部,户部增派人手立马下江南,便搞得上京城人仰马翻。连儿女婚事,都得仓促办完,然后还得立马离京。”   “啧啧,这就是权势啊,哪个男人不羡慕。”   贺霄突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   “谢世子,你方才去了昭仁郡主府?不会不知道,昭仁郡主秦烟,已同太子一起去了江南吧?”   谢长渊倏地抬头,眼中的惊讶又很快转为黯然。   秦烟平日里行事本就低调不张扬,她的行踪从来也是鲜为人知,谢长渊并不知道秦烟真的不在府中,他还以为沈淮说的秦烟出远门,是在敷衍他,是秦烟故意在避着他。   她竟同太子一起去江南了?   谢长渊苦笑,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秦烟,是不是早已忘了有自己这一号人了……   贺霄看谢长渊神色几变,从诧异到落寞,心下了然,看来谢世子,是真的不知道,难怪还要却郡主府扑了个空。   贺霄安慰着开口:   “我也是听兵部的同僚说的,说有人亲眼看见昭仁郡主同太子一起上了龙船。听说朝中有些同僚私下里还开了赌局,赌太子妃之位,最终会落到谁家,你猜谁的名下……”   谢长渊的面色是越来越沉,贺霄及时打住,心里扇了自己一大嘴巴,不会安慰人你还瞎说些什么。   “谢世子,算了,后日就是你的婚礼,还是安心迎娶娶妻吧。益州王的王妹,出身也还高贵,总好过之前你府中那位……”贺霄转移了话题,但殊不知这话仍会惹得谢长渊不快。   谢长渊闻言,却是一声讽笑:   “益州王的王妹……”   贺霄不明所以,这话又有哪儿不对?   谢长渊冷冷开口,说出来的话让贺霄当场惊掉下巴,   “太后懿旨赐婚给我的正妻,益州王的王妹,全名叫做叶清璃。而她曾经在上京城使用过的名字,是阿嫣。”   贺霄双眸圆睁,这……戏本都不敢这么编吧!   震惊之后,贺霄看谢长渊的,却有了几分同情。那女人是有毒吧,转来转去,还是她……   谢长渊触到贺霄的眼神,冷笑,他又何尝不同情自己,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他同秦烟自幼时起就有婚约,虽然那婚约是他用半个谎言得来的,但毕竟也是两家父辈定下的名正言顺的婚事。   在梅山,明明是秦烟救了他,若没有阿嫣,那时又如何不是他同秦烟真正缘分的开始。   而害秦烟坠崖的阿嫣,却误打误撞被他带回上京,在自己府中一住就是三年,让旁人误会是他金屋藏娇的挚爱。   而阿嫣还窃取了秦烟的画作,冒领了秦烟的帝师弟子的身份。   如今,阿嫣,叶清璃,还即将成为入谢氏族谱的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朝堂上,圣上同萧太后之间又开始暗流涌动,他作为圣上的亲信,绝不能在此时贸然拒婚,不然就会成为圣上同太后之间激化矛盾的活靶子。   对这场婚事,他只有受着。   而所有这些事,这些误会,他还一个字都没向秦烟解释清楚。   谢长渊心中苦意翻涌,人哪能胜天,只有造化才能弄人。   而那日益州王妃同他的寥寥几句,像是意有所指,是在暗示他什么?   老益州王的女儿,怎么会流离在外十年之久,这其中,定有隐情。   他已派人前去益州调查,但不希望回来的结果,会是他猜测的那样。   ------   谢长渊饮下一杯茶水,看向贺霄,   “若我没记错,大后天便是端王府世子和安大小姐的婚礼,你明日就走?”   贺霄没料到谢长渊会突然开口将话头扯到他身上,呵,他同情谢世子什么呀,自己不也是个失意人。   “太子那里下了死命令,耽误不得。”贺霄随口敷衍了一句。   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贺霄是不愿亲眼见到安颜夕嫁人,而他自己又别无他法,只能远遁,逃避现实。   是啊,两人都是失意人,却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城处理公务。意中人得不到,但不能连前途都给丢了。   谢长渊同贺霄打马回城。   ------   经过一处茶棚,贺霄无意间瞥到一行人在茶棚歇了脚,刚准备上车离开。   而那位身着霜白色裙衫的女子,王静宜?   贺霄立即勒马停住,表情有些阴鹜。   谢长渊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也停了马,回头。   贺霄朝谢长渊道:   “谢世子,你先行一步,我还有点事。”   谢长渊将视线投向贺霄身后的茶棚,左相府的车架。   谢长渊想到了什么,这是贺霄的私事,他不便插手,便点头打马离开。   王家那位老宰辅,也是当今的国丈,皇后,贤妃和左相的父亲,也是王静宜的祖父,缠绵病榻已有许久。王静宜这几日被父亲安排,代父亲前去大觉寺为祖父祈福,以显孝道。   因明日便是兄长的婚礼,故王静宜今日回城。   贺霄神情阴冷,咬了咬后槽牙,调转马头,直对着那辆准备出发的马车,突然猛抽一鞭,纵马疾冲向那辆马车。   茶棚众人见一高头大马冲过来,都大叫着四散逃开。左相府的的护卫立马上前想要拦住马匹,但这哪是他们徒手能拦得住的。   而贺霄也只是在拉车的两马前猛地勒缰停住,马儿调转方向,贺霄冷眼看着马车,声音邪肆冰凉。   “开个小玩笑。”   左相府众人认出了马上那人是大小姐曾经的未婚夫,皆怒目而视。   而王静宜的马车两马受惊,皆扬蹄乱踢,车夫极力控制马匹,但仍是被甩下了车,马儿最终还是失控,狂乱地奔了出去。   “大小姐……”   “大小姐……”   左相府众护卫和王静宜的小丫鬟惊慌地喊叫着,立马追了上去。   贺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出闹剧,自从得知安颜夕定亲,对方居然不是安颜夕心心念念的太子,而是早已离京多年的端王府世子,贺霄心中更为不忿。   而此刻的贺霄,心中的暴虐,无处发泄,恶作剧一般,惊了王静宜的马,他却并无悔意。   王静宜害他不得不娶秦念,错失他在御前请旨赐婚颜夕的时机,这个仇,他定要讨回来。   见左相府策马追去的护卫越来越远,贺霄嗤笑一声,吹着口哨,打马回城。   ------   西郊进城的官道旁,一条支路内,有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季木刚一跨入庙门,一个黑衣男子从暗处出来,双手托举一封信件,对着季木单膝下跪。   “少主。”   “家主让属下带了话,京中局势不稳,望少主一切小心。”   “家主还说,切勿骑驴找马,季家既然跟了太子,便绝不能背信弃义。”   季木接过那封信,蹙眉。   母亲应该是也收到了近日朝堂动荡的消息,呵,他会背约?   “多事,管好她自己吧。”季木不冷不热地扔下一句话,又骑上他来时的坐骑,一头老毛驴,慢悠悠地摇着出去。   刚拐上官道,一辆马车从前方急冲过来。   季木赶紧下了毛驴,拉着驴在旁边避让。   马车过时,车帘被劲风撩开,季木看清了车内的一名女子,是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   季木皱眉,心中有些纠结。   太子离开前,派人给了他消息,说让他照看王静宜。   但,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留给季木犹豫的时间并不多。   季木四目一扫,此地暂时没有旁人。他叹了一声,立马急速奔上去。   不同于季木往常的文弱书生模样,此时的季木气势凌厉,速度极快,当是轻功了得。   不多时,季木追上了狂奔马车,从侧旁,一跃上车前,扯过缰绳,试图控制马匹,但徒劳无功。   季木拧眉,转身,掀开车帘。   车内的王静宜双眉紧皱,两手用力攀住车壁,她察觉到有人上了马车,片刻后,王静宜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眸子。   这人……她似乎见过……   季木一手抓住车檐,一手向车内伸出,   “手给我。”季木声调沉稳,不容拒绝。   王静宜还在思索,她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   季木拧眉,有些不耐,跨一步进入车厢,单手扯过王静宜的细软的手臂,将她强行带出车前。   马匹疾奔,劲风鼓动二人的衣物和发丝狂舞。   “得罪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声落,季木单臂揽住王静宜的细腰,用力扣住,腾空而出,二人在官道旁稳稳落地。   王静宜惊魂甫定,克制着小口喘息。   季木立马松开王静宜,向旁边迈出两步,看着前方已驶离的马车,季木耳尖微动,应该是左相府的护卫追来了。   此时季木收敛了气势,双目微垂,恢复了平日里那个本分的书生模样。   王静宜单手压着仍急速跳动的胸口,视线疑惑地追着往回走去的白袍男子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谁?”   季木脚步微顿,但并未作答,抬步继续往前走。   他此时也没想好该怎么收场,身份暴露怎么给太子交代。   “你是谁的人?”王静宜继续追问。   王静宜此时已想起面前这个男子,她在左相府中见过几次,是父亲的门客。   但这个男子平日里都是一副低调不起眼的样子,断不会有方才那样的身手和气势。   这个男人不简单。而他方才救了自己,那对她来说,就是友非敌。   但是否是左相府的敌人,就不得而知了。   王静宜突然想起离开大觉寺时,皇后说托太子照看自己,那……   “你是太子的人?”   季木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季木此时很后悔方才的冲动,但身后女子继续的声音平息了些许他心中的冷意。   “谢谢你,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王静宜见季木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已八九不离十。   季木转身,眼里是探究。   王静宜竟心思通透至此。   此时,左相府的人追了上来。   季木继续转身,低调不显眼地从官道旁离开。   王静宜立刻收回视线,由着小丫鬟哭哭啼啼上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王静宜上了马,经过前方缓步走在道旁的季木时,并没有投去一眼,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父亲是她的血亲,但父亲的动作,也许会倾覆整个家族。太子安插了人在左相府,应该是对父亲有所防备,甚至已经抓到了什么把柄。   如果父亲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此时将太子的人暴露,也救不了相府,反而会得罪太子和皇后,让他们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是否真的该顺了母亲的意,以婚事离家?   或者,还有什么办法……   ------   上京城,千水湖畔,漱玉坊。   一场秋雨,纷扬洒下,给离人,添了几分愁绪。   明日贺霄离京,约了今晚谢长渊给他践行,奈何谢长渊公务繁忙,因而仅贺霄一人独饮,还得克制着不能大醉,以防耽误明日的急行军。   临湖窗前的矮榻,贺霄对面,双腿交叠而坐的南絮,眉目淡淡,适时地给贺霄倒着酒。   贺霄仰头饮尽一杯,唇角扯出一缕苦笑,   “她要成亲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南絮却清楚明白,贺霄口中的“她”,是安家大小姐,安颜夕,也就是她的堂姐,她曾经的堂姐。   这几日,上京城对几大家族的联姻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烟花之地的南絮,也不例外。   南絮没有抬头,依然只是垂眸看着贺霄的酒杯。   贺霄骤然一把夺过南絮手中的酒壶,恶狠狠道:   “你定在心中嗤笑我,嗤笑我得不到我心中所爱。”   南絮似是被惊到,贺霄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声音软下来,却有些悲凉。   “呵,那谁又能得到呢?”   贺霄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微醉的眼眸看着南絮,口中喃喃,   “你心中的谢世子,你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吗?呵,是昭仁郡主,秦烟,谢世子曾经的未婚妻,是不是和你讽刺。”   “谢世子的心中挚爱,是他自己亲自推出去的未婚妻,而不是他府中养了三年的那个冒牌货。”   南絮淡淡地看着似乎在发酒疯的贺霄,她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大为震动。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么……   谢世子那日晚上,口中的呓语,是“烟烟?”而非“嫣嫣”吗?   南絮心中泛苦,是昭仁郡主啊,她怎么争得过。   ------   南絮低垂着眼眸,掩饰自己的神伤,纤细的手腕却突然被贺霄抓住,南絮骤然抬眸,对上眼眶通红的贺霄。   贺霄依旧是抓着南絮的手腕,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南絮身前,   “你我都得不到想要的人,南絮,你就跟了我吧。”   南絮震惊。   贺霄看着身前的女子,认命地笑笑。   “我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绕弯子骗你,我就是冲着你同颜夕这几分相似的容貌,我助你脱了这贱籍,你随我入府,可好?”   南絮似乎被贺霄的话惊地愣了神,久久没有反应。   贺霄倏地将南絮牵起,带入他的怀中,大手轻轻顺着南絮的纤柔的后背,嗓音沙哑地蛊惑着,   “这个交易,很公平,不是吗?”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偶有些冰凉的雨丝打进窗间,但室内却是一片旖旎缠绵的热意。   云收雨歇,贺霄沉沉睡去。   南絮扯上薄被,盖住自己光裸的身体,轻轻侧身背对贺霄,左手缓缓放在仍平坦的小腹之上。   孩子,你会满意为娘给你找的父亲吗? 第77章第77章   龙船沿着运河,到了扬州。   还未靠岸,便听见沿河两岸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封湛单手轻按眉心,缓解因连日的休息不足和外间的喧闹,带来的阵阵头疼。   宋执回来:   “殿下,码头上是扬州刺史带着扬州各级官员和百姓,前来迎接殿下。”   见自家殿下眉头紧锁,宋执试着问道:   “殿下可是头疼?是否要召太医?”   封湛仍按着眉心,语调颇有不豫,   “让百姓都散了,官员去扬州刺史衙署候着。”   “是,殿下。”宋执领命而去。   ------   船外的吵闹声也让秦烟眉头蹙起,连日的旅途,秦烟此刻只想安静地休息。   不多时,外头的嘈杂声逐渐减弱,秦烟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纪南风进来,   “顾公子来消息说,夫人那边还要耽搁几日,到时会在扬州城碰面,顾公子也在赶来的途中。”   秦烟端起手边的白瓷盏,浅酌了一口,而后轻笑出声,   “母亲是在外头玩儿地乐不思蜀了?”   纪南风也有了几分好奇,能生养出主子这般性格,夫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殿下。”声音来自门外的沈莹。   封湛随声步入房内。   纪南风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的目光落在坐在一张圆桌前,纤白的手指正把玩着手中茶盏的秦烟。   纪南风退了出去,走至在门前微顿,心中一声叹息,仍是带上了房门。   ------   房中,秦烟并未起身,只是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立着的高大挺拔的太子,便将视线收回,纤指轻弹手中的白瓷盏外壁,然后置于耳边,似乎在判断瓷器的优劣。   封湛已习惯了秦烟在他面前的不顾礼数,也乐于见着秦烟在他面前的随性,当然,这也是他惯出来的。   封湛走近一步,压低嗓音开口,却让他本就磁性的嗓音更加迷人,听得秦烟心中一酥。   “下船后,你随孤去趟刺史府衙。”   秦烟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面上有些不悦。   太子这话的内容,远没有他的声音来得悦耳动听。   “殿下,我没有私人时间?”秦烟挑眉问道。   封湛对秦烟的反应有些预期,耐心地哄着,   “先陪孤处理公务。”   秦烟放下手中的茶盏,靠向椅背,唇边勾起浅笑,   “殿下这是离不开我了?”   封湛眸色暗了几分,这个女人,又是张口就来。   秦烟撩人的这一面,封湛不想让任何男人见到,也不想被秦烟出言挑逗的男人,会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秦烟此时却来了些逗趣的兴致,她面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嗓音中带了几丝魅惑。   “殿下让我满意了?”   封湛喉结微滚,眸如深潭,抬腿再上前一步,至秦烟身前停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秦烟柔嫩的下巴,俯身压下,薄唇几乎是贴着秦烟盈润的红唇,慢条斯理地开口:   “那日,孤没让你满意?”   封湛的嗓音低哑醇厚,听得秦烟又是一酥,但……此满意非彼满意,封湛和她绕弯子是吧。   “一炷香后下船。”封湛留下这句话,离开。   ------   太子一行人下船时,码头上聒噪的鼓乐声已停,原本乌泱泱的人群也被驱散,仅留了扬州刺史林辉,带着一些同僚快步上前,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千岁。”   封湛抬手,宋执高声道:   “起。”   众官员起身,移步到一旁,听候差遣。   封湛抬目扫向码头上的景象,视线停留在了右侧河道之上的百来条大大小小的船只。   那些船上的船工,都带着半旧不新的斗笠,身着宽袖衣衫,细看之下,他们脚上还踏着草鞋,似是吴楚风俗的装扮。   扬州刺史林辉躬身上前,道:   “太子殿下,下官是扬州刺史林辉,那边是装运扬州特产运往各地的船只。”   其实,航运船只是不假,不过今日他们却是也是得这位林大人专门召集此处,连船工的衣着,也是统一着装,是为在太子殿下面前,上演一番带有扬州特色的繁荣景象。   林辉见太子没有出声,便接着介绍道:   “这些船上除了粮食,还有各地的土特产。太子殿下若有兴趣,可上船一观。”   封湛相当清楚,此种表演性质的展示,是各地方官员接待京中来人的常例,不过此次他不是来了解地方民俗的,还有正事,封湛沉声开口:   “去衙署。”   一行人分别上车,由军容整肃的太子府亲卫随行护送,去往刺史衙门。   扬州城的确富庶繁华,一路上舟车穿梭,人流如织。商品货物也是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富商巨贾,文人墨客齐聚,真是一派生气。   ------   太子封湛带着随行幕僚,当然包括昭仁郡主秦烟,一行人到达刺史府。之后立即入衙署了解政务,晚膳时分,林辉向太子请示:   “太子殿下,下官今日在衙署为殿下和昭仁郡主设个小宴,诸位同僚以及扬州各豪绅作陪,太子殿下可否允许?”   很明显,林辉是想借着太子的名义,狠刮一次扬州富商的油水。   封湛明白,不过确实,此次江南受灾严重,赈灾,不能只靠国库,封湛没拒绝林辉的提议,对此宴席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是夜,刺史府正厅设宴,依照上京城皇家规矩,众位宾客分席而坐。   厅中上首端坐着身着绣五爪金龙玄色锦袍,头戴金冠的太子封湛。   下方两列席位的最上端,分别是昭仁郡主秦烟,同扬州刺史林辉。   席上还有扬州四品以上官员,太子府众幕僚,以及林大人请来的扬州城叫得上名号的富商巨贾。   以今日的宴席规格,众人都没携家眷,而独有一个例外,且是个熟面孔。   左相的嫡次女王静妍,随其义父,于家家主于生海,同来赴宴。   林辉知这位王二小姐是左相府的二小姐,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便猜测太子殿下应不会不喜,便不好驳了这位王二小姐的要求,为王小姐设了席位。   席间的菜品不算太过奢靡,都是些扬州特色菜,品相雅致,口味清淡,倒也符封湛和秦烟的口味。   宋执在太子席旁,用银针为太子桌案上的菜品酒水试毒,对这,众人都能理解,皇室的规矩。   但宴上还有一席,让众人觉得诧异。   昭仁郡主身边的侍女沈莹,也在用银针为郡主试毒。   众人疑惑,这位昭仁郡主仅是太子的幕僚?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位郡主的架子和规矩,也没收敛,像是对太子殿下没有丝毫畏惧或是敬意。昭仁郡主的行为恣意地过分,而太子殿下对此也像是习以为常地纵容。   但太子殿下同昭仁郡主却也没别的互动,那这位郡主,同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   开席后不久,扬州刺史林辉击掌,一裙身着飘逸纱裙的曼妙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入了厅中。随着声乐奏起,众妙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这些女子的身材皆纤细柔软,且容貌神色出奇的一致,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味道,让人赏心悦目。   几个动作之后,领舞的碧衫女子婉转唱起舒缓的清歌,嗓音如黄莺,圆润悦耳。   有人认出,那位领舞的女子,似乎是林大人的幺女。   席间众人不时有向上首太子敬酒,但今日太子似乎胃口不佳,桌案上的菜品没动两口,连酒水也没怎么沾。   众人心中都惴惴,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是有什么地方,令太子殿下不满意。   而太子府的诸位幕僚频频向昭仁郡主敬酒,秦烟今日心情不错,多数没有拒绝。她一边浅饮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厅中的美人曼舞。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一舞结束,女郎们陆续退下去,独留了领舞的那位身着浅碧色纱裙,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缓步走到了刺史林辉的身旁。   林辉起身,向太子介绍道:   “太子殿下,这是小女林妙。”   林妙矮身向上首的太子行礼,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林妙一双眼波流动的明眸,含羞带怯,望了一眼太子,又很快垂下。   方才她的一撇,已让林妙面热心跳。太子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年轻男子,容貌俊美,身材高大颀长,出身高贵,又位高权重。这样的男子,就算只有露水恩情,也值了。   林辉见太子只投来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心中没底,但这难得的机会,他厚着脸皮也要抓住。   林辉继续向上首道:   “太子殿下,小女对四艺都略通一二,殿下在鄙府的时日,可由小女作陪。小女的琴艺也尚能入耳,可为殿下解乏。”   众人……   作陪?陪什么呀?   抚琴解乏?还是那什么解乏?   啧啧,林辉这番直白又不要脸的自荐,众人都听得汗颜。   不过要是他们能请得动太子到他们府中,不说女儿,就是老婆姬妾要为太子献上,他们也愿意。   王静妍的面色难看,幸亏今日她来了,看来上赶着爬太子殿下床榻的妖艳贱货是如此之多,想到这里,王静妍心中呸呸呸,这什么词儿,应该是仰慕太子殿下的女子如此多才是……   宋执……   自家殿下并不需要欣赏别人的琴艺,殿下一心只想为昭仁郡主抚琴,那还得看人家郡主愿不愿意听。   宋执瞥了一眼昭仁郡主,郡主自顾自地在饮着酒,看不清神色。   宋执心中有些不好,这些没眼力见的人,要让自家殿下追太子妃的路上多出些绊脚石了。 第78章第78章   太子殿下神色未明,也并未发话,林辉给自家女儿递了一个眼色,林妙自行退到林辉斜后方入了席。   王静妍嗤笑一声,小门小户的做派,太子殿下什么没见过,要你这清汤寡水的纸片人儿抚琴作陪?   王静妍朝上方开口:   “太子殿下喜静,住刺史府恐怕不会太舒适。于家已为太子殿下准备了园子,宜园环境清幽,景色宜人,更适合太子殿下休息。”   “于家当尽心侍奉殿下。”于生海起身向上首的太子作揖道。   林辉面上不算好看,对于家的横插一脚颇有不悦。   席上有同于家交好的富商附和着赞叹道:   “扬州四大名园,宜园列位第二,可谓造园之精品,处处皆是景啊。”   有一太子府幕僚对扬州不太熟悉,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四园之首是?”   这两位的嗓音都没故意压着,说话声都能清晰地传入席间众人耳中。   那位富商接着介绍道:   “扬州四大名园,分别是柳园,宜园,苍溪林,和落华庄。”   “其中柳园和苍溪林,都在赫赫有名的余庆丰名下。鄙人有幸进去过一次柳园前院,那真是功法精妙,堪称造园一绝。不过余庆丰的纪老板行踪不定,这两个园子鲜有外人踏入,我等也是知之甚少。”   此言一出,太子府众幕僚的视线都投向昭仁郡主。   而秦烟面上情绪不显,老神在在地把玩手中的杯盏。   王静妍继续向上首开口:   “太子殿下若要解乏,我可在太子殿下公务之余,带殿下上扬州近郊的灵山。正好于家在灵山上有庄子,圈了几处极好的泉眼,那里的汤池能疗养功效极好,殿下可去试试。”   “我知殿下好茶,灵山上的冷泉,远近闻名,用以煮茶,也是绝妙。”   王静妍的一言一语,无不表现对太子殿下的熟悉,席间众人都在猜测,这位王小姐是否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席上又有富商赞叹道:   “于当家在灵山上的山庄,位置可是极好,仅次于余庆丰在灵山主峰上圈了整个山顶的未名庄了,我等很是羡慕啊。”   王静妍很满意这位世伯补充的旁白,于家由于父亲左相的关系,这些年在扬州可以算上是首富,圈中众人都会给于家几分薄面。   王静妍自以为他们的对话是在彰显于家的财力,为她自己增筹码,但殊不知这屡次三番地提及余庆丰,在知情人面前,却是有些啼笑皆非。   一众太子府幕僚看王静妍都为她尴尬,他们的眼神频频投向昭仁郡主。   依照王二小姐和那几位富商的说辞,余庆丰还要压上他们一头,那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当着余庆丰的正主夸夸其谈,极力炫耀呢。   ------   林辉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太子没发话,那太子这几日究竟在何处落脚,就没个定论。等一会儿散了宴,单独再邀请一次太子殿下,殿下要在刺史衙署办公,想来也是自己的胜算更大。   林辉当即开口:   “此次江南水患受灾严重,各位同僚和诸位老板,都请踊跃捐资赈灾,让太子殿下看看我们扬州百姓并非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王静妍虽不满意林辉的岔开话题,但既然已说到公事,且还是今日宴席的正题,她也不好再掺言。作为太子殿下的表妹,有的是更多的机会和理由接近太子,不急。   诸位富商在来之前林大人就给他们递了消息,他们也都在心中估摸了一个合适的数。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报金额,五万两白银,十万两白银……捐资最多的是于家家主,二十万两白银,众人皆称赞于老板大义。   此时,一大腹便便中年男子突然向林辉问道:   “林大人,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余庆丰的纪老板?”   这些人奉行的宗旨都是有福自己享,有难一个都别想逃。   大家伙儿都明白,今日就是场鸿门宴,林大人摆明了就是要将他们刮下一层皮来,那没道理余庆丰能逃过一劫。   林辉面上也不算好看,敷衍着开口:   “纪老板派人传了话,说还有点事要忙,要晚点到。”林辉瞟着上首的太子殿下,这话说得他都没底,这纪老板也真是,有什么事那么重要,连太子殿下的鸽子也敢放,还要晚到?   席间众人见席上唯一的空位就在昭仁郡主下方,看来那就是纪老板原本的位置了。   众人交头接耳的嘀咕,余庆丰这么嚣张?纪老板连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给?   只太子府一众幕僚心中门儿清,这哪是纪老板嚣张,是仗着太子殿下宠着人主子昭仁郡主……   这说曹操,曹操到。   身着一袭靛蓝锦袍的纪南风由刺史府的下人领着进入厅中,向上首行礼:   “太子殿下,林大人。”   上首的太子依旧是看不出神色变化。   林辉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人总算是来了,纪老板可是个大财主,今日余庆丰定得出点血才能作数。   但林辉心中又突然一紧,不知太子殿下会否会对纪老板的姗姗来迟动怒?   这些个商人,平日里做生意被捧着惯坏了,不知道同皇族打交道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   林辉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向纪南风道:   “纪老板自罚三杯,给太子殿下赔罪。”   林辉命人端上酒盏,送至纪南风面前。   ------   而昭仁郡主的突然开口,却打断了纪南风伸手端过酒盏的动作。   “是我让他去办事了。”   这话一出,席上的目光皆齐刷刷地投向神色淡淡的昭仁郡主秦烟。   昭仁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纪先生去办事?   昭仁郡主同纪老板什么关系?   王静妍面上不掩惊讶,这位就是纪老板?这人她见过,那日在上京城码头,太子殿下出发时,这位纪老板就在当场,请示昭仁郡主上船……   余庆丰的纪老板对昭仁郡主秦烟很是恭敬,似乎称呼昭仁郡主……主子?   王静妍呼吸微滞,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封湛面色微沉,秦烟这是在为纪南风挡酒?   殿内的气氛凝固了一瞬,而后封湛心中无奈轻叹,抬手一挥。   林辉见此,赶忙开口:   “纪老板请入座。”   林辉心中的大石落地,这些个虽是白丁的商人,他们个个背后都有后台,有不少背后的主子还是上京城中的权贵。   林辉虽是扬州刺史,但平日里以他自己的名义,还不一定请得动这些个眼高于顶的富商。   这位纪先生如此做派,搞不好他背后之人也不可小觑,昭仁郡主……   ------   纪南风被引到秦烟下方的位置,却没有立即入座,而是面向秦烟,微微躬身道:   “主子。”   秦烟颔首。   纪南风入座。   众人……   纪老板称呼昭仁郡主什么?   主子?   众人惊异,昭仁郡主是纪老板的主子?   那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位昭仁郡主,才是余庆丰的幕后老板。   纪南风入座后,朝秦烟道:   “主子,柳园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秦烟没理会席上诸人投来的诸多炽热又探究的目光。   -------   而林辉此时不知原本该向纪老板开口提的捐资,此时该对纪老板说,还是昭仁郡主。   林辉思索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向纪老板方向开口:   “纪老板,余庆丰是否也该为赈灾尽一份力?”   众人都替林大人捏一把汗,昭仁郡主同太子殿下关系不一般,纪老板是昭仁郡主的人,林大人竟继续在这场合,当着昭仁郡主的面要拔余庆丰的毛,真是豪杰,好汉一条……   纪南风没做声,捐资与否,数额多少,还要主子拍板。   余庆丰捐资是常事,但主子极不喜别人指手画脚,看来,今日林大人是要失望了。   封湛见秦烟面色微敛,似乎也明白秦烟的不悦。   封湛不想旁人坏了秦烟的心情,不然多些周折的还是他,封湛默了一瞬,向秦烟道:   “这几日,你住柳园?”   封湛能读唇语,故方才纪南风对秦烟的话,封湛都清楚。   太子殿下的话一出,席上众人更是确定了昭仁郡主是余庆丰真正主子的消息。   乖乖,平日大家都有猜测,圈中默认的大夏第一富商余庆丰,背后定有权贵做靠山,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昭仁郡主?   王静妍此时才真正为自己方才所言,感到羞耻的尴尬,她方才的显摆,完全就是在给秦烟做衣裳。   于家算得上是扬州首富,可还是被余庆丰压上一头,没想到余庆丰背后的主子竟是昭仁郡主秦烟。   王静妍接收到旁边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都想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   秦烟猜到太子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是神色淡淡地回视太子,眉梢微挑。   席上众人见昭仁郡主对太子的问话竟是这个近乎漠视的态度,而太子却仍没有动怒,像是纵着昭仁郡主。   要说这俩人私底下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鬼都都不信。   封湛的视线定在秦烟脸上,继续开口:   “孤在扬州的这几日,征用柳园,昭仁郡主可有异议?”   秦烟……   这是明抢?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况且此时她还祭了余庆丰的名头,她能说不行?   秦烟没搭腔,封湛就当她是同意了,侧头对林辉安排:   “明日一早衙署议事,散了吧。”   太子和昭仁郡主离开后,众位皆兴奋地交头接耳,余庆丰的底细终于浮出水面了,这第一手的消息,够他们吹嘘许久了。   林辉面上不好看,而林妙心中却还有所期待,太子殿下这些时日会到刺史府衙署议事,自己还有机会。   于生海心中却是窝火,捐了二十万两,这风头还被一分钱没出的余庆丰给抢了。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于生海带着王静妍疾步离开。   出了厅门,于生海瞪了一眼王静妍,压着声道:   “今日我们脸丢大了,你就不打听清楚这个昭仁郡主的来头?”   而王静妍心中也憋着气,秦烟,怎么那么好命,又那么好运。   不行,自己得赶快动作。   ------   扬州城,柳园。   纪南风有条不紊地将太子府众人安排妥当。   众太子府幕僚进园后却不急着回房,虽已入夜,但借着月色和灯火,他们都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园中的景致,皆是赞不绝口。   园中借景巧妙,游廊蜿蜒曲折,千变万化,间插粉墙漏窗。透过山石间的大小空隙藤萝垂挂的绿帘,隐约可见波光水影,更添情趣。   宋执命众人切勿太过吵闹,诸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客房,并约好白日里再细细欣赏。   ------   秦烟回到自己的院子,立马跑进了香汤。   汤池里,本靠在池边合着眼放松身体的秦烟,突然淡声开口:   “沈莹。”   “主子。”屏风外的沈莹凝神答道。   秦烟缓缓抬眸,透过水面的氤氲雾气,看着对面绘着簪花仕女图的白玉屏风,眸眼微眯。   “请太子殿下过来。”   外间的沈莹听见主子的吩咐,身体一僵。   这……   也只有主子……请太子殿下过来?   沈莹领命出去。   秦烟缓缓抬起玉臂,在薄雾缥缈的水面轻搅出涟漪。   是该找太子要点利息了。   ------   宋执将手中情报递给太子。   “殿下,这是京中来的消息。”   封湛将几封信件一一展开快速阅览。   “告诉他们,照计划行事。”   声落,一名护卫到房门外禀道:   “太子殿下,左相府王二小姐来访。”   宋执……   晚上来访?   司马昭之心……   而宋执却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开口:   “殿下,有时不妨用点手段……若是偶尔让郡主醋一醋,或许……”   “不必。”封湛冷冷抬眸,话语间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她心里有孤。”   封湛确信,秦烟是有心结,且很可能同皇室相关。这个隔阂必须解决,但自己的身份无法改变,他必须尽快知道秦烟心中的顾虑到底是什么。   宋执问道:   “那,属下让王小姐回去?”   见自家殿下的眼神越发的冰冷,宋执心中一个激灵,殿下的意思是……那还用说。   宋执立马出去,吩咐人打发了已到了太子院门外的王二小姐,并交代让大门的护卫不要再放王二小姐进园。   ------   沈莹刚到纪先生安排给太子的院外不远处,就见衣着清凉,精心打扮过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走向太子的院门。   沈莹心中火气突升,呵,太子殿下真是艳福不浅。   沈莹气冲冲地转身离开,还请什么请,给主子添堵吗?   汤池中的秦烟刚准备起身,外间沈莹气冲冲地回来。   “主子,王家二小姐去了太子殿下院子,属下估摸着太子殿下可能太忙,便折回来了。”   秦烟蹙眉回忆了一下,王家二小姐是谁?   哦,今日宴上那位,请太子去宜园落脚,又请太子去灵山泡香汤的那位,左相府的二小姐。   呵,太子果真是个香饽饽啊。   秦烟收回起身的动作,闭目,重新让整个身体沉入水中,洗洗自己方才的一时脑热。   自己是差点脑子进水了?   同一群女人争男人?   封湛能入自己的眼,那是因为自己试过的男人还太少。   不过男人而已,养一群乖巧听话的面首不香吗?   ------   秦烟出汤池,接过还生着气的沈莹递过来的一盏热茶,秦烟轻嗅,这应该是纪先生准备的花果茶。   秦烟浅饮了一口,放回沈莹手中的托盘,淡声开口:   “去苍溪林,这几日,就将柳园留给太子。”   纪南风从沈莹口中收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一惊。   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已是亥时,主子要连夜搬走?   纪南风的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命人收拾清楚主子的随行物品,随秦烟一同离开了柳园。苍溪林已提前做好了准备,本就是让主子挑着住,主子的惯用物什,那边也是一应俱全。   ------   封湛褪下外袍,仅着中衣,但依旧有些头疼,他分腿坐在榻沿,以手轻按眉心。   宋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殿下,属下有急事禀报。”   “进。”封湛开口,但仍没有抬头。   宋执轻轻推门进来,神色间有些焦灼。   “殿下,昭仁郡主一行人出了园子。”   封湛倏地抬头,冰冷锐利的眼神看得宋执头皮发麻。   宋执咬了咬牙,继续道:   “郡主派人带了话,说这几日园子留给殿下。”   “郡主……好像是搬出去了。”   封湛此时面沉如水,房中气氛瞬间压抑地让宋执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执从脚上窜起一股寒意,直涌上天灵盖,却还是不得不继续将话说完。   “属下从守院门的护卫口中得知,好似在方才王二小姐过来时,郡主身边的沈莹来了一趟,但不知为何,又折回去了,属下认为,沈莹是否是看见了王二小姐……”   宋执被自家殿下冰寒的眼神看得心中拔凉拔凉的。   这下,郡主是不是真的醋了…… 第79章第79章   殿下的面色越来越冷,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宋执立马补充道:   “属下已派暗卫跟上去了。”   封湛阖眼,重新抬手,以指按压额间。   片刻后,封湛冷沉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人是怎么进来的?”   封湛嗓音冰寒,细听之下,还有一丝疲惫。   头疼,似乎加重了。   “属下这就去查清楚。”宋执立马退了出去。   宋执带上门,转身的瞬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宋执此刻是欲哭无泪,郡主啊,可别再折腾殿下了,这遭罪的可是一整太子府啊……   一炷香之后,宋执回来。   宋执进到屋中,见殿下依旧是一身中衣,坐在榻边,连姿势都没换,仍是以手撑着头。   殿下的状态,似乎不算太好。   宋执当即问道:   “殿下,是否要召太医?”   封湛缓缓将手放下,搭在膝上,狭长的眸子微眯,更显凌厉。   “她去了哪里?”   宋执?   她?哪个她?   宋执心头一凛,自己是犯什么蠢,还能哪个她……当然是郡主!   宋执当即回道:   “方才暗卫回禀,郡主去了位于城南的苍溪林,属下已命暗卫跟紧郡主,随时汇报郡主动向。”   “殿下,今日左相府二小姐能进到柳园,是趁着园中郡主的护卫和太子府的亲卫的换防,王二小姐向郡主的护卫谎称是殿下的客人,是属下疏忽。”   宋执说完,双手抱拳,单膝下跪。   封湛薄唇微掀,冷声开口。   “相关人等,各领二十军棍。”   “包括你。”封湛冷冷看了一眼宋执。   “属下领罚。”宋执被罚得心服口服,今日的确是他安排园中的防卫不当,幸而没造成太大的问题……   等等……   怎么没造成大问题了,如今郡主的事,就是太子府的头等大事。   自家殿下的追妻路啊……   ------   “加强园中守卫,将柳园之前的人撤下来,换成太子府的人。”封湛沉声安排,停顿了一瞬,又补了一句。   “召太医。”   宋执领命,   “是,殿下。”   宋执又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似乎郡主身边的纪先生医术高明,要不问郡主借个人?”   宋执瞥了眼殿下的神情,但殿下面上仍不见神色变化。   宋执……   殿下,苦肉计,用用?   宋执心中一叹,为了自家殿下能早日迎娶太子妃,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殿下,一会儿属下领了军棍,殿下可否允属下去苍溪林一趟?”   宋执没说他去做什么,但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解释王家小姐的事。   此等莫须有的误会可不能隔夜,让郡主给殿下狠狠记上一笔。   封湛仍未置一词,只是抬手一挥。   殿下没说不行,那就是行了。   宋执快步出去。   房门开合之间,晚间的凉风趁隙涌入。   封湛喉间突然有些痒意,单手握拳,抵住薄唇几声轻咳。   封湛似乎头更疼了。   秦烟的名字若是已写进宗谱,就能名正言顺地将秦烟拴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像此刻这般,连个见她的正当理由,都要绞尽脑汁。   ------   苍溪林作为扬州四大园之一,其最为独到之处,在巧于因借之法。   园子面南,不是封闭的围墙,而是隔着一条溪水,以园南的苍溪为园界,傍溪造园,而院子的主入口则是一座架在苍溪之上,颇有古意的石桥。   溪水南面的远处是的迤逦连绵的群山,风光宜人,近借水,远借山,毫无穿凿之意,贵在自然。   宋执是乘车到的苍溪林,刚领完军棍,若再在马上颠一阵,那可真得要他半条命。   如预料般,宋执被挡在了桥南园门外。   不多时,纪南风出来。   “宋大人。”   宋执回礼,   “纪先生,大半夜的叨扰很是抱歉,但事出紧急,要劳烦纪先生给郡主带个话。”   纪南风眯眼,主子半夜离开柳园,八成都是同太子有关,故他已了解了些情况,也猜得到宋大人是为何而来。   宋执继续开口:   “劳烦纪先生代我向郡主致歉,我没安排好柳园的防卫,让王二小姐擅自进了园子,此事若让郡主心中有了不痛快,我当赔罪。”   纪南风颔首,转身离开。   宋执又开口叫住纪南风:   “纪先生,可否向纪先生讨一张治头疼的药方。实不相瞒,太子殿下着了风寒,已有好几日。殿下公务繁忙,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身体。”   纪南风同宋执对视,两人心中都门清,太子若真着个风寒,哪用得着纪南风开方子。   且就算纪南风给了药方,宋执拿回去也得让太子府的众医官反复验证,才能给太子用。   此苦肉计,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宋执擅自做主?   “稍等。”纪南风转身进园。   不多时,纪南风出园,手中果真拿着一张素笺,递给宋执。   宋执揣好药方,道谢离开。   纪南风看着宋执一瘸一拐地走回马车方向,眯眼。   宋大人,这是……   挨杖刑了?   因为今夜的事?   ------   翌日一早,秦烟到书房同纪南风处理公务。   安排好事务之后,纪南风问道:   “主子,可要见江南各州府掌事?”   秦烟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   “纪先生,明日在园内设宴,按照各掌事同他们家眷的口味,让府中准备膳食酒水。再了解一下各位掌事及其家眷的喜好,准备点礼物。”   “是,主子。”纪南风颔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   “主子,昨日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了一趟。”   “宋大人向主子致歉,说昨日在柳园,由于宋大人安排护卫的疏忽,让左相府王二小姐趁机进了园子。”   “此事,属下已向值夜的暗卫确认过了,王二小姐入柳园,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在太子殿下院门外,就被殿下的护卫请了出去。”   秦烟饮着茶,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纪南风又道:   “太子殿下,似乎着了风寒……”纪南风的话头,被一声茶盏碰到桌台的偏重的声响打断。   秦烟放下茶盏,看向纪南风,语调不咸不淡:   “以后,同太子相关的事情,不必告诉我。”   纪南风微讶,这些时日,主子同太子殿下两人的相处虽时而热烈,时而冷淡,但他可都觉得只是那二人的情趣。   那主子这是……   真打算同太子断了?   纪南风出去后,秦烟让沈莹在园子南边设桌案,伺候笔墨。   苍溪林南面的长廊,隔着漏窗望出去,正是园外的溪水和远山。   秦烟立于飒飒秋风中,提笔着墨,宣纸之上,正是远处烟霞中的秋日山景,秦烟的作画风格一如往常,大气磅礴。   也就一炷香的时间,秦烟落笔,就着沈莹端着的青花水盆净手。   沈莹的神色有些赧然,方才在书房外,她将纪先生对主子说的话听了个全,昨日,竟是自己误会了太子殿下?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昨夜主子同太子殿下兴许……   “主子,昨日属下……”   “和你无关。”秦烟对这个下属很是了解,沈莹的心思都浮在脸上,她在纠结什么,秦烟一清二楚。   沈莹有些疑惑,不过她也不好多问,开始收拾文房。   秦烟向前几步,走到廊外,远眺苍茫的远山,听廊下溪水潺潺流过,秦烟闭目,任秋风带来远处田野的果香,清爽怡人。   秦烟对封湛的确有几分好感,且并不认为封湛会滥情到来者不拒。   但,这仅有的几分好感,却不足以让秦烟能容忍自己陷入同一群女人男人的地步。   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   封湛昨夜服了药,今早头疼已然痊愈,但一众下属却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面色似乎仍不太好   太子车架由亲卫护送去了城北的刺史衙署。   议事的全程,太子都鲜少开口,且面上是尤为的冷沉。   虽是秋凉,但众官员背上都沁出细汗,太子殿下是否是因水患对他们办事不力极为不满?   此次江南水患,多条江河都有程度不一的决溢。   工部,户部,兵部的人也陆续到了江南,有的直接去了决口,有的到了扬州,在刺史府听候太子殿下安排。   午膳时分,林辉安排众人在府中用膳,而太子只是端坐案前,翻阅各地送来的奏报,并未前去正厅用膳。   诸官员食不知味,但殿下发话让他们用了膳食再继续议事,他们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只是太子殿下究竟是对何处不满?会不会拿他们开刀?   林妙到议事厅门外时,被太子的亲卫拦下。   林妙从开敞的大门望向议事厅内,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头戴玉冠,五官深刻冷硬的太子殿下,正在垂眸看着手中的折子,真是气势逼人,令人心生仰慕。   林妙嗓音较平日里拔高了几分,   “太子殿下,这是民女亲自熬的粥,殿下尝尝暖胃。”   太子没有抬眸,书案旁立着的宋执大步出来。   “林小姐,是否该让林大人给贵府定定规矩了?”   宋执说完,转身进厅,将厅门关上。   林妙面上泛起尴尬的薄红,端着手中盛着粥的黑漆托盘,悻悻离去。   ------   申时,封湛出刺史衙署,正准备上车,宋执问道:   “殿下,回柳园?”   封湛止步,回身,   “她在哪儿?”   宋执明白,殿下话中的“她”,是指昭仁郡主。   “暗卫来禀,昭仁郡主今日没有出门,在苍溪林。”   封湛敛眉,似在思索。   此时,一太子府亲卫疾步过来,至宋执面前,双手托着一个细小竹筒,呈给宋执。   “宋大人。”   亲卫退了下去。   宋执将竹筒中的细白绢布取出,展开,神情瞬间凝重。   “殿下,上京城的消息,王老宰辅,逝世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80章第80章   上京城,左相府,哀乐奏响满府。   昨日是府中大公子王璟衡同关内侯独女韩霜凌的婚礼,本是大喜的日子,但新婚当夜,府中的王老宰辅,却终没能熬过去。   王老宰辅是两朝元老,也是当今国丈,卧病多日,原以为王大公子的婚事,可以为府中冲冲喜,却没曾想,喜事还没办完,又变成丧事。   左相府连夜将府中的红绸喜字撤下,阖府换上麻布孝衣,就连新婚的王大公子夫妇二人也不例外。   那对夫妇昨夜是在婚床上被敲起来的,不知是何种心情。   今日一早,前些日子接到左相府喜帖的宾客,同样又收到王老宰辅逝世的讣告,昨日才赴了左相府的喜宴,今日又前来左相府奔丧。   不乏有人窃窃议论,   “王家这回,亏得将大公子的喜事办的早啊,不然大公子为老宰辅守孝,婚期又得往后拖上几个月。”   “都说王大公子的婚事是为左相府冲喜,但现在这局面……”   “王老宰辅可就走在王大公子的新婚夜,这关内侯府的韩小姐,八字是不是大了点啊……”   “左相府之前为王大小姐同贺府大公子合八字就出过问题,幸亏发现的早,这回,是不是由没把八字算清楚……”   ……   这些话最终还是传到了左相府同关内侯府耳中,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两家的婚事本就是为了两府的合作,八字不八字的,本都只是走个形式。   众口铄金之下,左相府诸人倒真开始怀疑韩小姐,是不是真同他们相府犯冲。   ------   而今日原本是永定府世子谢长渊同益州王之妹叶清璃的婚礼。   这永定侯府办喜事,左相府办丧事,这让上京城中权贵世家们很是为难。   只能两面跑着,都不能得罪。不管是赴喜宴,还是吊丧,都得尽快收敛好才从另一府上出来的情绪。   叶清璃自那日谢长渊到府中质问她之后,她已看清了谢长渊对她的真心没有几分。但她不甘心,她对谢长渊有恩,陪伴了谢长渊三年,曾经有御赐的婚约,如今又是太后懿旨赐婚给谢长渊的正妻,她应该得到她应得的。   况且,益州她是回不去了,不然当初她也不会独自上梅山,又让谢长渊带她出来。   益州王妃,她的王嫂,疑神疑鬼,怀疑到她身上来了,让王兄给她定了亲,要将她嫁出去。   呵,对方出自益州老派世家,年长她十二岁,府中还有不少姬妾,而王兄竟还同意了。   她是不会回益州的,谢长渊只能是她的。   叶清璃紧了紧隐在袖中的左手,此时手心里的纸包内,有一袋药粉……   叶清璃终究是没能等来谢长渊迎亲。   永定侯府为了不错过吉时,由谢侯派了下属前来代世子谢长渊迎亲。   益州王的脸黑成了锅底,谢长渊这是下益州的脸子,也是下太后的脸子。   但两府的婚事,是源于太后的安排,益州王也不好端着,只能黑沉着脸,送叶清璃上了喜轿。   而喜乐中,也多了些低迷。   花轿一路去永定侯府的路上,叶清璃紧攥着双手,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心中恨得滴血,谢长渊竟如此折辱她。   最终,叶清璃一个人完成了拜堂,永定侯谢安都不知拿什么脸面对益州王,面对太后。   而喜宴上的诸位宾客也是极力压着看热闹八卦的心思,直到出了侯府,才三五成群凑成一堆不可置信地议论。   “谢世子真是嚣张,太后懿旨赐的婚都能放鸽子。”   “听说谢世子是护送圣上去了太庙,这会不会是圣上撑腰?”   “今日朝中暗潮汹涌,太后,圣上,二皇子,三皇子,几方势力拉锯,朝堂上人心惶惶啊,这太子又不在京中,这让大家都不敢轻易站队,局势不知会如何变化啊。”   “你说谢世子是不是还惦记着他之前府中那个侧室阿嫣啊,今日才有的一出?”   “你还不如说谢世子是惦记着昭仁郡主才更可信,我可听说了,谢世子已搬出了侯府,转而在西山昭仁郡主府不远处新建了府邸,这操作,还不清楚?”   “啧啧,那这永定侯府新上任的世子夫人,可真是可怜……”   “是蛮可怜呐……”   同样气氛低迷的,还有大学士安府。   明日就是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同安大学士府大小姐安颜夕的婚礼,本因端王赶着回幽州,婚礼准备就极为仓促简单。   而今日又遇上王家老宰辅的丧事,这让安府同端王府只能又降一降婚礼的规格,低调行事,以示同哀。   安颜夕愣愣地坐在铜镜前,由府中妈妈拾掇,准备明日的妆容和发髻。   她心中没有失望,只有悲哀,她本就对此场婚事没有期待,那是隆重,还是简单,又有何妨?   ------   上京城,永定侯府。   是夜,世子谢长渊依旧没有回府,府中宾客尽散,气氛算不上喜庆。   给谢长渊准备的婚房内,独有叶清璃一人一杯一杯饮着本为新郎新娘准备的喜酒。   一壶酒见底,叶清璃让下人再拿酒来。   永定侯府的下人虽然都惊讶这位益州王的妹妹叶清璃居然同阿嫣长得一模一样,或许就是以前的阿嫣姑娘,但他们身在上京城的侯府,也不会太过大惊小怪,但阿嫣姑娘的酒量可不算好,这……   婚房外的下人商量着,只能去请此时府中唯一的一家之主,侯爷谢安。   谢安正在自己房中压着对谢长渊的怒意,也在措辞明日怎么给太后交代,下人来报,世子夫人正在醉酒,他们也不好劝阻,前来请示该怎么办。   谢安闻言更是头疼,他自知道这位叶清璃就是从前的阿嫣,便预料到今后府中的麻烦事,毕竟当初阿嫣可是在万寿宴上,当众丢了脸,这今后还是他侯府的世子夫人,还得自己去收拾这些烂摊子。   而叶清璃,断不能出事,她如今的身份,是永定侯府同益州的纽带,也是他同太后的纽带。   谢安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前往谢长渊的院子。   ------   谢安一进婚房,一个身上混合着酒气与馨香的女体,就猝不及防地扑入了他的怀中,谢安知道这只能是叶清璃,也就是他如今的儿媳,他僵硬着身子,两臂微张,两手尽量远离怀中的女子,但让叶清璃的动作更为恣意。   跟着谢安回来的下人也是一惊,这……   两个仆妇对视了一眼,而后视线错开,一人拉住一扇门,关上,而后一人一边,立在婚房外,心中是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高门大族的这些事,她们就算没见过,也听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房内的谢安感受着身前女子逐渐过分的动作,出言喝止:   “你看清楚,我是谁?”   叶清璃似已有醉意,拖着嗓子,娇媚出声,   “我不管,我不管……”   谢安这些年府中没有侍妾,他已多年没有过女人,身前年轻温软的女子身体,在他怀中乱蹭,女子柔嫩的小手此时已探到他的腰间,谢安喉头微干,心中有些燥意。   谢安试图推开叶清璃,却被她缠得更紧,她的动作也更放肆。   谢安低头看向叶清璃,准备再开口阻止她失当的行为,却对上一双湿漉漉又惹人怜爱的杏眼,谢安顿时心中柔软了几分。   叶清璃带着哭腔,弱弱开口,   “不要走,好不好?”   谢安心中剧烈挣扎,他的理智告诉他,赶紧离开,身前这是他儿子的夫人,是他的正经儿媳,但他逐渐涌向下腹的燥热,也烧得他的理智快要丧失。   此时,阿嫣踮起脚,带着些水渍的红唇,印上全身僵硬滚烫的谢安的双唇。   谢安脑中轰的一声,最后的一丝理智彻底绷断,一发不可收拾。   ------   洞房之夜,红烛摇曳的灯影里,有两道人影在交缠,但他们的身份却不是那么合事宜。   喜榻之上,两道交叠的身影,逐渐沉沦……   阿嫣睁着眼望着头上喜帐,任由身上的男人,她的公公动作,一滴晶莹的泪水,滚落眼角,谢安突然察觉身下女人的不对,将本埋入女子颈项的头颅抬起。   谢安下身的动作未停,眼中含情,伸手抚过阿嫣的眼角,   “可是弄疼了你?”   叶清璃偏头,回避谢安灼热的视线。   谢安掰过叶清璃的脸,直视她的双眼,   “现在可认清了我是谁?”   叶清璃的眼角再滑出两行清泪,咬着唇,依旧不言语。   回应她的,却是谢安更猛烈的动作,谢安再度埋首,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   叶清璃侧头,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此刻在这张剧烈摇晃的床榻的被褥下,还藏着那张已被打开的纸包,而纸包中的药粉……   叶清璃的视线投向床榻旁放置着合卺酒的那张圆桌,圆桌正中心的烛台上摇曳的喜烛。   本为谢长渊准备的,没想到却用到了谢安身上。   呵,谢长渊如此折辱我,我又何必为他守身。   而身上的男人,究竟是因为那药性……   又或是……男人本性…… 第81章第81章   扬州城南的一间临河茶肆,一个身着灰布长衫,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要了一壶次等茶水,坐在堂座一角不起眼的位置。   期间,茶壶中已续了三次水,茶水都被冲地寡淡无味,但他仍一盏接一盏地饮着。   这个男人,是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秦四爷。   秦四爷前些时日到江南收粮,却早已错过了最佳的收购时机。因江南水患,粮食本就歉收,各豪绅都似提前闻到了风声,抢占先机,等秦四爷开始入手时,粮价已较年初翻了四翻不止,且粮食供不应求。   几番辗转之下,秦四爷最终以四十万两白银,拿到了二十五万石粮,而他手中的银钱除了购粮,还要打点,人手,货运,仓储,七七八八,将他的腰包几乎掏了个空。   不过也总算是拿到了粮,只等水灾和粮荒更严重时,将粮翻倍卖出去,秦四爷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没等秦四爷高兴两天,上头却突然严查囤积居奇,他的粮仓也没能幸免。不过官府还是留有余地,未对他们直接将粮食收缴,而是以年初的价格将粮买了过去。   秦四爷手中的二十五万石粮食,便被官府强行以五万两白银购了去。四十万两的货,只卖了五万两,这才真是明抢啊。   秦四爷欲哭无泪,但也并无他法,只能受着。   而上京城中,抵押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又该拿什么赎回来?   秦四爷不知怎么向秦文正交代,拿着仅剩的五万两白银,去了荆州,整日泡在赌坊,以图翻本。   但最终还是输得精光,连回扬州的盘资都是将祖传玉佩当了,才勉强凑齐。   茶肆中,没人认出角落的那个落拓男人,便是曾经意气风发的秦四爷,众人自顾自的兴奋闲聊。   “太子爷到扬州,你可曾见到太子爷的真容?”   “听说太子爷落脚在咱扬州城第一名园,柳园。太子爷出门的护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我等哪儿能有此殊荣啊。不过太子殿下那气派,啧啧……”   “听说柳园可是余庆丰纪老板的,这是纪老板攀上太子爷了?”   “你这消息滞后了吧,你没听说啊,余庆丰的老板,其实是上京城的昭仁郡主,估摸着是人昭仁郡主同太子爷的交情。”   “啧啧,这回咱扬州城可是贵人齐聚一堂,太子爷,昭仁郡主,还有左相府的小姐,听说右相府的夫人小姐也回了扬州,可真是热闹啊。”   “是啊,是啊……”   角落中的秦四爷心中是极度的震惊,原本在倒茶的动作僵在那儿,连杯中茶水满溢了了一桌子都没发觉。   余庆丰,竟是昭仁郡主的?   那……抵押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   ------   秦家在扬州城东有所不太张扬的宅子,此时宋眉正坐在院中焦头烂额,下人急急进来,   “夫人,找到秦四爷了,人已入府。”   宋眉当即起身,心中是又惊又喜。   秦宅正厅,宋眉遣退了下人,立马向不修边幅的秦四爷问道:   “四叔,你这些时日去哪儿了?”   秦四爷坐下,端起下人方才沏的茶饮了一口,口中的茶水,滋味清香甘冽,此等好茶,他已多日未能用过。   秦四爷放下茶盏,看向对面也已坐回椅中的宋眉,   “你要不要同我离开?”   宋眉神色一变,出了什么事?   难道?   “我们的粮呢,我们的银子呢?”宋眉急问出声。   秦四爷垂眸,不发一言。   宋眉见秦四爷这幅样子,心中更道不好,   “四叔,你快说啊。”   秦四爷深吸一口气,唉声叹道:   “没了,都没了。”   宋眉猛地起身:   “什么意思?什么没了?钱没了?还是粮没了?”   秦四爷又叹了一声,伸手端起茶盏,但还没能入口,茶盏便被疾步过来的宋眉夺了去。   宋眉此时已顾不得茶水烫手,沾湿衣袍,她迅速将茶盏放回边桌,看着秦四爷,追问道:   “四叔,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出来,我们才好商量着办啊。”   秦四爷心中哀叹,此事还能怎么商量……   秦四爷将这些时日的情况,向宋眉叙述了一遍。   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秦四爷就将他在江南的经历道完。   ------   宋眉听完,险些晕了过去,秦四爷眼疾手快,接住宋眉,将宋眉带入到了自己腿上。   宋眉满面哀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四爷握住宋眉搭在腿上的手,低声道:   “现在上头都在忙着处理水患,还没功夫理粮的事儿,但,我担心上头终究会秋后算账,到那时,恐怕还会牵连文正。”   “什么?”宋眉惊慌地抬头。   秦四爷轻捏着宋眉的手,看着宋眉因惊怒交加而含着水雾的双眼,试探着开口:   “眉儿,你要不要同我走?”   宋眉张了张嘴,她没想到四叔会有此种提议,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我现在是相府夫人,为何要走。再变卖一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将铺子赎回来,我们本分做生意……”   “恐怕赎不回来了。”秦四爷回避着宋眉的眼神,宋眉只怕还没得到外头的消息。   “什么意思?”宋眉心中大不好,这事,还能更遭?   秦四爷觉得此事有些难以启齿,同余庆丰合作,是他一手操办,却不知自己是被人下了套。而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在上京城,赌坊老板推荐他去余庆丰抵押,就是一步步将他引进圈套,可笑他一直没能查出余庆丰的底细。   秦四爷回头看向宋眉,还是开口道出了这个他们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余庆丰的主人,是昭仁郡主秦烟。”   宋眉……   什么余庆丰?   宋眉突然想起什么,心中震惊,   “我们抵押铺子庄子的那家钱庄?余庆丰?是秦烟的?”   秦四爷点头,   “恐怕,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我们拿回铺子。”   宋眉心中哀戚,眸中似一潭死水,怎么办?   这该怎么同文正交代……   “你说会牵连文正?此事不能牵连文正,还有洺儿……”宋眉双眼蕴着泪,看着秦四爷的眼神里,竟有一丝哀求。   秦四爷心中泛苦,是啊,还有洺儿……   “我会离开,让我最后再见洺儿一面。”   宋眉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将头轻轻埋入秦四爷怀里,掩饰着自己的神色。   “让我再想想。”   ------   酉初,封湛出刺史衙署。   车架前,封湛止步,转身问向宋执:   “她今日如何?”   宋执已习惯了殿下口中的“她”,当即答道:   “郡主今日在苍溪林宴请余庆丰的下属,此时,园子里应该已开了宴。”   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女声从几步之外插了进来。   “太子殿下,可也是收到了祖父的消息。”   这道声音中含着些许焦急,是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   王静妍今日已得到祖父逝世的消息,父亲让她立马回京奔丧。   王静妍想到自己的祖父,不也是太子殿下的外祖,也是当今的国丈。那么,太子殿下也应回京才是,她知太子殿下在刺史衙署议事,便赶了过来。   王静妍被拦在了太子车架五步之外,太子府一众亲卫对这位王二小姐是如临大敌,昨日宋大人可是对他们交代了,不能再让这位再有近太子殿下身的机会。   封湛剑眉微拧,转身上车。   王静妍急急说道:   “太子殿下,都是回京,我可否同行,祖父……”王静妍的话被宋执打断。   “请王二小姐离开。”   宋执对这位已很不耐烦,郡主那里,恐怕还没消气,这王二小姐又来添什么乱。   更何况,殿下根本没打算回京。   宋执坐到车前,转头向车内道:   “殿下,可是回柳园?”   车内沉默了片刻,太子低沉的嗓音传出来,   “去苍溪林。”   ------   苍溪林,锦华轩正厅。   秦烟端坐上首。   下面的分席坐着诸位掌事和其家眷。   开席之前,各位掌事都给自家主子献了礼,或是奇珍异宝,又或是从各地搜罗来的新鲜小玩意儿,无不在竭尽所能让主子高兴。   锦华轩正向的戏台上,一名伶正拈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腔,席间诸人却都心思各异,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   他们中很多人只知纪先生背后还有一位主子,但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主子,竟是同时出身上京城右相府和镇国公府的昭仁郡主。   有这位郡主及其身后的势力做后盾,这让他们更有底气,他们余庆丰在外行事也更有倚仗。   而开席后,众人发现诸位的席位上的菜品,都不尽相同,也同时意识到,他们自己桌案上的,都是自己平日里偏好的酒菜。   众人更是佩服,主子善用人,且向来恩威并施,也难怪偌大的余庆丰能有条不紊地运转,并且有蒸蒸日上的趋势。   而席上有几位掌事的夫人却是心中多了几分紧张。   原来自家相公的这位主子出身是如此高贵,还生得这般的貌美,听说这位郡主尚未婚配,要是看上了自家相公……   席上有一掌事心思活络,见主子频频将视线定在台上的伶人身上,而那位伶人,却是个男子。这位掌事心中倒是有了想法,他放下酒盏,朝着上首的秦烟道:   “主子,属下在扬州有一戏园子,园中不乏长相俊美的名角儿,且都还干净,主子得空可去玩玩儿。”   席上众人……   不要脸,这就是明摆着是给主子送男宠嘛。   此时,锦华轩门口,下人高声唱道:   “太子殿下到。”   厅门内走进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袍身影,将方才席上那位,要献美人给他们主子玩儿的言语,听了个全。 第82章第82章   太子入园,下头的人没来得及先行禀报,太子又道要见主子,他们只能为太子引路,径直到了主子设宴的锦华轩。   本在推杯换盏的众人都是一震,太子殿下?   众人当即起身叩拜,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独秦烟仍坐于席上,神色未明地看向门口那位身着玄色锦袍,气势凛然,不请自来的太子封湛。   封湛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冷得骇人,深邃暗沉的狭长眼眸凌厉地看向坐于厅中上首的女子,那名让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女子。   封湛抬手,宋执当即向厅中道:   “起。”   众人陆续起身而立,但皆垂眸不敢乱看。他们也都听到了传言,自家主子同太子殿下有些交情,但他们哪儿能想到,今日这宴上,还能让他们得见太子殿下的天颜。   封湛缓步走向上首秦烟的方向,视线定在正垂眸把玩手中杯盏的秦烟脸上。   立在席间左上端的纪南风转身向秦烟问道:   “主子,可否要给太子殿下加一席位?”   封湛已走到秦烟身旁,垂眸看着这个已有一日未见的女人。   见郡主未置一词,又将视线转回了戏台,宋执看向纪南风:   “殿下的确还没用膳,有劳纪先生。”   纪南风又接着问道:   “宋大人,太子殿下的菜品如何布置?”   封湛沉声开口:   “同你主子的一样。”   纪南风效率极高,不多时,在秦烟身旁添了一席位,食案上的酒菜,也的确同秦烟的一模一样。   纪南风见太子仍定定地看着自家主子,而主子自顾自地饮着酒,纪南风心中一叹,而后向太子行礼道:   “太子殿下请。”   封湛见秦烟仍没理会他,面上越发沉了,抬步,入座在秦烟旁边的席位。   此时厅中上首,就变成了并列的两个席位,一位是太子封湛,另一位是昭仁郡主秦烟。   封湛入席后,示意宋执。   宋执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向厅中高声道:   “坐。”   众人这才惴惴地入席。   众人心中皆震惊,主子都不用避讳太子殿下?主子对太子殿下的态度竟是如此嚣张?而太子殿下似乎又只是纵着主子。   主子同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   戏台上的伶人也重新开始咿咿呀呀地开唱。   席间诸人的言行更为拘谨,这上头的可是太子殿下,众人时不时瞥向上首的方向。   原来太子殿下生的是如此高大俊美,乍看之下,太子殿下同主子还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方才席上担心主子看上自家相公的几位夫人,偷偷将视线不停从太子殿下和自己相公身上移过。   几位夫人心中都像落下一块大石,有太子殿下此等风姿的天人在主子面前,主子还能看得上别人?   ------   封湛注意到秦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之上,顺着秦烟的视线看去,台上是一旦角儿,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是名男子。   封湛眸子一凉,所以,方才是谁要送她一养着俊美名伶的戏园子玩儿?   席上众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他们觉得怎么似乎从上首方向传来一股透骨的寒气。   封湛端起酒壶,往面前的酒盏斟了一杯,右手刚端起酒盏,送到唇边,旁边的女人却淡声开口,   “将太子殿下的酒撤下。”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眯眼看向秦烟,而秦烟仍只是看着戏台方向,似乎她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纪南风却是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叹,当即吩咐下人。   席上众人……   自家主子竟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么嚣张?   而宋执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南风,眼中不掩赞赏。   纪先生上道啊,他定是将殿下风寒的事,转告了郡主,看来这苦肉计,立竿见影。   封湛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由着纪南风吩咐下人撤下酒器,随即换上了一壶温水。   温水……   封湛抬眸,重新将视线投向神色淡淡看着戏台方向的秦烟。   封湛面色缓和了些,但也不算有胃口,仅喝了几口水,食案上的菜品却一口未动。   因着有太子这位不速之客,席上众人都尤为拘束,秦烟也失了兴致,不多时便结束了宴席,众人带上纪南风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向太子和秦烟行礼离开。   ------   秦烟缓缓起身,看向封湛。   “太子殿下,恕不远送。”   封湛面上又冷了几分。   秦烟没等封湛开口,自行转身离开。   而封湛亦是随着起身,缓步跟了上去。   秦烟察觉了身后跟上的沉稳脚步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缓缓闲步。   一路上,两人前后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多时,便到了离锦华轩不远处的听风阁。   秦烟进到听风阁,便走到一处根雕茶海就座,开始净手,煮茶。   封湛身形微顿,而后也抬步上前,自行坐到了秦烟对面。   秦烟仍是没有理会面前的封湛,慢条斯理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温杯,烫盏,投茶,洗茶……手法行云流水,一如往常。   封湛突然忆起,他第一次见秦烟冲茶,是在西山郡主府的松坡……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但似乎像是已过去很久……   秦烟仍未抬眸,她给自己面前的斗笠盏倒上茶水,端起轻嗅茶香,然后浅饮慢品。   封湛面上越发地冷了,薄唇抿着不言语。   听风阁正向只有几根柱子,开场的空间直面阁外的一片静湖山石,故门外立着的宋执和沈莹皆瞥见了阁内的情况。   宋执……   看来郡主的确还没消气……   而沈莹面上却又是泛起几分愧色,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多了心,要不是自己误会了太子殿下,主子这会儿便该和太子殿下做开心的事了。   沈莹咬了咬牙,闷头走进了阁内,在自家主子凉凉的目光中,一步步挪到茶台旁,净手,取过一茶盏,烫杯,再端起秦烟方才泡茶的茶壶,到了一盏,双手端至太子殿下面前放下。   “太子殿下,请。”沈莹这是在赔罪。   秦烟眸眼微眯,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闷头闷脑的下属僭越地行为。   沈莹回避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快步退了出去,到门外,沈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迎上旁边宋执称赞的眼神。   宋执朝沈莹比了一个大拇指,口中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高。”   而封湛单手放在膝头,另一只手搭在桌上,并没有端起茶渣的打算,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秦烟。到此时,秦烟仍未正眼看他一眼,封湛有些烦闷,二人平日里话都不多,这样僵着,不是办法。   -----   纪南风到了听风阁外,将方才离席时,宋执交待他准备的白粥端了过来。   宋执用银针探了一探之后,结果托盘,走进阁中。   此时秦烟已在饮第二盏茶,宋执将白粥端到太子面前的桌上,轻声开口:   “殿下,您已经一日没进食了,您这风寒还未痊愈,得保重身体。”   宋执说这话时,余光微不可查地瞥着对面的郡主。   而封湛仍是没有动作,冷着脸,只定定地看着秦烟。   终于,秦烟抬头。   秦烟凤眸微眯,她怎么觉得,太子的眼神里,似有几分,委屈?   秦烟仰头饮尽杯盏中的茶水,搁下,开口,声调淡淡,   “你想成为第一个饿死自己的太子?”   秦烟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封湛脸有些黑,抿着唇,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   听风阁外,纪南风见主子出来,上前一步道:   “主子,今日的汤池内,多加了一味驱寒的药材,都已经准备妥当,主子可随时过去。”   “嗯。”秦烟颔首,抬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而同样,她身后两步,跟着冷着脸,不言不语的太子封湛。   宋执,沈莹,和纪南风看了看前方两位主子,面面相觑。   他们心中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郡主怎么看都像是个负心汉……   而太子殿下,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   秦烟在各处的宅子,都有专属的浴房,苍溪林也不例外。   封湛同样是一声不吭,沉默地跟着秦烟前后脚进了秦烟院子的浴房。   沈莹同宋执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般,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拉回一扇门,将浴房的大门关上。   浴房内,秦烟没理会身后跟上来的男人,如往常一般,缓缓将外袍褪下,然后是里衣,再然后胸前那片素色的布料,而后抬手抽走发髻上的白玉簪,任一头青丝如瀑般在光裸的后背散开。   秦烟轻抬玉足,缓缓迈步,走向屏风之后的汤池。   封湛的视线上下扫过秦烟曲线毕露的纤白背影,喉结上下滚动,心中似有火在烧,一股热潮急速往身下涌去。   封湛的双脚定在原处,直至秦烟的身影,消失在白玉插屏之后,他才稍微平复了些许心中的燥意。   但不多时,从屏风那边传来的水声的轻响,以及女子入水后的那声满足的喟叹,又让封湛血气涌动。   真是个妖精。   ------   秦烟背靠在池壁,将身体沉入水中,温热的水面没过她圆润的肩头,精致的小脸上,已沁出薄汗。   秦烟闭目将自己放空,感受着池水给全身带来的舒适,似乎忽略了此刻浴房中那个气势强大的男人。   忽的,外间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响声,随即几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入到汤池边上,然后是哗啦的入水声。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秦烟凤眸半睁,入目是今日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那个沉默男人。   封湛立于秦烟身前,两臂分别撑在秦烟左右的池沿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有些许不知是热汗,还是池水的水滴,沿着他饱满的额头流向他刀削似的完美下颌线,而后滴入水中,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秦烟身体微微后仰,唇角微勾,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俊美男人。   像是……端看你如何取悦我的样子……   封湛眸眼一暗,俯身压下,动作却被外头的一道急切男声打断,   “殿下,有紧急奏报。”是宋执。   宋执也不想此时打扰殿下和郡主的好事,但事出紧急,不容他耽搁要事。   封湛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似乎心情极为不豫。   秦烟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湛,看得封湛那股邪火烧的更旺。   封湛倏地俯身,将薄唇向秦烟饱满的红唇压下,一记深吻。   汤池边上,高大英俊的男子赤着宽肩窄腰的后背,一手扣着身前女人的后脑,而另一只手探入水下,按住秦烟嫩白滑腻的后腰,将秦烟婀娜的身体压向自己精壮的身躯,大掌重重揉捏,似要发泄他压在胸中的激烈情绪。   唇齿分开时,封湛的眼中,还带着欲色。   封湛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怀前眸中含着媚意的女人,强压下心绪,转身出水。   ------   浴房外间,封湛披上一件中衣,走到门口,因此时还掩不住他身下的尴尬,封湛并未拉开大门,   “何事?”   门外的宋执神色焦灼,听见殿下的声音,心中松一口气,   “殿下,前线来了消息,青江干流沿程溃决漫溢不下百处,已有几十个郡县不同程度受灾被淹。工部侍郎秦文轩已赶赴决口最严重的的三河镇,众官员现在刺史府衙,等候殿下指示。”   封湛拧眉,一声叹息,转身至榻前,穿上衣物,整理好衣冠,走进屏风里侧,   “等孤回来。”   秦烟双臂搭在池沿,眸眼微合,未发一语。   封湛无奈地一声轻叹,转身大步离开。   ------   刺史衙署,不断有各地送来的水患奏报。   青江部分河道淤塞达二百余里,而另有沿岸决堤又达数百处,沿岸受灾百姓不下数十万,这是河道常年失修累加的后果。   太子封湛带领各官员连夜制定方案,筑堤,理渠,绝水,立门,河、渠分流,复其旧道。   当务之急,是清理河道中的险滩暗礁,堵塞河道附近沟涧,加强了险工段的防护,将淤积不畅的河道加以疏浚,缓解因堵塞造成的日益严重的改道和洪涝。   这一忙竟是通宵达旦。   太子从刺史衙署出来,对宋执沉声安排:   “孤亲赴三河镇,即刻出发。”   宋执想到了什么,   “殿下,是准备在三河镇?”   “让他们做好准备,按计划行事。”话毕,封湛转身上车。   而宋执却急忙道:   “殿下,要不要给郡主只会一声。”   封湛上车的动作微顿,拧眉,今日秦烟的态度……   “不必。”   太子上车后,宋执依然是坐上了车前。   不知此次的结果,是好是坏…… 第83章第83章   扬州城。   青江沿岸多处溃堤的消息流传开来,城内人心惶惶,不知这水患何时才是个头,生怕殃及池鱼。   太子殿下连夜亲自前往决口最严重的的三河镇,这个消息,秦烟是从沈莹口中得知。   苍溪林。   秦烟在书房翻着一卷典籍,沈莹在旁絮絮开口,   “外头都在说,太子殿下勤政爱民……”   “沈莹。”沈莹的话被秦烟冷声打断。   沈莹僵了一下,看向自家主子。   秦烟面上不辨喜怒,嗓音清冷,   “你可还记得,谁才是你主子?”   沈莹悻悻垂头,我这不还是为了主子?   沈莹自认为她可是旁观者清,主子同太子殿下一起时,像是卸下了平日的责任与重担,能安安静静放松地纯图开心,这不好吗?   沈莹深以为,这是好事。   纪南风扣门进来,   “主子,粮食和药材已准备妥当,给刺史衙门送去?”   秦烟放下书卷,   “不用,直接派人送往灾情严重的郡县。”   “是,主子。”纪南风往常安排余庆丰的捐资,都是直接捐给各州府长官,此次,这扬州刺史林大人,似是真让主子不喜了。   ------   从岭南往扬州方向的官道上,由两名身着劲装的青年赶车的一架低调的马车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人身着一袭墨黑锦袍,气势凌厉,而女人则是一身石榴红的裙衫,容貌艳丽,成熟妩媚。   二人皆在车内闭目休息,马车经过一群从对相过来的人群时,慢了下来,车内两人同时睁眼。   车外人群的谈天闲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车内。   “你们打哪儿来?”   “陆林镇,你们呢?”   “我们是三河镇的,哎……”   “三河镇啊,你们更惨。”   “是啊,房子被大水冲垮了,粮也没了,今年的粮也交不上去了,我们只有背井离乡。”   “听说太子爷亲自去了你们三河镇,这么好运,你们还走?”   “这治水哪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们去荆州,你们呢?”   “益州……”   ……   马车缓缓驶过,外头的声音渐不可闻。   车内那名貌美的女子眉头稍拧,   太子?   似乎,君彦说过,烟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   烟烟看上的……封肆的儿子?   “前面可是三河镇?”女子问向车前。   “是的,沈大人。”   女子看向对面沉默的男人,开口,却不是征求意见,   “先去一趟三河镇,再进扬州。”   男人虽端坐于逼仄的车厢内,但仍气势非常,他看着对面的女人,眼中含着一丝柔情和宠溺,   “你只要记得,这一次的旅程之后,你得依约嫁给……”   男人低沉的嗓音微微一顿,复又继续开口,   “你得依约嫁给我,行程,随你安排。”   女人睨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继续闭目休息。   ------   扬州城,刺史衙门,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兵部左侍郎陈循,带着包括贺霄在内的一众官员和五万兵力,到了扬州。   陈循到扬州刺史府衙,同刺史林辉交接安排协助治河,防止流民骚乱等的兵力部署。   陈循安排贺霄:   “贺霄,你带兄弟们修整,一个时辰之后,随我去三河镇。”   “是,陈大人。”贺霄虽是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但他在兵部任职,对这位左侍郎陈循颇为尊敬。   贺霄从父亲贺严明口中得知,这位陈大人,是圣上明着安排在兵部的眼线,在陈大人面前,一言一行都要特别小心,万不可大意。   ------   扬州城内的一家珠宝玉器铺,秦念兴致缺缺,还是不如上京城,更不如宫内的少府监。   秦念从玉器铺出来,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母亲也不知在忙什么,祭祖都结束了,还久久不回上京。   兵部带来的五万人马在扬州城外等候安排,贺霄带着兵部的几个同僚,进了一间像样的酒楼。   贺霄没有改变他公子哥的做派,并没有在堂座就食,而是上了二楼的临街雅间,要了几个好菜,但是没有上酒,一会儿还要出发去三河镇,不能饮酒误事。   贺霄坐在临窗的位置,透过窗间,随意地打量着扬州城的繁华。   一道浅碧的身影却攫住了贺霄的视线。   是秦念。   贺霄神情立马阴冷下来,   秦念看起来心情不错,在逛街,贺霄神情阴鹜,猛地起身,大步出门。   在座的几名弟兄面面相觑,而后也跟了上去。   ------   秦念正准备踏入一间胭脂铺,身后突然上来一人大力拽住她的手腕。   秦念吃痛,拧眉回身。   “怎么是你?”秦念对在这里见到贺霄既惊讶又厌烦,她主动跟着母亲来扬州祭祖,就是想暂时远离上京城的烦心事,没想到贺霄这烦人精也跟着来了扬州。   贺霄表情狠厉阴鹜,手劲极大,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秦念身边的小丫鬟认出了这是小姐的未婚夫,也就只缩在一旁,主子的事,她可不好多嘴。   秦念正准备再开口,前方街市上突然一阵骚乱。   “让让,快让让,马车失控了。”有一男子高声而紧张地喊叫着,声音由远及近。   贺霄和秦念皆抬目望去,前方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过来,眼看就要到面前,路上的行人纷纷连滚带爬地避让。   贺霄眸眼眯起,仍是没松手。   秦念试图挣脱贺霄,但受制于男女力量的悬殊,不得其法。   而贺霄突然回过视线,冷冷看着秦念。   秦念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安,果然,贺霄猛地松手,且往街心方向微微带了点力,秦念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仰面摔了出去。   “啊,小姐……”小丫鬟双手捂着嘴,惊吓出声。   而此时马车已到二人跟前,秦念后背撞向了疾驰而过的马车的左车轮,后腰传来剧痛,而后弹了回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辆马车继续向前,在街角被制住。   “小姐,小姐。”秦念的小丫鬟惊慌失措,回过神赶紧扑向自家小姐。   而贺霄只是冷眼看着捂着肚子仰躺在地上的女人,如今他的未婚妻,也是他极其厌恶的女人。   她怎么没死?要是她死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了。   秦念捂着下腹,躺在地上微弱地扭动。   “好疼,肚子好疼。”   旁边的人都围了上去,但看热闹居多,都怕惹上麻烦,没人前去帮地上这个可怜的女人。   小丫鬟哭喊着:   “快来人,快来帮帮我们小姐,我们小姐是右相府的二小姐,快帮帮我们小姐。”   小丫鬟见众人只是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小丫鬟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仍立着的贺霄,   “贺公子,你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快救人啊贺公子。”   贺霄只是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街上的人小声议论着:   “这人不是骗子吧,右相府小姐?”   “那个男子是女子的未婚夫?看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不像啊。”   ------   此时,从斜对面的余庆丰钱庄,出来一名身着月白锦袍,容貌绝美的女子,是昭仁郡主秦烟。   而街上的人议论声,也传到秦烟耳中。   秦烟蹙眉,   “沈莹,去看看。”   “是,主子。”   沈莹拨开人群,见地上躺着的女人果真是秦二小姐,沈莹快步回去。   “主子,是右相府秦二小姐秦念,贺家大公子贺霄也在此处。”   秦烟挑眉,呵,好巧。   秦烟迈步向前,沈莹在前方开路,众人见一名气度非常,高贵貌美的女子过来,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秦烟缓步走到躺着的秦念面前,俯视此时狼狈不堪女人,她所谓的妹妹。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出声:   “看,那女人裙下流血了。”   “是小产了吧。”   “这女人不是有未婚夫吗,是未婚先孕了?”   ……   贺霄面上是震惊又愤怒,但仍没有动作。   街上的人继续议论:   “你看那女子的未婚夫只是冷眼旁观,会不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未婚夫的,是哪个野男人的,这女子的未婚夫是恼羞成怒吧。”   “看样子是了。”   ……   街上的旁观者像是分析得头头是道。   贺霄的脸色黑成了锅底,他身后的一众同僚见贺霄都不为所动,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那毕竟是秦相府的二小姐……   ------   秦念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而她的小丫鬟哭声却是越来越凄厉。   小丫鬟突然看见秦烟,快速爬过来试图拉住秦烟的裙摆,被沈莹阻拦。   “大小姐,求您救救我们小姐吧。”小丫头哭着还磕上了头。   快要疼得失去意识的秦念勉强睁眼,她极不想她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被秦烟看见,秦念用力咬着唇,不言语。   秦烟凉凉一笑,而后淡声开口:   “送医馆,报官。”   秦念闻言,突然咬着牙开口,嗓音微弱,带着痛苦与紧张,   “不能去医馆,不能报官。”   “小姐。”小丫鬟不明所以,大小姐都松口帮忙了,自家小姐还固执个什么。   “你不能这么做。”秦念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都要把这话说出来。   秦念很清楚,自己下腹的剧痛,和身下的粘腻感,很可能是流产了。但她不能去医馆,更不能报官,不然自己未婚先孕的事会被广为流传,称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同贺霄的婚事,也会成为板上钉钉的死局……   “你让我死……”秦念想要激秦烟离开,她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秦烟,她高贵的嫡姐。   旁人都不认同的窃窃私语:   “这位小姐真不识好歹……”   “可不是……”   ……   秦烟看着秦念,冷冷开口:   “死,是最容易的事,你没有这个资格。”   “你给我好好活着,这一生还很长,你还得经历很多有趣的事。”   “沈莹,去办。”秦烟干净利落地安排。   秦念不知是疼的,还是被气的,竟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小丫鬟跪在秦念身边,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沈莹立即招呼余庆丰的人,将秦念抬上钱庄的马车,秦念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跟着上了车,驶往最近的医馆。   秦烟扫了一眼怔愣着的贺霄,转身上车离去。   贺霄此刻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同秦念在御花园的那一次,他可以确定,秦念是处子。之后两人迅速定亲,秦念应不可能同旁人有染。若秦念真的流产,算这月份……肚子里应该是他贺霄的孩子。   而方才,自己竟是,杀了自己的孩子……   ------   翌日,扬州城中就传出了流言,左相府二小姐秦念在城中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击流产,秦二小姐未婚先孕,似乎怀的还不是她未婚夫贺府大公子贺霄的孩子……   但这个消息还没被传热,另一个惊天的消息却从三河镇传了出来。   太子殿下在三河镇视察修筑的河堤时,遇刺,落水失踪。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从三河镇传回扬州,当然也传回了上京城。   兵部侍郎陈循和扬州刺史林辉,当即命人前往三河镇搜寻太子,但苦寻无果。   上京城,太子遇刺失踪的消息,让朝堂震荡。   这些年太子一家独大的局面,似乎终要打破。   大学士安府,书房。   安世凤同安文京父子对坐密谈。   “父亲,多年的布局,就这么舍掉,是否太过可惜?”安文京对接下来的行动还有些顾虑。   安世凤明白自己这儿子行事保守有余,魄力不足,但他也历经两朝,见过的的风雨,又有哪次不凶险。   “文京,就按太子殿下的交代行事。”   “这几年,太子殿下的政令推行,多次受阻,有的甚至还源于寿安宫太后,这等掣肘局面,必须打破。”   “不论太后会不会怀疑太子是否真的出事,但太后嗜权,她不会容忍储君不受她控制,那她就一定会有所动作,而不会只是被动地等待太子殿下平安与否的消息。”   “此次必须让太后做出选择,让太后同太子殿下割裂开来,也让朝堂上左右摇摆的官员,特别是太后一派的老臣,把位置站清楚。”   “我们只需静静等待,将名单拟出来,待太子殿下定夺。”   安世凤老眼微眯,目光中是睿智与果决。   “万一……殿下真的出事……”安文京还是有些疑虑。   安世凤看了一眼自己这儿子,心中一叹,文京,还需打磨。   “天底下的事,本就没有绝对,我们只能做好本分,尽人事,听天命。”   “但,文京,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不破,不立。”   ------   与此同时,三河镇又传出一个噩耗,镇中开始出现瘟疫的迹象。   扬州刺史林辉大惊,他上任才两年,怎么就让他赶上了这些要人命的事。   三河镇距离扬州城仅一百余里,要是瘟疫扩散,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辉当即召集众同僚讨论对策。   “必须封了三河镇,要是瘟疫蔓延,我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但太子殿下还可能在三河镇,这……”   “就算太子殿下仍在三河镇,也得封,更何况,太子是否还健在……”   “你说什么呢,不怕掉脑袋?”   “请示上头已来不及了,这个……”   “林大人,时不我待,得赶紧决定。”   ……   此时林辉的手下的人进来:   “大人,京中来了急令。”   那人将手上的一封信件递给林辉,林辉立马拆开浏览。   林辉眉头紧皱,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会到扬州,代替太子,主持大局。   手下附耳在林辉耳边又耳语了几句:   “大人,送信来的人还提了一句,似乎上京城的萧太后,要改扶持二皇子。”   林辉双瞳一缩,片刻后,向厅中开口:   “封了三河镇。”   ------   扬州城,苍溪林。   秦烟立在园中的一方桌案前,提笔作画。   这画本是一副秋日园景图,但画着画着,图上廊亭一角,却出现了一玄袍男子的身影。   立在一旁伺候笔墨的沈莹一惊,那……似乎是……   沈莹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此时秦烟刚好手上一顿,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   秦烟蹙眉,搁笔,转身在桌案旁净手。   此时,纪南风过来,而他身后,还有一名身着墨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秦烟抬眸,微怔。   “主子。”纪南风行礼。   “烟烟。”男子温声开口。   秦烟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瞬间就被掩了过去。   “君彦。”   秦烟明白顾君彦过来,定是因为母亲的事,她净手后接过沈莹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手,而后放下。   “去书房。”秦烟迈出一步,又止步回身。   “沈莹,将那画处理了。”   沈莹微微张嘴,一脸可惜。   纪南风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副画,但此时沈莹已将那画收起。   主子作画,从来没有废作,那副画,是有什么问题?   ------   书房内,顾君彦跳过寒暄,直奔主题。   “烟烟,英姨原本已到了扬州地界,但她最后来的消息是,说她要先去一趟三河镇,但这几日,却失了消息。”   秦烟和纪南风闻言都是眉头一拧。   三河镇……此次水患最严重的地方。   太子在三河镇失踪。   如今,三河镇又传出似有瘟疫……   秦烟思索片刻,而后开口,嗓音中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纪先生,你对瘟疫,有几层把握?”   纪南风明白,主子定是决定了要管三河镇的事。   纪南风脑中迅速整理头绪,开口:   “需要尽多的医师,药材,干净的水源,食物……至于瘟疫的病情,需要到现场才能判断。”   秦烟指尖有节奏地叩击著书案,淡声问道:   “你需要多少时间做准备?”   纪南风考虑了一瞬,   “给我半日。”   秦烟毫不惊讶自己这位下属的办事效率,   “好,半日后出发,我们去三河镇。” 第84章第84章   上京城,禁内,承干宫。   “太后要你娶永定侯那个庶女?”   淑妃自收到太后寿安宫的消息,说太后要重新考虑培养皇储,就知道自己的羡儿应该会被太后指婚,但她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是永定侯府那位,但那位的身份……   淑妃眉头紧皱,一个庶女,还是一个代表皇室耻辱的私生女……   二皇子封羡面上也不算好看,不过即将手握权势的兴奋,还是压过了他心中的这一丝不满。   “母妃,太后的意思,只是让谢箐成为儿臣的侧妃。以谢箐的尴尬身份,上京城没有哪个家族敢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娶她,因此虽只是个侧妃,也算给了永定侯面子。”   封羡刚得知太后要给他赐婚时,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最中意的正妃人选,是秦烟。   不过谢箐只是侧妃,他同秦烟,依然还有可能。   父皇之前想要撮合秦烟同太子,但如今太子生死不明,且上京城的局势大变,现在秦烟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他封羡。   “你舅父那里,还是没松口?”淑妃看向封羡。   封羡面上微变,说到他的那位舅父,右相秦文正,封羡心中很是不豫。   封羡轻嗤一声,凉飕飕道:   “舅父估计还在作壁上观,呵,他也不想想,就凭他右相府作为我封羡的舅家,他真能置身事外?如此不识时务。”   淑妃面上微冷,她曾以为自己能说得动文正,如今太子几乎算得上是出局,皇储就只能从二皇子和三皇子中选出,众朝臣都在选边站,文正还有何理由端着。   封羡对自己这位舅父右相已不抱希望,不过如今他有太后支持,右相府舅家的帮扶,也不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明日儿臣就要出发去江南,京中事宜,还需母妃盯着,随时给儿臣消息,母妃保重。”   “好好去做,太后可能还会对你有所考量,不求有功,只要不让人抓住把柄。”淑妃细细叮嘱。   “儿臣明白。”封羡怎么不清楚太后的意思,此次去江南接手太子留下的摊子,也好,做出了政绩,是他封羡的,若是搞砸了,那就推到太子身上。   ------   谢箐在谢照的将军府,焦急地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回谢照。   “哥哥。”谢箐见来人,当即起身,但碍于有下人在场,谢箐只好生生忍住话头。   谢照大步走向谢箐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吩咐下人上茶,便紧闭双目,单手捏着山根缓解疲惫。   这些时日,上京城局势尤为紧张,作为太子麾下的南衙禁军内部,也不例外,而统领陆沉,却只是放任不作为,谢照有些疑惑,也多了几分警惕,太子失踪的事情,是否还有内情。   谢照从前所在的平西军,只是单纯的边军,他并没有参与过派系斗争,更何况还是皇室内部的皇储之争。如今真正置身其中,才明白里面的暗流汹涌。   今日他回府的路上,又有人拦下他,说他们主子邀请谢将军合作。   但谢照越是见陆沉的不动声色,就越是不安。   谢照有野心,想要一展抱负,若是太子真的失势,他并不想同太子一系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但,若太子归来,局势又会如何变化,陆沉会不会在试探他。   谢照眉头紧拧,这些,本不是他一个武将该考虑的,但在上京城做事,一不留神,就会在权利拉锯中被搅得粉身碎骨,因此,一步都不能踏错。   ------   一声瓷器接触桌台的轻响从耳边传来,是下人上了茶。   谢照抬手,挥退仆从。   待厅中只剩谢照谢箐兄妹二人,谢箐立即向兄长开口,   “哥哥,太后下了懿旨,让我嫁给二皇子做侧妃。这并非我所愿,哥哥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箐神情焦灼,但她多年在永定侯府掌家的经历,让她又较寻常女子多了一分沉稳。此刻她的话语间还不算因太过急迫而失了条理,也不至于六神无主。   谢照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将手放下,搭在旁边的桌台上,抬头看向谢箐,眉头微皱,似乎的确还不知这个消息。   谢照凝神思索了片刻,开口,却提了另一件陈年旧事,   “当年,我从颍川老家离开,去往西北时,曾问过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你是怎么说的?”   谢箐哑然,当年……   谢照继续开口:   “你既然选择跟着谢安入侯府,成了侯府小姐,难道就没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天?”   “世家大族的子女,多数会被联姻,你心里没数?”   “谢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不愿嫁给二皇子为侧妃,是心里有了别人?还是,你看不上侧妃的位置?”   谢照见谢箐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心中一叹。他的这位曾经淳朴可爱的妹妹,终究还是被上京城的繁华侵染地变了模样。   不过,谁又没变呢?   谢箐没想到兄长会旧事重提,兄长对她有不满?但如今,她也只能问兄长拿主意了。   “哥哥,我只是一弱女子,当初除了听从父亲的安排进京,我又还能做得了什么?”   谢照闻言,却是一笑。   谢箐的话,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谢照此时想起曾在西北时,营中的兄弟们是怎样称赞的秦烟,他们中不乏有人赞叹秦烟堪比男儿,甚至胜过男儿。   女子,便只能任人宰割吗?   “哥哥……”谢箐对兄长的态度不明所以。   谢照轻叹了一声,谢箐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又怎么不希望谢箐能觅得良人,但如今的局势,哪是他一个四品武将能左右的。   权势啊,权势,他又怎么不想拥有绝对的权势,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谢箐,萧太后控制着益州,而益州同永定侯府联姻,如今又让你嫁给二皇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箐又怎么不明白,就是因为太清楚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才满腹忧虑。   谢箐垂眸,嗓音里带着悲哀。   “太后要扶植二皇子,而永定侯府,就是二皇子同太后的纽带。谢长渊同我的婚事,就是父亲对太后的投名状,我们只是棋子。”   谢照深深一叹,   “我此时多么希望你不是那般聪慧,但这就是事实,除非你死,就算你同别人私奔,又或是同别人成了亲,更有甚者,你婚前失贞,他们都有办法让你继续成为二皇子的侧妃。”   “菁菁,这是自你踏入上京城,就会背负的宿命。”   谢照看了一眼神色凄凄的谢箐,起身离开正厅。   谢箐独坐于厅中,逐渐平静,她来之前也明白,她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兄长连他自己脱离谢氏族谱,都是用圣上的恩赏换来的,对她的婚事,兄长又能做得了什么。   谢箐曾经以为,自己就算只是个庶女,但毕竟是侯府小姐,嫁入个寻常的世家,成为嫡妻不成问题。   但如今这个局面,自己又该怎么做?   自己的婚姻,即将成为工具,若是他们的合作发生什么问题,自己首当其冲,就会成为这场合作的牺牲品。   或者,还能往开了想,能作为工具,被利用,说明自己有价值。   但只是侧妃啊,二皇子的正妃位置,还要留给谁?   ------   上京城北郊,万宁寺,借月山房。   三皇子封逸一脚搭在榻沿上,姿态随意地坐在临窗的矮榻上,同对面那个身着广袖素袍的清逸男子弈棋。   窗外山风乱涌,松涛阵阵,窗内两人虽是静坐对弈,但心中都不算平静。   “宁王叔,我怎么总感觉不太踏实。”封逸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抬眸向对面的宁王。   宁王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棋局,未发一言。   封逸习惯了宁王叔的沉默寡言,他自顾自地继续开口:   “那些东瀛人,去了三河镇,没一个活口出来,却传出了太子遇袭失踪,不知是另有杀手,又还是……”   封逸指间摩搓着手中的棋子,思索片刻,又喃喃道:   “太子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此次就有不少朝臣明着投靠了封羡,太子若是自导自演的这一出,又没道理啊……”   宁王缓缓抬眸,他的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五官立体俊美,但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添了几分破碎感。   “太后没选你,你不失望?”宁王的嗓音低缓,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   封逸闻言,却是一声轻嗤,   “呵,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太后定会择一背后无人的皇子,才好控制。对太后来说,封羡的确比我更合适。”   说到这里,封逸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一缩,看向对面的宁王,   “那照这么看来。当年贤妃在皇后宫中落胎那件事,说不定,里面有太后的手笔。”   “让皇后,或说太子同左相府产生嫌隙,断太子一臂,太子便只能靠太后……这事,萧太后,干得出来。”   宁王唇角微勾,是啊,心狠手辣的萧太后,又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宁王突然闲闲开口,   “太后给封羡定了侧妃,那他的正妃人选也应在考虑了,你不抓紧?”   封逸面上微讽:   “只是没想到,太后为了巩固权势,竟会给封羡定下永定侯那个私生女,呵,所谓的皇室尊严,在权利面前,就是个笑话。”   “至于封羡的正妃位置,他应该还想着留给昭仁郡主秦烟,但那位……”   “近日江南传回了一个有意思的消息,大名鼎鼎的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幕后的老板,竟是秦烟,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惊喜连连啊。”   “听说父皇曾想让秦烟成为太子妃,如今太子凶多吉少,打秦烟主意的,可能又会如雨后春笋般,只多不少。”   宁王勾唇,   “包括你?”   封逸闻言一笑,   “昭仁郡主秦烟,出身高贵,容貌绝美,还颇有手段魄力,财势还如此惊人,此等妙人,谁又不想要呢?”   宁王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秦烟……那日在奉天殿,当着太后和惠帝的面,动手那位……   是啊,谁又能不动心呢?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扬州,晚了就不等,安全 第85章第85章   扬州城,三河镇。   镇外各出入口,均有官兵严防死守。   三河镇东门外,兵部侍郎陈循和扬州刺史林辉在主帐内,二人皆神情严肃地立于一张铺着舆图的桌案两侧,帐内气氛尤为紧张。   “大人,昭仁郡主到了大营外。”营帐外响起下属的声音。   陈循和林辉同时抬头,但二人心中所想却截然不同。   据林辉所知,昭仁郡主秦烟,是右相的嫡长女,但同右相府关系不睦,而昭仁郡主同太子的关系可不一般,如今太子一派即将失势,林辉对这位郡主,便也没了多少周旋的耐心。   林辉刚准备让人打发了那位郡主,陈循却先一步开口。   “快请。”   林辉吞下了未出口的话,他根基不稳,这位上京城来的陈大人,他不好得罪。   而陈循却不是在帐中等昭仁郡主,他思索片刻,抬步迎了出去。   林辉皱眉,这位郡主真会来事,这不添乱吗。但毕竟是贵人,林辉紧随陈循也走了出去。   陈循几个月前,被圣上派往西北,交接萧关事宜,同时,也从当时的固城城主手中接管固城。   而那位固城城主,却着实让陈循印象深刻。   昭仁郡主秦烟,鲜少有人知道她固城城主的身份,连当初陈循第一次得知时,也是极为震惊。   作为兵部侍郎,陈循比常人更清楚固城的重要性,也清楚固城的地理环境和城中人员的复杂。能拿下固城,清理城中错综复杂的帮派,将其变成大夏边军出境的跳板,这位城主,手段和势力,可见一斑。   而固城的安排,是出自圣上之手,不论昭仁郡主同太子是什么关系,但昭仁郡主是御前红人,这是不争的事实,陈循不敢怠慢。   陈循行至大营入口,一眼就认出侧身立在不远处那位身着霜白色锦袍的绝美女子,昭仁郡主。   这还是陈循自西北固城之后,头一次同这位城主的正式打交道。   “昭仁郡主。”陈循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态度,毕竟郡主背后的身份,圣上并没有让他们声张。   秦烟缓缓回身,这位……   “陈大人。”秦烟记忆尤佳,几乎是过目不忘,她也没那习惯故意端架子。   陈循有些受宠若惊,这位贵人竟然还记得他。   而跟着陈循过来的贺霄却有些疑惑面前这两位的反应,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他们又怎么会认识?   ------   此时城门口突然有了骚动。   “我不走,我不走,放开我……”   营地不大,且离城门口不远,因而城门口的情形,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扬州刺史林辉快步过去几步,在距离城门有七八丈远的距离停住。   “秦大人……”林辉朝着那边被两人架着胳膊拖出来的男人道。   “你们不要过来,万一我也患上了疫病,就让我留在这里主持修堤,你们放开我……”   林辉是看在右相秦文正的面上,想要给秦相的胞弟,这位秦侍郎开个特权,将他从三河镇接出来,卖右相府一个人情,哪知这位秦大人这么一根筋。   “秦大人……”林辉想要再全劝劝秦侍郎,但又再度被打断。   “陈大人,陈大人……”秦文轩认出了兵部侍郎陈循。   秦文轩突然看见了陈循身后那女子,   “秦烟,你是秦烟?”   “秦烟,你是郡主,快让林大人的人住手,我不走。”   秦烟神色淡淡地看着还在极力挣扎的秦文轩,她的二叔,冷声开口。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里面的人都没出来?”   “是的,郡主。”陈循当即答道。   秦烟轻哼了一声,   “那为何单单让秦大人出来?”   林辉不满地回头:   “这是右相府……”   “所以,谁能活命,谁又只能等死,是你们定的?”秦烟语气颇冷,略带讽意。   林辉哑然。   秦文轩趁着抓住他的人瞬间的愣神,极力挣脱出去,奔回了城门。   “秦大人……”林辉朝着秦文轩的背影大声喊道,但因陈循并没有开口命人阻拦,秦文轩很快消失在城门内。   ------   秦烟回眸看向陈循,   “陈大人,三河镇的情况如何了?”   林辉已经走了回来,刚好听见秦烟的话,但三河镇的公务,哪是一个女人该多言的。   林辉还没出言阻止,陈循开口回道:   “三河镇的洪涝严重,而瘟疫,索性还只有几个挨着的村子开始发现,并没有太大的扩散。城内只有几名医官,但他们多数不愿接触瘟疫的病人。”   “太子殿下人还在里面搜寻,且暂还无殿下的踪迹。”   林辉觉得陈大人这个时候同昭仁郡主废什么话,他们有那么多事要忙。但秦烟接下来出口的安排,更让林辉火冒三丈。   秦烟淡声开口:   “严守三河镇各个出入口,另外派人探查同三河镇紧邻的村镇,有无同三河镇疫病相似的病例,一定要控制住,不能让疫病外流。”   “我的人要进到镇中,请陈大人配合。”   林辉当即大声喝止:   “这不符规矩。”   陈循没有理会林辉,而是对秦烟抱拳道:   “下官定当极力配合昭仁郡主。”   林辉一脸不可置信,这几日看陈大人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人,怎么对昭仁郡主一介女流就那么言听计从。   “陈大人,这……”   “纪先生。”秦烟让纪南风上前,而后向陈循介绍身边的人,   “陈大人,纪先生是我的人,他会协助处理三河镇的事情。”   纪南风朝陈循作揖道:   “陈大人,鄙姓纪,略通医术,这里是扬州城各大医馆的医师三十名,他们会同鄙人一起进入三河镇,为瘟疫病人治疗。”   “余庆丰每日会为三河镇运送粮食,干净的水源和药材,还需陈大人通融。”   陈循心头稍松,这还用通融?他巴不得慷慨人士多送粮和药材过来,陈循朝着纪南风回抱了一拳,   “有劳纪先生。”   林辉哑口无言,昭仁郡主又派人,又送药材,又送粮的,他也没道理阻止啊。   这位郡主,是为了救太子殿下吧。   秦烟又向陈循补了一句,   “若疫病不能得到控制,陈大人当立即上报上京城,让太医院派人过来。”   “是,郡主。”陈循没有任何异议。   而林辉却是惊讶陈循的反应,由个女人安排,这算什么事。   纪南风随即命人为自家主子在营地外扎营,自己带着暗卫和一众医官,物资,进入了三河镇。   -------   陈循对秦烟的态度,让当时在场的贺霄也很是疑惑。当夜,贺霄在陈循营帐汇报公务结束后,开口问道:   “陈大人,为何对昭仁郡主的要求,有求必应?”   陈循闻言一怔,陈循知道贺霄同昭仁郡主的前未婚夫,永定侯府的谢世子走地极近,谢世子当初在城门口悔婚的传闻,他也从同僚口中听说过,似乎,那对前未婚夫妻,并不算愉快。   陈循同兵部尚书贺严明,也就是贺霄的父亲交情不错,而贺霄行事易冲动,还有些公子哥习气,陈循不想贺霄会因为谢世子冒犯到昭仁郡主。   陈循思量着,他还是应当提点贺霄几句:   “昭仁郡主,曾经也是固城城主。”   贺霄闻言一惊,他心中的确有些猜测,但都是同秦烟的家世相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而陈循的话,定没有作假。   难怪啊,难怪一个五岁就去了西北边陲的女子,回京后,竟有如此魄力手段,还一跃让圣上亲封郡主,这根本不只是因为秦烟只献上了一个马场。   马场……   是了,秦烟有如此能力在西北经营固城,那么有个马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贺霄更是惊叹,又为谢长渊可惜。   谢世子,你这位前未婚妻,不仅有着绝美的容貌,过硬的家世,竟还有如此手段和能力……   谢世子,你可知,当初你在城门口那随口一句悔婚,是错过了什么?   ------   此时,在青江支流停靠着的一条船上,封湛双目紧闭,赤着上身,左臂缠着绷带,分腿坐在榻边。   宋执进来,   “殿下,唐婉从岭南过来,但唐婉向殿下请示,可否让她先过来替殿下处理箭伤上的毒,再去三河镇。”   宋执刚一话落,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   “请止步。”   宋执立即出去,又很快回来。   “殿下,是那位小姐。”   ------   几日前的傍晚,三河镇。   太子封湛在河工离开堤坝休息的间隙,前往一段江堤视察修整情况。   此时江边开始起雾,封湛感觉一道探究的目光从后方过来,封湛敏锐回头,河堤的另一端立有一男一女,而那位女子……   封湛瞬间的晃神,却被一支从雾中射来的利箭擦伤了手臂。   宋执当即上前,护住自家殿下,刺客从几面过来,太子府亲卫,暗卫都同刺客动起手。   封湛看向方才那女人,一群黑衣也护着那对男女,同刺客交上了手。   雾气渐浓,河堤上血腥味渐重。   封湛看清了那个女人的容貌,她同秦烟有几分相似,但似乎更年长些,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封湛心下有了些猜测,这是否是秦烟爽快地答应下江南的原因。   太子府的暗卫,和那对男女身边的黑衣人都是高手,杀手没多久就被全歼。   宋执扫视了一眼四周,向太子禀道:   “殿下,这不是我安排的人。”   而封湛的视线却定在不远处那对男女身上,沉声开口:   “拿下。”   那对男女身边的黑衣人将二人护在中间,两方人马当即成剑拔弩张地对峙之势。   而那个女人却是对身边的男人一笑。   “我们就跟他走一趟。”   男人皱眉,而后无奈道:   “依你。”   就这样,太子留下部分亲卫,两拨人马上了一条缓缓行至岸边的船,顺流而下离开了三河镇。   ------   船上,封湛穿上衣物,宋执出去,   “请。”   随即,一对男女在宋执身后进来。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好几,五官硬朗,气势非常,应是久居上位之人。   而女人容貌艳丽,颇有成熟女人的风情。   不待封湛开口,那两人自行落座在屋中的一张圆桌旁。   女人看向面色不太好看的封湛,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开口:   “你同烟烟,到哪一步了?”   封湛眸眼微眯,并未答话。   沈时英又笑了笑,   “我是烟烟的母亲,沈时英。”   对方的话,只是肯定了封湛之前的猜测,封湛顿了一瞬,而后开口:   “沈小姐。”   沈时英很满意这个后辈对她的称呼,还好没叫她“秦夫人”。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守卫的声音,   “宋大人,三河镇来了消息。”   宋执当即出去,而回来时,面上却多了些凝重。   “殿下,昭仁郡主去了三河镇。”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宋执心中还是有些欣慰,郡主这是正视了自己的真心,去寻殿下了?   封湛眸色冷厉,   “备马。”   宋执立即从窃喜的情绪里出来,   “殿下,让暗卫去,或者属下去,若是让人发现殿下的踪迹,便前功尽弃了。”   “且殿下的伤……”   “备马,你去,她不会相信孤的平安。”封湛冷声打断。   “是,殿下。”宋执不再多言,殿下决定的事,不容置喙。   封湛起身,大步出去,沈时英却突然悠悠开口:   “烟烟可不一定是去寻你的。”   封湛冷眼回头,仅一眼,而后离开。   ------   “真是个冰渣子。”沈时英打量着封湛的背影啧啧开口,而后对身旁的男人道:   “我要离开一趟。”   男人牵过沈时英的手,轻轻揉捏,   “让那小子去,年轻人的事。”   沈时英……   这样好吗?说不定,烟烟真是去寻自己的。   太子那日离开三河镇时,像是将计就计,但此刻为了烟烟,又回去以身涉险?   不知太子是不是在自己面前做戏,还是,真的对烟烟如此真心?   ------   而封湛在策马去三河镇的路上,却极快地理着思路。   沈时英没死,而且看样子,同秦烟还有联系。   那当年沈时英遇袭时,有什么理由抛下五岁的女儿,独自离开。   是有何顾虑?   能让沈时英的身份产生顾虑的,只有皇家。   同她们遇袭的事有关?   皇家能让她们顾忌的,没有几个。以圣上对秦烟的态度,不像是他,那么……   只有太后。   ------   已是亥时,三河镇外,秦烟还未入睡,她歪在榻上,手中举着一册闲书,却一字未看进。   此时她突然敏锐地感觉有些不对,外头太过安静,秦烟眸眼眯起,看向帐门。   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进来,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巾,强大的气场让秦烟觉得有些熟悉。   男人走近两步,抬手拉下面巾,而后大步走至秦烟身前,伸臂往秦烟后腰一抄,将秦烟猛地带入他的怀中。   秦烟微怔,很快,男人强势的吻压了下来,秦烟闭眼,仰头回应。   这个吻热烈狂放,封湛将秦烟按进怀中,大力揉捏,似乎在发泄这些时日两人分开后压抑着的情绪。   一吻结束,二人唇齿缓缓分开。   秦烟仰着头轻喘,而封湛眸中泛红,定定地看着怀里的女人,这还远远不够。   账外宋执突然压着声道:   “殿下,得离开了。”   封湛胸腔起伏,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跟孤走。”   秦烟的神情瞬间恢复清明,   “我还有事。”   封湛明白秦烟在担心什么:   “孤安排了人到三河镇。”   “你母亲已不在镇中。”   秦烟忽的抬眸,封湛知道?   封湛轻抚着秦烟的头顶,低声哄道:   “乖,孤带你去见她。”   秦烟不再犹豫,披上披风,同封湛出了营帐,上马,疾驰而去。 第86章第86章   秦烟跟着封湛在远离三河镇外青江下游的一处野渡口停了马,宋执下马走至江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竹哨,置于唇边吹响,不多时,从薄薄的江雾里驶来一条二层商船,缓缓在渡口靠岸。   封湛和秦烟下马,沈莹牵着马匹上前几步,到秦烟身侧,   “主子,我们好像……落下了顾公子……”   秦烟看了一眼沈莹,又将视线移回船头。   甲板上只有黑衣护卫,没有女人的身影。   一行人上船,船静静驶离岸边,像是没有来过一般。   船头,封湛问向护卫,   “人呢?”   护卫当即反应过来,殿下应是问的那对男女。   “他们在房中。”护卫回道。   秦烟眉梢一动,他们?   封湛回头,向秦烟伸手。   “地上湿滑,让孤牵着。”   没等秦烟反应,封湛自行牵过秦烟的手,向前走去。   秦烟也由着男人强势的动作,或是习惯了,又或者,是什么……   两人身后的宋执……   殿下是越来越会了。   ------   封湛和秦烟缓步行在二层船舱的外廊上,不远处靠近船尾的一个房门外立着两名黑衣护卫,秦烟了然,那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走近几步,房间内突然传出男人极力压着怒火,但仍旧不低的声音:   “沈时英,你是不是没打算嫁给我,你是想睡完就走?”   秦烟同封湛的脚步都是一顿,而后两人似有默契般,对视了一眼。   秦烟面上有些不自然的心虚,手上突然吃痛,是对面的男人用力捏了一下秦烟的嫩手。   封湛面上冷沉,他此刻不知该不该让秦烟同她母亲碰面。   这对母女,一个德行。   此时,房中又传出一道慵懒妩媚的女声:   “难道你就没爽到?”   秦烟同封湛面上皆是一僵,这话……   “嘭”,那道房门忽的一声剧烈震动。   秦烟眸眼微眯,同封湛大步上前,刚到门口,被那两名黑衣护卫伸手拦下。   秦烟刚准备动作,里面又传出男人低缓又极具蛊惑意味的言语,   “你尝过了我的滋味,别的男人还能满足你?”   一阵可疑的声音之后,门板开始有节奏地震动,吱呀作响。   秦烟蹙眉,朝门内开口:   “母亲?”   “滚。”一道成熟男人的冷声。   秦烟和封湛皆是瞳孔一缩,两人身上的气势骤冷。   “烟烟?嗯……”是那道女声,夹杂着时断时续压抑的申吟。   “母亲一会儿再来寻你,嗯……啊……”   秦烟……   封湛……   秦烟同封湛两人面上都有些不自然,略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开。   ------   房外立着的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场景已见惯不怪。   一门之隔,高大成熟的男人将面前妩媚妖娆的女人抵在门前,女人衣衫半褪,修长白皙的脖颈后仰,但后背同门板的摩擦让她眉头微微皱起。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不舒服?”   沈时英一双含着春水的眸眼微眯,半娇半媚地嗔了男人一眼。   男人闷笑,胸腔低低震动,而后抄起沈时英,大步转身,来到房中的一张圆桌前,伸手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下,让沈时英刚好坐在桌沿,男人倾身下压,却不再动作。   沈时英媚眼如丝,神情中却又带着几分不满。   男人那张一向不苟言笑,成熟硬朗的俊脸微沉。   “不准去见你女儿的父亲。”   “你先让我满意了再说。”沈时英面色潮红,微微拧眉。   男人眸色越发地暗沉,心下一叹,也就是她了。   屋内狂乱而迷离……   ------   封湛房内,秦烟坐在椅上饮着茶。   宋执端着一方托盘进来:   “殿下,您的伤,该换药了。”   秦烟动作微顿,抬眸将视线投向软塌边分腿坐着的封湛。   封湛也看向秦烟,   “孤受伤了。”   秦烟眉梢微抖,太子……在撒娇?   宋执立马领会了自家殿下的意思,转身向秦烟躬身道:   “可否劳烦郡主为殿下换伤药?”   宋执向前两步,将置有绷带和伤药的托盘放在秦烟身边的桌上,而后退了出去,关上门。   秦烟搁下茶杯,扫了一眼托盘,再抬眸时,却发现封湛已在解腰带。   秦烟……   太子还真是自觉。   ------   封湛将上身衣物除了个干净,而后定定地看着秦烟,他肌肉线条流畅的左臂上确实缠着纱布,隐隐还沁着血。   秦烟轻叹,起身,单手端起手边的托盘,走向封湛的榻边,坐下。   秦烟刚拆开绷带,伤口上就有些隐隐发黑的血流了下来,秦烟取过托盘中干净的绷带止血,然后清理伤口,敷上伤药,重新用新的纱布缠上。   “有毒?”秦烟一边收拾托盘,一边淡声问道。   “无碍,恢复地差不多了。”封湛侧头看着秦烟,他没有说,因今日纵马出去,伤口又被牵扯了几次,才是现在的模样。   秦烟刚准备起身,又被男人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秦烟带到封湛坚实的大腿上。   秦烟眉头微蹙,淡声开口,   “我没兴致。”   封湛眸色微沉,他明白秦烟此刻心中应该还装着她母亲的事,也没多说,   “就让孤抱着。”   秦烟也的确有些疲累,顺着封湛的动作,侧躺到了榻上。   身后的封湛扯过一张绒毯,将二人裹住,而后手臂圈住秦烟的细腰,将秦烟往他怀里带了带,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颈后,两人闭目休息。   ------   一个时辰之后,外头宋执的声音响起:   “殿下,沈小姐请郡主过去。”   榻上二人同时缓缓睁眼,秦烟刚准备起身,身后封湛的手臂却不满的一紧,一声低叹,最终还是松开,二人起身。   封湛不放心那对男女,同秦烟一同至沈时英的房间外,大门依然紧闭。   封湛面上微沉,这世间还没多少人能让他等。   不多时,一位高大成熟,气势凌厉的男人步出房门,他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   而紧随其后的一名妩媚的女人,也像是才沐浴结束。   封湛同那名男人冷冷对视,目光里皆有对对方的不满。   沈时英的容貌较十几年前没多大变化,她身上只是多了些成熟的风情,秦烟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母亲。   沈时英也是如此,秦烟的容貌已较五岁时长开了太多,但五官面貌中仍有当年的影子,且似乎是源自血脉的牵绊,沈时英毫不迟疑地确认,这就是她的女儿,秦烟。   沈时英先行开口,但却是对着秦烟身旁的封湛:   “给我们母女另外准备一个房间。”   封湛面上更是不好看,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如此使唤他做事。   宋执颇有眼力劲,当即道:   “属下已为郡主准备了房间,郡主和沈小姐,请跟我来。”   沈时英这才满意地点头,向秦烟伸手:   “烟烟。”   “母亲。”秦烟却没多余的动作,毕竟十几年没见,自己也不再年幼,她没配合沈时英哄小孩的心情。   沈时英笑笑,收回了手,这些年,也偶尔从君彦的信中了解了烟烟,她这个女儿,性子是一贯的清冷淡漠。   宋执引路,一行人走到船头的一个房间外。   母女俩先后进去,关门。   门外封湛和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的气势都没收敛,皆极具压迫感。片刻后,二人分别向相反方向离开。   ------   房间内,沈时英自行走到一张软塌前,靠着软枕侧躺下,摆了个自己舒适的姿势,抬臂轻轻招手,   “烟烟,过来。”   秦烟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沈时英,择了屋中离沈时英的软塌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秦烟毫不怀疑,自己这位母亲,原本打算的动作,定是要将她像曾经幼时那般抱进怀里揉上一番,秦烟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还是不要了。   沈时英也由地自己女儿,缓缓开口,   “这些年,烟烟可曾怪过母亲?”   秦烟明白,母亲问的是当年独自离开的事,但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独自漂泊,秦烟没有半分怨怪。   “不曾。”   秦烟此时心中还装着另一件事,   “母亲,可是因为宫中萧太后?”   沈时英惊讶又了然,若萧太后当年能对自己动手,又怎会对自己的女儿有好脸色,   “她可有为难你?”   见秦烟面上没有变化,沈时英也没再多问,有些事情,还需她回京搞清楚。   而秦烟心中肯定了几分她的猜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外祖和舅父在给你准备同父亲的和离,你怎么打算?”   沈时英略一思索,   “也好,那就让沈时岩代为处理吧。”   沈时英想起那个霸道又幼稚的男人,还在吃莫须有的飞醋,有些无奈,   “我还要耽搁些时日,此次不同你一起回京。”   ------   沈时英突然想起船上那小子,笑了笑,问道:   “你同太子怎么回事?”   秦烟没答话,单手撑着头,似乎开始闭目休息。   沈时英对这俩年轻人的事情,一知半解,不过以她这几日所见,似乎又像是太子一头热,但今日看来,烟烟也不像对那小子没意思的样子,那……   沈时英有了些猜测,   “烟烟,人一辈子,不知是长还是短,有时候不如任性一把,尽可能地去享受当下,不必顾虑太多。大不了,今后同母亲离开便是。”   秦烟眸眼半开,看向沈时英,但仍未言语。   沈时英疑惑地蹙眉,   “难道……是太子不行?”   秦烟……   母亲都在想些什么?   沈时英抬手,手指屈起,眯着一双媚眼打量着自己染得艳红指甲,懒懒道:   “那还是算了,不能给女人带来快乐的男人,拿来做什么?   “烟烟,再多试几个看看?”   秦烟……   还不知被未来岳母在背后捅一刀的封湛…… 第87章第87章   当晚,沈时英毫不客气地霸占了秦烟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当然,她还慷慨地邀请秦烟与她同睡,说是母女俩说点体己话。   秦烟向来不苛待自己,能没兴趣同沈时英挤一个被窝,当然也就干脆地拒绝了。   “我不习惯与别人同榻。”秦烟合衣歪在一旁的软塌上,准备将就一晚。   沈时英虽有些遗憾,不能弥补烟烟缺失十几年的母爱,但自己这个女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再是那个五岁小女娃,也由得她去了。   不过……   不习惯与别人同榻?   “你没同太子睡过?”沈时英突然问道。   秦烟合着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但没开口搭理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母亲。   这晚上沈时英时不时想起个京中故人旧事,又同秦烟叨两句,因而母女俩休息地都不算太好。   而同样睡得不安稳的,还有另两个皆是一身冷气的男人。   那俩男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是不是不该让她们母女见面。   ------   翌日,秦烟同沈时英在房中用过早膳,门外几声轻叩,一旁伺候的沈莹前去开了门,一个面色黑沉的男人稳立在门外。   秦烟淡淡地看了沈时英一眼,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向沈时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你们,换个地方。”   此话一出,沈时英同门口那个冷面男人都有些尴尬。   昨日是情况特殊,不然也不会当着后辈的面如此孟浪,而他们今日又怎会在女儿房里……   秦烟离开,去往船头,准备问问那位殿下的行程安排,却不曾想,自己会被挡在太子的房门外。   拦住秦烟的,是一名面生的女子。   秦烟刚到封湛门外,宋执同那位端着一个放着药瓶和纱布托盘的女子一起出来。   宋执见秦烟,当即躬身行礼,   “郡主。”   秦烟颔首,目光却落在了宋执身后那名女子身上。   唐婉单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关过房门,转身,也是冷冷看向秦烟。   郡主鲜少主动来找殿下,宋执心中有些为殿下感到欣慰,   “殿下……”宋执刚一开口,身边的唐婉却先一步抢了白。   “殿下需要静养休息,不能被打扰。”   唐婉的语气略为生硬,听得宋执心中突然一凉。   宋执看向郡主,见郡主眉梢微微一挑,而后竟直接转身离去,宋执心中更是一紧。   遭,要完。   “郡主,唐婉就是这个性子,说话太直,殿下他……郡主,郡主……”宋执追了几步,却被郡主身后的沈莹转身狠狠瞪了一眼,脚步给顿在了原地。   宋执眉头紧皱,这……可不要多生出事端……   不过……殿下的确需要休息,且昨夜,殿下似乎一夜都没睡安稳。   宋执转身,见唐婉仍施施然立在原地,宋执语气有些严肃。   “唐婉,殿下对昭仁郡主不一般,这位郡主,以后可能会是太子府的女主人,你万不可冒犯。”   唐婉闻言,冷冷勾唇,女主人么?   “殿下的确需要休息,我方才在殿下的药中,添了一味安神助眠的药物,殿下这一觉应该会睡得很安稳。我们做为下属,不是应该以殿下的身体为首要吗?”唐婉的话语理所当然,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宋执面色大变,冷声开口:   “唐婉,谁让你擅自改动殿下的药物的,你犯了大忌。”   唐婉不言语,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悔意。   宋执有些失望,也为自己的失察有些懊恼:   “殿下的伤势已在缓解,毒性也清地差不多了,你即刻前去三河镇,不然你知道触怒殿下的后果。”   唐婉抗拒地开口:   “我们在朔北时……”   宋执冷声打断。   “唐婉,谨记,我们只是下属,不该插手殿下的私事,不要越矩。”   宋执眸眼微眯,唐婉若是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应不应该做些动作。   “立刻安排唐婉去三河镇。”宋执看向身旁的护卫,而后又对唐婉道:   “记住,不要暴露你是太子府的人,更不要暴露殿下的消息。”   唐婉面上不太好看,因着自己出身药王谷的身份,和过人的医术,宋执从来都没如此对她说过话,但今日……   因为那位郡主?   唐婉转身离去,心中一冷,   只是下属么……   ------   封湛起身时,像是已睡了许久,他轻捏眉骨,眉头紧皱,   “来人。”   宋执应声进来。   “殿下。”   封湛吩咐宋执给他更衣,   “什么时辰了?”   宋执心中有些不好,   “殿下,现在是午时。”   封湛抬眸看向宋执,眼神冷厉。   宋执心中一突,此事他不能隐瞒,   “殿下,唐婉在殿下的汤药中,加了一位安神的……”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   宋执又道:   “方才郡主来了一趟,因殿下在休息,郡主就离开了。”   封湛眼中的冷意,没有因宋执接下来关于秦烟的话而消散,   “唐婉擅自在孤的药里添安神的药物,你没发现?”   宋执无可辩驳,是他监管不力。   封湛冷声道:   “三河镇之后,让唐婉领军棍二十,你的也一样,立刻去。”   “是,殿下。”宋执领命。   ------   封湛出房门时,江面的雾已散去,封湛大步走到秦烟房间,从敞开的房门望进去,见房内的三人,分别坐在椅上喝着茶。   秦烟抬眸见来人,淡淡地收回视线,封湛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   她又有哪里对孤不满了?   封湛踏入房门,自行在秦烟身旁的椅子坐下,而后看向秦烟,秦烟却只是垂眸喝茶,没有再向身边的男人投去一眼。   封湛不明所以,还是开口直道主题:   “今日出发回京。”   沈时英勾唇一笑:   “太子,可否容我们搭个船?”   封湛眯眼,自己的行踪不能暴露,本也没打算让这些人下船,因而这个对话,并没有回避这二人。   沈时英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面上不算好看。   继续让这对母女待在一起,自己的被窝还要不要暖了。   封湛淡声道:   “可以。”   秦烟并不好奇封湛的行动,反而是有些警惕母亲身边那男人,这人不简单。   母亲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   船开始下行,经过扬州,到了入海口,一行人换了一条海船,还有另两条同等规模的海船随行。   秦烟向封湛问道:   “从海路回京?”   封湛点头。   沈时英见船帆上上的大字“季”,挑眉道:   “季家的船?”   封湛没应声,沈时英追问了一句:   “季七娘同你什么关系?”   宋执却心中一个激灵,立马对秦烟道:   “郡主,季七娘年龄有四十好几,还有一名同殿下差不多岁数的儿子。”   宋执心道,自己可是为了殿下的终身幸福操碎了心。   秦烟又怎么不知道季七娘,大夏三大海商之首,规模比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家族加起来都庞大。   这位季七娘最广为流传的还不是她的商业天赋,而是她的私事。   她年轻时未婚生子,外人都不知季七娘儿子的生父是谁,有人猜测是海盗,有人猜测是他国人,也有人猜测是上京城哪个权贵,但她从未提及,她那个儿子也几乎不露于人前。   这是个奇女子。   宋执收到了自家殿下一个赞许的眼神,宋执当即觉得被打的二十军棍也不算太疼了。   ------   秦烟的房间依旧安排在封湛旁边,而沈时英同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人一个房间。   但一连几日,沈时英几乎都同秦烟腻在一起,母女俩也不是说不完的话,但就是一人举一册书,都可以待一天,可以说是姑且弥补母女俩缺失的那些年。   这俩男人的面色就更不好了,他们的卧榻,好凉。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这日傍晚,天空突然压下黑沉沉的云,且越压越低,船手们都是严阵以待,但周遭的情况差不多,也不能为了避开风雨,偏离航线太远,只能希望情况不会太糟。   但事与愿违,不多时,海上掀起狂风巨浪,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大浪将船身不断冲起又落下,船身急速倾斜,幸而季家的船制作精良,足以应对此种恶劣天气,但依然让船上的人忙地够呛。   秦烟同沈时英在船身开始剧烈摇晃时,就出了房门,这种情况,万一船被大浪掀翻,落水都比困在房中强,但外面的风浪的确太大,不时有人被打入水中,不过大家水性都极佳,也做了充分准备,很快就会将落水者救上岸。   秦烟本就畏寒,此种天气之下,更是支撑困难。沈莹在秦烟旁边极力护住自家主子,但一个大浪过来,还是将秦烟打出倾斜的船身。   “烟烟!”   “主子!”   几声急呼,让刚听完宋执汇报船员预判情况的封湛猛地转身,刚好看见飞身离船的秦烟,封湛没有多想,当即几个快步过去,超过沈莹的脚步,跃出了船外,朝着秦烟而去。   秦烟本就在做好落水的心理准备,让自己有最平稳的心态,能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出,而那道玄黑身影飞身扑向自己时,秦烟有些怔愣。   此种速度,封湛应该是没有过多权衡吧,以他金贵的身份,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船救自己?   后背触向水面之时,秦烟闭住呼吸,任自己沉入翻滚的海水,随即,一个高大的身躯已到自己身前,同样没入了水中。   男人两臂箍住自己的腰身,那张俊脸贴向自己,秦烟竟更加安心,没有了之前落水的紧张。   秦烟此刻脑中竟忆起幼时太液池落水时,被谢长渊从池底救起的场景,虽记忆有些模糊,但在池底时对方那双清冷的狭长眼眸……   记忆久远,秦烟之前从未忆起过,也许是此情此景太过容易牵引出旧事……   等等……   谢长渊的眼形……   此时,两人浮出水面,一条绳索从不远处的船上扔过来。   封湛一手抓住绳索的一端,另一只手箍紧秦烟的细腰。   而秦烟还在看封湛的眼眸,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船上绳索的另一头是沈时英和那个沉默的男人,两人立即发力,将落水的这对小鸳鸯拉回甲板。   ------   此时风雨已有减弱的趋势,船身趋向平稳,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秦烟上船后,被封湛打横抱起,去往自己的房间。   房内,封湛将秦烟的衣物一件件剥离,连一片布料都没剩下,再将自己扒了个干净,然后抱着秦烟,上了睡榻,用厚实的绒毯,将二人裹住。   绒毯之下,封湛面对面紧抱秦烟,大掌不停上下抚摸秦烟冰冷的婀娜娇躯,却没有半分旖旎意味,他只是在给秦烟驱寒。   片刻后,秦烟抬头,   “殿下知道我幼时在太液池落过水吗?”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秦烟这个问法……   谢长渊没告诉秦烟,我救了她出水?   封湛正准备开口,宋执在门外开口:   “殿下,船已出了雨区,船身没什么损伤,可继续航行。”   封湛皱眉,口中的话也吞回了腹中。   门外的宋执……   自己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而封湛准备继续开口时,秦烟已埋头在他胸膛,自己找着热度舒适的位置,蹭了蹭。   “殿下,可是时常乐于救人?”   封湛……   什么意思?   时常救人?   封湛当即想到,怀里女人这话,可是因为那日在宫里的,宁嫔?   封湛心中一声轻叹,这女人,该记住的不记住。   两人都失了谈话的兴致,只是互相抱着取暖,连晚膳都没用,这一夜就这么过去,这倒是这两人头一次在同一张卧榻安睡整晚。   ------   翌日,秦烟同封湛起身各自喝了一碗姜汤,秦烟便被沈时英叫走了。   秦烟房内,沈时英同之前的态度相比,正色了许多。   “烟烟,昨夜你落水时,我看得清楚,太子那小子待你不错。”   “也许你会担心人心易变,但今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若是为了之后可能会有的失望,忽略了当下的快乐,人生是否太无趣。”   “又或许,你是为了担心皇室的复杂,但以你现在的情况,给自己留下退路,并不难。”   “我当年也是顾虑太多,最终选择了你父亲,但你也看到了,普通人家,也还不是一地鸡毛,又简单地了哪去。”   秦烟没有回应沈时英的话,开口却是提了另一件事:   “母亲,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沈时英没想到秦烟会将话题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这个女儿,是否冷静过了头。   罢了,年轻人的事。   沈时英用染着艳红丹蔻的食指沾了茶水,在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写上了两个字。   秦烟蹙眉,语调颇凉,   “不要告诉我,是那位?”   沈时英重新取过一个茶盏,给自己倒上茶,自顾自地浅饮一口,没有搭腔。   秦烟眸眼微眯,如若是她猜想的那样。   沈小姐,是不是玩儿地有些大了。 第88章第88章   秦烟那日在三河镇离开时太仓促,并未让沈莹准备随行物品,而上船后才发现,太子船上给秦烟准备的房间里,却备着秦烟在上京城郡主府的常用物件,包括按她的尺寸量身定制的衣物。   而上了海船之后,秦烟房间中也是同样的配制,这让沈莹心中又给太子殿下加上几分,连着几天都在自家主子面前,时不时说道太子的好话。   而更让沈莹惊讶的是,每日太子殿下身上那袭玄色锦袍上的绣纹,同自家主子衣裙裙摆上的纹样,竟是出奇的一致。   太子殿下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拉近同主子的关系。   封湛去秦烟房中时,秦烟正举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歪在软塌上,见来人,秦烟也只是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复又垂眸将视线投向书页。   封湛择了秦烟半躺着的榻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沉声开口:   “宋执。”   宋执应声进来,隔着一道白玉屏风,对内间的秦烟行礼。   “郡主。”   封湛端起手边沈莹刚呈上的茶盏,   “说。”   屏风外的宋执来之前就得到了殿下的示意,当即开口:   “郡主,之前在西郊秋狝大典,殿下在营帐中休息,属下听闻外头有人高声吵闹,便前去处理,正遇见淑妃娘娘因宁嫔抓伤了她的脸,准备杖毙宁嫔。”   “属下思量着淑妃娘娘此举不太妥当,便命人将宁嫔杖责二十,以示警戒。”   “哪知这宁嫔将这声谢记在了殿下头上,可殿下的确连这号人是谁都不知道,郡主可不要多心。”   宋执见里间并无声响,心中没底,而宋执又想到了什么,斟酌了一瞬,终究还是继续开口:   “还有,那日在青江船上,郡主在殿下门外遇见的那名女子,名叫唐婉,她出自药王谷,现是朔北军中的医官。”   “此次属下是派她前往三河镇处理瘟疫,唐婉得知殿下负伤中毒,自行前来为殿下看伤情。那日郡主过来时,唐婉擅自在殿下药中加了安神的药物,令殿下沉睡了半日,因而当时殿下并不知郡主在门外。”   “殿下已令属下和唐婉各领二十军棍,若郡主没满意,可再罚属下。”   宋执已将秦烟当作未来的太子妃看待,因此对秦烟都是自称属下。   秦烟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但书页内面扣向她的腹部,不见书中内容。   秦烟看向封湛,   “药王谷?你的解毒药丸就是出自她之手?”   封湛眉头微蹙,   “你若不喜,孤让她留在朔北。”   秦烟没有再开口,只是突然想到,纪先生要碰上熟人了?   是夜,沈时英没再过来寻秦烟,而封湛也如愿留在了秦烟房里。   两人只是同榻安睡,秦烟没再出言挑衅,封湛心中却是定下了几分。   封湛环住秦烟的手臂紧了紧,秦烟,是否已开始认真考虑,同他的关系……   ------   扬州,三河镇。   纪南风同众医官仅历时七日,便成功研制出预防疫病,以及治疗疫病的药方,三河镇的瘟疫以极快的速度得到控制。   但三河镇依然因水患,粮荒,和瘟疫处处皆是惨剧,无不令人扼腕。   镇上患上疫病的人群颇多,也包括了前来治水的部分官兵,但由于已有治病的汤剂,倒无更多人死去。   值得一提的是,工部侍郎秦文轩也患上了疫病,但他一边喝着汤药,一边坚持指挥修堤护渠,青江在三河镇沿线最大的缺口,也终于被堵住。   纪南风得到秦烟传来的消息,让他带着人回京,而纪南风在准备离开时,被一个清秀男子拦下。   纪南风皱眉,这个男子是个医官,这些时日也同纪南风他们一起研制药物,不过纪南风看人一向很准,便也清楚,面前这个作男人装扮的人,其实,是个女子。   但纪南风没戳穿,这是别人的私事,他的任务已结束,旁的事,同他无关。   “男子”拦住纪南风,没有刻意用佯装的男子声音,而是用回原本的女子声音。   “师叔。”   纪南风眯眼,这个称呼……   男子继续道:   “师叔,我是唐婉。”   纪南风轻笑,原来是药王谷的人。   纪南风抬脚准备离开,唐婉却往旁边一步拦住纪南风。   “师叔,毕竟同门一场,如果师叔向父亲道个歉,相信长老们还会允许师叔回到谷中的。”   纪南风轻嗤一声,这个女人,同她父亲一般自以为是的狂妄。   唐婉微扬下巴,继续喋喋不休:   “我听说了,师叔你现在昭仁郡主手下做事,但那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她一个女人……”   纪南风冷声打断对面人的话头:   “唐婉,你也同是女子,何必出此言语贬损她人。”   唐婉心中很是惊讶,师叔曾经是一个多么寡情薄性的人,竟如此维护那个女人。   昭仁郡主,秦烟……   ------   扬州城,刺史府。   二皇子封羡每日在刺史府衙门同众官员商讨政事,当然,也无大的决策需要封羡定夺,太子离开之前都已安排完毕,只是各官员在执行时,会向衙门汇报情况。   封羡自认为身份尊贵,也没兴趣前往灾情严重的地方视察,每日就在刺史府听听汇报,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如今太子失踪,二皇子封羡成为太后新定的皇储培养的消息,已广为流传,众人无不对二皇子悉心伺候。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扬州刺史林辉。   封羡在扬州的时日,是受林辉邀请,住在刺史府的。   入住当夜,林辉就带着一个清丽女子,说是给二皇子作伴。   封羡当然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原本封羡想要拒绝,但一想到秦烟为了太子去了有疫病的三河镇,他心中就不是滋味,也就收下了那名女子。   事后,才知道,那女子是林辉小女儿林妙。   林妙自得知太子遇刺失踪的消息后,便对太子失了心思,没想到,这又来一位皇子。   这位二皇子虽不及太子殿下那般高大俊美,气势凛然,但林妙可是听父亲说了,二皇子将来很可能会登大位,那么,自己是否也有机会……   ------   经过海上十五日的行程,船队即将到达徐州著名的港口码头,云港。   船头甲板上,秦烟两手撑在栏杆上,湿咸的海迎面而来,她身上的裙摆同乌亮的发丝一同在风中飞扬狂舞,更添了几分野性的美感。   片刻后,秦烟身后有一道强势而熟悉的气息袭来,一双手臂从她身后环上她纤细的腰身,男人坚硬的胸膛贴了上她的后背,而男人的薄唇印上秦烟的头顶,却未发一言。   不远处的宋执和沈莹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两位主子真是养眼。   沈时英和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男人刚上甲板,见眼前一幕,都止了步。   沈时英笑道:   “打个赌,那位太子,还是雏儿。”   男人面上有些黑沉,掐着沈时英的侧腰,让沈时英转身贴向他健硕的身躯,语调有些偏冷,   “你还有心思看别的男人?”   沈时英心中翻了个白眼,连这种醋都要吃?   ------   船在云港停靠,傍晚时,太子一行人下船。   一个肤色有些偏深的女子前钱来,朝为首的封湛行礼道: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   “季当家辛苦。”   季七娘微微躬身,   “这是季家应当做的。”   几步之后的沈时英勾唇浅笑,上前一步向季七娘开口:   “季当家,可否谈笔生意。”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季七娘看向封湛,得到太子的授意,季七娘才转头向沈时英道:   “请。”   两人移步到另一侧,小声嘀咕片刻后,沈时英回来。   “烟烟,我还有些事要办,过段时间回京。”   秦烟心中了然,沈小姐果真是乐不思蜀。   封湛和秦烟上了马车,由陆路踏上回京之路。   而沈时英一行人也上了季家的船,船驶出港口,向北而去。   ------   秦烟和封湛沿途住店时,两人都是要的一间房,当然也是同塌而眠,不过二人也没越矩,相安无事。   这日晚间,秦烟依然是半躺在榻上,手中还是举着那册没有名字的书,而封湛坐在一旁的椅上看着信件。   宋执在外扣门:   “殿下。”   “进。”   宋执进到屋中,他知道郡主也在此地,有些犹豫。   封湛沉声开口:   “说。”   宋执便明白殿下没打算瞒着郡主,当即开口:   “殿下,季当家传来消息,沈小姐雇了季家的船出海,目的地是,北梁。”   秦烟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册。   封湛观察秦烟的神情,得出的结论是,她知道?   “出去。”   宋执闻言离开,且带上了门。   秦烟重新拿起书册,只是不知心思还是不是仍在书上。   封湛轻叩桌台,北梁……   北梁,雄踞北方的大国,同大夏之间隔着突厥和西域,并无同大夏往来或者交恶。   在船上时,封湛就隐隐觉得那个男人他似乎见过,原来是这样。   封湛安排在北梁的探子,曾经带回过一副早年间的画像。画中的那人更为年轻,但他如今的样貌却也没有太大变化。   原来真是他。   北梁帝,萧潜。   传言说北梁帝,刑克六亲,一生注定孤寡。   据探子来报,这位帝王后宫空置,似在培养宗室子。   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见面。   ------   封湛起身走到秦烟面前,将视线移到秦烟手中的书册。   秦烟这几日都会时不时翻看的这书,里面究竟有什么那么有意思?   “你在看什么?”封湛压低嗓子开口。   秦烟抬眸看向封湛,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得封湛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沈小姐给我的见面礼。”   封湛眸眼倏地眯起,以沈时英那副德性……   封湛俯身取过秦烟手中的书册,在看见书中内容时,面上却是黑沉地吓人。   “秦烟!”   封湛压着心头的火,这对母女实在不像话!   沈时英竟送得出一本春宫,而秦烟也明目张胆地看了好几日,那书上还有别的男人……   封湛几乎要压不住心中的怒气,秦烟唇边的笑容却是越发地大了。   封湛面色冷沉,眸色幽深,一把将秦烟捞起,抱上睡榻。   一炷香之后,卧榻上的二人平复心跳,此地并不是做什么的好地方。   而封湛的大掌突然握住秦烟嫩白的纤手,在秦烟耳边诱哄着开口,嗓音喑哑,   “烟烟……” 第89章第89章   在一个微雨的黄昏,上京城西郊的两座相邻的府邸,分别迎回了他们的主人。   秦烟和封湛分别回府,并立即处理各自在这一个多月里落下的种种事务。   太子一行人进京后的动静,虽不算大张旗鼓,但也没刻意掩人耳目。   更何况,太子府外,也有好些有心人安插了眼线,想要探听太子府中虚实。因而,第二日,太子回京的消息,也就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上京城。   皇城,奉天门,等候大朝会的朝臣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压着声儿窃窃议论。   “这些时日,太后屡屡向圣上施压,给二皇子放权,太后这是将当初为太子监国铺路的那一套,又重新用在二皇子身上。”   “如今朝中上下,六部五寺中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站位二皇子,我还听说啊,寿安宫那位,有意让圣上易储。”   “易储!太子这几年在朝中监国,只有功而无过,太后能拿出什么理由易储!”   “是功还是过,还不是上头一句话。萧太后在朝中,余威不减当年啊,圣上因顾念着寿安宫这位嫡母皇太后的恩情,步步退让。此番局面,不容乐观。”   “当年太后摄政,事事将朝政放在首位,还政圣上的时候,太后是那般光风霁月,博得满朝文武赞许。而如今,太后重新涉入政事,种种举动,却无不令人叹惋。”   “如今太子平安回京,不知会以何种姿态归朝,若太后执意继续如此行事,到时候朝堂上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还是要服老啊,太后英明一世,若到头来晚节不保,就难看了。”   但众朝臣担心的太子会重新夺权的情况,却没有发生。   早朝刚一开始,一名宫人就领着宋执到奉天殿门口。   宋执步入殿中,向御座上的圣上行礼,而后高声道: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因身体抱恙,特命属下向陛下请旨,卸下殿下手中的政务,以安心静养,请陛下恩准。”   殿内的文武百官皆是一惊,太子这是……   惠帝眯眼,如今朝堂上就是一堆烂摊子,太子是要置身事外,撂挑子不干了?   御座上的惠帝沉吟片刻,而后开口准允。   “李福全,去太医院挑些上等补品,送去太子府。转告太子,让他好生休养。”   “是,陛下。”李福全躬身领命。   而李福全却终究没能进到太子府大门,这已是后话了。   李福全只将圣上吩咐的补品送到了太子府门口,便被太子府的亲兵拦下,李福全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   同样被阻在太子府门外的,还有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夏英。   夏英是奉太后之命,前去请太子进宫,但他也只能悻悻而归。   ------   皇城,禁内,寿安宫。   夏英步入正殿东暖阁时,萧太后正闭目斜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抚着膝上的白猫。   “太后,奴才没能进到太子府,据太子府的亲兵所言,太子殿下称病不见外客。”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太后方向传来,夏英立马抬头,迎面却扑来了那只白猫,夏英迅速侧身躲过,却见那只猫飞快地夺门而出。   夏英当即回头,疾步走向太后身侧,   “太后,可有伤着?”   萧太后掀眸,缓缓正起身,却没言语。她带着护甲的手端起一旁的茶盏,送到唇边的动作却在中途一顿。   萧太后眸中突然闪现一抹厉色,手中的那只五彩蚕纹如意茶盏瞬间被砸了出去,清脆的瓷器碎响在殿中响起。   夏英明白,太后是对太子的行为,怒极。   夏英立马吩咐宫人清理地面上的瓷器碎片,待宫人离开,夏英微微躬身走到萧太后身侧,轻缓地为太后捏着肩。   “太后,奴才再去请太子殿下?”夏英轻声问道。   “不必了。”萧太后抬手用指腹轻按着额角,片刻后,太后缓缓开口,嗓音似乎有些疲惫。   “本宫原本只想敲打下太子,但太子翅膀硬了,竟给本宫玩手段。”   “他要拱手让权,本宫就成全他。”   萧太后接过夏英重新泡好的茶,透过茶水虚白的雾气,萧太后看向对面墙上那幅先皇的画像。   萧太后浅饮了一口茶水,问向夏英,   “封羡到哪儿了?”   夏英躬身回禀道:   “二皇子殿下已过了豫州地界,应该这两日就会回到上京。”   “本宫乏了。”萧太后挥退夏英,而后半躺在绣榻之上午睡。   但脑中思绪纷繁,又哪能睡得着。   自己最看重的皇储,要同自己对立了吗?   夏英出暖阁后,便立马命人去寻太后的白猫。一炷香之后,夏英在寿安宫花园里的一处牡丹丛后,找到那猫。   彼时那白猫正扭转着头,不停地试图舔舐它的后颈部,夏英抱起那只猫时,发现在濡湿的纯白猫毛下,有一道似被扎出的深深红痕。   是方才太后的护甲?   夏英心中一叹,他侍奉太后多年,又怎能不了解太后。   太后风光一世,如此强势之人,绝不允许身边事物脱离掌控。   太后又如何舍得放权,当年只不过不想担上牝鸡司晨的恶名而已。   但事与愿违,哪有事事皆尽如人意?   太后失算了两次,曾经中年后的先帝是其一,而如今,又是太子……   但太子,可不是先皇那般……   ------   朝会上众朝臣屡屡表达对储粮的担忧。   今年粮食本就歉收,又因江南水患,部分漕运河道淤堵,导致本应入库的秋粮,迟迟不能抵京。   且各州府还急需赈灾粮,重重累加之下,户部尚书杜贤实在是焦头烂额。   圣上令户部强行收缴富户囤积的余粮,较之前太子定下的以年初粮价收粮的做法,更为严厉。   圣上还命大理寺对囤积居奇的富户于以严惩,严查相关人等,若有徇私包庇,即认定为连坐。   下朝后,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同到户部衙署,共同商议应对储粮问题的相关的细则。酉时,王显和秦文正出户部官衙,在门口碰上了匆匆前来的大理寺卿彭渡。   彭渡见右相秦文正出衙门,更是加快了些步伐走到秦相面前。   彭渡作揖行礼:   “王相爷,秦相爷。”   碍于左相王显也在当场,有些话,彭渡不太方便说出口。   “秦相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彭渡面上有些难色,但此事又的确有些麻烦。   左相王显却是立马看出了些门道,半讥半讽地开口:   “秦相同本相还有公务在身,若彭大人是有私事要同秦相谈,似乎此时此地并不太适合。”   “而若彭大人要同秦相谈的是公事,那又何须背着本相。”   “又或者,彭大人同秦相是公然拉帮结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文正心中微怒,王显是逮着机会就会刺他几句,而自己同大理寺卿彭渡,又有何事需要私下商谈的。   秦文正心中很是笃定,这些年他行事处处小心谨慎,不可能让大理寺抓住什么把柄,又何必担个私相授受的名头?   秦文正向彭渡正色道:   “彭大人,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彭渡有些犹豫,这……   不过此事的确也是公事,彭渡当即向秦文正开口:   “下官要劳烦秦相爷去大理寺走一趟。”   ------   此言一出,王显心中微讶,秦文正是出了名的保守派,这些年在朝堂从未行差踏错,这是出了什么事?   秦文正面上很是不好看,嗓音也冷了几分,   “彭大人,说清楚。”   彭渡本没打算将接下来的话,当着左相的面道出来,但既然秦相开口,那就说吧。   “相爷,替贵府秦夫人打理铺子的秦四爷,私自屯粮,且数量巨大,而秦四爷为秦相府效力多年,这其中……”   “相爷,只是去大理寺问个话。”   秦文正闻言一惊,四叔?   四叔不是好好地在打理铺子?怎么会跟屯粮有关系。   彭渡见秦文正面上的惊异不似作假,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些,这事只要秦相不知情,就好办地多。   “请相爷跟下官走一趟。大理寺已另派人去秦相府请秦夫人。”   彭渡想到,另有一事,也很是麻烦,最好还是提前给秦相透个风,   “相爷,还有一事,此次圣上命下官严查屯粮商户及其相关人员,照规矩,贵府秦夫人名下的铺子庄子必须先行查封,待案件审理完毕,再行定夺。”   “但查封时却遇到了点问题。”   秦文正面色一变,查封?彭渡竟然敢?   彭渡接着开口:   “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想必秦相爷也有所耳闻。”   “余庆丰的人拿来了秦夫人名下的铺子庄子的房契和地契,还有秦四爷同余庆丰签下的抵押合约,合约上显示,秦夫人给了秦四爷代其全权做主,将铺子庄子抵押给了余庆丰,借出了五十万两白银。”   “如今秦四爷失踪,从余庆丰借的钱没还上,若按照合约,秦四爷还不了钱,那些铺子庄子,将会属于余庆丰。余庆丰的人对查封商铺,颇有异议。此事,下官也很是难办?”   秦文正心中巨震,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铺子庄子都抵押给了余庆丰!   四叔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   而立在一旁的左相王显却突然笑了笑开口道:   “秦相,你可以去同你的嫡长女,昭仁郡主打个商量,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文正胸腔剧烈起伏,压着怒气,看向王显,对他的话不明所以。   见秦相的表现,左相王显却明了秦相定是还没得到消息,王显耐心地为秦相,他在政坛上的老对手解着惑。   “看样子秦相应该还没听说?”   “余庆丰的幕后老板,就是秦相的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秦文正双目圆睁,单手捂住胸口,向后一个趔趄,扶着身侧的柱子才将身体稳住。   铺子……余庆丰……秦烟……   王显继续慢条斯理道:   “再送你一个消息,之前在商场上处处针对秦夫人的秦氏的闻氏商行的老板,闻洛,其背后的人,也是你那位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   王显上前两步,走到秦文正面前,伸手拍了拍秦文正的肩膀,叹着气道:   “秦相,好好去同昭仁郡主商量商量,有什么误会,说清楚,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啊,秦相,你说是不是?”   “秦相跟彭大人去大理寺吧,本相先去兵部了。”   王显抬步离开,像是心情大好。   而秦文正直至上了车,都只是面色面色铁青,未再发一言,他脑中不断理着头绪,秦烟……   秦烟……真是他的好女儿! 第90章第90章   秦文正和宋眉从大理寺出来时,已是天幕低垂。   回府的马车上,秦文正眉头紧锁,面色难看。宋眉心里是焦灼又惴惴不安,她时不时看向闭着目的秦文正,但直至到了秦相府门前,秦文正都未抬眸给宋眉投去一眼,两人一路无话。   秦相府,正厅。   秦文正坐于上首,身旁几案上的茶水已换了两盏,但他都未动一口。   秦文正已从刚得知这些糟心事时的震惊,到此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头绪。   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要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此事对自己仕途的影响。   屯粮以待高价出售,其罪名可大可小。但由于今年同时又有水患,粮荒,漕运受阻等困难,储粮问题已上升了不止一个层面。   圣人命大理寺严打屯粮商户,其一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从各富户口袋中抠出粮来,其二,也是在应对此次的连连灾荒中,找个宣泄的突破口。   而这些囤积居奇,妄图发国难财的粮商,也就首当其冲,最先被拿出来开刀。   当然,此法也大快人心,毕竟世间仇富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且鲜有富商不屯粮的,只是程度不一而已。   当一个个富户被收缴粮食,查处严惩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大家对灾荒的不安情绪,可以说,是一举几得。   秦文正心中有些羞恼,他自己,居然从冷眼旁观者,变成了登台唱戏之人。就算此番自己不会触怒龙颜,也会成为同僚口中的笑柄。   圣人心不可测,此事的严重程度,还未见分晓。   而宋眉提心吊胆地绞着帕子,脑中不断在措辞,一会儿文正问起这个事儿,如何说才能把自己摘干净。   两人就这样在厅中各自默坐。   ------   一炷香之后,秦文正看向宋眉,声调颇凉,   “铺子被抵押,是怎么回事?四叔去江南购粮,又是怎么回事?”   宋眉闻言,抬头,两行清泪瞬间滑落脸庞,宋眉举着帕子,轻试泪水,嗓音中带着哭腔,话语间,也满是委屈与愁肠。   “相爷,妾身哪里会对这些事知情,铺子庄子一向都是交给四叔全权打理。相爷,您是知道的,妾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平时也就看看书,写写字。况且,妾身拖着这副病歪歪的身子,也没有精力去管那些生意上的事。”   宋眉见秦文正仍只是冷着脸,面上看不出神色,心中没底,眼中一酸,又滚下几串泪珠子来。   “都怪我这副身子太弱,没能亲自去盯着四叔,当初怀洺儿的时候……”   “好了。”秦文正不耐地打断了宋眉哭哭啼啼,又顾左右而言他的言语。   此刻秦文正心中很是烦躁,但也尤为的清醒,待宋眉差不多止了抽咽声,秦文正冷声开口:   “我不管你对这些事,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事情已经发生了,已无任何意义。”   宋眉惊讶文正竟然对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如今竟抬出洺儿也不管用了吗?   “相爷……”   秦文正此刻没精力顾忌宋眉的心情,继续开口道:   “记住,不管今后谁问起你,你只能一口咬定对四叔购粮的事不知情,万不能因此事让相府受到牵连,明白吗?”   宋眉面上一僵,文正这是,不信她?   秦文正也没等宋眉答话,接着说道:   “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你矢口否认曾给了四叔能抵押铺子庄子的权利,那么四叔就算作同时欺诈了你和余庆丰,四叔多出两条罪状,而你被摘出来。”   “但四叔这些年毕竟是在外为相府做事,那些铺子还是会被查封,至于最终回不回得来,还未可知。”   “其二,你承认曾委托了四叔可以有权抵押铺子庄子,但只能用于生意周转,你不知四叔私自抵押,卷钱跑路,至于四叔用那笔钱做什么,你毫不知情。”   “而从余庆丰借出的钱,我们不还,就让余庆丰将铺子庄子收走。”   “这么做,几乎斩断了四叔同相府之间的联系,也可最好地保全相府。但那些被余庆丰拿走的铺子庄子,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是秦文正方才离开大理寺前,大理寺卿彭渡单独将他拉到一旁说的的话,也是从彭渡的角度,姑且能为秦文正出的主意。   秦文正心中几乎已决定采用法二,壮士断腕,钱财而已,至少能把官位保住,还得尽快处理,让政敌抓住这个把柄,还不知会被怎样做文章。   宋眉从来不知这事会这么严重,原本是打算大赚一笔,如今这么一来,四叔回不来了,铺子庄子也可能回不来了,真真是人财两空。   ------   宋眉垂头不语,文正心中应该已有了决定,而不是真让她做选择,但她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抬头,急急出声:   “相爷,念念的婚期将至,之前递给贺府的念念的嫁妆单上,有二十来个铺子,可得要拿回来啊。”   秦文正一听秦念的名字就火冒三丈,这些日子他没听见旁人议论,秦念婚前失贞就算了,现贺霄也算即将成为秦念的夫君,原本这事待二人成婚就能被掩过去,但秦念非要跟着宋眉去一趟扬州,当街流产,被闹得人尽皆知。   秦文正小心谨慎了半生,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让他都怀疑是不是运气都被他用尽了。   “你还给我提你那好女儿,你平日里怎么教的她,把相府的脸面都丢尽了!”秦文正面色铁青,尽量压着怒意。   宋眉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啜泣,   “相爷,念念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啊,您不能不管她,我们相府头一回嫁女儿,也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相爷……”   秦文正想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秦念败坏家门,一个秦烟心狠手辣,都算计到她老子头上了,秦文正越想越气,抓起旁边已凉透了的茶水猛灌下肚,却因喝地太急,被茶水呛到咳地面目通红。   而平日里对秦文正体贴入微的宋眉却没起身关心下自家老爷,她此刻心里只想着她的铺子,她的钱。   待秦文正的咳嗽声弱下几分,宋眉试探着对秦文正开口:   “相爷,要不,您去找秦烟商量商量,让她把铺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本将将顺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让他去找秦烟商量?   今日户部衙门外,左相王显也是酸溜溜地建议他去找秦烟商量,他秦文正是老子,让他拉下老脸去找秦烟?或者换句话说,去求秦烟?   秦文正怒火中烧,胸腔剧烈起伏,他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心梗至死。   宋眉又准备再开口劝说自家老爷,秦文正却微喘着气出声:   “前段时间,在商场上处处针对我们的闻氏商行老板闻洛,背后之人就是秦烟。”   宋眉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秦烟?   秦文正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闻氏商行围堵我们开始,到之后四叔抵押铺子给余庆丰,甚至再到如今的四叔去江南屯粮,这桩桩件件,搞不好都有秦烟的手笔。”   “她做了那么久的局,会轻易松口将铺子庄子还给我们?”   秦文正此刻心中有了些猜想,秦烟如此动作,应该是因为那些都曾是她母亲沈时英带来的嫁妆的缘故。   沈时英……若是沈时英还在,如今不会是这个局面……   秦文正扯了扯唇角,沈时英在时,他从来没操心过银钱,若她还在,自己又怎会陷入此般困局。   当真要他这做父亲的,去求他的女儿?   秦文正看向失魂落魄的宋眉,未开口的话吞了回去,他居然第一反应是又想到了沈时英。   沈时英从来不会露出此等颓丧的神情,她那张美艳的脸上,从来都是明媚张扬,生气勃勃。沈时英不是个寻常弱女子,她善于主动解决问题,给身边人带来力量,而不是遇到麻烦就失了主意,只会哭哭啼啼。   秦文正不想再看宋眉的那张丧气脸,蹙着眉开口:   “用库房的银子,或者卖点古董字画,照着嫁妆单子买点差不多的铺子,给秦念添进去。”   闻言,垂着头的宋眉身体一僵,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应声。   秦文正发觉了宋眉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眯眼,问向宋眉:   “怎么回事?”   宋眉咽了咽口水,手中紧攥着那方已经被绞皱了的丝帕,最终还是抬头看向秦文正。   “除了相爷的薪俸,府中已久无进项,全靠之前的家底支撑,哪还有银钱去买铺子。”   “之前生意被闻氏围堵,闻氏大张旗鼓地打价格战,四叔应对无法,也只能跟着砸钱,但生意上的资金很快就无法周转。”   “四叔找到我说了情况,那么多年的生意,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只能也陆续给四叔送银子,也变卖了一些库房中的古玩。最后也只是杯水车薪,生意每况愈下……”   秦文正抬手,让宋眉不再继续说下去。   秦文正闭目,身体瘫向椅背,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他比谁都明白,银钱,对于行走官场是多么重要,哪怕是到了他这个位置,也逃不开对钱财的依赖。   看来昭仁郡主府,他必定得亲自走一趟了。   ------   当夜,秦相府,秦念的闺房接连传出好几声杯盘的碎响。   秦念在扬州当街被马车撞到,小产过后,扬州城火速传遍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宋眉原本让秦念在扬州坐完小月子再回京,但秦念受不了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当即决定让宋眉带她回来。   没想到,流言却也传回了上京。   从回京第一日起,秦念便没再踏出过房门。   方才母亲过来,告诉了秦念,府中发生的事,秦念是震惊,哀叹,又庆幸。   她震惊的是,原来秦烟竟对相府做了这么多事,如今竟然连秦念自己的嫁妆都因为秦烟而凑不齐。   此时秦念才明白,当初在扬州,秦烟对她说的那句,   “这一生还很长,还得经历很多有趣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秦烟,竟然如此狠毒,半分情面都不留。   秦念哀叹的是,自己居然还是得嫁给差点害死自己的凶手。   那日在扬州城街上,贺霄明显就是蓄意谋害,他是希望自己死了,就能取消掉这场他也不愿意的婚事吧。   自己的婚姻,就是这样了吗?   而秦念又很庆幸,若照母亲所说,接下来府中的日子会不好过,连父亲都可能会被牵连。   那么,自己因出嫁,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暂定19:00 第91章第91章   翌日,天壁阴沉,一片青灰,似有雨来。   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在两列军容整肃的府兵的护送下,到达镇国公府。   秦烟下车,伸出白皙纤长的两手,紧了紧身上那件厚实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狐披风,径直步入府内,前往议事厅。   昨日秦烟便派人给镇国公府递了消息,因而今日镇国公沈常山,沈时岩,方素,沈辞,都已在议事厅就座等候。   他们都知道秦烟和太子同去江南的事情,而自太子遇刺,江南又传出有瘟疫,烟烟月余没有传回消息,这让他们心里一直都紧攥着,直至纪南风回了郡主府,带回烟烟的消息,他们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秦烟刚一进厅中,方素便起身过来,她拉着秦烟的双手,上下打量,担忧地问道:   “烟烟,此行可还安全?”   方素问出的话,刚好也是厅中几人共同的问题,大家都看向刚进厅中的秦烟。   “我很好,舅母。”秦烟对方素投以安抚的一笑,而后分别向厅中几人打了个招呼,落座在沈辞旁的大椅上。   沈辞半开玩笑地对秦烟道:   “我还以为你是同太子私奔去了。”   秦烟看了沈辞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镇国公沈常山,   “外祖,我见到了母亲。”   秦烟刚说完这句话,方素急急出声:   “时英她可好?可在外头吃了苦?时英她独自离家漂泊,哪有不遭罪的……”   方素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竟抹起泪来。   一旁的沈时岩伸手握住方素的手,轻声安慰。   而镇国公沈常山却敏锐地察觉了秦烟神色中的严肃,烟烟特地约他们今日见面,定不只是寒暄这么简单。   “烟烟,你继续说。”沈常山向秦烟开口。   秦烟颔首,而后接着说道:   “有件事,我要提前给外祖,舅父透个风,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此言一出,厅中几人都是面上一肃,连抽泣的方素都止了声,定定地看向秦烟。   秦烟继续开口:   “我见到母亲时,母亲身边有一个同她举止亲密的男人。”   “什么?”这回轮到沈时岩出声打断了秦烟的话头,沈时岩拧着眉头,看向秦烟,面上不算好看。   秦烟口中的那句,同沈时英举止亲密,在场几人都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沈时英,是有了情夫!   众人都沉默着不作声,沈时岩先行开口:   “这段时间朝堂动荡,政务繁忙,时英的和离书我还没来得及递给秦相府,这……”   “沈时岩!”方素狠狠瞪向旁座的夫君沈时岩,不顾镇国公沈常山还在当场,方素朝着沈时岩喝了一声。   方素愤愤道:   “就只允许他秦文正同府中的西席宋眉偷偷摸摸搞到一起,生了俩孩子,如今还抬了个平妻,享齐人之福?”   “我们时英就不能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快活快活?”   “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沈时岩立即起身走到方素身旁,轻声安抚,   “素素你消消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烟却明白舅父的担忧。   这个世道还是男权为先,对女子向来不公平。   不论秦文正娶了多少任妻子,纳了多少位姬妾,在旁人看来,都只是他秦相爷的花边故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若是母亲婚内同别的男子太过亲密,母亲便会被千夫所指。   秦烟一直奉行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舅父的担心,也是秦烟正在考虑的问题。   母亲同秦相的和离,必须尽快处理。   秦烟看向舅父沈时岩:   “舅父,请将为母亲准备的和离书,交给我吧。”   沈时岩面上是惊讶又心痛,烟烟要亲自处理她自己母亲同她生父的和离?烟烟经历的,都是些什么烂事。   但烟烟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沈时岩点头应了。   上首的镇国公沈常山一直未发一言,但他隐隐觉得,烟烟要说的,定不只是这些。   果然,秦烟正色向上首的沈常山继续道:   “外祖,母亲身旁的男人,有可能是如今的北梁帝,萧潜。”   此言像是一声惊雷,炸地厅中几人面色大变。   时英的情夫,可能是北梁帝!   时英,是不是玩地有些大了。   ------   秦烟刚回到西山郡主府,便看见了府门外另停着一辆马车。   也在此时,那辆车里的秦文正下车,黑沉着脸,向着秦烟走了过来。   秦相的年龄也不过四十出头,鬓边已有几丝肉眼可见的白发,额间和眼尾,也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秦烟此时脑中竟想起了沈小姐的那位情夫。   秦烟心中摇头,啧啧,秦相同北梁那位帝王的年龄相当,但秦相同人家相较,差的可不止一丁半点。   秦文正已在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府中管家沈淮没给他好脸色,更不用说请他入府,只说郡主不在府中。   秦文正便厚着脸皮在府门外等秦烟回来,有些话,他必须当面向秦烟说清楚。   “秦烟,我有话想要同你谈谈。”秦文正尽量压着火气,对秦烟说道。   秦烟勾出一笑,昨晚纪先生已将余庆丰送过来的消息告诉了秦烟,她心中有了些猜测。   “秦相,请。”   话毕,秦烟抬步入府。   秦文正气结,秦烟对他的称呼……   他这个女儿真是不像话!   ------   郡主府议事厅。   秦烟命人给秦相看了茶,便自行在上首唯一的一把椅子入座。   秦文正见秦烟的这副做派,气地额上青筋直跳,秦烟虽说有圣上赐予的爵位,但毕竟还是他的女儿,却处处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真是气煞我也。   秦文正平日里在府中被秦念秦洺两姐弟哄着供着习惯了,此时面对他这目中无人的长女,却有口难言,毕竟今日自己找上门,说难听点,还是他秦文正有求于人。   秦文正压着火坐下,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亮色,好茶。   秦文正面上缓和了些,秦烟用这么好的茶待他,看来她心中还是认他这个父亲,只是碍于之前的不愉快,还在端着。   但秦文正哪里知道,给秦文正上的茶,只是郡主府中一般的茶叶,却被他当成了个宝。   秦文正,还不知他是白高兴一场了。   秦文正清了清嗓子,向秦烟开口:   “秦烟,让余庆丰将我的那些铺子庄子还回来。”   听见秦相这一番理所当然的说辞,秦烟眉梢微挑。   秦烟知道秦相不要脸,但他的不要脸程度,真让她大开眼界。   秦烟神色淡淡,出口的话,也没留情面。   “欠债还钱,秦相是准备归还秦四爷从余庆丰借走的五十万两白银?”   秦文正噎住,秦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话中的意思,她是在打哑谜?   秦烟端起手边天青釉茶盏,笑了笑,继续道:   “我似乎记得,那些铺子,原本就是属于我母亲的,怎么,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秦相觉得有何问题?”   钱和铺子庄子,秦文正一样都没打算拱手让人。他原本打算以父亲的身份压着秦烟归还铺子,但现在看来,秦烟似乎根本没打算松口。   ------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秦文正顿了一下软下了语气:   “秦烟,你妹妹秦念即将嫁进兵部尚书贺府,抵给余庆丰的铺子里,还有你妹妹的嫁妆,你……”   坐在上首的秦烟闻言竟笑出了声,   “秦相是要拿母亲曾经留给我的嫁妆,给秦念?”   秦文正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怎么话从秦烟口中出来,这么不是个味儿。   秦烟懒懒道:   “秦相若要我为秦念出嫁添妆,我作为长姐,添妆,也是应该的。”   “我对秦念不熟悉,她宋眉不是一直自诩高雅,不同于母亲这般出身将门的粗鲁女子吗,那她教养出的女儿,可能也同她差不了多少,高雅嘛,届时我便送上几幅字画,也算投其所好。”   “你……”秦相气结,秦烟是故意和他绕弯子。   秦烟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地品着。   秦相平复了一下心绪,道:   “就算那些铺子曾经是在你母亲名下,你母亲作为嫡母,为府中的女儿置办嫁妆,也是她应做的。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哐!”   是秦烟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冷眼看向秦文正,   “这还由不得秦相说了就算,秦相还得先问过我母亲。”   秦文正不明所以,秦烟什么意思?什么问过她母亲?   秦烟笑了一声,道:   “哦,忘了告诉你,沈小姐不日就会回来。”   “你说什么?”秦文正惊地猛站起身,以秦烟为人,秦文正不认为秦烟会编个谎话诓他。   秦文正还没从沈时英即将回来的消息里缓过神来,秦烟接下来的话又是给他一记重锤。   秦烟神色淡淡,语调如门外的天气一般寒凉,   “一会儿秦相离开时,将母亲的和离书带走。”   “我劝你不要耍花样过多纠缠,倒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只要秦相配合,秦念的嫁妆,我可以考虑考虑。”   “淮叔,送客。”   秦烟起身大步离开。   在秦烟经过秦文正身侧时,秦文正才从怔愣中回神,秦文正急急转身,朝着秦烟的背影唤道:   “烟烟……”   此时秦文正的嗓音里已没了刚来郡主府时的父亲架子,而是多了些苍老的疲态。   进入厅中的沈淮却是心中压不住的高兴,看秦相这副吃瘪的样子,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秦相,请吧。”   秦文正还愣在原地。   沈时英,要回来了?   ------   是夜,秦烟用过晚膳,便裹了件厚实的白狐披风,步入园中闲步消食。   即将入冬,静夜里,一切都显得格外萧索寂然。   秦烟心中有些感叹,当初在秦文正为抬宋眉为平妻的宴席上,秦烟命人送了秦文正一身绿,原是意指宋眉。   却没想到,世事弄人,如今竟连沈小姐也给秦相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   秦相,在朝堂上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达到如今的成就,但他自己的后院却是一团糟,真是可怜又可悲……   若是秦相得知沈小姐那位情夫的身份,不知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此时,透过一株还没绽出花苞的老梅树遒劲的枝干,秦烟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向着她缓步而来。   封湛身着一袭金线绣暗纹玄色锦袍,头戴玉冠,仍是往常那般气势凛然,丝毫没有外界传言说的失势太子的颓态。   秦烟同封湛的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上,脚步定在了原地。   封湛继续上前几步,走至秦烟身前,自然地牵起秦烟的一只手,带着秦烟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夜里凉,我们回去?”封湛嗓音低沉,却更显醇厚。   秦烟手一向比较凉,被封湛温暖干燥大掌握住,从对方身上竟传来一丝丝热意。   秦烟心中有些诽腹,太子如此自来熟,他可还记得,这是我的府邸,而不是他的太子府。   ------   郡主府,浴房,汤池中,高大颀长的男人,将怀中的女人抵在池壁,男人两掌将女人的双手十指紧扣分别压向两边。   一番激吻过后,二人唇齿微微分开,轻轻喘息。   秦烟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指尖触向面前封湛仍滴着水的英俊侧脸,纤手却被封湛一把握住。   一炷香之后,浴房外的宋执和沈莹听见女人的怒声。   “封湛!”   而后是男人沉沉的低笑。   宋执……   也只有郡主,才能如此直呼殿下的大名。   不过,看来殿下离娶到太子妃,似乎不远了。 第92章第92章   万物皆生于春,长于夏,收于秋,藏于冬,人也亦之。   封湛如今也算是位闲散太子,并未像从前那般早起,同秦烟窝在榻上,卧听风雨,直至辰时,才堪堪有了起身的意思。   房内烧着地龙,如春日一般的融融暖意溢满整个屋子。   封湛微动了动光洁的下巴,蹭了蹭在怀中枕着他手臂的女人的额角。   “嗯……”秦烟悠悠转醒,她仍是不习惯有另一人霸占她的大半张床榻,且身旁男人坚硬的身躯硌得秦烟眉头微蹙。   封湛低头,薄唇印上秦烟的额际,看着怀里的云鬓乱洒的绝色女人乖巧地倚在自己怀中,封湛心中极其受用。   睡床榻里侧的秦烟,单手撑在封湛的胸膛,缓缓起身。秦烟正抬起一条长腿准备下榻时,却被男人一把扣住细腰,压回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秦烟不适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却突然发现自己跌下的姿势,颇有些暧昧。秦烟睨了封湛一眼,复又准备起身,又被封湛掐住她细软的腰身,按了回去。   封湛并没有别的动作,薄唇贴上秦烟微红的耳廓,低沉醇厚的嗓音在秦烟耳边响起:   “还在生孤的气?”   怀中的女人没有做声,封湛了然,也的该确怪自己。   封湛一只手臂护住秦烟纤瘦的后背,翻身将秦烟平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入目所见,让封湛面上多出些许愧色。   封湛伸手取过枕边的白瓷药瓶,将其揭开,用食指取了一点药膏,用指腹轻轻涂抹。   “嘶……”秦烟吸了一口凉气,药膏的冰凉,微微缓解了许火辣辣的疼痛。   秦烟也由得封湛伺候。   抹完药膏,封湛将秦烟揉在怀里,低哑着嗓子道着歉:   “烟烟,是孤不对。”   秦烟冷冷看了封湛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如来真的。”   听见女人嗔怒的言语,封湛眸色暗沉了些。   秦烟伸手触向封湛线条分明的腰腹,语带揶揄:   “殿下,忍太久,对身体不好。”   封湛深眸一敛,喉结微滚,按捺住心火,一字一顿地开口:   “做孤的太子妃,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了算。”   秦烟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指间挑起一缕封湛垂落在她身侧的墨黑发丝,话语间半真半假:   “要不要考虑入赘我郡主府?让本郡主包养一回失势太子。”   封湛闻言微怔,他向来知道秦烟是张口就来,如今倒是越发地狂悖。   封湛伸手,宠溺地揉了揉秦烟的发顶,低缓出声,   “也不是不可,自今日起,孤就搬进郡主府。”   -------   四目相对间,秦烟的神色却多了几分认真,   “封湛,我没兴趣同别的女人分享男人。”   封湛眸色深深,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中,   “孤今生,只你一人。”   秦烟看着封湛深邃的眼眸,红唇微掀,轻吐出一个字,   “好。”   封湛瞳孔一缩,似有些不可置信,秦烟,这是同意了?   封湛骤然俯身,堵住秦烟饱满润泽的红唇,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榻上二人皆情绪翻涌。   从此时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了。   ------   门外突然响起沈莹颇有些坏气氛的声音:   “主子,永定侯府谢世子请主子一见。”   沈莹本也不想搅扰两位主子,但谢世子今日到郡主府门外坚持要见主子,差点要同门口的守卫动手的地步,沈莹担心闹开了对主子名声不太好,只能硬着头皮来通报。   榻上的两人瞬间敛起情绪,封湛沉着脸,伸手掐了一把秦烟的侧腰,虽未开口,但秦烟也读出了封湛眼里的意思。   你敢去见他试试。   秦烟抬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道:   “有些前尘旧事,我需要去做个了结,那就姑且一见。”   “殿下,你乖点。”   乖?   封湛面上有些沉,秦烟还真当把他当作包养的小白脸?   最终两人还是起身,但没让沈莹和宋执伺候更衣。   二人虽说都是养尊处优,但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自己穿个衣服,也不是难事。   两人分别为对方整理衣冠,当是情趣,不过倒是多费了些时辰,甚至差点擦枪走火。   ------   昭仁郡主府。   自谢长渊被请进花厅,已有一个时辰有余,但他丝毫没有不耐,今日若能得见秦烟一面,已是万幸。   谢长渊脑中不断在措辞,往日种种,该怎样对秦烟一一解释清楚,求得秦烟的谅解,他们……   谢长渊敏锐地察觉厅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直了一下背脊,看向厅门。   入目是一名裹着白狐披风的绝色女子,女子只用一支款式素雅的白玉簪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肤色雪白,衬得双唇更加红艳,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烟烟。”谢长渊起身,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情意。   秦烟径直走向靠窗的软塌坐下,接过沈莹递过来的一只包着精美绣套的鎏金手炉,神色淡淡地看向谢长渊。   沈莹吩咐下人在厅中摆上炉火,但厅中面北的窗户依然大开,厅门也没有关上,微寒的北风传堂而过,厅中的温度上升地极为缓慢。   今日谢长渊是一身靛蓝锦袍,秦烟心道,他不冷?   “烟烟……”谢长渊再度开口,却被秦烟出声打断。   “谢世子,我全名秦烟,又或者,谢世子也可称呼我的爵位。”秦烟嗓音清冷,句句话都在拉开同谢长渊的距离。   谢长渊心中一凉,秦烟和他,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而后谢长渊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这是他自找的,他是活该。   ------   沈莹吩咐下人上了茶,立到了厅中一侧,谢长渊没动茶水,而是看向秦烟,   “秦烟,有些事,我要同你解释。”   秦烟扯了一张绒毯,搭在自己膝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等着谢长渊开口。   谢长渊继续道:   “秦烟,你我自幼时便相识,且定有婚约,那是我们曾经的缘分。”   “而我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渊源,那本也应是我们的另一场缘分。”   秦烟眉梢一动,她倒要看看,谢长渊在卖什么关子。   谢长渊压着心中的苦意,视线定在秦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看着这个他曾经的未婚妻,继续开口:   “三年前的冬日,我曾经上过一次梅山。我在山上因雪盲暂时失明,跌入雪堆,几近昏迷。”   秦烟眉梢一抬,该不会……   谢长渊接着讲述他的经历: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前,有一名女子,将我从雪堆里拉出。那女子扯下她的袖口,把我的双眼蒙住。并将我带到了遗山大师的万雪斋。”   “秦烟,你应该明白我说的女子是谁。”   谢长渊苦笑,   “那女子将我留在斋中,独自出门,但我不知,我等回的,已不再是她。”   “当三日后我的双目得以重新视物,在我面前的女子,是阿嫣。”   “而阿嫣也没有否认,我因她对我救命的恩情,在她的请求下,将其带回了上京。”   “秦烟,那原本就是你我的缘分,阴差阳错,却被阿嫣误导,致你我……”   “谢长渊。”秦烟凉凉开口截断谢长渊的话尾。   秦烟心叹,原来竟是他。   但这可不是什么缘分,她宁愿那年没上过梅山。   “不要告诉我,在梅山上,害我坠崖的人,就是你如今那位夫人。”秦烟已听说了那位阿嫣竟是益州王的妹妹,如今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   谢长渊默了一瞬,无力地解释:   “她说,她不是有意的。”   秦烟眸眼微眯,那就是了。   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帐,也不该算到谢长渊头上。   ------   谢长渊面色沉重,无论如何,他今日定得把话说完:   “秦烟,对不起,为之前的所有事,我向你道歉。”   “我不该将阿嫣带回府中,任外面传出风言风语,没有考虑你的立场。”   “但当时,我是因为去西北平西军要谢照时,听说是你力保了谢照,我以为你和谢照有牵扯。”   “但我已知悉,你当时是顾忌到交出谢照会失了军心,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是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还有七夕在千水湖,我没有查证,便认定你推阿嫣入水……”   “谢长渊。”秦烟淡声打断了谢长渊的话。   “千水湖,我也不算冤枉,我虽没推人,但的确没安心救她,任其落了水。”   “你偏袒那位,也说得过去,她那时,毕竟已是你御赐的未婚妻,你不必为此道歉。”   谢长渊正又准备开口,秦烟先一步出声:   “谢长渊,我幼时,在太液池落水那次,你救了我。”   “而三年期的梅山,我又救了你一次。”   “那么,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谢长渊瞳孔紧锁,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烟神色如常,语调淡淡,但听得谢长渊却是心中一片寒凉。   “前尘往事,皆不复存在。你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谢长渊胸口像是被人突然攥紧,一阵抽痛。他强忍住心中的苦意,向秦烟道出了一句卑微的请求。   “秦烟,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们可否还能做回朋友?”   谢长渊想让之前重重翻篇,同秦烟重头再来。   但,要让他失望了。   “不必了。”   言毕,秦烟准备起身离开,厅门处突然步入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来人带着一身冷气,一步步走向秦烟。   封湛一双深邃的黑眸定在秦烟脸上,面色黑沉得吓人,语调冰寒:   “你幼时在太液池落水,是谢长渊救了你?”   封湛刚走到花厅外,就听见了秦烟那句,“两清”。   封湛又想到了另一件他令他极其烦躁的事,复又冷声开口:   “你同谢长渊的婚约,就是因为他救你,定下的?”   太子这话……   秦烟突然忆起在海上落水时,她脑中闪过的久违的片段,太液池,救他的小哥哥的那双眼眸……   难道,当年那事……   封湛侧头冷眼看向谢长渊,谢长渊心头一凛。   但封湛终究还是未再出言,转身大步离开。   ------   谢长渊触到秦烟淡漠的眼神,她似乎,在等着他开口。   谢长渊心中在急速权衡,若按方才秦烟所说,他们各救了对方一次,两两相抵。   但,如果自己告诉秦烟当年的真相,那么……   就没有“两清”之说,秦烟是他的恩人,他还有个理由,要报答她。   谢长渊很快做出了决定,也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就算他此时不说,难保太子会对秦烟道明,那么,还不如他自己说清楚来的坦荡。   “当年太液池你落水,我刚下水,先一步的太子,已将你救起。”   “但当时太液池周围没有旁人,太子将你交给我,便自己去找人帮忙。”   “因而,你醒来时,看见的,就只有我。”   谢长渊没告诉秦烟的是,太子原本是叫他去喊人,但他当时见秦烟没了知觉,被吓到,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太子才亲自离开去叫人……   秦烟闻言,抬手按了按眉间,而后却是笑了。   阿嫣冒认了自己救谢长渊的事,谢长渊冒认了太子救自己的事。   呵,谢世子夫妇二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烟径自起身离开。   “秦烟……”谢长渊追了两步,被沈莹抬手止住。   “谢世子,请。”沈莹冷声逐客。   -------   秦烟出厅中,已不见太子的身影。   她招来一名暗卫,   “太子呢?”   暗卫禀道:   “太子殿下回了太子府。”   秦烟挥退暗卫,看向那片梅林。   这是,要她去哄了? 第93章第93章   今日奉天殿大朝会的气氛不太妙,御座上的惠帝到此时都未发一语,只沉着脸看着殿内的朝臣各自谏言。   有道是,秋收,冬藏。若照往年这个时节,本该是一年当中最为闲适的时候,算着日子,惠帝本也应前往西郊冬狩游玩。   惠帝如今虽收回皇权,却被困在这御座之上,朝野上下是种种不顺,还不如当初太子监国时来得舒心。   惠帝蹙着眉头,听底下的朝臣喋喋不休,却没一句话能够入耳,惠帝是越发地心烦。   “陛下,秋粮迟迟不能入库,民心不稳,恐于社稷不利。”   “陛下,豫州,荆州,徐州,扬州,由于水患受灾严重,各州府都还等着拨付赈灾粮。”   “陛下,太子殿下之前定下的,对灾情严重的郡县缓征粮,是否要取缔,重新开始增收漕粮。臣提议,是否应加赠税收,如若不然,臣担心今年的皇粮,会远远达不到预定的数额。”   “严大人,此举恐怕不妥,现各州已出现不少流民,如果再横征暴敛,不体恤灾民,届时,流民之害,恐怕会造成更严重的问题。”   “陛下,江南的漕粮,因运河被淤塞,不能及时运抵上京。应立即给工部拨付钱粮,加紧整修水利,恢复漕运。”   “只干等着运河通航不是办法,可否考虑先用海运将皇粮运至上京。”   “海运风险极大,损耗也更大,是否不太妥当。”   “李大人,为今之计,只有海运皇粮,除此之外,并无他发。海运至少能解燃眉之急,就算损失过半,总好过一粒米都运不上京城。”   二皇子封羡此时向御座道:   “父皇,海运三大家,以季家为首。儿臣同季当家,季七娘,有点交情。海运之事,就交给儿臣去办。”   惠帝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好,就交给二皇子去办,需要的银钱,尽管去找户部划拨。”   ------   户部尚书杜贤的背上早已沁出细汗,这些个同僚所提的桩桩件件,不论是是赈灾,又或是大兴水利,再有是海运,哪件不需要大量的钱财。   但如今,国库里,哪儿有这么多钱。   杜贤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要当场说明,不然,等下了朝,这些个同僚和二皇子找户部拨款不成,非得怪自己给他们穿小鞋不可。   “陛下。”见一直没说话的户部尚书开口,众位朝臣都看向杜贤。   “陛下,这些年,年年征战,国库紧缩,恐怕已拿不出这么多钱。”   杜贤此言一出,朝堂上都极为震惊,就连御座上的惠帝面上也露出几分惊讶。   有朝臣忍不住开口:   “杜大人,大夏与突厥和西戎停战已有几年,但这些年可没听上任户部尚书安大人说过有国库空虚,钱粮匮乏的情况。杜大人,莫不是搞错了?”   这话对杜贤实在有些不善,话里话外就是指杜贤不如上一任户部尚书安秉怀。   杜贤有些气愤,上任户部尚书安秉怀贪墨,自己本就接了个烂摊子,如今更是要面对如此灾情,还要被出言讽刺。   杜贤当即向御座方向开口:   “请陛下明察,户部收支钱粮,统统记录在案,臣绝无妄言。”   “臣曾查阅这几年卷宗,在太子殿下监国的这几年,凡遇户部需要大量银钱,皆是由太子府私库垫资,补上缺口,待当年税收收齐,再还入太子府。陛下可派人查验。”   “陛下,户部实在拿不出钱来,可否让各位同僚还有大夏各富商捐资,以助大夏度过此难关。”   “陛下,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有储粮。”   “之前太子殿下严查屯粮商户,定下了向屯粮超过限额的粮号,以年初的价格购回粮食的规定。”   “但户部拨不出款项,购粮的钱,是从太子殿下私库拿出的,而那些粮,如今也还在太子府名下的粮仓。”   杜贤言毕,便退到一边,也频频接到各位同僚颇不友好的眼神。   众位朝臣闻言皆是窃窃议论,谁也不想被强迫募捐,这杜贤真是一句话得罪所有人。   这道理杜贤又怎么不知道,但他如今作为户部尚书,是给架在了火上,没有更多的可能给他做选择。   左相王显却突然看向秦文正,   “秦相,贵府嫡长女昭仁郡主,可拥有着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余庆丰可是被外界传言说,其财力雄厚堪比半个大夏国库,秦相可是要劝着昭仁郡主慷慨解囊啊。”   秦文正面上有点黑,都知道秦烟同秦相府关系不睦,他能劝得动秦烟?   二皇子封羡在方才杜贤提到太子时就极为不悦,就太子能处理地好朝政,他封羡就不能?   而听左相王显又说到余庆丰,封羡心中倒是觉得是个好时机。   余庆丰……秦烟……   “父皇,儿臣愿助杜大人筹措银钱。”   二皇子封羡觉得以自己同秦烟的关系,开口让秦烟捐资,不成问题。且如今太子失势,秦烟最好的选择,就只能是自己。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又可同秦烟有个交集。   但惠帝可甚至这些个臣属的德行,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可没这么容易。   “好,此事,就二皇子同杜尚书放手去办。”   “朕也带个头,内务府自今日起,缩减后宫开支。”   “李福全,派人通知皇后回宫,让皇后组织后妃捐资。”   “是,陛下。”李福全领命。   众位朝臣却是有了些心思,皇后?   陛下这是?要为太子铺路?   ------   众位朝臣在心思各异中散朝。   秦文正刚出宫门,准备去六部衙门,一府中家丁过来。   “老爷,不好了,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去往西山昭仁郡主府。”   在秦文正身后几步的王显也听见了这话,上前一步:   “秦相,你还是快去处理你的私事,这要是得罪了昭仁郡主,惹得那位郡主不快,募不到捐,恐怕陛下会怪罪就不好了。”   秦文正面上有些赧色,怎么总是被自己的对头王显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王相,我稍后就回。”   秦文正扔下这句话,上车,出城西去。   ------   西山,昭仁郡主府。   秦烟从花厅走在莲塘旁,正准备拐进主路,纪南风大步而来。   “主子。”   秦烟停步,看向纪南风。   “主子,秦相府的秦老夫人到访,现在府门外,看样子,见到不到主子,不会罢休。”   秦烟蹙眉,秦相府真会来事。   “秦相,是没那个能力处理好自己的后宅?”   “去见见。”   秦烟看了眼那片梅林,还是转身离去。   还在巴巴等秦烟的太子……   ------   秦老夫人在马车上等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被请进了郡主府。   老夫人铁青着脸,憋着一肚子气,下车时本准备开口刺几句面前的郡主府管事纪南风,一张嘴,却被吸进的干燥冰冷的空气呛地直咳嗽,咳地老太太气都差点没喘上来。   纪南风神色如常,向老太太淡淡道:   “秦太夫人身子骨不好,这个时节,不宜出门,当修身养性。”   “你……”老太太心中愠怒,秦烟不像话,她的下人也不像话。   “秦太夫人,请。”纪南风做了个请的姿势,先一步朝府门走去。   老太太仆妇扶着她走向郡主府,见府门外两列整肃的护卫,抬眼是偌大的金字牌匾,上书“昭仁郡主府”五字。   端是气派非常,较秦相府更甚。   入府后,老太太更是对入目所见震惊。   西山行宫各处气势恢宏,富丽堂皇,无一不令人啧啧生叹。   而老太太被带进秦烟待客的镂月馆,其外形庄重,室内却陈设华丽,处处透着银钱的味道。   镂月馆内燃着炉火,较之外面温暖了不少。   秦烟方才为避嫌,在半开敞的花厅接待了谢长渊,但是自己本就畏寒,花厅中的寒风也让秦烟吃了些苦头。   如今见老太太,秦烟便将会客地点改在了烧着地龙的镂月馆,确实舒适了不少。   秦老夫人进来后打量了一圈,端是被这屋中精致豪华的陈设狠狠惊了一遭。   这就是她的长孙女秦烟的府邸,一个人住的偌大的府邸……   老太太不禁起了些心思。   ------   老太太心思活络了一番,才看见上首坐着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正在浅浅的饮着茶。   自秦烟回京,秦老夫人这才第一次见到秦烟本尊。但她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孙女,秦烟的样貌,的确同沈时英有几分相似。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自己是秦烟的祖母,气势上也要压她一头。   “秦烟,你就是这么接待祖母的?你母亲没有教过你规矩?”   秦烟抬眸看向秦老夫人,同记忆中相较,老太太苍老许多,却还是这般惹人不喜。   “给秦老夫人看座。”秦烟淡声道。   下人进来,给秦烟下首的位置,上了一盏热茶。   “秦老夫人,请。”下人离开。   秦老夫人气结,秦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己作为长辈,哪有孙女坐在上首的道理。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祖母的?你的教养何在?”   秦烟懒懒道:   “秦老夫人不喜欢坐,要站着?那请自便。”   老夫人气结,但自己的确已有些疲累,还是面色难看地由仆妇搀着落座了。   ------   秦老夫人饮了一口茶,想想自己来的目的,压着火缓缓开口:   “秦烟,你是我秦家的女儿,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哪有你帮着你母亲给你父亲和离书的。”   秦老夫人让仆人递给秦烟一封书信,沈莹接过,见过后,却满面震惊又愤怒。   上面是“休书”两字。   秦老夫人看向秦烟,   “沈时英犯了七出,和离是没有的事,只休书一封。”   “既然当初沈时英嫁进秦家,将秦家给镇国公府的聘礼都带回了秦府,那便不谈。但沈时英的嫁妆,只能算是归了夫家,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秦烟知道这家人的不要脸,也没打算他们真能乖乖归还,但他们的不要脸程度还是让人汗颜。   秦老太太又道:   “秦烟,你也看到了,女子嫁人,这财产就不由自己了。”   “就算你母亲沈时英不是秦家人了,我们还是会认你这个秦家的血脉,但你迟早也得嫁人,与其将这些家业带到婆家,还不如交给娘家人帮你看着,你也多一重保障。”   “祖母给你想了个办法,洺儿是你的娘家兄弟,你将这郡主府,和余庆丰,转到洺儿名下。我们是一家人,只有娘家人才靠得住,祖母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听话,祖母不会害你。”   秦老太太这一番话,让秦烟身旁立着的沈莹张口结舌。   这秦相府的人,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第94章第94章   急步走到镂月馆门外的秦文正,刚好听见了秦老夫人的那番令秦文正都有些羞愧的言语。   包括给沈时英休书,也包括让秦烟转移家业给洺儿。   秦文正的脚步在门口一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屋中的局面。   来的一路上,秦文正算是理清了思路,如今他这位长女秦烟的确厉害,也的确是朝中的香饽饽。只能事事顺着秦烟来,万不可得罪。   而母亲却还在拿那些个后宅手段来对付秦烟。   秦文正扶额,昨日他从郡主府离开时,就明白如今的秦烟,当真是有钱有势,自是有那个底气为所欲为,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父亲,更遑论只是祖母……   秦文正硬着头皮踏进房门。   而纪南风也已先秦相一步通报,   “主子,秦相来访。”   纪南风没有将秦相阻在府门外,而是将他领进府来,纪南风是想着尽快解决这些让主子糟心的事。   秦烟对秦相府一家人已有深刻的认识,本也不对这些人抱有任何期待,因而也没多在意老太太的那些异想天开的言语,秦烟也没那心思同他们过多周旋。   见秦相到来,秦烟也刚好趁此机会再次给秦相下个最后通牒。   “秦相,来的正好,有些话,就当着你的面,一次说个清楚。”   秦烟语调颇冷,抬手示意秦相在秦老夫人对面入座。   秦烟接过沈莹手上那封秦老夫人给沈时英的休书,展开后扫了一眼,见其所言为下:   “立休书人秦文正,系扬州云水镇人,凭媒聘定沈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以掌为印。”【1】   秦烟失笑,   “七出?休妻?以掌为印?”   “秦相,这就是你的诚意?”   秦烟示意沈莹将这封休书递给秦文正。   秦文正看了那封休书后,面上是更是难看,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秦相皱着眉头看向秦老夫人。   秦文正压着怒意,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好语气过重。   但母亲竟然擅自做主,弄了一封休书出来。   如若沈时英能回来,秦文正私心里是希望能同沈时英重归于好,他连和离都不愿意,又怎么会休了沈时英?   秦老夫人见儿子文正不认同她的神情,心中更是气结。她还不是为了他,为了相府吗?   秦老夫人正准备对秦相开口,上首的秦烟却先一步出声:   “试问,我母亲,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今日我们当面说清楚,以免你们今后再拿出来说事。”   秦老夫人正愁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既然秦烟都说到这份儿上,那她也不用给沈时英留颜面。   “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2】   “而你母亲,沈时英,七出,犯了三条。”   “其一,不顺父母;其二,无子;其三,善妒。”   “你说,这样的女人,我们秦相府,还休不得了?”   秦老夫人苍老的嗓音带着满满的尖刻,连着话语中的恶毒,听得秦文正都瞠目结舌。   母亲眼里的时英,是这样的?但明明……   “不顺父母?”秦烟勾唇凉薄一笑,语调颇冷。   “这还由不得秦老夫人空口白话。”   “秦老太爷逝世时,我母亲同秦相为老太爷守孝三年,这叫不顺?秦老夫人动不动就让我母亲去跪祠堂,我母亲可有那一次没有照你的意思办?这叫不顺?”   秦烟回忆起母亲经历的那些,心中终于起了些火气。   当初母亲,还真是尽力在维系她这可笑的婚姻,不过还好,至少沈小姐如今也懂得为自己而活。   秦老夫人又准备开口,秦烟的寒凉嗓音先一步响起。   “无子?按大夏律,女子四十无子可出,而我母亲今年三十有六,是怎么触犯的这一条?”   “再说善妒?我母亲妒了谁?是说宋眉?那个秦老夫人安排给秦相传宗接代的,曾经我的西席老师,宋眉,她恐怕还没这资格。”   秦老夫人一只手按着胸口,胸腔剧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秦烟,这个秦烟竟敢如此姿态同她说话。   而秦文正却是越听越羞愧,时英虽出身名门,但当年,她的确将夫人的身份做得很好。   秦烟继续开口:   “你们若说我母亲犯了七出,那么按大夏律,我母亲又是否符合“三不去”?”   “其一,我母亲是否在婚后将财产带给她的夫君,秦相?”   “其二,我母亲是否同秦相一起服过三年丧,对秦相的父亲有行了大孝之礼?”   “其三,秦相在娶我母亲之前是什么光景,而婚后你们的富贵日子又是怎么来的?”   “何为三不出,秦相饱读诗书,通古博今,应该很明白,不忘恩,不背德,不穷穷。”   “秦相,秦老夫人,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们拿七出之名来侮辱我的母亲。”   秦烟继续说道:   “秦老夫人,若要给我母亲休书,你也应该递给我母亲的娘家,镇国公府,而给到我郡主府,是怎么回事?”   “是镇国公府的大门,你进不去?还是你仗着长辈的身份,给我施压?”   “既然秦老夫人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为老不尊,也怪不得我上行下效。”   秦烟看向秦文正,   “秦相,昨日我给你说的,依然作数。”   “你处理清楚同沈小姐的和离,在我给你的和离书上按上手印,然后递交京兆府,上报户部,在秦相府的户籍上,消掉我母亲的名字。”   “不要搞别的动作,镇国公府会向户部确认。”   “至于我母亲的嫁妆,熙园仍在我母亲名下,这个不说。铺子庄子现在属于余庆丰,也不必谈。至于我母亲的那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就当是秦相提供我一半血脉的酬劳,我今日就替我母亲做主,不予追回。”   秦烟清楚,那些库房里的珠宝古玩,应该也所剩无几,再行索要,毫无意义。而今后母亲就算回来,也不会有兴趣同秦相府牵扯不清,还不如断了干净。   秦文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照秦烟的说法,他秦文正就是用来借种的?   秦烟继续开口:   “秦相,管好你府中的人,秦老夫人要是不会说话,不会办事,我劝你最好早日将老夫人送回扬州,京中因失言掉脑袋的,也不鲜见,这个,秦相应该很清楚。”   秦相脸越来越黑,却也发作不得。   “你……”秦老夫人气到差点晕厥,身后的仆妇连忙给老夫人顺着背。   秦老夫人喘着大气让仆妇取出一支卷轴,上书"奉天诰命",这是一卷加盖御宝的诰命文书。   “秦烟,我既是你的祖母,又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哪儿来的身份要逐我出上京城。”   秦老夫人憋着一口气将这段话说完,但听得秦文正又是心中一紧。   秦文正看了一眼秦烟,还好,秦烟面上不辨喜怒。   秦文正心中有些难堪,母亲是越活越回去了,母亲的一品诰命,同秦烟的一品郡主,可丝毫不能相提并论。   秦文正真得要考虑,如此昏聩的母亲是否不适合再待在上京,这样下去,对自己的仕途,会否有不利的影响。   而秦烟根本没有丁点兴趣同秦老夫人掰扯,只是对着秦相继续道:   “贺府的请帖已经送到了郡主府,秦念的婚礼,也没几日,那就以此为限,秦相办清楚我说的事,礼我会派人送过去。”   秦相没注意秦烟说的是送礼,而不是添妆。   秦相承诺秦烟会尽快将事情办妥,便脚步匆匆地带着话都气的说不出的秦老夫人离开。   但秦相离去时,心中的确也起了心思。   如母亲所言,秦烟那么大的家业,带去婆家?   如果给洺儿……   不急,秦烟出嫁,是连谱儿都还没有的事。   ------   秦家母子俩离开后,秦烟也出了镂月馆,那两人待过的屋子,估计秦烟近期都不会想再踏入。   沈莹跟着主子出了镂月馆,出声问道:   “主子,可是要去太子府?”   沈莹不是想要僭越问主子行程,而是想提醒下主子,还有个被主子遗忘的太子。   秦烟闭目,深吸了一口镂月馆外台阶旁种着的幽兰发出的阵阵冷香,淡声开口。   “不了。”   沈莹明白主子还是被秦相府那些糟心事怀了心情,心中又狠狠给秦相府记上一笔。   ------   太子府,苍台水榭。   封湛已在禅坐上默坐了半个时辰有余,宋执看着自家殿下一直举着一本经书,却未翻动一页,心中明了,殿下,定是在等郡主。   宋执望向梅林方向,但依旧不见郡主的身影。   宋执一叹,郡主啊,可不要再折磨殿下了。   宋执突然想到什么,   “殿下,皇后娘娘和长乐公主殿下昨日到了府中留宿,今日应该还在。”   封湛依然没有抬眸,面上是越来越沉。   “她在做什么?”   宋执知道,殿下是问郡主。   “殿下,据暗卫来报,秦相和秦太夫人,方才进过郡主府,适才离开。”   宋执让暗卫随时禀报郡主府消息,因而很清楚郡主府动向。   封湛一双好看的剑眉微微敛起,而后一叹。   “将孤的惯用物什,搬去郡主府。”   宋执……   殿下这是被郡主吃得死死的。   -------   封湛方才起身,门外响起守卫的声音: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声落,皇后和封云朝进来。   皇后关切地看向太子:   “太子,可安好。”   封湛言简意赅:   “无碍。”   而封云朝却是憋了一日一夜的的八卦心思。   “皇兄,昨夜宿在郡主府?”   封湛没对封云朝的问题作回应,而是留下简单的一句话,便抬步离开。   “你们自便。”   宋执跟着太子出去。   皇后和封云朝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那片梅林……   郡主府?   皇后抬步走向那张茶台,开始净手煮茶,封云朝坐在一旁的琴案上试着琴音。   片刻后,皇后低缓的嗓音在水榭中响起,   “我们可以准备你皇兄成婚的事宜了。”   封云朝惊讶地抬头。   秦烟?   ------   宋执吩咐了宫人收拾上殿下的物品,然后快步跟上太子。   “殿下,府外有几位大臣求见。”   “不见。”封湛脚步未停。   那些朝中的老滑头,若是摆不正姿态,不好用,那就不用。   秦烟歪在榻上看闲书。   “太子殿下。”   是门外沈莹的声音。   秦烟缓缓抬眸,影影绰绰见屏风外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人进门后便停了步,他身后的宋执正吩咐下人将一个个箱子柜子,搬进外间,整理好之后宋执和宫人出去,并带上了门。   而宋执还命人在秦烟书房添了一张殿下习惯用的檀木大书案,和殿下常用的文房,也让郡主府膳房添了殿下惯用的杯盘碗碟和酒器。   封湛步入屏风后,见秦烟手中举着一册闲书,封湛眯眼,缓步过去,抽过那本书册。   “是玉瑶给我的话本子,殿下以为是什么?”秦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面色冷沉的太子。   秦烟突然立起身,抬手勾住封湛的脖颈,让封湛的一张俊脸压向她的面庞,饱满的红唇印上封湛的微凉的薄唇,细细描摹封湛的唇形。   封湛僵了片刻,但奈何面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   封湛心中一声叹息,大手扣住秦烟的细腰,化被动为主动,一记深吻。   一吻过后,秦烟平复呼吸,红唇微张,   “太液池,是你,怎么不说?”   封湛没应声,只是将头埋进秦烟的颈侧,轻轻蹭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委屈……   秦烟将红唇贴近封湛的耳廓,低语道:   “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亲过我?”   封湛依然没出声,但秦烟眼尖地发现,封湛耳根有些可疑的薄红。   秦烟单手抽下她自己插在乌发中的发簪,任一头青丝披散在榻上,缓缓开口,嗓音微哑带着丝丝魅惑:   “殿下说,试别的?”   封湛骤然抬头,深眸暗沉。   秦烟,你在玩火。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立休书人……以掌为印。”改编自《中国古代的婚姻》第163页;   【2】本文中“妇有七去……窃盗,去。”改编自《中国古代的婚姻》第154页。 第95章第95章   西山郡主府,松坡,石台。   秦烟和封湛今日起得稍晚,两人在浴池又折腾了半个时辰,临近午时,才堪堪用了午膳。而后两人闲步到此处,并让纪南风安排张罗了棋台。   秦烟和封湛对坐于一方棋枰,沈莹和宋执在一旁伺候茶水。   冬日的暖阳透过林叶,在地面洒下斑驳光点,微风拂过,林间飒飒作响。   偶有几声鸟叫,和莲塘中的鹤鸣,棋台旁的煎茶声,和时而的落子声。   一局终了,依旧是没分出胜负,只能平局。   封湛和秦烟各自端起茶盏浅饮。   放下茶盏,封湛看向秦烟,   “你将余庆丰的屯粮,转手卖了出去?”   秦烟手上的动作一顿,没应声。   封湛继续缓缓开口:   “你不可能不留后手,你的粮,还有别的来源?”   秦烟勾唇浅笑,却没直接回答封湛的问题,   “殿下养的二十万私兵,不会是兵部给的粮饷。”   “殿下的钱粮,又是来源于何处?”   二人相视一眼,却又心照不宣地并未点破。   秦烟和封湛虽关系亲密,但各自都给对方留足了舒适的空间,并没打算越界。   沈莹上前为二人收拾棋局。   ------   此时纪南风步上松坡,对秦烟道:   “二皇子殿下和兵部尚书杜大人来访,说请主子一见。”   封湛和秦烟视线相撞,二人都是瞬间了然。   昨日朝堂上的消息,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秦烟和封湛的耳中。因而,二皇子封羡和杜尚书前来,应是打余庆丰的主意,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将人请去议事厅。”秦烟对纪南风吩咐了一句,而后又看向封湛,   “太子殿下,一起?”   纪南风离开的脚步一顿,而后继续抬步下山。   封湛剑眉微皱,封羡,他可不只是打余庆丰的主意。   封湛同秦烟起身,两人缓步朝着下了松坡。   ------   郡主府,议事厅。   二皇子封羡和户部尚书杜贤进去之后,分别被请入了主座下首两边的位置。   纪南风吩咐下人上了茶,又命人搬了一张同原本上首位置差不多款式的檀木大椅,与之前的椅子并列放置,两把椅子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圆几。   封羡和杜贤对纪南风的安排都有些不明所以,直至看见厅门外并肩步入的一对男女。   封羡和杜贤同时起身。   封羡目露惊讶,太子怎么在这里,却还是躬身行礼:   “皇兄。”   之前昭仁郡主出现在太子府议事厅时,杜贤对太子和昭仁郡主这两位的关系不简单,倒是早已了然于心,杜贤先进门的两位行礼道:   “太子殿下,昭仁郡主。”   封湛颔首,和秦烟一同缓步走到上首的位置,分别入座。   封羡面上不太好看,今日他来找秦烟,既是为公事,也是为私事,而太子杵这儿是怎么回事。   杜贤却是心中一喜,这些时日,众朝臣都见不到的太子殿下,没想到竟让他第一个碰到,居然还是在郡主府。   杜贤收起心思,立马将思绪投回今日的正事。   “昭仁郡主,大夏今年各地水患,粮荒,瘟疫,灾情严重,圣上召众位臣僚和各富商捐资助国,郡主,余庆丰可否也出一份力?”   秦烟指尖轻扣几案,并未做声。   她知道最近朝堂上动作频频,太后明里站位二皇子,让朝野上下人心浮动。   文武大臣,从老臣,到新贵,无一不在暗自揣测,储君之位会不会换到二皇子头上。   秦烟心中有些猜测,太子恐怕是在借此机会再对朝堂来一次大清洗,更有甚者,太子也许在通过此次,摆脱萧太后的掣肘,而不用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   秦烟护短,既然已决定认真同封湛经营一段关系,那么自己的人,容不得旁人作践。   见秦烟只是沉默,封羡向秦烟开口:   “秦烟,余庆丰日进斗金,捐资以助国,应该不是难事,且又可博得好名,这对朝堂,对灾民,对余庆丰,是三赢。”   秦烟闻言轻笑,而后抬目看了一眼身旁的俊美男人,转头对下首的两人道:   “你们也看见了,最近府里添了人,太子殿下金贵,养着也着实费银钱,现在是开销如流水,我也有难处。”   此话一出,厅中几人皆是面色一变。   封湛面色微沉,冷冷看了一眼秦烟,却也只是默坐,并未出言。   而封羡和杜贤心中都是一震。   昭仁郡主,养着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居然也没否认!   秦烟酌了一口茶,复又开口:   “捐资,也不是不行。身为大夏子民,为大夏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   封羡面上微松,杜贤也是心上一喜。   但秦烟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们噎在了当场。   秦烟又看了一眼封湛,慢条斯理地开口:   “太子殿下将本郡主管得紧,捐资这么大的事,还得要太子殿下松口才行。”   这话一出,封羡和杜贤瞳孔又是一震。   封湛面色稍霁,掀眸看向秦烟。   这女人……   杜贤哑然,他听得明白,昭仁郡主这话里话外,就是说,要余庆丰出钱,得过太子那一关,不过……   杜贤偷偷瞟了一眼二皇子,昭仁郡主,这是已经选了边站啊。   封羡面色难看,看着秦烟,却是对着杜贤说道:   “杜大人,你先回去。”   杜贤见募捐的事,今日恐怕没个准儿了。   且如今看来,昭仁郡主应该是内定太子妃,谁能从她手里拿出钱来,恐怕最终上位的就会使谁。   这已是皇家内部的事,自己一外臣,不便参与。   杜贤当即起身告辞,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昭仁郡主,臣告退。”   杜贤离开后,封羡向秦烟道:   “秦烟,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说。”   说完,封羡又将视线投向面色沉沉的太子。   而封湛同秦烟皆是靠向椅背,单手搭在几案之上,都未开口,连姿势都出奇地一致。   封羡正准备再说什么,门口纪南风突然开口:   “长乐公主和静仪公主来访。”   封羡心头郁郁,但也只能将口中的话吞了下去。   秦烟看向封湛,封玉瑶是前几日就说要过来,但封云朝这是……因为太子?   封湛眉间微敛,他并不希望母后和云朝过多参与自己的私事。   “请两位公主进来。”秦烟淡声吩咐纪南风。   ------   封云朝是实在好奇,太子皇兄陷入儿女情爱时,是怎样一副样子,因而今日过郡主府一探。   但封云朝却没打算从梅林过来,首先,她不一定会被放过来;其次,梅林那条路,估计是太子皇兄和秦烟之间的情趣,她可没资格去那儿晃荡,还是乖乖走正门。   而封云朝在郡主府大门,刚好碰上封玉瑶,二人便一同入府了。   而封云朝和封玉瑶两人进入厅中,都震惊上首两位的座次。   秦烟这……没僭越?   而太子皇兄,也不介意?   两位公主给太子和二皇子见礼后,分别入座。   纪南风吩咐下人看茶,而厅中氛围有些凝滞,大家都心思各异,没开口。   封玉瑶见气氛太过尴尬,先一步开口:   “这,天气真不错,要不,我们来玩儿马吊?”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封玉瑶,封玉瑶面上有些僵,我说错什么了?   二皇子封羡见今日已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起身向太子告辞。   “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忙,不似皇兄这般清闲,就先行告辞,你们玩儿。”   太子神色淡淡,似是不在意封羡的炫耀,未置一词。   封羡又对秦烟道:   “秦烟,我改日再来寻你。”不待秦烟开口,封湛又对两位公主说了句,   “两位皇妹,我先行一步。”   封羡离开后,封玉瑶遗憾道:   “少了个角儿啊。”   封云朝视线在太子和秦烟脸上逡巡了一遍后,看向封玉瑶:   “那个,马吊,我也可以学着玩儿玩儿。”   几人的目光又投向封云朝,都有些诧异。   这位公主,从前,可不喜这些民间玩意儿。   封云朝干笑了两声,   “呵呵,今日天气真不错,适合打马吊哈。”   封云朝只想多同太子和秦烟待会儿,而不想这么快被皇兄赶回去。   就这样太子,秦烟,封云朝,封玉瑶四人,移步暖阁,真玩儿起了马吊。   才打了几圈,手刚热,纪南风进来,   “太子殿下,谢世子求见。”   ------   屋中几人皆停了动作。   谢长渊要拜见太子,不去太子府,怎么找这儿来了。   封湛却是眸眼一眯,眼神冷厉,向纪南风沉声问道,   “府中可有校场?”   纪南风虽有些疑惑,还是答道:   “府南端,有一个。”   “将人带过去。”话落,封湛起身,看了一眼秦烟,转身出了暖阁。   封玉瑶双眸一亮,有好戏看?   -------   谢长渊这两日细细考量了如今朝堂的局面。   太后站位二皇子,想要扭转太子一家独大的局面,而照昨日朝会的情形看来,目前太子虽主动让权,但却又似乎又处处占着主导地位。   谢长渊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自己,或者说永定侯府,不能再同二皇子,同太后牵扯在一起。   换言之,谢长渊决定选定立场。   而不论是为了同秦烟的可能,还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叶清璃,如今他名义上的夫人,必须解决。   谢长渊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人处理了叶清璃,但益州王的妹妹在嫁入永定侯府后出事,那么必定会找侯府的麻烦,得找个后台善后。   以圣上最近的态度,圣上不会主动对抗萧太后,他不想让史官给他以“不孝背恩”的名义记上一笔。   太子和圣上的立场都是一样,皆是不想让益州同永定侯府牵扯在一起。   那么,只能找太子。   就算太子如今算是谢长渊的情敌,但谢长渊别无他法,叶清璃的事,如果不尽快处理,自己和永定侯府被迫被扯入夺嫡,恐怕会将永定侯府,将他拖入深渊。   谢长渊没能进到太子府,但他当即想到,昨日在郡主府,见到过太子,那么,太子有没有可能去秦烟那里。   虽然谢长渊极不想承认这个现实,但秦烟同太子,似乎关系已不同寻常。   ------   谢长渊被纪南风带进了郡主府南端的校场,他心中有了些猜测。   没多久,身着一袭玄色束袖锦袍的太子,带着一身冷气而来。   谢长渊当即想到年幼时,他同太子也是时常切磋手脚,是什么时候开始,同太子渐渐疏远,或者太子同他渐渐疏远。   似乎,是自己同秦烟订婚过后……   没等谢长渊陷入长久回忆,太子径直走近谢长渊,凌厉的一脚向他的面门踢来,谢长渊连忙险险避过,而后太子却是接连出招,动作既快且狠,谢长渊被动避让,却连番吃了几拳。   谢长渊也被这些日子的糟心事压抑地心头火大,拆了几招后,也开始主动出击。   秦烟和两位公主到达校场时,就见场上的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毫无保留地交手。   两位公主心中都是惊异,她们可鲜少见过太子皇兄动手,今日这是,赶上热闹了。   ------   秦烟眉梢微挑,走向校场西端的一个搭着篷的看台,择了一把椅子坐下,淡淡地看向场内。   封云朝和封玉瑶也跟着秦烟上了看台,坐下后,接过沈莹递上的茶盏,也开始饶有兴致地观战。   封玉瑶啧啧出身:   “烟烟,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啊。”   说完,封玉瑶心里却突然抽了自己一嘴巴,怎么说话的,谢长渊都成婚了,哪配做太子皇兄的情敌。   封玉瑶看向场中的谢长渊,啧啧摇头,虽说他混蛋,也端是丰神俊朗,仪表不凡。   场内的封湛和谢长渊身手都极佳,动起手来也都是身姿矫健,招式行云流水,颇为赏心悦目。   当然,这也得要忽略两位拳脚见的劲风,一招一式皆是欲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这边太子殿下和永定侯府谢世子在校场动手的消息,快速传遍了郡主府。   下人们不敢越矩,但耐不住有胆儿肥的,比如说江沐。   今日休沐,江沐也在府中,他刚走到校场边上,便被秦烟示意沈莹,将他叫去了看台。   江沐立在秦烟身侧,但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校场中的两个男人,准确的说,是那位玄衣的太子。   江沐心中震惊,太子封湛不进手段势力非常,竟连身手也如此惊人。   江沐垂眸看了一眼秦烟。   她喜欢的人,是这样?   ------   秦烟感觉到江沐的目光,淡声开口:   “学着点。”   江沐这些日子又长高了许多,且褪去了些少年的青涩,面上也更加沉稳。他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将视线投回了校场。   一炷香之后,校场中的两人,也差不多分出胜负了,准确地来说,是谢长渊,终于支撑不住了。   谢长渊伸手极佳,不然也坐不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但较之太子封湛,还是差了一大截。   整场下来,谢长渊身上没一处没挂彩,最后被太子一脚踢上肚腹,狠狠摔了出去。   太子收势,转身向秦烟的方向缓步而来,呼吸平稳,形容齐整,面上丝毫不显方才经历一番酣战的模样。   谢长渊一手捂着抽痛的腹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勉强撑地,站了起来。   他不想让秦烟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封湛走近秦烟面前,冷冷看了一眼秦烟身侧的江沐。   太子冰冷的眼神,看得江沐心中一凉,江沐知道自己现今还不是太子的对手,虽有不甘,但还是撤步离开。   太子伸手,端起秦烟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封云朝和封玉瑶目瞪口呆,那……是秦烟喝过的……   太子放下茶盏,对秦烟说道:   “孤先回去沐浴。”   太子又看向纪南风,   “将人带去书房。”   ------   太子离开后,封玉瑶遗憾地开口:   “哦豁,少了个牌搭子。”   封玉瑶突然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谢长渊,朝他喊了一句:   “谢世子,打马吊吗?”   纪南风……   沈莹……   谢长渊……   封云朝见太子皇兄离开,也起身告辞,   “我先回太子府陪母后了。”   继封云朝离开后,谢长渊也略微尴尬地看了一眼秦烟,也跟着纪南风向书房而去。   而秦烟和封玉瑶看着时辰,两人准备去用晚膳。   ------   谢长渊被带纪南风带进郡主府书房后,猛然发现,书房中竟有两张相对而设的书案,而其中一张,他在太子那里见过。   不论是那张书案,还是其上的文房,皆是太子惯用的物件。   谢长渊心中一凉,太子这是,住在郡主府?   谢长渊在秦烟书房没有等太久,太子过来。   果然,太子径直走到那张檀木书案之后入座,而后冷眼看向谢长渊,等着谢长渊开口。   谢长渊定了定神,起身,向太子抱拳道:   “臣想请太子殿下,助臣处理臣名义上的夫人,益州王的妹妹,叶清璃。”   封湛双眸微敛。   谢长渊,这是投诚?   ------   秦烟和封玉瑶在暖阁中用了晚膳,封玉瑶拉着秦烟闲聊。   戌时,秦烟准备回去休息,封玉瑶拉住秦烟,   “烟烟,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完,今晚我们一起睡,我……”   “太子殿下。”门口沈莹的声音响起。   太子显然听见了封玉瑶那句让秦烟今晚同她睡的话,封湛面色微沉,步入暖阁,太子锐利的眼神看得封玉瑶心头一凛。   秦烟懒懒起身,侧头给封玉瑶留了句:   “睡觉,我有人陪。”   封玉瑶惊讶地张嘴。   封湛揽着秦烟的腰,冷眼看了一眼封玉瑶,两人离开。   封玉瑶……   我招他了?   而封玉瑶断断续续听见离开的两人传回来的嗓音:   ——“浴房的软塌该换了。”   ——“让纪先生去办。”   ——“孤还没用晚膳。”   ——“要我喂殿下?”   声渐远……   封玉瑶……   她以为太子皇兄说回去沐浴,是回太子府。   原来这……是去的烟烟的浴房……   而那两人……   封玉瑶这才明白,几日前她就派人给烟烟递了消息,说要过来,但烟烟一直回消息说不方便。   原来这,是不方便烟烟和太子皇兄……   ------   秦烟和封湛都有睡前看两页书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   秦烟同封湛两人在书房的两张对向的书案后各自翻著书卷,但秦烟的心思却不在书页上,她也并不好奇,今日太子和谢长渊在她的书房谈了什么。   秦烟扣上书册,看向对面的封湛,心中赞道:   真是好看啊。   秦烟起身,缓步走到封湛身侧,伸出一只纤手,抽走封湛手上的书卷,而后就着那只手的指尖,挑起封湛刀削似的干净下颌。   秦烟掀唇,嗓音中带着诱惑,   “殿下,什么时候给我真的?”   封湛呼吸重了一瞬,喉头微滚,大掌揽住秦烟的细腰,将身前的女人带入自己的怀中,让秦烟坐上自己坚实的两腿之上。   封湛俯身,吻向怀中的女人。   一个时辰之后,秦烟含着媚色的嗓音在书房中响起,   “殿下,又要赔我一身衣裙?”   封湛轻轻揉捏秦烟的一只嫩手,低哑出声:   “孤赔你一身凤冠霞帔。” 第96章第96章   皇城,奉天门。   众朝臣又是天不见亮来到此处等候大朝会,凛冽的寒风中,大臣们将手拢进袖筒,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哈着白气,压着声儿窃窃议论。   “听说,户部杜尚书昨日在昭仁郡主府见到了太子殿下?”   “消息千真万确,如今太子府铁板一块,与太子府一墙之隔的昭仁郡主府搞不好是个突破口。”   “看来昭仁郡主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呐。”   “二皇子殿下势头正盛,做为二皇子舅父的秦相爷到底是站哪边的?”   “瞧你这话,你是不知道昭仁郡主和秦相爷势同水火?”   “户部还传出了个消息,秦相爷同其原配嫡妻,镇国公府的沈时英,也就是昭仁郡主的生母,办理了和离。”   “什么,和离?”   “不会作假,据户部的同僚说啊,秦相爷亲自办的这事儿,镇国公府的人也督促户部将秦夫人……不是,现在是沈小姐,将沈小姐的户籍,迁回了国公府。”   “昭仁郡主同其舅家镇国公府更为亲厚,那是否镇国公府支持太子?”   “太子殿下是皇后嫡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有钱,有粮,还有二十万私兵,傻子都知道该站哪边。”   “以如今的朝局,根本不是随便换上一个皇子辅政能玩得转的。就算太后用姻亲派系给二皇子加持,但人心易变,哪有自己手中握有实权靠得住。   “哎,太后老了。”   “你没见万寿节上,太子殿下是如何不给太后脸面的,太后应该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还是在太子妃的人选上,太后和太子殿下没谈拢吧。”   “昭仁郡主有钱有势,有才有貌,太后这……”   ------   “圣上驾到。”李福全将手中拂尘搭在臂弯,高声唱道。   群臣当即俯地叩拜,   “恭迎圣上,圣上万岁。”   “起。”李福全尖细的嗓子在殿门响起。   众朝臣入奉天殿,惠帝上御座听政。   今日奉天殿的气氛依旧不算好,因受钱粮掣肘,朝中各司政务推行缓慢,难有一件顺心事能入惠帝的耳。   “陛下,迄今为止,为灾情的募捐筹款,总共筹集到白银一百多万两,但这还远远不够。”   “陛下,富户屯粮,多数在月前已被购回,但如今粮都在太子府设在各州的粮仓,臣恳请陛下让太子殿下开仓放粮。”   “陛下,漕粮再耽误下去,损耗更为严重,运粮之事,不能再拖了。”   “陛下……”   惠帝面上有些沉,看向二皇子封羡,   “海运皇粮的事,办的如何了?”   封羡闻言,神色微微的不自然,硬着头皮向御座答道:   “父皇,儿臣正在接洽徐州季家。”   封羡没说出的是,实际上,他可以算是在季七娘那里碰了壁。   封羡之前同季七娘有过一面之缘,季家这位当家对他还算客气。   封羡如今在朝中正当势,他原以为,季七娘对他的要求不会有任何异议,但没想到,季家给他的回复却是,“船已被太子府定下”。   封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子虽表面上不争不抢地在府中修养,但暗地里,早已做了这么多准备。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惠帝闭目,正在接洽?   那就是没办成。   散朝后,惠帝在御书房接连召见了数位朝臣,个个都向圣上谏言,请太子殿下回朝协助圣上理政。   惠帝心里明白,说什么协助,他们就是巴不得太子重新回来监国。   至少在太子监国时,没让这些大臣用他们自己的家底贴补国库。   惠帝如今应付太后也是心力交瘁,现今这个局面看来,太子没打算同太后虚与委蛇,那就让太子来处理这个乱局。   惠帝心中深深一叹,几年前,太子是借太后和朝中老臣之势硬生生从他手里夺权。   如今,竟要自己这做父皇的,请太子会回来监国。   储君,做到封湛那份儿上,让惠帝都暗自艳羡。   罢了,罢了。   ------   由于如今各地多灾多难,作为当朝宰相的秦文正,和兵部尚书贺严明,操办儿女的婚事,也是尽量从简,不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出风头,以免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当然,秦相以此理由,也可削减府中开支。   秦念和贺霄成婚那日清晨,秦相府上下一派喜庆,但秦相和宋眉却是眉头紧锁,原因无他,秦烟答应给秦念准备的嫁妆还没有送来。   眼看迎亲的时辰就快到了,宋眉急地坐立难安。   “相爷,要不,再遣人去问问秦烟?”   秦相只是沉着脸,并未应声。   宋眉却坐不住了,又向秦文正道:   “相爷……”   “好了。”秦相有些不耐,他如何不想派人催问秦烟,但东西在人家手上,要是把秦烟惹急了,到时什么都拿不到。   更何况,秦相还要考虑秦洺的将来,若能修复秦烟同相府的关系……   “相爷,老夫人那儿?”宋眉再次出声,打断了秦相的思绪。   秦文正闻言,眉头皱地更紧。   这些时日,为节省开支,府中缩减用度,但为秦念操办婚事,始终是一大笔开销。   秦文正找了秦老夫人,想要用老夫人的私房以周转,却被老夫人一口回绝。   老太太说话没客气,   “哪有用女人的钱的。”   但此话一出,秦老夫人和秦相母子俩都立马尴尬地愣住。   沈时英的钱,他们可是心安理得地用了这么多年。   老夫人也是抠紧了荷包,为孙女秦念添妆,也只出了一套头面。   秦相悻悻而归,但这几日宋眉屡屡催促秦相又去问老夫人添点嫁妆,秦相烦不胜烦。   ------   “新郎官到。”外头下人高声喜庆地唱道。   秦相和宋眉都是面上一滞。   没时间了,只能先送秦念出阁。   贺霄对这场婚事虽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贺府不能得罪右相府,给右相府难堪,贺霄从江南回来后,被贺严明勒令准备婚事,今日,贺霄也是亲自来迎亲。   但贺霄暗戳戳地还干了件混账事,今晨派一顶小轿,去千水湖畔漱玉坊,接了南絮入贺府。   也就是说,在贺霄成婚这一日,贺霄提前纳了一房美妾。   贺严明对此无可奈何,但贺霄能乖乖去秦相府迎亲他也就谢天谢地了。贺严明只说纳妾之事,先别声张。   花轿在喜乐中一路行至贺府,众位宾客虽都面上挂着笑,但却是八卦之心大起,交头接耳地嗡嗡议论。   “你听说了吗,新娘子秦二小姐月前在扬州当街流产。”   “我怎么不知道,这都传遍了,秦二小姐和贺大公子一回京就办婚事,那秦二小姐肚子里流掉的孩子,应该就是贺大公子的吧。”   “我去过御花园中秋夜宴,听说那夜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在园中抓到一对野鸳鸯,莫不就是贺大公子和秦二小姐?”   “在那之后贺大公子就同左相府王大小姐退了亲,转而立马同右相府秦二小姐定亲,这哪能是大觉寺合的八字有问题啊,那定是贺公子和秦二小姐珠胎暗结了吧。”   “贺公子花名在外,但秦二小姐也不是善茬,她那母亲不就是小妾上位?如今还被秦相抬了个平妻。”   “撬了王大小姐的墙角,啧啧,真是了得。”   “听说秦相还同其原配嫡妻,镇国公府沈时英和离了。”   “真的假的……”   ……   ------   礼成后,开席。   此时贺府正门处,却有些骚动。   是昭仁郡主府派人给新人送了贺礼,还是大手笔。   一座庄子,六间铺子的地契和房契。   消息传回席间,兵部尚书贺严明承了昭仁郡主府的情,连连称谢。   但秦相和宋眉当即就黑了脸。   秦烟的确按照承诺,送了铺子庄子,但怎么不是添妆,而是送礼,还送到贺家了!   一座庄子,六间铺子……   宋眉突然想到,这数量,不正是这些年,他们陆续用赚的钱添置的那些?   秦烟这哪是还,这是在同他们撇清关系。   ------   席上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昭仁郡主不愧是余庆丰的老板,出手可真是大方。”   “之前还有传言说昭仁郡主不知礼数,丑如夜叉,这都哪些不长眼的传出来的。”   “是啊,我可是有幸远远见过昭仁郡主一面,那姿容当真是风华绝代。”   “妹妹成亲,送那么大礼,昭仁郡主对秦相府可算是厚道了。”   “有这样的女儿,秦相真是好福气……”   ……   谢长渊今日也抽空来喝杯喜酒,不过他面上一直不见喜色,只沉默地饮着酒。   席上有人多喝了两杯,借着这事打趣谢长渊:   “昭仁郡主这么个大美人,家底还如此丰厚,放着这么个未婚妻不要,谢世子可有后悔啊?”   谢长渊眸中一冷,此时门口家仆唱道:   “永定侯,携世子夫人到。”   是谢安和叶清璃。   众人起身向永定侯见礼。   永定侯谢安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他身旁的叶清璃褪去了小姑娘的稚气,多了几分已为人妇的妩媚。   若不是都知道叶清璃是谢长渊的夫人,恐怕还要将这刚入席的二人认作一对恩爱的老夫少妻了。   席间之人无不感叹,永定侯府这个儿媳妇,和公公处地可真融洽啊。   众人又神色未明地将视线投向只端坐席间的谢长渊。   叶清璃也随着旁人的目光,看向面色沉沉的谢长渊,她的夫君。   见对方只给她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就移开视线,叶清璃自嘲地一笑,任着贺府下人,将她带入女眷的席位。   ------   眼尖的都认出来,谢世子这位夫人,益州王的妹妹,就是谢世子这几年时常带在身边的那位阿嫣姑娘。   他们也都知道在陛下万寿那日这位阿嫣,也就是谢世子夫人,当众出丑,得罪了昭仁郡主和遗山大师。   按今日的情形看来,谢世子夫妇二人,似乎有些不睦啊。   阿嫣心情大好,她不在意旁人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如今她的身份,是益州王的妹妹,又是谢长渊的正妻,冲着侯府的地位,那些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乱嚼舌根,只能将她捧着供着。   叶清璃挑了一小块面前的那盘蒸鱼,刚放进嘴里,腹中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   叶清璃立马捂住嘴,向旁边干呕起来。   “怎么了这是?”   “谢夫人这事怎么了?”   “快来人,来人……”   见那边的动静,贺严明立马快步过去,而他身旁的永定侯谢安,却以更快的步伐越过他朝着那边奔了过去,贺严明一愣,也抬步跟上。   谢安到叶清璃身侧,生生忍住触碰到她的念头,关切又焦急地问道: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而叶清璃仍是不断干呕,说不出话来。   贺府今日在府中设宴,来的也有不少权贵,因而贺府早已请了太医在府中,以备不患。   贺严明立马命人让太医过来,又安排了客房,让叶清璃先去休息。   谢安攥了攥拳,最终松开,转身倏地看向仍坐着饮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谢长渊。   谢安不便跟着叶清璃去贺府的客房,这里除了女眷,唯一有资格的是他的儿子谢长渊,但谢安又极不想让谢长渊同叶清璃同处一室,天人交战下,谢安最终还是归座,未发一言。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太医回到席间,径直走向谢长渊。   “恭喜谢世子,尊夫人,有喜了。”   太医的声音没刻意压着,且席上不少人见谢夫人的反应,都有了些猜测,这下只是被太医证实。   “原来真是害喜啊。”   “恭喜谢世子啊。”   “恭喜谢世子。”   ……   谢长渊全身猛地僵住,瞳孔一震,而后认命地闭目,隐住胸中的痛苦与绝望。   而谢安却是强忍着心中的欣喜,神色如常,只微微发抖的双手泄露他此刻的心绪。   叶清璃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可能是……   ------   贺霄此时也出了喜房,到席上喝酒,他刚好听见了太医对谢长渊的话。   贺霄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也能明白谢长渊此刻的心情。   但贺霄虽然混蛋,但经历了上一次在扬州,自己错手失掉一个孩子,贺霄对骨柔亲情多了一分恻隐之心。   贺霄拍了拍谢长渊的肩膀,弯腰在谢长渊身旁小声说了句:   “南絮怀了我的孩子,我将南絮抬进府了”   谢长渊转头看向贺霄,眉头微皱。   贺霄轻叹了一声,   “谢世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看开点。”   “谢世子的孩子,同我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要不定个娃娃亲?”   而贺霄又突然想到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己嘴,急急补充道:   “瞧我说的,当然还是得我的嫡出的孩子。”   谢长渊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纠结与痛色,他端起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谢长渊考虑的,根本不是嫡庶的问题。   而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根本不该存在。   是夜,贺霄没去新房,而是转去了偏院,南絮的房里。   虽说南絮怀着身孕,不宜做什么,但贺霄可能在扬州事件后,良心发现,有了些为人父的自觉,竟还期待起南絮腹中的孩子。   而被冷落在喜房的秦念却是摔了好几个杯盏。   虽然她也不想同贺霄有过多接触,但贺霄竟如此下她的脸面,让她成婚第一日就成为府中的笑柄。   当然,这都是后话。   ------   上京城,西山,昭仁郡主府。   寝殿内烧着地龙,燃着淡雅的熏香。   秦烟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单手支着头,歪在榻上。   对面端坐书案后的封湛的一双深邃眼眸时而看向秦烟,时而落笔纸间。   “主子,秦相到府,请主子一见。”   外头传来沈莹的声音。   闻言,秦烟和封湛姿势未变,并未对沈莹的话做出反应。   一盏茶后,封湛搁笔。   秦烟缓缓起身,赤着一双莹白的玉足,踩上温度适宜的地板。   秦烟行至封湛身侧,手臂搭在封湛宽厚的肩膀之上,倾身而下,看向桌案上的画作。   啧啧,太子果然画功了得。   不过……   秦烟将红唇贴向封湛耳廓,檀口微张,呵气如兰,   “殿下,我身上这件衣衫,是否没画对?”   封湛眸色一暗,大掌将秦烟按在怀里,俯身,薄唇贴住秦烟的红唇,嗓音低沉沙哑:   “你这副模样,孤不允许任何人见到。”   秦烟抬手勾住封湛的脖颈,对着封湛的一张俊脸,仰头浅笑。   封湛深眸微敛,一手扣住秦烟的后脑,强势霸道地吻了上去。   一室旖旎。   自沈莹在门外通报,一个时辰之后,衣着齐整的秦烟开门出来。   “人呢?”   “主子,秦相还在议事厅。”   ------   秦相在厅中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秦烟终于过来,但她慢条斯理的动作让秦相心中更是火起,却又发作不得。   “秦烟,我同你母亲的和离已经办妥,你应守诺。今日你送到贺府的铺子庄子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给你妹妹秦念添妆吗?”   秦烟端起茶盏,轻嗅,浅饮,而后放下茶盏,神色淡淡地看向秦文正。   “秦相,有一个道理,是你教我的。”   秦文正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秦烟缓缓开口,   “夫妻本为一体,女子嫁了人,嫁妆不就是夫家的吗?”   “那秦相又何必执着于我送出的是嫁妆,还是贺礼呢?”   秦文正面上一震,   “你……”   秦烟继续淡声道:   “秦相,我母亲当年不也是将自己的嫁妆给了夫家,那么,秦念又如何没有这个自觉?”   “这有利于夫妻和睦,秦相,你说是不是?”   秦文正瞠目结舌,秦烟的话,他竟无法反驳。   他又还能说什么。   ------   秦相回城时,已是月挂中天。   秦文正头疼欲裂,在摇晃的马车上不停揉着额间。   他对秦念的嫁妆,没多少执念。   只是洺儿将来还要娶妻,据洺儿回来的说法,秦烟这个长姐对他还不错,只希望秦烟能多多帮扶洺儿。   秦相回府后,头疼的症状依然没有减轻,他步入园子,吹吹夜风,想清醒清醒自己混沌的脑子。   秦文正望向那道与熙园相隔的高高围墙,想起当年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   时英,不知你我再相见时,是何种场景。   ------   此时拐角假山处突然传出男女争执的声音。   秦文正皱眉,想着应是哪个下人。   但那对男女越发熟悉的嗓音,却让秦文正震在了当场。   “四叔还来相府做什么,不是说拿了钱就远走他乡,不让人牵连相府吗?”   “眉眉你就让我再见洺儿一面,就一面,我远远地看一眼都行。”   “四叔还嫌事情不够乱吗,快走,文正很快就会回府。”   “我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就让我再见他一面,洺儿毕竟是我儿子……”   “嘭”的一声花盆的碎响,惊断了男人的言语。   秦文正面色铁青,一步一步走至这对拉拉扯扯的男女面前。   “什么叫做,洺儿是你儿子,四叔!” 第97章第97章   秦相府,正厅。   厅门紧闭,屋中的三人皆沉默不语,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坐于上首的秦文正面色冷沉,下方两把椅子之隔的宋眉双手交握,垂眸掩饰着神色中的慌乱与不安。   秦文正看向被五花大绑跪在厅中的秦四爷,冷声开口:   “你们说说,什么叫做洺儿是你的儿子?”   秦四爷抬头,刚准备张口,余光瞥向一侧的宋眉,秦四爷咽了咽口水,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重新垂头看向地面。   宋眉用右手紧握住左手,指甲抠住掌心,陷出了深深的白印,面上却仍强作镇定,但微颤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如坐针毡。   秦文正倏地眯眼,猛然将手边的青花茶盏砸向地面。   “啊!”   随着“嘭”的一声杯盏的碎响,宋眉连忙以手掩面,惊叫出声。   秦四爷偏头,紧闭双目,但瓷器的碎片和茶水,还是溅到了他的身上,脸上。   秦四爷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上首缓缓开口:   “文正,相爷,您听错了。”   又是“嘭”的一声,秦文正抬手将几案上的黑漆托盘扫落在地,秦文正怒道:   “我听错了!你们当我是傻子?”   秦文正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一只手紧攥着胸口,双眼死死盯住垂头不语的秦四爷。   宋眉忙直起身,看向秦文正,急急出声:   “相爷,您的确是听错了,相爷……”   秦文正扶额,双眼紧闭,抬手止住了宋眉的话尾。   秦文正头疼欲裂,也不想再听这二人欲盖弥彰的言辞。   这么个问法,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   片刻后,厅中响起了秦相疲惫的嗓音:   “四叔,你去江南屯粮是怎么回事?把铺子庄子前抵给了余庆丰,又是怎么一回事?”   秦四爷闻言,心中一松。还好,洺儿的事,应该暂时翻篇了。   而宋眉却是将手指绞地更紧了,四叔可千万不要将她给扯进去。   秦四爷已听说了圣上命大理寺严查屯粮商户,并且抵给余庆丰的铺子庄子也没能拿回来。   事已至此,秦四爷也只能实话实说。   “之前,上京城的生意被闻氏商行恶意针对打压,以至于生意连连亏损,就算是夫人多次拿出银钱贴补,也是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秦文正听秦四爷言语中称呼宋眉的那声“夫人”,胸口一滞。   犹记得,方才在园子里,可是听四叔唤的是“眉眉”。   秦文正压着火气,听秦四爷继续讲他做的混账事。   “我是偶然间听见文正你提到了一句,上头令稳粮价。”   “我就想到……”   “你就想到通过屯粮,大赚一笔?”秦文正冷声打断了秦四爷的话。   “那么,钱呢?粮呢?”   秦四爷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钱都用到了购粮上,而粮,全都被太子的人收走了。”   而秦四爷若是知道,他花出去买粮的钱,全都流回了秦烟的口袋,估计得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秦四爷看向秦文正,满目懊悔,语带哀求,   “文正,是四叔鬼迷心窍,四叔错了,你原谅四叔这一回。”   ------   秦文正双眉紧皱,脑中不断思索着此时该如何处理才更为妥当。   枉他行事一向谨慎,而四叔和宋眉两人,进京也有这么多年,跟着他处理了这么多事,但遇事还是那般顾前不顾后,徒留下把柄。   囤积居奇并不是什么重罪,只是今年刚好遇上灾年,圣上震怒,才会对此如此重视。   就算如此,按律量刑,也顶多是流放两年。   但如若四叔拒不配合大理寺查案,那么扣到他秦文正头上的帽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更有甚者,若此事被政敌拿去做文章,又或者四叔逃亡在外,被政敌拿住,威逼利诱之下,指正他秦文正做过些莫须有的事,那么,到那时,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而宋眉只会让四叔出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妇人之见。   若是时英在,她……   秦文正迅速甩开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时英不会再在他身旁为他出主意,他只能独自处理这些糟心事。   秦文正看向秦四爷,最终下了决定,   “四叔,我会将你交给大理寺。”   此话一出,宋眉和秦四爷皆是眸中巨震,皆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文正。   “相爷……”   “文正……”   秦文正抬手,再度开口:   “四叔,这不是重罪,此事最好到此为止,就让大理寺定案。”   “你只需向大理寺实话实说,我会尽可能保你,为你减轻罪责。”   秦文正说完,向门外唤了一声,   “来人。”   管家张全,应声推门进来,   “相爷。”   秦文正吩咐道:   “通知大理寺,让他们派人过来,带秦四爷归案。”   话毕,秦文正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张全招了下人进厅看着秦四爷。   “文正……文正……”   秦四爷挣扎着哀声求着秦文正,但秦相仍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厅门。   ------   宋眉快步跟了出去,在厅外的一处游廊唤住了秦相:   “相爷……”   秦文正冷眼回头。   宋眉被秦文正似要吃人的眼神吓得失了言语,原本到嘴边要解释的话又咽回了肚中。   秦文正俯视着两步台阶下的宋眉,开口,嗓音冰寒,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宋眉心头一凛,是铺子的事?还是屯粮的事?   或者,文正还在抓着洺儿的事不放?   “相爷要妾身说什么?妾身……”   宋眉颤着声喃喃道,却被秦文正冷声打断。   “够了。”   秦文正腻烦了宋眉的哭哭啼啼,也没耐心听她顾左右而言他,转身大步离开,留宋眉一人立在廊下。   冷风中,宋眉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伸手扶住一旁的红漆柱子,单手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宋眉此刻心中虽仍是惴惴,但已是定心许多。   不管文正在怀疑什么,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查无实证,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   秦文正脚步一转,去了书房,独坐良久。   一个时辰之后,秦文正向门外道:   “张全。”   管家张全应声进来,   “相爷。”   “去请太医。”秦文正手肘撑在书案之上,两手按压额间。   他此刻头痛地厉害,心口也是一抽一抽地疼,但秦文正可不想那么早就被气死,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搞清楚,他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秦文正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给宋眉办的抬平妻的宴会上,秦烟派人给他送的那一身绿。   秦烟,是不是知道什么?   ------   而秦烟可不知道秦相府里上演的那一出大戏。   自户部尚书杜贤透露出去,曾在昭仁郡主府见到太子殿下后,有不少朝臣都立马给郡主府递上拜帖,当然,秦烟以休养为由,闭门不见客。   但昨日晚间,宫里却突然传来了圣上口谕,说圣上宣昭仁郡主今日进宫面圣,秦烟再不好回绝,只能应召入宫。   晨起,收拾妥当,秦烟抬步出门,而秦烟身侧却多出了位,也往正门处走去的太子封湛。   至郡主府大门外,秦烟的车前,还停着一辆太子车架。   秦烟没有问封湛的行程,径自登车。   而一旁的封湛紧随其后,上了秦烟那辆车。   两车之后,分别是数十骑着玄甲的太子府亲兵,和另数十骑着银甲的郡主府亲卫,皆军容整肃,威风赫赫。   宋执打马至秦烟车旁,沈莹坐上车前,单手执缰,跟着前方那辆车内空空如也的太子车架,往城内而去。   马车中的二人均解了厚实的狐裘披风,仅着锦衣。   封湛背靠软枕,半倚在厚厚的纯白绒毯上,将秦烟圈在怀中,又扯过另一张毛毯,将二人裹住,闭目休息。   不多时,马车进入官道,封湛突然贴住秦烟的耳边,低沉出声:   “这车,较上次更稳,加固了?”   秦烟耳边因男人的温热呼吸,有些痒意,她动了动身子,调整了姿势,依旧没有抬眸。   片刻后,女人慵懒的嗓音在车中响起,   “我怕冷。”   封湛低笑,胸腔微微震动,紧了紧双臂,让怀中的女人更贴近自己的身躯。   封湛又哪里舍得秦烟大冷天的在车中遭罪,只是难得秦烟消停,逗弄她几句罢了。   ------   太子车架大张旗鼓进城,又大张旗鼓地进宫,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   谢长渊今日在皇城内巡视,得知太子进宫的消息,谢长渊当即赶了过去。   太子车架和郡主车架入皇城北端神武门不久,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谢长渊。   谢长渊认出了太子车架后的那辆马车,是秦烟的车。   谢长渊敛住心神,走至太子车架旁,躬身行礼道:   “太子殿下,臣有事求见。”   车内没有声响,宋执从后面的一辆车的另一边绕过来。   “谢世子,殿下在郡主车内。”   谢长渊心中一紧,猛地看向后面那辆车。   秦烟马车一侧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透过车窗,可太子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而车帘又很快被放下。   车内传出太子低沉又略带柔和的嗓音,   “冷?”   而后是女人的一声嘤咛。   是秦烟。   谢长渊呼吸骤停,心口似被攥地生疼。   车中又响起太子的声音,   “你先过去,孤随后就来。”   言毕,太子下车。   车后一半的太子府亲兵,护送秦烟的马车,继续往前而去。   谢长渊生生止住自己想要望向离去马车的渴念,对太子行礼道:   “殿下,臣有急事。”   封湛挥退身边的人,神色淡淡地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定了定心神,开口:   “殿下,臣的夫人叶清璃的事,可否先缓一缓?”   谢长渊知道太子向来雷厉风行,因而他深思一夜之后,在方才得知太子进宫,就立马赶过来想要阻止太子处理叶清璃的事。   封湛眉头微皱,眸中透出些许凉意。   谢长渊面上带着些许难堪,但他不得不说出这让他难以启齿的理由,   “她怀了我的孩子。”   ------   太子剑眉敛起,看着面前的谢长渊,他的表弟,心中是怒其不争,也哀其不幸。   太子对谢长渊冷冷开口:   “长渊,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见谢长渊面有疑色,封湛让宋执过来:   “宋执。”   “殿下。”宋执应声过来。   太子吩咐宋执,却是看着谢长渊,   “告诉谢世子,他那位夫人的背景。”   太子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车。   宋执三言两语就给谢长渊道清楚了叶清璃的过去,宋执最后还补了几句:   “谢世子,恕我冒昧,据我们得到的消息,您的夫人,确实心术不正。”   “谢世子,小心为上。”   太子车架离开。   谢长渊面上是震惊又哀戚,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宋执的这几句话,他之前派人去益州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到,那应是被益州王死死瞒住了。   谢长渊心中苦痛交加,悲从中来。   叶清璃,竟然是自己最厌恶的,私生女!   自己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一个人,同秦烟,他原本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一再错过。   他错过了秦烟的过去,也错过了本应同秦烟的将来。   他对不起秦烟,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他自己。   ------   秦烟进御书房时,惠帝正在御案后题字。   惠帝吩咐李福全:   “赐座。”   秦烟坐于下首,李福全给秦烟上了茶,退到了一旁。   惠帝看向秦烟那同沈时英有几分神似的面容时,恍惚了一瞬。   而秦烟却是心中暗自一叹,惠帝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沉默了一阵,惠帝终于开口问出了他召秦烟进宫的目的,   “朕听说,你母亲……”   “太子殿下到。”门外黄门的声音,打断了惠帝的话头。   声落,带着一身冷气的太子封湛进来,径直走到秦烟身旁的那张大椅上入座。   惠帝生生将还没问出的话咽了回去。   ------   皇城,禁内,寿安宫。   太后坐于软榻上,殿内坐着两列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臣。   一个黄门快步进来,在寿安宫总管太监夏英耳旁小声说了什么,而后又快步出去。   夏英随即走到太后身侧,压着声道:   “太后,太子殿下和昭仁郡主,方才同圣上在御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离宫。”   夏英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萧太后面上冷厉,看向殿内的大臣,   “你们也都觉得,这朝堂上,没太子不行?”   殿内的大臣都是心头一肃,但都垂头不语。   他们有的是历经两朝的元老,有的是朝中新贵,都是应太后懿旨,前来寿安宫议政。   萧太后自前朝先皇时,便被特许在寿安宫设小朝廷议论国事,时至今日,太后也能在寿安宫接见外臣,不用避讳后宫干政之说,足以见得萧太后的地位之高,积威甚重。   但众臣也只是碍于情面,他们心中都更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谁不想历经几朝而不倒,太后终将会退下去,如若上位的不是二皇子,平白得罪太子,那么待太子登上大位,首先会被拿出来开刀祭旗的就是他们这些太后的追随者,见势不对,还不如赶紧倒戈。   ------   萧太后越发疲惫,抬手让众臣散了。   殿内只剩太后和夏英两人,夏英给太后捏着肩,试探着说道:   “太后,何必这么劳累,身体要紧。”   萧太后语气大为不悦,   “连你也觉得本宫多此一举?”   夏英立马俯地跪下,掌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奴才多言了,太后恕罪。”   “好了。”萧太后没打算在自己这个忠仆身上撒气。   萧太后看向殿内一侧的先皇画像,讽刺地一笑。   “夏英,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可知道为何本宫要命人在寿安宫各个殿中悬挂先皇的画像?”   夏英身躯一抖,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但不能由他的口说出,   “太后恕罪,奴才不知。”   萧太后并不在意夏英的避而不谈,而是自顾自地开口:   “本宫要时刻提醒自己,他封霁是好狠的心。”   “封霁剥夺了本宫做母亲的机会,让本宫终身无子。但这天下,本就该有本宫的一半。”   “你说,本宫如何能甘心?”   “太子也不听话了……”   封霁是先皇的名讳,夏英会这个皇室秘辛带入坟墓,他安静地听完萧太后的絮语,而后起身,躬身走到萧太后身侧,   “太后,该休息了。”   萧太后似是疲累过度,没再言语,由着夏英将她扶回寝殿,伺候她休息。   只是萧太后并不想入睡,这些年,她也时常是夜不安寝。   萧太后不喜睡梦中会时而出现的那位她曾经的夫君,那位利用了她,又惧怕她,最终被她先一步送上归途的夫君,先皇,封霁。 第98章第98章   西山,昭仁郡主府。   晚间,府中来了一位近日的常客,右相,秦文正。   太子封湛回太子府处理事务,秦烟没同太子腻在一起,她也没那心思故意晾着秦文正,因而,今日秦文正并未在厅中等候太久。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裹着一身银狐披风的秦烟步入厅中。   议事厅中虽门窗大开,冷风时而涌入,但厅内燃着数处火炉,也不算太凉。   秦烟神色淡淡地看了秦文正一眼,任沈莹给她解了披风,径直走向首座,接过沈莹递过来的白瓷盏,慢条斯理地品饮,浅酌。   秦文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秦烟,这个同他关系最为不睦的长女,也是如今他唯一能确定是他血脉的女儿。   秦烟的相貌,六七分像沈时英,但也带了几分他的影子,甚至同其姑母淑妃也隐隐约约有些神似。   秦相万般确信,秦烟是他的亲生女儿。   而秦念更像她的母亲宋眉,甚至从秦念的容貌上,丝毫看不出同秦文正的一丁点相似之处。   若非秦相昨夜偶然间听见了宋眉和秦四爷的对话,秦文正从来没有怀疑过秦相府中那一对姐弟的身世。   但如今,既然秦四爷提到了秦洺,那么,秦念的身份,也不得不让人怀疑。   思及此处,秦文正心中酸涩难当,自己竟然会面对如今这个难堪的局面。   秦文正朝着秦烟张了张嘴,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朝堂上辩论政事,舌战群儒的秦相,面对他自己的女儿,却有口难言。   ------   秦烟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面上一片灰败的秦文正,淡声开口:   “秦相是来喝茶的?”   秦文正心口一噎,对于秦烟对他的这声称呼,颇为不豫,似乎自秦烟回京,就没有唤过他一声父亲。   但秦文正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可能是他如今唯一的亲骨肉,他心中又软下几分。   自己昨日之前,竟还盘算着让秦烟将家业给秦洺。   枉自己在朝中摸爬滚打二十余年自,自诩精明,但后宅家事,竟是一团糟。   秦相深深一叹,而后对秦烟道:   “烟烟,我有些家事,想要同你单独谈谈。”   秦烟明白,秦相这话中,是指此刻正立在她身旁的沈莹。   秦烟不喜秦相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她只想赶紧打发了秦相,一会儿有太子那位美男作伴,她何必在这里同秦相耗费更多的时间。   秦烟抬手,沈莹立马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当即走了出去,立在厅门外。   秦相见厅门大敞,眉头依然紧皱,但他也不能再提更多要求。   秦文正看向秦烟,颇有些难堪地开口:   “烟烟,你之前,在我抬宋眉为平妻的宴席上,派人送的那套翡翠,是什么意思?”   秦烟,屈指轻叩几案,思索片刻,却只是笑笑,并未开口.   秦烟每日要经手的事情很多,宋眉的事情,她并没放在心上。   不过,看样子,秦相是终于知道了什么?   秦文正见秦烟这个态度,心中是又羞又气,秦烟既然这么早就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告诉他,是在看他笑话?   见秦烟仍未有开口的意思,秦文正追问道: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秦烟手上的动作一顿,凤眸微眯,面上的神色,由微讶,逐渐变为轻嘲,   “我的人,只是查到宋眉和秦四爷之间不太干净,原来你那宝贝儿子不是你的。”   “是秦四爷的?”   秦文正听见秦烟这带着几分揶揄的话,面上更难看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烟却没了兴致同秦相谈论这个话题,以免污了自己的耳,   “这些事,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心思同你讨论。”   “秦相可以问问我府中的纪先生,失陪。”   “沈莹。”   沈莹应声进来。   秦烟起身,让沈莹将披风给她披上,抬步走向厅门。   “烟烟……”秦文正起身唤道。   经过秦文正身前,秦烟转头看向秦文正,淡声开口:   “当初,你这么坚持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如今,可还满意?”   ------   是夜,谢长渊安排了公务,又在北衙捱了一个时辰,终于还是纵马去了永定侯府。   这是自谢长渊搬离侯府后,第一次回来。   侯府的一众仆从都有些惊讶,谢长渊入府后径直往自己原来的院子而去,转过一处抄手游廊,从拐角另外一边的小径上传来几句下人的低声议论。   谢长渊耳力极佳,在听见谈话声中的几个名字后,谢长渊猛然顿住了脚。   “侯爷又去了世子夫人那里了吧。”   “可不是,这些时日,侯爷每日都去夫人院子,这做公公的可是比儿子还勤快。”   “我可是看到侯爷好几次都是第二日才从夫人那里出来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听人说,世子成婚那夜,世子没回来,而侯爷去了新房。第二日,在新房外当值的王妈和李妈就失踪了,搞不好是被灭了口。”   “啧啧啧,那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世子的,还是侯爷的。”   “你操那个闲心作甚,终归还不是姓谢。”   “那倒也是……”   ……   谢长渊面色黑得吓人,周身气势陡变,他紧攥着双拳,手背青筋暴起,强忍住没有冲过去质问那两个嚼舌根的下人。   而谢长渊在此地耽搁的时辰,足够府中奴仆前去通知谢侯。   因而,待谢长渊一身冷气地走到叶清璃的房间时,只见坐在一张圆桌旁的叶清璃和立在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不见谢侯。   “世子。”   丫鬟向谢长渊行礼,这个小丫鬟还是从前伺候阿嫣那个。   谢长渊面色铁青,生如寒冰,   “出去。”   小丫鬟担忧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叶清璃,并没有立即动作。   “出去。”   房中又响起了谢长渊的一声怒喝。   小丫鬟身子一抖,但脚步仍定在原地。   侯爷让她定要留下看着,且夫人怀着身孕,世子若是对夫人动了手,她没办法向侯爷交代。   谢长渊一双怒目瞪着那个小丫鬟,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如今竟然连一个下人都使唤不动了?   叶清璃似是因有了身孕,身材看起来丰润了一些。她巧笑嫣然,看向自己的夫君,谢长渊,开口吩咐丫鬟:   “你出去吧,世子要同我说说私房话。”   小丫鬟面上一红,偷偷瞥了谢长渊一眼,快步离开。   ------   房中的夫妻二人,气氛有些紧张。   谢长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清璃,冷声开口:   “你是先益州王的私生女。”   谢长渊的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道出一个事实。   叶清璃初听时有些惊讶,她的出身被掩藏地极好,知道从前那些事的人,都下了黄泉,居然还是会被查到。   不过,查到又如何。   叶清璃知道谢长渊的经历,因为安阳长公主的事,谢长渊最是痛恨私生子,私生女。   叶清璃仰头看着谢长渊,嘲讽地一笑,   “是啊,我就是个出身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但如今,也是你谢世子的嫡妻。”   谢长渊没料到叶清璃连狡辩掩盖都没有一句,她似乎更像是在挑衅。   这个曾经单纯可爱的女人,如今竟变成了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谢长渊想到方才听见的府中下人的墙角,怒火中烧。   “你同谢安……”   但谢长渊仍是不知怎么将这句话说完,如此奇耻大辱,自己要怎么问地出口。   ------   叶清璃反应过来,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是终于传到了自己这位夫君的耳中。   谢长渊终于知道了啊,也不枉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机,勾地谢安同她几乎形影不离。   叶清璃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夫君,你我相识三载,先是得圣上赐婚,之后又得太后赐婚。”   “成亲当日,你置我于不顾,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你对我无情无义,但夫君,你的父亲,侯爷,可是对我这个儿媳体贴有加。”   谢长渊整张脸冷地骇人,叶清璃面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在本属于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夫君的父亲,侯爷,替夫君你做了原本是新郎该做的事。”   “没想到,侯爷老当益壮,那夜啊,竟是如此勇猛,较你我在御花园的第一次,让我更是舒服呢。”   “呵呵呵,不说别的,那方面,夫君你可比不了侯爷……”   “荡.妇!”   谢长渊一声怒吼,两步上前,举起右掌,但终究还是没能打地下去。   叶清璃仰起一张清丽的小脸,看着面前的谢长渊,   “夫君,你尽可以打下来,也尽可以杀掉我腹中的孩子。”   “如今月份尚浅,大夫也判断不清楚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怀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呵呵,不过相差月余,我可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夫君的,还是侯爷的。”   叶清璃以手轻抚腹部,柔声道:   “夫君又可知道,这是夫君的孩子?还是夫君的弟弟,或是妹妹?”   叶清璃放肆地出言刺激谢长渊,以宣泄她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愤怒。   叶清璃笃定,谢长渊定会顾忌益州,顾忌太后,而不敢真对她动手。   谢长渊怒目圆睁,本举起的右手猛地紧握成拳,一拳砸向了身旁的圆桌。   “嘭”的一声,圆桌应声而裂。   ------   “混账!你要做什么?”   谢安快步进门,立马紧张地走至叶清璃身前,见她无事,稍稍放下心。   谢安转身面向谢长渊,他的儿子,也将叶清璃挡在了身后,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方才府中下人报谢安,世子入府,谢安就先行离开,但他实在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过来。   父子俩冷眼对视,谢长渊见谢安这副模样,心中一声苦笑。   “谢安,你可有半点羞耻之心?”   谢安面上有些尴尬,他当即明白,谢长渊是知道了,但事已至此,叶清璃也算是他的人,容不得谢长渊在此撒野。   谢安拔高音量,向谢长渊怒道:   “你这个混账,从成亲到今日,你回过一次府吗?”   谢长渊失笑,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妻子搞到一起,这还是自己的错?   这两人如此恬不知耻,究竟有没有一点道德伦常。   谢长渊此时无比恶心自己身上流着谢安的血。   谢长渊想到,今日他还急急忙忙去找太子,想要为怀着身孕的叶清璃拖上一段时间。   呵,太子说得对,自己的确妇人之仁,被叶清璃耍得团团转。   谢长渊冷冷看了一眼叶清璃的腹部,转身离开,步伐由沉重,逐渐变得坚定。   他出府,翻身上马,往西疾驰而去。   ------   而留在房中的谢安却立马满面柔情,他一手握住叶清璃的一双柔夷,轻轻捏揉,另一只手轻缓地抚着叶清璃的背脊,轻声安慰:   “不怕,我在。”   “侯爷……”   叶清璃在谢安的怀里缩了缩,声音微颤,听得谢安心口一酥,   只叶清璃自己知道,她如今柔弱的外表下的那颗心有多冷硬,这都是拜谢长渊所赐。   叶清璃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她此刻居然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   不管是昨日,还是今日,在见到谢长渊的第一时间,叶清璃心中依旧是本能的欣喜。   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爱慕的男人啊。   只不过谢长渊的目光,不会在自己身上停留。   如果谢长渊能对她稍微仁慈一点,哪怕是只有一点,她都不会踏出这一步。   叶清璃抬手轻抚上依旧平坦的腹部,虽然还没显怀,但里面已有一个小生命,这是她的孩子。   叶清璃在成婚前,是来过月事的,她又如何不知,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就让这个孩子,成为梗住谢长渊的一根刺,深深扎进谢长渊的心房,一辈子都拔不出来。   叶清璃心中悲凉,自己也曾天真烂漫,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呵,这就是命……是她的命……   叶清璃在此刻居然想到了西山那位昭仁郡主。   秦烟,怎么就这么好命,也这么好运…… 第99章第99章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封湛处理完公务,已是亥时。   宋执将殿下的指示安排下去之后,回到殿中,   “殿下,可是去郡主府?”   封湛眼帘微掀,冷冷扫了宋执一眼。   宋执……   那要用说?郡主都说养着殿下了……   此时,殿外突然响起侍从的禀报:   “殿下,永定侯府谢世子求见。”   封湛剑眉微敛,面沉如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赶人:   “带他去水榭。”   “是,殿下。”   宋执心里门儿清,自家殿下是归心似箭,片刻都不想再耽误,这才让谢世子去水榭。   殿下是准备去郡主府的路上,顺便见谢世子吧。   若是再晚,恐怕郡主门都不会给殿下留。   不过,宋执心中有疑,这都什么时辰了,谢世子有什么紧要事,非得现在见殿下?   ------   太子府,苍台水榭。   谢长渊才刚坐下,太子封湛就冷着脸进来。   谢长渊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向首位的一把禅椅坐下,且并未吩咐上茶。   看得出来,太子没打算多待。   谢长渊没有绕弯子,直接道出了他的目的。   “殿下,臣想要尽快处理叶清璃。”   封湛面上一沉,语气颇凉,   “就这个事?”   谢长渊立马察觉到太子的不悦,但他既然下定决心,此事,必须立刻处理,不容自己再有一丝后悔的余地。   谢长渊在来的路上,曾设想过,自己是否又会在太子府扑个空,太子是否又会在秦烟那里。   不过还好,没有。   太子开口道:   “宋执。”   “殿下。”水榭外的宋执应声进来。   封湛沉声吩咐:   “按计划行事。”   太子说完,起身大步出了水榭。   ------   水榭中,宋执询问了谢长渊几个问题,但谢长渊却有些神思不定。   谢长渊见太子出了水榭之后,径直往南边的那片梅林而去,最终太子的身影消失在梅坡南端尽头。   谢长渊心中一凉,苦涩难当。   这个时辰,太子,是去秦烟那里?   “谢世子,谢世子……”宋执连唤几声。   宋执寻着谢长渊方才的视线看去,心中一叹。   谢世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你最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念。   宋执见谢长渊终于神思归位,开口道:   “谢世子,近日边境似有异动,眼下不宜与益州交恶,因而此事暂且折中处理为上,需要世子配合。”   谢长渊定了定心,而后颔首。   ------   丑时,一队黑衣人动作迅速地跃入永定侯府,并精准地躲过巡逻的护卫,径直前往府中一个占地较广的院落。   这队人身手极佳,配合严密,几个手刀敲晕守院的仆从,且并未透出一丝声响。   随即一支迷香插入主屋门中。   卧榻外侧的谢安在睡梦中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他眼帘一动,似有转醒的迹象,但很快因鼻间吸入的迷香陷入沉睡。   片刻之后,门栓从外拨落,房门被轻轻推开。   两名黑衣人步入屋中,在见到床榻上相拥而眠的一对男女时,两人瞳孔皆是一震,但都极快地调整了心绪。   黑衣人扯过被子,卷起睡在床榻内侧的女人,而后一前一后,将女人抬了出去。   见货已到手,这队黑衣人迅速由原路返回,极快地出了侯府。   房门大敞,不多时,身着墨黑锦衣的谢长渊进入房中。   谢长渊冷冷看了一眼仍在榻上的谢安,而后走至床榻对面的那张圆桌前,伸手取过桌上的一只青花茶壶,掂了掂重量。   谢长渊提起茶壶,走至床榻前,神色淡漠地俯视谢安,将壶中冰凉的茶水,尽数倒到了谢安的那张老脸上。   而后谢长渊收回视线,转身走到圆桌旁,朝中谢安方向坐下。   谢安猛然惊醒,瞪大双眼,立马转头看向床内侧,见已空无一人,谢安倏地翻身下榻,见圆桌旁稳坐的谢长渊,谢安瞳孔一缩。   谢安快速扫视四周,房门大开,屋中除却自己和谢长渊之外,别无他人,谢安心中警铃大作,自己竟然如此大意,着了谢长渊的道。   谢安将视线投回神色淡淡的谢长渊脸上,冷声问道:   “叶清璃呢?”   谢长渊抬目看着谢安,讽刺地出声:   “你可知道,这是我的院子?”   谢安此刻没心思同谢长渊过多周旋,他心中只有怀着身孕的叶清璃。   “她人呢?”谢安嗓音中透着些许紧张。   谢长渊神色如常,并未开口。   “来人。”谢安向外大声呼叫。   而外头却没人应声。   “谢长渊,你要做什么?”谢安警惕地看着谢长渊。   谢长渊冷笑出声,   “不必担心,我若想要你的命,刚才就动手了。”   谢安身体紧绷,强作镇定。   谢长渊看着谢安,一字一顿地开口:   “明日,侯府发丧,世子夫人叶清璃染恶疾逝世。”   谢安瞪大双眼:   “你怎么敢?叶清璃人呢?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谢长渊看着谢安紧张的样子,讽刺地一笑,   “这么紧张,你的孩子?”   谢安一时哑了声,但他当即想到谢长渊如此行为的后果,   “你这么做,怎么向益州交代?怎么向太后交代?”   谢长渊冷声道:   “益州,你不用管;而太后,恐怕她也自顾不暇。”   “你什么意思?”谢安面色大变。   谢长渊缓缓起身,并未打算对谢安多言,   “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天明,时间不多了,着手办吧。”   谢长渊自行抬步出去。   谢安立马大步追上去,却被眼中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此时院子里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他的下属。   谢安心中后怕,来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侯府,带走叶清璃,且方才那情形,要他的命也是轻而易举。   叶清璃的事牵连甚广,绝非是只是谢长渊的手笔。   能镇得住益州王,又能让太后自顾不暇的,只有太子。   太子的实力,不可小觑。   但……叶清璃肚子里的孩子……   ------   《淮南子·天文训》曰∶“霜降加十五日斗指号通之维,则秋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草木毕死。”   翌日,是为立冬日。   一大早,永定侯府阖府挂上白布,并对外发了讣告,同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成婚才一个多月的世子夫人,突然染恶疾逝世。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京城,众人无不惊讶又唏嘘。   而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成了上京城内,待字闺中的贵女眼中炽手可热的鳏夫。   卯时,上京城西市,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随一个商队出城。   车内的夹层内躺着一个用粗绳缚住全身,巾帕堵住嘴的昏睡的年轻女人。   赶车的车夫着粗布衣衫,其虎口的老茧却说明他是个练家子。   而同时,西山太子府,一名著黑色劲装的暗卫,骑一匹快马,带着一封密信,往益州而去。   ------   永定侯府的报丧让众人无不叹惋,但另一则消息更是震得整个上京城抖三抖。   今晨,一道圣旨由皇城颁出,送往西山太子府。   圣上龙体欠安,命太子封湛行监国之权。   朝野震动。   几年前,萧太后支持太子,从圣上手中夺权;而今日,圣上又支持太子,同萧太后对上。   真是风水轮流转。   而原本是太后,圣上同太子的三方博弈,如今圣上直接对太子放权,局势是一边倒,太后也回天乏力。   朝臣对此局面也似乎早有预料。   太子封湛不同于寻常储君,太子实权在握,又哪能轻易被人左右。   原定于今日,由圣上率三公九卿大夫赴上京城北郊的迎冬仪式,改由太子代圣上出行。   按照惯例,以冬与五方之北、五色之黑相配,祭黑帝玄冥,因而仪式上,车旗服饰皆为玄黑。   太子封湛头戴金冠,着金线绣五爪金龙玄色锦袍,身披黑色大氅,亲临北郊六里处主持仪式。   而后太子在太子府赐群臣冬衣,大加赏赐,命抚恤孤寡,以安社稷。【1】   当日,太子封湛在太子府重新召见朝臣,一道道政令由太子府颁出。   首当其冲的是,太子命取消太后寿安宫被先帝特许私设的小朝廷。   并对外宣称,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太过劳累,自今日起,于寿安宫静养,谢绝见客。   换言之,太子软禁了萧太后。   朝中不乏有反对的声音,但很快被大流的浪潮淹没。   太子此番动作,丝毫没留情面,听说萧太后在寿安宫砸了一屋子的名贵古玩,但也是无可奈何。   满朝上下都知道太子是为何,他们只希望不要殃及池鱼。   但紧接着朝堂上更是大换血,太子大刀阔斧地整顿朝纲,当然也是剔除异己。   这一场朝堂的大清洗,意味着萧太后彻底退出朝局。   满朝上下也都明白,太子虽曾得益于萧太后,但此次萧太后不义在先,太子动手,情有可原。   太子是正统储君,请萧太后退居幕后也无可指摘。   朝中上下的人员变动,连南衙禁军也没有例外,一位副统领卸任,抽换两万军士,在如此短的时间处理完毕,更像是准备已久。   值得一提的是,右相秦文正,因屯粮一案,被府中秦四爷牵连。   秦四爷被定罪,流放岭南垦边两年。   而对秦相的处置地还算轻,仅罚俸三年,小惩大诫。   有不少朝臣都在猜测太子通昭仁郡主的关系,觉得这是太子在给昭仁郡主府面子,但秦相却是有苦说不出。   谁又知道,秦相府现在最缺的就是银钱,罚俸,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有人被惩戒,另有人被嘉奖。   原工部尚书因处理水患不力,被撸了官职;而工部侍郎秦文轩,治水有功,擢升一级,被提拔为现任工部尚书。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子私库开仓放粮以赈灾,命大理寺严查漕运贪腐,并命工部加紧治河,早日恢复运河漕运,同时命徐州季家立刻将江南漕粮由海路运至上京。   而也就是今日,余庆丰终于松口,向工部捐资一百万两白银,兴修水利。   户部尚书杜贤很是感慨,他同二皇子满朝游说,也才募集到一百来万两白银的捐款,如今,居然单余庆丰出手就那么大手笔。   而满朝都门儿清,这不只是余庆丰财力雄厚,而是昭仁郡主选了立场。   ------   西山,昭仁郡主府。   秦烟正待入眠,外间传来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不多时,被衾被掀开一角,男人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秦烟被封湛从身后环住。   封湛用干净的下巴在秦烟颈边蹭了蹭,低哑着嗓子道,   “秦烟,孤何其有幸。”   秦烟有些痒意,动了动身子,并未搭腔。   片刻后,身后的男人再度开口,嗓音低沉醇厚:   “册封太子妃的圣旨,会在孤的千秋庆典上颁布。”   “秦烟,你准备好了吗?”   秦烟闻言,在封湛怀中转过身,面向身前的俊美男人。   她一只手抚向封湛坚硬的胸膛,指尖慢慢往下划去,饱满润泽的红唇贴向封湛微抿的薄唇,嗓音魅惑:   “殿下,你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迎冬仪式,“按照惯例……以安社稷。”改编自《二十四节气知识全书》第302页。 第100章第100章   上京城南,一所破败的宅子。   正屋的大门紧闭,屋中干燥的灰尘味道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腐朽气息。   污迹斑斑的地上,跪坐着一个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口被一团布堵住,正在极力挣扎的妇人。   妇人衣着花哨艳俗,衣料廉价,面上的厚重妆容也掩盖不了岁月刻给她的痕迹,这是个被生活磋磨过的女人。   一名著黑色劲装的男人上前,伸手取下蒙住妇人眼睛的黑布条,女人瞬间停止了挣扎。   女人试图睁眼,但长时间的黑暗让她不能迅速适应突然的光亮,哪怕屋中的光线较为昏暗,她仍因眼睛的刺痛,无法完全将眸眼睁开。   她闭眼,又睁眼,反复几次后,才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亮。   待她仰头看清了立在她面前的两名黑衣男人,女人反射性地往身后一缩,扭着有些粗壮的身体挣扎。   “唔……唔……”   一名黑衣人走至女人面前,半蹲下,冷冷开口:   “警告你,不要吵闹。”   黑衣人伸手扯掉堵住妇人口中的布团,女人的求救声立马响起,   “救命啊!来人呐,救命……”   “啪”的一巴掌,女人摔向一旁,同时也止了口中的惊叫。   男人一手将女人提起,让她重新正起身,再次警告道:   “闭嘴。”   女人左脸微微肿起,连连点头,而后小声地哀求道:   “你们,你们不是说放我回去的吗?你们又绑我来作甚,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千真万确,我发誓,若有隐瞒,我天打雷劈。求求你们放了我……”   “把你之前说给我们的事,重新再说一遍。”黑衣男人冷声道。   “我说,我说。”女人连声道。   女人瑟缩着身子,微微有些抖,此时她已看清周遭的环境。   在这个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她前面几步之外那道帘子后,似乎还有一个男人,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那个男人脚上登的黑靴。   她明白,这些人让她再说一遍的那事,是说给帘子后那人听的。   女人没敢过多犹豫,说一遍是说,说两遍也是说。   她畏惧这伙人凶残,当初那么多年前的过往,都查到她身上,她不敢不从。   女人思索片刻,可是絮絮述说,   “奴家名叫花玲,也有恩客叫奴家玲儿……”   “嘭”的一声,是一个黑衣男人一脚踢向身旁的椅子。   女人身体抖了抖,重新开口:   “奴家,奴家在千水长廊的花名叫花玲,奴家的本名叫做,叫做牛菜花。”   “奴家原籍荆州善郡定陶镇……”   “说你同秦四爷什么关系。”男人不耐地冷声打断女人的话。   “秦四爷……”女人面上缓了缓,   “奴家曾是四爷的姬妾,奴家同四爷是在千水长廊相识,四爷待奴家极好,奴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恩客,许是喜欢奴家这把好嗓子,四爷还替奴家赎了身,四爷他……”   “说你为何从秦四爷那里离开。”男人打断女人跑偏了的回忆。   花玲余光瞥了一眼帘子后的男人,   “四爷将我赎回去后,每晚都宿在我那里,当然也是一番温存,四爷啊……”   “嘭”,又是一声,那名黑衣人又踢了一脚椅子,似是已很不耐烦。   花玲身体又颤了颤,接着说道:   “那也是一个冬天,奴家记得很清楚,那夜四爷没来找奴家,奴家有些受不住,这女人哪,一旦尝到那滋味,也同男人一般,会上瘾的……”   触到对面男人冰冷的目光,花玲赶紧转了话头。   “我起身寻去四爷那里,在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女人进了宅子,那女人用一身斗篷裹住了全身,但我哪儿分不出啊,那走路的姿态,那身形,铁定是个女人。”   “女人进了四爷房里,还关了门,门外守着下人,我没见着屋子里的情形。但我知道,四爷有新欢了。”   “我没有吃味,男人嘛,哪儿能指望他们一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我只希望四爷能偶尔来来我这儿。”   “但接连几日,四爷都没来,但我每日都会看见那个裹着斗篷的女人,去四爷的屋子,还是白日里来,待两个时辰就会离开。”   “我就明白了,白日里,还兜着斗篷掩人耳目,这铁定是偷情呢。”   “四爷那活儿厉害,寻常男人不能比,那位,指不定是哪个官家夫人,自家老爷不行,偷着出来尝尝滋味。”   “后来,有一夜,那女人又来了,守门的下人不知为何离开,我见机会终于来了,我也是好奇,赶紧过去,一推门,门竟然没栓,我估摸着是四爷的情趣,不栓门才更刺激呢。”   “我推开一点门缝,果然啊,床榻上赤条条叠着两段身子,正在翻云覆雨,榻上的情形尤为激烈,看得我心痒痒,四爷都没对我那么勇猛过,果然是偷的更让男人亢奋呢。”   “这回我还看到了那女人的脸,那女人我见过一次,她来过四爷这里,不过是白日里,在正厅谈生意。”   “你们猜是谁?哦,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女人又撇了一眼帘子后的那双黑靴,继续道:   “是当朝右相,秦相爷府中的贵妾,宋眉。”   话落,一帘相隔之后的那张椅子上坐着的男人,面色黑沉地骇人,紧扣住椅子的双手,青筋暴起。   花玲的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   “我不敢待太久,只看了几眼,就赶紧回去了。”   “第二日,那女人又来了,她似乎胆子更大了些,进了院子,她便放下了兜帽,这回我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秦相府那个宋眉。”   “四爷亲自出来迎那个女人进门,四爷揽着那女人的腰身,我一见宋眉那细腰的轮廓,再看看我自己的腰,自己似乎是没人家的弱柳扶风,难怪四爷喜欢地紧。”   “啧啧,听说这宋眉已经生过一个女儿,这生过孩子的女人,还这么有行情。”   “四爷可是秦相的四叔啊,这偷情,还偷到自家侄子头上了,还是位高权重的相爷。”   “这我便服气了,那滋味,可不必再我身上的得劲?”   “我见四爷的心思都到他那侄儿媳妇身上去了,而且这么大一桩丑事,我住在那宅子里,指不定哪天四爷怕东窗事发,将我灭了口。”   “我给四爷说我害了痨病,让四爷放我离开。”   “四爷心思不在我这儿,但可能对我还有几分情意,给我一笔钱,就放我走了。”   “我拿着那笔钱,去了豫州。”   当然,花玲又入了花街柳巷,重操旧业。   花玲这话头一上来,就收不住,继续说道:   “后来听说,宋眉还生了一个儿子,秦相爷可宝贝了。”   “也不知宋眉那个儿子,是秦相爷的,还是四爷的。”   “那秦相爷也是可怜……”   ------   黑衣男人转身进了帘子后,向坐在椅子上的锦袍男人道:   “相爷,还有什么要问吗?”   跪坐在地上的花玲瞪大双眼,她似乎听见那人唤了一声,“相爷……”   莫不是……   花玲就着仍被绑着的姿势,当即向地上磕着头,   “相……老爷,老爷,我没对别人说过,一次都没说过,就算我说,这谁信哪,这事儿我保准儿烂在肚子里。老爷……”   帘子后的锦袍男人起身,一步步走了出来。   花玲没有见过秦相,但她在风月场上,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她心能确信,面前这人,应是非富即贵。   秦文正看脚下的女人,冷声开口:   “将这人留下。”   黑衣男人顿了一下,不过主子交代了,这事儿他们不参与,让秦相自己看着办。   男人颔首,带着人离开。   屋子中只剩了秦相,和地上的女人。   花铃仰头看着这个气质儒雅,但神色冷厉的男人。   她人老珠黄,姿色不再,花玲可不会异想天开觉得这个男人是看上了她,要同她云雨一番。   花玲被男人冰冷的眼神看得全身直冒冷汗,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男人收回眼神,抬步出去。   不多时,另一个像仆从的人进来,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巾帕。   花玲瞪大双眼,不待她反应,男人快步过来,将巾帕捂住花玲的口鼻。   “唔……唔……”   花玲挣扎了几下,就双目圆睁,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张全取回手帕,见女人唇百边开始淌血,张全伸手试了试女人的鼻息,而后起身出门。   ------   秦文正立在门外的廊下,看着院子中的一片萧索的景象,心中寒凉。   张全出门走到秦相身侧,   “相爷,人没了。”   秦文正姿势没变,冷冷道:   “处理干净。”   “是,相爷。”张全躬身道。   对今日所见所闻,张全也是很是极为震惊。   张全心中一叹,这么多年,难保这个女人已将此事告诉了旁人,此时了结她,也不过是相爷勉强拿她撒个气。   不知往后府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   秦文正出了那所破落的院子,抬眼看了天色。   今日天气阴沉,索性还没下雨,但也没有一丝暖意。   秦文正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向北,驶往大理寺。   今日大理寺的大牢,会发出一批押往岭南的犯人,这里面,也包括秦四爷。   秦文正到达大理寺时,正好碰上押送的队伍准备出发。   队列里带着镣铐的秦四爷,一眼见到下了马车的秦文正,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想要冲过去呼喊道,   “文正,文正……”   秦四爷被押运的官兵拦住,领头的军士认出了秦相,当即走到两三丈之外的马车处行礼:   “秦相爷。”   秦文正颔首,朝押送队列那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递向面前的军爷。   “相爷,这……”   这位军士其实明白,犯人的家属向他们打点茶水钱,是惯例,而他们也都是笑纳了,上头也不管他们收这点辛苦钱。   秦相对面前人道:   “给兄弟们添点冬衣,这么远的路程,一路辛苦。”   “我代兄弟们谢过相爷。”那个军爷躬身双手接过荷包。   秦文正又看了秦四爷一眼,对面前的军爷道:   “秦四爷,是本相的四叔,他经此一遭,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他极可能会想不开,路上遇上江河,经过悬崖,路过毒瘴,你们多看着点。”   “假如四叔真的没了,劳烦你们给他置办一副好一点的棺材。”   “是是是,相爷。”那个军爷连连点头。   秦文正双眸微眯,盯着面前的军士,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相爷……”那个军士连声道。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震惊地抬头,同秦相一双冰冷的眸子对上。   军士心中一惊。   这……   他们时常会收到犯人家属的打点,里面不过就两种意思,要么活,要么死。   秦相爷的意思是……   ------   秦文正满意地看着军士的表情变化,抬步越过他,走向秦四爷,在离秦四爷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秦四爷见秦文正终于过来,痛哭流涕,   “文正,文正救我,我错了,四叔错了,四叔对不起你,四叔对不起你,文正……”   谁也不知道,秦四爷这声对不起,说的是败光了秦文正的家业,又还是睡了秦文正的女人。   秦文正冷冷看了秦四爷一眼,没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待秦文正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那个官兵打开锦囊,里面竟是一包金叶子。   他此刻万分确信,秦相爷,就是那个意思……   这是……   买命钱…… 第101章第101章   上京城,秦相府。   宋眉坐在菱花镜前,身旁的李妈妈为她梳着发。   她看着镜中带着愁容的自己,心中更是烦乱。   自从府中没了生意上的进项,相爷又被罚了俸,府中日子不太好过,虽说不似贫寒人家那般拮据,但较之前的情形,甚是缩手缩脚。   没了往常那般挥霍度日,只能缩紧裤腰过日子,变卖了一些扬州的产业,才勉力支撑。   张管家还转告说,相爷的意思是遣走一些不必要的下人,府中一切从简。   让如今还在掌家的宋眉,更是难为。   之前宋眉出手大方,给府中下人打赏不少银钱,那些下人对她也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地交口称赞。   而如今,宋眉打赏的次数少了,每次也没几个钱,那些下人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只说宋眉抠门小气,背地里开始乱嚼舌根。   宋眉不止一次地听到有背地里的闲言碎语,说她是非,就连十几年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了。   说现在的秦夫人宋眉曾经是大小姐的西席先生,使了下作手段爬了相爷的床,导致夫人沈氏带着大小姐离府,宋眉上位。   这些污言秽语,听得宋眉火冒三丈,连番收拾了好几个下人。   宋眉俯身凑近铜镜,似乎眼尾又添了几条细小的纹路,宋眉不悦地撇开脸,起身。   此时,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   “相爷。”   宋眉心下一喜,这几日相爷都晾着她,相爷终于来看她了。   下人打起帘子,秦文正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你们都出去。”   丫鬟婆子应声离开,下了帘子,带上门。   “相爷。”宋眉又唤了一声,   “妾身给相爷捏捏肩?”   秦文正只是冷眼看着宋眉,未发一言。   宋眉走近几步,至秦文正身前,柔声开口,   “相爷……啊……”   秦文正突然用力攥住宋眉纤细的手腕,面上出现从来没有过的凶狠。   宋眉吃痛,惊叫出声,   “相爷……”   秦文正眼神中像是淬着寒冰,他用力将宋眉往一旁的榻上一摔,任宋眉的后腰撞上榻沿,而后跌下冰冷的地面。   “啊……”   宋眉腰部剧痛,惨叫出声,而秦文正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   外头的婆子丫鬟只当是相爷和夫人的情趣,没有做声。   秦文正俯视着眼中带着水汽的宋眉,此时面前的宋眉已激不起他丁点的恻隐之心,这个女人给他带了那么一顶帽子,还瞒那么多年,那两人还合伙将他的产业败了个干净。   秦文正一想到这些,心口就像被揪地生疼。   秦文正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   “你同秦四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眉一手扶着腰,撑着地勉强坐到榻上,闻言,她满面震惊。   “相爷,您怎么这么说?相爷不信妾身?”   宋眉抽出一方绣帕,掩住脸面,竟伏在榻上小声啜泣起来。   秦文正看着宋眉,不为所动,   “秦念也不是我的女儿?”   宋眉猛然抬头,   “怎么可能,念念她……”   “所以,只秦泯不是我儿子?”秦文正追问。   宋眉身体震了一下,以手握拳,捶在榻上,哀声哭泣,   “相爷,念念和洺儿都是相爷的亲骨肉啊,相爷要怀疑妾身,妾身投了井便是……”   秦文正心中厌烦,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就是他当初鬼迷心窍同她扯上,让沈时英出走的女人。   ------   秦相转身大步出去,在院中碰上急急忙忙进来的秦洺。   秦洺见自己父亲,身体一肃,立马规规矩矩给秦相行礼:   “父亲。”   秦相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秦洺的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   很遗憾,这张还不算长开的脸,看不出是像秦文正自己,还是像秦四爷。   秦洺看着自己的父亲道:   “父亲,我听说母亲这几日茶饭不思,形容憔悴,我特地来看看母亲,父亲也是来看母亲的?”   秦相眼神冰冷,默不作声。   秦洺习惯了自己这位父亲一贯的严肃冷漠,对此也没多在意。   他突然想到什么,   “父亲,您可见过了我给二姐的新婚贺礼?那是我写的一幅字。”   “待长姐成婚,我也给长姐写上一副字。”   “长姐那么厉害,她什么都不缺,兴许会觉得我的字有趣。”   “长姐好作画,要是我能有幸给长姐的画上题字,那……”   秦洺突然察觉面前的父亲面色越来越不好,他觉得父亲是不是嫌他太过聒噪,秦洺住了口,躬身道,   “父亲,我先去看母亲了。”   秦洺向旁边跨了一步,快步离开。   秦文正痛苦地闭目,终究还是没回头。   那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啊。   秦文正抬步离开。   ------   秦洺进屋时,宋眉已止了声,收拾了心情,只是神色还有些哀戚。   她没想到,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让相爷怀疑了四叔,怀疑了洺儿。   但只要她咬死不松口,相爷就不能确认洺儿的身世,如今只能这样。   “母亲。”秦洺刚唤了句,外头下人通报:   “夫人,二小姐归宁,已进了府。”   “二姐回来了?”秦洺欣喜道。   宋眉立马吩咐下人:   “让二小姐过来。”   “我去看看。”秦洺快步出去。   宋眉让张妈给她打一盆水,净了脸,整理了下仪容。   宋眉刚收拾完,外头下人的声音响起,   “公子,二小姐。”   声落,秦洺和秦念抬步进来。   “母亲。”秦念对宋眉福了一礼。   宋眉却见只秦念一人,没见姑爷贺霄,宋眉脸色变了变。   “念念,姑爷呢?”   秦洺也好奇地看向二姐秦念,方才他就想问了,但他这个弟弟,也不好开口。   秦念淡淡开口:   “兵部指派贺霄立马去朔北,说是太子府下了急令。贺霄这几日就会出发,正在忙着做准备。”   宋眉面上不太好看,她张了张嘴,但有些女人间的话,当着洺儿说不太方便,宋眉话头一转,   “洺儿,你先回去,我同你姐姐说会儿话。”   秦洺也甚有眼力见,立马告辞,   “母亲,二姐,你们说话,我先回去了。”   秦洺离开侯,宋眉牵着秦念坐在榻上,就是那张她方才俯在那上头痛哭的软塌。   宋眉担忧地看着秦念道:   “这才新婚就走……”   “念念,贺霄待你如何?”   秦念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他?我和贺霄这般开始,还能如何?”   “新婚夜,贺霄就去了他那侍妾那里。呵,那女人怀孕了。”   “之后贺霄也都宿在那侍妾那里,自成婚后,我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贺霄。他来警告我,叫我不要动那女人。”   宋眉眉头皱地越来越紧,心中也越发忧虑,   “如是那女人生了儿子,贺家那边……”   秦念轻笑,   “我为何要动她,那女人生的孩子,也唤我一声嫡母,我要是要过继过来养,也是可以的。”   “生了儿子又如何,那女人如此低贱的身份,料他贺霄也不敢做出那般宠妾灭妻的事来。”   秦念没说的是,新婚夜第二日,她就查清楚了贺霄那个侍妾的身份。   贺霄也没刻意瞒着,那女人居然是曾经的户部尚书的嫡次女,如今千水长廊的头牌花魁,南絮。   秦念听说过贺霄心仪安府那位大小姐安颜夕多年,贺霄怕不是爱而不得,转而娶了那南絮,难为贺霄还帮南絮去了贱籍。   秦念也没打算好好同贺霄过日子,他爱纳多少姬妾,都是他的事,只要不影响她嫡妻的身份。   秦念也没打算给贺霄生孩子,吃那个苦,担那个罪。到时候,把侍妾的儿子过继过来便是。   宋眉对此事也无法,她想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秦烟送的那些铺子庄子,贺家怎么说?”   秦念不想谈这些,几句话敷衍过去,   “没人提这事儿,我也没这个脸去问。”   宋眉握住秦念的手,紧张地叮嘱道:   “念念,你可得守好你的嫁妆。”   秦念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宋眉又想到什么:   “那贺府的掌家之权呢?贺尚书的夫人早逝,如今掌家的理所应当是你这长房儿媳……”   “母亲。”秦念打断了宋眉的话。   “贺府早做了安排,轮不到我。”   宋眉……   没钱,没权,没男人……   念念这婚事……   秦念默了一瞬,轻声开口:   “听说,谢世子的夫人,没了?”   宋眉……   念念这是……   宋眉急急出声:   “念念,你可不要做傻事,要是婚后失了名节,那……”   宋眉止了声,她当即想到了自己……   秦念没有答话,只是默坐着,心思已不知飘向哪儿去了。   ------   今日还有另一个回娘家府上,如今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   安颜夕在自己曾经的闺房中默坐了良久,曾经那些年的那些少女心事,一幕幕不断在脑中闪现。   安文京回府时,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立马去了安颜夕的院子。   “颜夕。”   安颜夕怔怔抬头,   “兄长。”   安文京正准备问问颜夕近况,安颜夕却先一步开口:   “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成婚了?”   安文京闻言立马皱眉,颜夕,还没放下?   安颜夕垂眸,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我猜得不错,在太子殿下生辰的千秋庆典上,就会定下来,是不是,兄长?”   安颜夕重新抬头,固执地想要从兄长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此事,安文京的确清楚,他们的父亲,大学士安世凤,同时又兼礼部尚书,有些事情,已经排上了日程。   因而安文京不仅知道在千秋节,会颁布赐婚太子妃的圣旨,安文京还知道那道圣旨上,太子妃的名字。   安文京很失望,颜夕居然还惦记着这事,颜夕已经成婚,这像什么样子。   安文京开口,却没回答安颜夕的问题,   “你和世子,相处地如何?”   安颜夕复又垂眸,   “他待我很好。”   闻言,安文京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人各有命。”   安文京这话,是对安颜夕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安颜夕苦笑,人各有命……   封肃北,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而安颜夕也只能庆幸,也还好是他。   毕竟封肃北爱慕了自己这么多年,才能对自己礼待有加。   她和封肃北自成婚到现在,都没有圆房。   新婚夜,他们连合卺酒都没有饮,封肃北只让她好好休息,就独自离开。   安颜夕明白,封肃北是尊重自己,要给自己留时间。   这样也好,至少,封肃北是真心待自己。   ------   上京城西郊,玉泉山,大觉寺。   封肃北今日在太子府同太子谈完公事,太子立马转去昭仁郡主府。   封肃北趁着回城之前的一点空隙,上了玉泉山大觉寺,准备寻云净大师说个禅,其实也就是唠个嗑儿。   封肃北刚拐过大师的院角,他正准备踏入大开的院门,忽闻院中似乎大师在同一女子对谈的声音。   封肃北不便打扰,停了步,正准备先离开,但里面的几句对话,却让封肃北止了转身的动作。   院中两人声音不算太大,但封肃北耳力不错,因而听得一清二楚。   “今人解经,如一盏酒,这一人来添些水,那一人来添些水,次第添来添去,都淡了。”   “大师,难道不是佛义原浅,只因解的人多了,次第修补增添,味才浓了?”【1】   “施主,妙哉。”   “大师谬赞。佛语说,不能想,一想就错了。那究竟是太浓,还是过淡,又有何妨呢?”   而后是大师爽朗的笑声。   透过院墙的漏窗,封肃北看向院内那道披着素色披风,在一方石桌前,坐在坐云净大师对面的,那道女子的纤瘦背影。   封肃北微勾唇角。   这女子,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说:   【1】“今人解经……味才浓了?”非作者原创,来源不详。 第102章第102章   “咚……咚……咚……”   大觉寺内,悠长的晚钟声响起,已是申时。   云净大师对面的女子缓缓起身,向大师福了一礼,   “大师,今日叨扰了。”   云净大师单掌竖起,置于胸前,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女子转身的瞬间,封肃北看清了她的容貌。   这名女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的花季之龄,虽还没长开,但也看得出其姿色不俗。   最让封肃北惊讶的是,女子周身沉静得近乎老成的气质,同其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这是个极其聪慧且心智成熟的女子。   能进大觉寺的,只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   看女子的发饰,她应该是哪位朝臣府中的闺中小姐。   不过,封肃北确信,此人,他从未见过。   今日偶然间听见的这几句对谈,已让封肃北不枉来此一遭,便也没了再找大师说禅的心思。   封肃北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秦琳踏出院门时,正好瞥见了一抹身着靛青色锦袍,高大颀长的男子离开的背影。   秦琳眉头微蹙,而后带着小丫鬟向另一方向而去。   ------   封肃北转去了大觉寺后殿,在几株菩提树下立了片刻,待凉风渐起,封肃北出寺门,下山。   封肃北在摇晃的车内一手撑头,一手搭在膝上,手中盘中一串迦南念珠,闭目休息。   车架拐上官道后不久,突然停住。   坐在车前的随从林述转头向车内禀道:   “世子,前方好像有辆马车坏了,挡了道,他们正在移车,世子稍等片刻。”   “嗯。”封肃北姿势未变,依旧是在闭目休息。   官道原本足够两车并行,但秦琳的车坏地突然,横在了道中央,因此才造成短暂的阻塞。   秦溪秦琳出行,她们的母亲祝氏都会派十来个高大健壮的护卫跟随,此时,这些护卫也充当了挪车的苦力。   不多时,坏了的马车被移至道旁,封肃北的车继续往前。   秦琳此时已下了车立在路旁,她身侧的小丫鬟带着颤音,紧张道:   “小姐,可有伤到?”   秦琳看着脸都皱成一团的小丫鬟,轻声安抚,   “没事。”   车内本闭目假寐的封肃北突然睁眼,   这个声音……   “停车。”   车前的林述听见世子的吩咐,当即勒住缰绳,让马车停下,马车前后的二十骑亲卫也勒马停住。   随后,一只修长的大手,掀开一侧车帘。   封肃北向车外看去,他一眼就捕捉到立在路旁的那名披着素色披风的女子。   是她……   女子此时也恰好抬眸,一双清冷淡然的眸子,同封肃北的深邃眼眸对上。   封肃北的视线定在女子的脸上,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不过片刻,车帘重新被放下,遮挡住了车中男子的复杂神色。   “走。”封肃北沉声开口。   林述以为自家世子是准备帮那辆马车一把,或是将那位小姐请上车,捎一程。   忽然听见世子的吩咐,林述愣了一瞬,却还是立即一抖缰绳,马车离去。   ------   “小姐,他们就这样走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帮我们……”   小丫鬟对着离去的马车惊讶又不满地小声嘀咕。   秦琳收回视线,秀眉微拧。   在上京城走动,必须熟知各世家大族的标志,以免开罪贵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那辆车的徽记,是端王府。   车内那名男子的靛青色锦袍……   是方才大觉寺内的那道背影?   如若她猜得不错,那人是端王府世子。   秦琳将视线转到正在修车的那群护卫,淡声开口:   “别人帮你,是情分,而不是本分,我们有什么立场责怪他人。”   “况且,只是陌生人,连情分都算不上。”   小丫鬟哑然,但,天色越来越晚,这荒郊野岭的,且这车修得也没有丝毫进展。   一炷香之后,随着一阵凉风吹过,纷扬的雨丝随着寒风洒下,小丫鬟立马回车内取出伞来,给自家小姐撑住。   “怎么办啊小姐,下雨了。”   而此时官道上已久无经过的行人或马车,一名护卫快步过来,   “小姐,这车怕是修不好了。小姐,往北二里处,是昭仁郡主府,要不,小的去找人帮忙?”   秦琳蹙眉,昭仁郡主府?   她们同那位郡主大姐姐并没有走动,大姐姐也向来冷心冷情,可不是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秦琳看着天色,因雨来的缘故,天幕似乎提前降了下来,离天色黑尽,也用不了多久了。   不管是进城还是返回寺中,路程都已太远。   这样看来,郡主府,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但,以她的身份,不能只让下人过去。   “车留下,我们走。”   秦琳吩咐了一句,而后就着小丫鬟撑着的伞,抬步往北边的昭仁郡主府而去。   ------   车内盘着念珠的封肃北,脑中不断萦绕着方才那女子的话语,   “不能想,一向就错了……”   封肃北口中喃喃,   “的确是妙。”   车前的林述敏锐地察觉自家世子似乎对方才那位小姐有些兴趣,他试探着开口:   “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查查方才那位小姐的身份?”   封肃北手上盘念珠的动作一停,眸眼微睁。   片刻后,封肃北沉沉开口:   “不必。”   车前的林述当即闭了嘴。   是了,世子好不容易才娶到爱慕多年的安大小姐,正在兴头上,又怎么会在此时同别的女人有牵扯。   而封肃北清了清思绪,将那名女子的身影从脑中强行抽离。   只是有趣而已,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弄个女人出来,徒惹大学士府不快。   此时,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向车篷,下雨了。   封肃北皱眉,伸手掀开车帘,透过越来越重的暮色,隐隐可见外面绵密的雨丝,且这雨势,似乎越来越大。   封肃北放下车帘,轻叹一声,沉沉开口:   “停车。”   而后,这队人马调头而去。   ------   封肃北在脑中措着辞,第一句话,该怎么同她说。   她是否不会同意和自己同乘一架马车?   自己应该下车上马?   自己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外头林述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封肃北的思绪。   “世子,人不见了。”   封肃北倏地掀开车帘,方才的路旁,只剩下一辆马车,哪有半分人影。   两名亲卫前去查看后回来,   “世子,车中无人,这个天色,又有雨水掩盖,属下看不出有无打斗的痕迹,许是去寻地方避雨了。”   封肃北看着外头越来越晚的天色,面色黑沉。   避雨?   一个弱女子,一个小丫鬟,和十几名高大健壮的护卫?   大晚上的,避雨?   “给我找。”封肃北冷声道。   “是,殿下。”   护卫立马分别去寻人。   一炷香之后,护卫都陆续回来,   “世子,没找到。”   封肃北端坐车中,一身冷气。   “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找。”   “是,世子。”   林述看了眼天色,向车内道:   “世子,可先去太子府等消息。”   “嗯。”片刻后,车内响起封肃北的声音。   马车和余下的几骑亲卫,往北去往太子府方向。   ------   昭仁郡主府。   方才封湛有紧急公务,回了太子府,而秦烟去往书房处理公事。   书房,待秦烟看完各地的消息,纪南风问道:   “主子,之前为打算离京,在西北那边做的准备,可还要继续?”   秦烟默了一瞬,淡声开口:   “继续。”   纪南风眸中微讶,他以为,主子同太子即将定下来,主子会将重心转移至上京,竟然还是……   秦烟红唇微掀,淡淡地补了一句,   “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   秦烟看向窗外,她眸光清凉,丝毫不似寻常陷入爱情的女子那般模样。   她选择同皇室沾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要给她的人留后路,当然,也是给她自己留后路。   纪南风看着秦烟,心中有些酸涩,也有些心疼,她竟连在情爱中,还要如此理性自持。   “是,主子。”   纪南风刚准备离开,沈淮进来,   “主子,工部秦尚书,也就是主子的二叔府上的琳小姐,从大觉寺回城的路上,马车坏了,想要借府中避雨。”   秦烟思索一瞬,秦琳?   是那对双胞胎的妹妹?   “淮叔,你去安排。”   “是,主子。”沈淮领命离开。   秦烟翻了两页书,正准备起身,门外响起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声落,封湛从外头带着一身凉意步入书房。   宋执随后端了一垒奏折进来,放到了秦烟对面那张书案之上。   宋执试着提醒道:   “殿下,您还没用膳。”   封湛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秦烟。   秦烟视线从封湛的一张俊脸,往下,停在封湛精瘦腰身的玉带处。   “殿下可是饿了?”   封湛眸色一暗,   “孤的确饿了。”   秦烟勾唇,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又有几分挑衅,   “先批折子?”   封湛喉结微滚,往前走向秦烟的方向,嗓音低哑,   “先喂饱孤。”   宋执垂头退了出去,将书房的门拉上,同沈莹像两个门神,一左一右立在书房外。   沈莹疑惑地问向宋执:   “太子殿下可是要传膳?”   宋执无奈地看了沈莹一眼,   这傻丫头……   ------   沈淮给秦琳安排了一间雅致的客房,见秦琳衣衫被雨水淋湿了些,让府中侍女给秦琳和她的小丫鬟各备了一套新衣,然后命侍女给秦琳备上浴桶。   秦琳向郡主府借了一匹快马,派随行护卫回城给秦府报信,让秦府派车来接她。   客房内,小丫鬟伺候自家小姐沐浴,但眼珠子不停打量客房中的物件,啧啧赞道:   “小姐,这郡主府可真是气派!”   小丫鬟看回自家主子,   “小姐,从前听说昭仁郡主不近人情,但今日看来,郡主还是挺热情的。”   秦琳却是能掂清自己的斤两。   她们这位大姐姐,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她只是高门贵女,刻在骨子里的修养。   待秦琳沐浴结束,换上干爽的衣服,郡主府的侍女端上精致的晚膳进来。   秦琳叫住侍女,   “劳烦向郡主通报一声,我想当面感谢郡主。”   侍女愣了一瞬,   “琳小姐,主子这会儿,不方便见客,琳小姐可能要等到明日。”   秦琳正准备说她今日就会离开,想让侍女代为转达谢意,此时她派回去报信的护卫回来,   “小姐,夫人说,让小姐今日在郡主府叨扰一晚,明日夫人会携礼拜访郡主,届时一同回城。”   秦琳蹙眉。   母亲,要做什么?   ------   工部尚书秦府。   主母祝氏正在府中库房小心地挑挑拣拣,她身侧的桌案上已摆着好几个锦盒,里面都是上好的玉件。   祝氏出身商户,在京中算是身份低微,之前秦文轩还只是工部侍郎时,祝氏和她的一双女儿几乎不会出席官眷的宴席。   但如今,秦文轩突然被擢升为工部尚书,有些场合,她们却不得不去。   但祝氏一直忧心因自己的出身,会耽误自己的女儿,祝氏思来想去,她能寻求帮助的,只有昭仁郡主秦烟。   她只能指望着秦烟稍微念着自己与秦烟母亲沈时英那几分交情,稍微照顾着点自己的女儿。   特别是这大女儿秦溪,脑子不太够用,怕是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祝氏看了一眼坐在一个木箱子上嗑着瓜子的秦溪。   “你们父亲遭此大罪,在扬州染上疫病差点丧了命,如今又突然被提为尚书,这大起大落的,我心中不踏实,我让你们姐妹俩去大觉寺给你父亲祈福,怎么就你妹妹被困在路上,你怎么回来了?”   秦溪撇撇嘴,   “阿娘,您还不知道我,寺庙里我哪儿待得住啊。”   祝氏叹了一声,转头继续挑着物件。   “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昭仁郡主府接你妹妹。”   秦溪停了嗑瓜子的动作,   “阿娘,这是给大姐姐送去的?”   祝氏立马回头:   “记住,要称呼昭仁郡主。”   “哦”,秦溪吐了吐舌头。   祝氏手上的动作没停,口中嘀咕道:   “我这两日就在琢磨着这事儿,准备去郡主府拜访,择日不如撞日,去接你妹妹的时机,正好。”   “我打听到秦烟的喜好有三样,一是好画,而是玉器,三是美男子。”   “就我这水准,画是算了,玉器我们倒有一些。”   “听说秦烟和贺府大公子曾经在红绡坊争过一个小倌,我特意去寻了几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准备给秦烟送去。”   “你父亲还以为我是要给他带帽子,这可冤枉大了去了,好不容易才说服你父亲信了我。”   “但外头说,秦烟同太子关系不一般,似乎还有可能成为太子妃,这美男子是不敢送去了。”   秦溪一边嚼着瓜子儿,一边插言道,   “那就背着太子殿下送啊,人都找了,多可惜啊。”   祝氏顿了一下。   “那咱明儿先去探探?”   母女俩四目相对,同时点了点头。   不知情的秦烟……   不知情的太子……   作者有话说:   秦琳,在第七章 第103章第103章   近日,礼部在筹备太子生辰千秋庆典的同时,也在为太子纳妃的相关事宜做准备。   消息不胫而走,满朝上下人心浮动,皆在猜测太子妃究竟会是哪府的千金。   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未得到圣上和太子的授意,不敢擅自透露分毫。因而就算诸位臣工屡屡问及,安世凤对此也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但就算不能得知太子妃是否已经定下,但太子还会纳侧妃,良娣。   府中有适龄女儿的朝臣,都在想方设法将自家千金的画像递到太子府,但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转而将画像递至圣上的御案,和皇后的坤宁宫。   画像是递上去了,但无人得到召见,唯独左相府王夫人,有幸进过一次坤宁宫。   众人又在疑惑,原本太子妃最热门的人选是昭仁郡主,这下看来,难道,会是左相府的两位嫡小姐之一?   不知是左相的嫡长女王静宜?又或是嫡次女王静妍?   ------   皇城,内廷,坤宁宫。   封云朝抄完一册佛经,搁笔,揉着微酸的手腕,问向一旁正在喝茶的皇后:   “母后,王夫人是想让静宜表姐入太子府?”   皇后浅抿着茶,静而不语。   封云朝端起一旁的裹外霁红茶盏,但并未送至唇边,   “静宜表姐,的确很是温婉贤淑,大方得体,但……”   封云朝眉头轻蹙,手拈杯盖拨动着茶叶,止了声,似在思索。   皇后抬眸看了一眼封云朝,替她接了话,   “但太子眼里,除了秦烟,装不下别的女人。”   封云朝放下茶盏,凝重地看向皇后,   “母后,这些事情,可不能传到秦烟的耳中,不然太子皇兄又会多些波折。”   皇后没再言语,只是接过封云朝递过来的佛经,垂眸翻看。   宫中耳目众多,又哪能瞒得住。   太子,如今是一国储君,若今后登上大位,给他送女人的人会更多。   端看他们的造化罢。   ------   西山,太子府。   昨夜,封肃北派出去的亲卫寻人无果,晚间,下属来报,那位小姐的马车,被昭仁郡主府的人拉走了。   封肃北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但他依旧并没有回城,而是宿在了太子府。   今晨,太子从郡主府回来后,封肃北在宋执那里得知,似乎昨夜,郡主府确实是有女客留宿。   今日朝会散得早,太子带着端着一垒折子的宋执,去往梅林方向,看样子太子又是去同他那位准未婚妻腻歪。   封肃北抬步跟上,   “太子殿下。”   太子转身看向封肃北。   “殿下,臣可否同去郡主府?”封肃北问道。   封肃北已得知郡主府外排队等着递拜帖的人甚多,且几乎没人能进到郡主府中,故而请太子捎一程。   太子面上不太好看,而宋执却是心下了然,   “世子可是想要去郡主府寻那名女子?”   见自家殿下面有疑色,宋执当即将封肃北在寻一个避雨的女子的事情简单几句话道出。   封湛闻言,剑眉微敛。   能让秦烟允许入府避雨的人,定是同她有些关联。   封湛看着封肃北,语气微沉,   “不论你当初为何成亲,但你要记住,你府中已有一位入了皇室宗谱的世子妃。”   “昭仁郡主府的人,你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封肃北面上一肃,语气尤为的认真,   “臣只是去看看是不是她,待确认她安全,臣就会离开。”   封湛警告地看了封肃北一眼,而后默认他跟上。   ------   昭仁郡主府。   秦琳起得早,见还没来人通知让她去见郡主,秦琳不好冒昧搅扰,只在房中静静等待。   辰时,房门被轻叩三声,小丫鬟拉开门,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温润男子进到门内两步处。   纪南风朝着秦琳微微颔首,   “琳小姐,鄙姓纪,是郡主府中管事。”   “琳小姐可去府中转转,或者琳小姐有别的打发时间的兴趣,我安排人准备。”   秦琳默了一瞬,向纪南风问道:   “纪先生,可否借一册闲书?”   书?   纪南风在得到秦烟首肯后,将秦琳带去了藏书阁。   秦琳进到藏书阁的第一眼,就被其间丰富的藏书所震撼,而在浏览片刻过后,见里面还不乏有许多普通人家千金难求的善本孤本,秦琳更是惊叹。   “郡主的藏书真是丰富。”   秦琳好书,对这些书是爱不释手,以她们的出身,这里面有些书是她们平时触碰不到的,今日的机会,难能可贵。   纪南风颔首,对秦琳的赞叹并不否认。   其实在主子的书房,还有更珍贵的藏书。   但那间书房不方便对外人开放,那是主子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如今太子也偶尔在那里处理公务。   而更有不便之处在于,主子同太子,有时在那间书房……   思及此处,纪南风神色中有些黯然。   ------   祝氏和秦溪,乘车至昭仁郡主府时,着实被府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祝氏环视一周,她认出,这些人里,不乏有达官显贵,而他们身后的下人个个都手捧大大小小的锦盒,或是卷轴。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来郡主府拜访的。   不过他们同祝氏的目的不同,有的是冲着昭仁郡主的名头来的,有的是冲着余庆丰,也有的是冲着准太子妃来探口风的。   不过,都被晾在门外,是没见着?   祝氏不禁感慨:   “乖乖,这可真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城郊的热闹,都快赶上城里西市了。”   秦溪一脸自豪地附和道:   “那是,大姐姐那么厉害。”   祝氏向郡主府的护卫递上名帖,护卫端着一垒帖子入了府。   在等待的时间里,祝氏趁闲观察着周围的人,以及他们带的礼物,锦盒无一不精致,但里面的物什就不得而知了,但应该都是上好的玉器。   他们手上的卷轴,应该都是名画。   祝氏瞥了一眼自己下人托着的几幅画卷,有些心虚。   而让祝氏惊讶的是,人群中还有几名年轻俊美的公子,看那装扮和气质,若不是哪位官员或富商府上的公子哥,那就是同自己寻的人一个路数了。   祝氏心中门清,看来,大家打听到的消息都差不多,都是送这几样,投其所好。   不多时,一名年轻男人出来,走向祝氏的方向。   “请秦夫人,溪小姐入府。”   祝氏眸中微讶,这么快?   母女俩带着端着锦盒的下人,挺着胸脯,憋着得意的笑,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进了郡主府。   ------   昭仁郡主府,镂月馆。   自入府门到进入这厅中,祝氏和秦溪母女俩皆是频频赞叹,真是气派。   而秦琳也得到母亲入府的消息,先一步过来。   纪南风吩咐下人给母女三人上了茶,看了座。   不多时,秦烟缓步进入厅门。   三人忙站起来给秦烟行礼。   “民妇(民女)见过昭仁郡主。”   因太子近日时常在郡主府走动,各厅中首位皆是放置有两把并列的大椅。   秦烟颔首,走至上首,择了一把椅子入座。   秦溪眼冒精光地看着秦烟。   这位只比她们长一岁的大姐姐,真是好生厉害,令人艳羡不已。   祝氏让人呈上礼盒,一字排开,并将锦盒揭开,里面摆着七八件上好的玉器。   祝氏微微躬身道:   “小小心意,请郡主笑纳。”   秦烟抬眸看了一眼锦盒,并未开口,面上不辨神色。   祝氏瞬间感觉到文轩这位侄女,怎么跟官家大老爷似的让人倍感压力。   祝氏压着声儿朝着两个女儿吩咐道:   “你们俩先出去,让我单独同郡主说几句话。”   秦溪秦琳相视一眼,而后给秦烟福了一礼,出了厅门。   ------   秦溪秦琳走至镂月馆外的一处花园的游廊坐下。   秦溪从怀中摸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松了抽绳,伸手从荷包内摸出一把瓜子,刚准备送一颗进口中,秦溪突然想起了自个儿的妹妹。   秦溪摊开手,递向一旁的秦琳,   “喏……”   秦琳垂眸看了一眼秦溪手中的瓜子,转头朝向园内。   “不用。”   秦溪收回手,自顾自地磕着瓜子儿,   “诶,秦琳,你说,阿娘有什么要紧事要背着我们同大姐姐说啊?”   秦琳姿势未变,也没有答话。   若她猜得不错,母亲是有事要求郡主帮忙,支开她们,那所求之事,很可能同她们有关。   秦溪突然倾过身子,用胳膊肘撞了撞秦琳,   “秦琳,你可要守住嘴,千万别告诉阿娘昨日我去哪儿了。”   秦琳神色淡淡地看了秦溪一眼,   “你只要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把握好分寸。”   此时,一名身着靛青色锦袍的高大男子,刚好走至花园外侧的一丛紫竹之后,听见熟悉的声音,男子骤然停步。   ------   秦溪向秦琳眨了眨眼,   “诶,秦琳,你说,我要不要想个方儿,试试他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秦溪的话模棱两可,但秦琳知道她话里说的是谁。   工部一名长相俊俏的员外郎,在某次到府上同父亲谈事情时,同秦溪遇上,二人看对了眼,因秦溪担心母亲会嫌弃那名员外郎出身低微,因而两人瞒着父亲母亲在暗自来往。   秦琳转头看向秦溪,正色道:   “如果你只是想和他谈情说爱,那尽可放开手脚考验他。”   “但你若想和他过日子,那便最好适可而止。”   秦溪不解,   “为什么?不是想要长久地相处,才更需要考验对方吗?”   秦琳将视线转回园中,淡声开口:   “人是经不起考验的,这世间有哪对夫妻,不是一地鸡毛。”   “不过当个‘瞎子’,做个‘聋子’,遮遮掩掩,将将就就过下去罢了。”   秦溪撇撇嘴,   “秦琳,你更合适绞了头发,入庵里当姑子去。”   秦琳没回头,也没再应声。   ------   紫竹丛后的封肃北双眸微亮。   她竟是如此通透的一个妙人儿。   秦琳……   她姓秦,同昭仁郡主秦烟是族亲?   “世子。”   下人的声音,一时间惊了园里园外的三人。   秦溪秦琳起身,看向游廊尽头。   一名身着靛青锦袍的高大男子走了出来,但在游廊尽头就停住了,似乎没打算过来。   秦琳同封肃北的视线骤然相撞。   秦溪和秦琳长相相似,但封肃北一眼就分辨清楚了哪位是让他屡次赞叹的女子。   而秦溪秦琳刚准备行礼,封肃北转身,大步离去。   秦溪的目光不断在男子离去的背影,和秦琳淡漠的脸上来回。   “秦琳,你们认识?”   秦琳收回视线,看向园内的一株老梅树。   “不认识。”   秦溪啧啧赞叹,   “这男子长地真是好看……”   秦溪话还没说完,又惊讶地长大嘴巴。   前方一名头戴金冠,身着玄色锦袍的高大颀长的俊美男人,阔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秦溪惊掉了下巴,   “这……这位更好看呐……”   秦溪瞬间感慨,自己真是见识浅薄,之前是怎么觉得那俊俏小员外郎香的呢……   封湛原本在秦烟书房批折子,秦烟久不回来,已让他有些不豫,而暗卫来报,郡主府外多人排着长队给郡主送礼,其中有人还胆大包天领了些年轻男子过来。   而封湛一想到秦烟此刻正是在会客,摔了折子就大步过来。   封湛一身冷气,经过花园时没有投去一眼,直接走向镂月馆。   而秦溪秦琳也听见了下人向那名男子行礼的声音。   “太子殿下。”   秦溪秦琳一惊,看太子的阵势,似乎不妙。   秦溪秦琳当即跟了上去。   ------   封湛刚走到镂月馆门口,就听见厅内一个妇人在向秦烟谄媚道:   “郡主,您看这些满不满意,若是看画像看不清楚,民妇可以将人带来郡主挑挑。”   “太子殿下。”   沈莹向太子行礼。   封湛进厅门,一步步走向秦烟。   祝氏当即跪下,   “民妇,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祝氏嗓音微颤,背上立马沁出冷汗。   秦烟抬眸看向来人,动作缓慢地将手中的画卷放至一旁的几案。   封湛走至秦烟身前,凉凉的视线从秦烟精致的小脸上,移到她身旁的卷轴。   封湛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幅画,展开,扫了一眼,眸中寒光骤起,随即将手上的画仍到了桌上。   “嘭”的一声,惊地跪在地上的祝氏心口一颤。   完了……被抓了个现行……   封湛深邃的双眸定在秦烟脸上,伸手,挑起秦烟的完美的下巴,微微俯身,嗓音低沉醇厚,   “有孤好看?”   秦烟眉梢微动,她倒是没注意画上的男子好看不好看,只是那画功,有些意思。   ------   仍俯地跪拜的祝氏全身发抖,要是太子震怒……   自己藏起来那些金银珠宝,还没告诉文轩和两个女儿……   在门口目睹了全程的秦溪和秦琳……   秦琳是有些惊讶,太子殿下和郡主之间相处,竟是这样……   而秦溪则是眼冒红星,太子殿下和大姐姐好养眼,真是甜呐……   秦溪立马嫌弃了昨日陪自己游玩的那名小郎君,一个愣头愣脑的木头,自己谈的是哪门子狗屁恋爱。   不过……那些画像……   秦溪紧张地扯了扯秦琳的袖子,压着声儿道:   “怎么办,那些画上是小倌。”   秦琳蹙眉,脑中飞速运转,但此刻不容她慢慢想出个万全之策,她立马拉着秦溪进入屋中跪下。   “太子殿下恕罪,郡主眼光独到,母亲是为民女挑了夫婿,请郡主掌掌眼。”   封湛拇指摩搓了几下秦烟嫩白的脸颊,撤回手,缓缓立起身,但目光依然定在秦烟脸上。   虽然厅中几人都知道秦琳是在睁眼说瞎话,但那句“郡主眼光独到”,还是让封湛的不豫消散了些许。   封湛看着秦烟,温声开口:   “今日不见客,陪孤回去看折子。”   话毕,封湛自行牵起秦烟的手,两人径直走向厅门,离开。   ------   祝氏仍俯在地上,全身抖得厉害。   秦溪视线仍追着离开的太子和秦烟,一脸兴奋。   秦琳快步过去,扶起自己的母亲,轻抚祝氏后背,安抚着。   待祝氏情绪平稳了些,秦琳上前取过桌案上的几幅卷轴,展开画卷,入眼是一个个长相清秀的男子。   秦琳眉头微皱,母亲真是糊涂。   秦琳收好这几幅画,带着祝氏和秦溪出府。   纪南风前来送客,秦琳让纪南风给郡主转达谢意,纪南风点头,而后道:   “主子交代了,两位小姐若是到西山时,可过府中坐坐。”   纪南风又向秦琳递出两册书,   “琳小姐,主子还说,琳小姐若是对藏书阁的书有兴趣,可自行过府中阅览。”   秦琳接过纪南风递出的书,这是她方才在藏书阁看过的。   秦琳心中惊讶,郡主府中人行事,真真是极端,有人说他们不近人情,但她却屡屡感到贴心。   秦溪秦琳向纪南风福礼,   “谢过郡主。”   而祝氏心中一喜,郡主是答应照顾女儿了。   而秦琳一行人出去时,正好碰上太子府亲兵在郡主府外赶人,那些等着拜见的人都作鸟兽散,上车疾驰而去。   ------   郡主府,大门紧闭的书房内,秦烟和封湛却没在看折子。   封湛坐在一把檀木大椅上,秦烟侧坐在封湛坚实的大腿之上。   封湛一手环住秦烟的肩膀,一手捏着秦烟的嫩手,两人耳鬓厮磨。   秦烟微微眯着眼,红唇贴着封湛高挺的鼻梁,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行情可真是好,侧妃,良娣,美人……”   封湛将秦烟往怀里重重一按,嗓音有些发狠,   “昭仁郡主,这么多人排着队给你送男人,嗯?”   秦烟轻咛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殿下的千秋节,可有想要的贺礼?”   封湛手上的动作微顿,将头埋入秦烟修长的颈间,低哑出声:   “那日,不许喊疼。”   秦烟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纤指勾住封湛衣领,魅惑道:   “殿下,自可对我为所欲为。”   “但……什么时候轮到我对殿下为所欲为啊?”   秦烟勾开封湛的玄色锦袍,露出白色的里衣,秦烟的手继续向内……   封湛眸色暗沉,眼中酝酿着浓重的欲色,他倏地将秦烟压进怀中,薄唇贴住秦烟的耳廓,嗓音浑厚迷人:   “成婚之日,孤是你的。” 第104章第104章   皇城,禁内,御书房。   惠帝端坐御案之后,太子封湛坐于下首的一张檀木大椅之上,两人分别阅览着各自手中的折子。   封湛速度极快地将手中的折子看完,放下,而后取过旁边托盘上的另一封,一眼扫过,剑眉微敛。   这些折子上,是礼部按照旧例,为太子纳妃列出的纳采礼和纳征的聘礼。   “宋执。”   收到自家殿下的授意,宋执向前两步,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封册子双手递给立在书房正中的内阁大学士安世风。   “安大人。”   安世风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后,展开一看,面上不掩惊讶。   “太子殿下,这……”   大学士安世风看向太子,似有些疑惑。   惠帝亦是抬目看了过来。   封湛缓缓开口:   “纳采问名礼,依制准备。”   “纳征聘礼,按孤的礼单来。”   安世风仍是有些犹疑。   “给朕看看。”惠帝吩咐李福全。   李福全从安世风手中接过礼单,转身递向御案后的惠帝,   “陛下。”   惠帝看后亦是眉头微皱,看向封湛,   “太子是要按立后的规格,纳太子妃?”   封湛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一口,而后开口道:   “聘礼,会由太子府私库准备。”   大学士安世风本以为圣上会驳了太子殿下如此违逆的要求,却不曾想,圣上只是点了点头,附和道:   “也罢,届时,原定的由皇室内库准备的聘礼也一并送往昭仁郡主府,这是朕的心意。”   安世风很是惊讶,圣上和太子殿下,对昭仁郡主这位准太子妃,实在是重视非常。   ------   惠帝又看向安世风:   “太子纳妃的流程准备得如何了?”   安世风回道:   “回陛下,钦天监择期,于本月初九,将太子纳太子妃奏告天地宗庙。”   “十一日,遣使团,至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而按照太子殿下要求,这月二十一日,在太子殿下千秋庆典之时,行纳吉、纳征、告期礼。”   “并于同日颁发赐婚诏书,赐太子妃金册,行奉迎册封礼。”   闻言,惠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   安世风又问道:   “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纳采问名礼,是在秦相府,还是在昭仁郡主府?”   大学士安世风有些无奈,若太子妃只是在寻常人家,便不会有他今日这个问题。   试问哪家姑娘不是出阁前住在父家,或是母家。   独昭仁郡主,作为圣上亲封的郡主,赐郡主府,又同其父族不亲厚,甚至不来往,才有了如此微妙而尴尬的情形。   惠帝看向太子,似乎在征求太子的意见。   封湛抬眸,薄唇微掀,轻吐出三个字:   “郡主府。”   安世风心道,太子殿下为昭仁郡主屡屡破例,当真是极纵容昭仁郡主了。   安世风又庆幸之前就将颜夕嫁入了端王府,颜夕对上昭仁郡主,没有丝毫胜算。   ------   安世风又想到另一困扰之事,   “陛下,太子殿下,臣还有一事要禀。”   “纳采礼的正使和副使还未定下。”   “按例,副使可由臣来充当,不过正使,本应由亲王,或国公担任,这人选还得由陛下定夺?”   惠帝皱眉,   “近日,北境有些异动,端王必须镇守幽州。”   “而镇国公沈常山……”   安世风补充道:   “陛下,镇国公,在纳采问名那日,应在昭仁郡主府主持。”   安世风心中又是一叹,原本那日在昭仁郡主府迎接使团的应是右相秦文正,但至今日,陛下都没说要通知秦相,这是摆明了给秦相下脸子。   安世风历经两朝,很多事都隐隐知晓。   若他猜得不错,陛下此举,是因为昭仁郡主的母亲,沈时英。   惠帝思索着,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派遣出去的正使和副使都代表了皇室给太子妃的颜面,人选定要慎重。   安世风试着道出这几日他想出的唯一合适的人选:   “陛下,太子殿下,京中唯一身份合适的,只有,宁王。”   其实,这不只是安世风的想法,惠帝和太子也立马想到了那个人。   只是,宁王……   “安大人,你先下去吧。”惠帝挥退安世风。   “臣告退。”   安世风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静默了片刻后,惠帝问向封湛:   “太子怎么看?”   封湛屈指,轻叩扶手,发出沉沉的叩击声。   片刻后,封湛沉声开口,下了决定:   “那就借此机会,将人放到明处。”   ------   从礼部传出消息,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太子生辰千秋庆典一切从简。   但同时,圣上又命太子纳太子妃的仪式,必须隆重,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足以见得,皇室对此次太子纳妃的重视,或说,对这位太子妃的重视。   而另一件令人惊讶的消息是,得益于此次太子纳妃礼的,居然有久困于大觉寺的宁王。   作为太子的王叔,宁王,将代表皇室,以圣上亲派的正使身份,前去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先皇曾赐给宁王一座位于皇城以西的府邸,其占地极广,府中各处精致豪华,曾令人艳羡。   但在先皇殡天之后,宁王被太后送往万宁寺,宁王府也就此封禁。   在圣上的旨意发出后不过三日,宁王府被快速修整,北衙禁军前去万宁寺请出宁王,将其接回上京城。   宁王在入宫拜谢了圣上之后,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本早应属于他的府邸。   宁王封随,生于禁内,长于庙宇,如今二十有六,却这才正式开始他的皇室生涯。   封随迈进宁王府的第一刻,竟有一种时过境迁之感。   封随轻扯唇角,自己这片刻的自由,竟还是因为太子娶太子妃。   封随又立马收了笑,太子妃,会是她吗?   而萧太后得知宁王被放出万宁寺,当即派人通知惠帝和太子去见她,但都被政务繁忙回绝。   听说那之后,萧太后烧了永寿宫所有的的先帝画像,虽是大不敬,但惠帝和太子也由着她发泄愤怒了。   ------   永和二十九年,冬月初九,太子纳太子妃一事,奏告天地宗庙。   同年,冬月十一。   北衙禁军设卤簿于丹陛丹墀,礼部设采舆,教坊司设大乐于奉天门外。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俱着朝服,其中也包括头戴玉冠,身着一袭素地云边青质衮服的宁王封随。   众臣都得到礼部的消息,今日是太子娶太子妃六礼中的第一步,纳采问名礼。   而纳采之日,女方的长辈需在府中迎接宫中派出的使臣,故而诸位臣僚都在观察有无缺席的同僚,太子妃就可能出自其府上。   众臣又见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都立在殿内,看来近日来大家猜测的大热门都猜错了。   叫得上名号的大臣都在,众人心中嘀咕,难道,太子妃的府上,不是京官?是地方官员?还是平民?   而虽有人注意到镇国公府的几人不在殿中,但一是近日边事频发,武将常有急令离京;二是,镇国公府这一代,也没有适婚的小姐,竟没人向昭仁郡主府方向想去。   鸿胪寺奏执事官行叩头礼毕,请升殿。   圣上至奉天殿,文武百官拜伏叩头。   “恭迎圣上。”   惠帝上御座,李福全唱道:   “起。”   惠帝授宁王封随为正使,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风为副使,代表皇室,向太子妃府上行纳采问名礼。   正使宁王封随,副使大学士安世风就拜位,向惠帝行四拜礼。   传制官立于殿前,宣制曰:   "朕惟储贰,天下之本。婚姻,王化之纲,法阴阳以肇人伦,礼先正始求窈窕,以承内职,思在进贤。右相嫡长女昭仁郡主秦烟,粹姿婉娩,懿德温良,毓自名门,娴习诗书,礼乐教于师氏,敬修颦悦,珩璜河洲乏声,应其谐渭滨之文祥凡叶是用,兹择为太子妃,命卿等持节行纳采问名礼"。【1】   谢长渊执佩刀立于殿前右侧,在听见传制官念出那个名字时,胸中是一阵止不住的揪疼。   终究还是定下了……   而殿内众人皆有些惊讶,偷偷瞥向面色精彩的右相秦文正。   若说秦相府出了太子妃,对秦相来说是个莫大的殊荣,但这纳采的使官即将出宫,秦相作为太子妃的父亲,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左相王显面上不好看,他本以为就算自己的女儿不能成为太子正妃,但也会有一个侧妃。   而他提前没得到礼部知会,心中已是有数。今日见右相秦文正也在殿中,心里稍微平衡了些,至少也不是秦文正的女儿。   但,居然还是她,昭仁郡主。   宁王封随眸眼低垂,掩住眸中的一丝厉芒。   竟真是她,那道曾蛮横地闯入他心中一束光亮,那道不属于他的光。   封随收敛情绪,同大学士安世风,再向御座行四拜礼。   鸿胪寺奏礼毕。   正副使取节制书置采舆中,仪仗大乐前导,纳采礼随出,诣昭仁郡主府行礼。   ------   待圣驾离去,众官员立马竞相恭贺秦文正:   “恭喜秦相。”   “贺喜秦相。”   ……   秦文正略带尴尬地敷衍了几句,拨开人群,快步出宫,回了秦相府。   而由宫中出去的去太子妃府上纳采的使团,径直出城,往西而去。且奉天殿的消息,也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传便了上京城。   众人都肯定了之前猜测。   太子妃已定,是昭仁郡主秦烟。   ------   西山,昭仁郡主府。   皇室的纳采正使宁王,副使礼部尚书安世风至郡主府大门外,仪仗大乐分列两边,采舆置于正中,设制案于采舆北。   镇国公沈常山着朝服出迎。   礼官唱道:   “奉制,聘昭仁郡主秦烟为太子妃,遣使行纳采问名礼"。   正使宁王,副使安世风捧节及制书先行,镇国公沈常山随行,至郡主府正堂,置节及制书于已设好的香案之上。   宁王立于香案左侧,安世风立于香案右侧,镇国公沈常山至拜位,行四拜礼。   镇国公沈常山递交太子妃节表于正使宁王手上。   而后沈常山命人端出酒盏,以劳正副使。   饮毕,使臣俱出郡主府,镇国公沈常山送客于郡主府大门外。   使团回城,将太子妃节表交由司礼监官,奏闻,复命。   至此,皇室给太子妃的隆重的纳采问名礼便完成。   ------   皇室的这桩喜事,却令有些人食不下咽。   比如秦相府老夫人;比如秦夫人宋眉;比如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又比如贺府长媳秦念。   又有些人黯然神伤,如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明威将军谢照,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   端王府,安颜夕怔愣地坐在镜前。   丫鬟进来,急道:   “世子妃,奴婢方才听府中的下人在议论,说世子前几日有一晚没有回府,他们说……他们说世子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安颜夕依然是怔怔地看着镜中,丫鬟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世子妃,世子妃……”丫鬟连声唤道。   安颜夕终于回神。   “什么?”   丫鬟担忧地将她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安颜夕神色逐渐清明。   外室?   安颜夕心中一冷,封肃北竟然……   是自己晾着他太久吗?   安颜夕心中突然有些犹疑,若太子注定可望不可即,那么自己是否应试着接受封肃北……   而同在端王府的封肃北正展开方才收到的,远在幽州的母妃的来信。   信中母妃表达了对封肃北这场婚事的担忧,母妃建议封肃北,纳侧妃。   侧妃……   封肃北脑中闪过那个清雅聪慧的女子。   但侧妃吗?   她恐怕不会接受。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宫廷典制史》,“朕惟储贰……行纳采问名礼。”第290页,紫禁城出版社。 第105章第105章   永和二十九年,冬月二十,册封太子妃一事奏告天地宗庙。   太子府设节册案于内殿,节册案南设香案,设女乐于内殿陛上,设仪仗如常仪,设内赞、引礼女官各二人。   昭仁郡主府,设正副使幕次,香案、制案、节案、册案、玉帛案,纳征用玄蠕束帛谷圭八马等物。【1】   同年,冬月二十一,亦是太子封湛生辰,千秋节当日。   皇城,奉天殿设卤簿采舆大乐。   卯时,惠帝登御座,授正使宁王封随,副使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凤领使团,持节往昭仁郡主府行纳征告期礼。   正副使四拜圣上,而后同太子妃仪仗、聘礼出奉天门,往昭仁郡主府而去,北衙禁军随行护卫。   纳征队伍浩浩荡荡自皇城西华门出,不见头尾,当是声势浩大,围观百姓无不惊叹。   另有两队人马出西华门后,分别前往镇国公府和秦相府。   ------   秦相府中,秦文正和秦老夫人皆着朝服,准备出府进宫参加今日皇城奉天殿的太子千秋典礼和太子妃册封礼。   按例,皇室今日会向太子妃府上,正式下聘,而至此刻,秦相府都没得到礼部通知为迎接纳征使臣做准备。   毫无疑问,太子娶太子妃,迎亲六礼的这一步,依然没有秦相府的事,这让秦文正和秦太夫人面上都有些难看。   而这几日礼部唯一一次派人至秦相府,是告知今日千秋庆典的规格较高,秦相府能参加典礼的只秦相和秦相的母亲,一品命妇秦太夫人。   而早已在为今日做准备的宋眉和秦洺当即僵住了。   宋眉作为秦相的平妻,在嫡妻沈时英不在的情况下,很多时候被视同嫡妻。   从前大家都给足了秦相面子,也没人真较真地拈着宋眉平妻的身份做文章。   宋眉连圣上的生辰万寿宴都能上奉天殿,但却不被允许去太子的千秋庆典,宋眉暗恨,定是秦烟这位准太子妃在给她难堪。   而秦洺对他不能去见证长姐的太子妃册封礼,也很是失望又遗憾。   独秦文正明白,这应是太子的意思,毕竟当初沈时英出走的理由,就是宋眉。   以太子如今对秦烟无比重视的态度,太子很可能会将这些因素考虑在内。   秦文正作为秦烟的父亲,当感到欣慰,但作为同秦烟相处不睦的父亲,心中又有些隐忧。   若太子登上大位,他秦文正恐怕没多少舒坦日子可过。   ------   辰时,秦相和秦老夫人刚准备出正厅,管家张全来报,宫里来了人,且似乎是抬了聘礼来的。   秦相有些疑惑,而秦老夫人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又讽刺。   呵,她秦烟再嚣张,还是得按规矩来办。   秦相和秦老夫人迎了出去,见为首的宫人正命人将一抬抬礼物箱子送进秦相前院。   宫人向秦相行礼道:   “秦相爷,这是太子殿下为娶太子妃,给秦相府送的礼物,请秦相爷收下。”   秦文正抬目四望,没见到正使宁王和副使安大学士,心中更是疑惑。   若是纳征送聘,这不见来使,单送礼是怎么回事?   不待秦相开口,秦老夫人先一步问出了声:   “敢问公公,这是聘礼?”   宫人回道:   “回秦太夫人,纳征送聘的使团已前往昭仁郡主府,这些并非聘礼,而是太子殿下赠给贵府的谢礼。”   秦相和秦老夫人面上微怔。   不是聘礼,而是谢礼,这是什么说法?   宫人躬身告辞,   “秦相爷,秦太夫人,奴才告退。”   秦相收起面上的不自然,让管家张全递给这位公公一包赏银。   这名宫人就算明白太子和太子妃同秦相府不睦,但秦相府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岳家,秦相今后还可能是国丈,万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开罪的。   宫人面上堆着笑,双手接过。   “谢过秦相爷。”   宫人刚准备带人离开,又被秦相出声叫住,   “公公,请留步。”   宫人转身,看向秦相。   “秦相爷,有何吩咐?”   秦相眉头微皱,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开口问道:   “敢问公公,今日宫中的礼,都送去了何处?”   宫人愣了一下,而后笑着回道:   “回秦相爷,除了给太子妃的聘礼送去了昭仁郡主府,也就是太子殿下送给镇国公府和贵府的谢礼了。”   “相爷,奴才还要回宫复命,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秦相客套了一句。   ------   秦文正转身时,见老太太正拿起宫人方才送来的礼单眯着眼念道:   “宝马二十匹,黄金两百两,白银两万两,锦缎千匹,珍宝二十箱……”   秦老太太睁大一双浑浊的老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文正,   “这只是谢礼?”   “那聘礼当是如何……”   秦相看出老太太眼中的一丝贪婪,刚准备开口打消老太太不切实际的念头,老太太却先一步急急出声:   “文正,那些聘礼得向秦烟要回来,本就该送到咱们相府的,文正……”   “母亲真想回扬州?”秦文正冷声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尾。   老太太先是不明所以,而后突然想起秦烟之前威胁她的那些话。   老太太刚想发作,突然意识到如今秦烟不止是他们府中的小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还即将是太子妃,搞不好还是今后的皇后。   老太太讪讪地将口中未说完的话噎了回了肚中。   而秦文正此刻心中已经明白,今日抬到秦相府中的这些谢礼,是太子殿下在全太子妃秦烟的面子,他们只是因为担了秦烟父族的名号,白占的便宜。   想到母亲方才的提议,且不说聘礼能不能要过来,就算送回相府又如何,留给秦洺吗?   思及此处,秦相心中冷意更甚。   待秦相和秦老夫人离府后,宋眉得到前院的消息,急忙赶了过去。   宋眉一边命下人将这些礼物按照礼单清点入库,一边按捺住心中的欢喜。   当这个家太难,这下府中可以稍微宽裕一些了。   看着这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宋眉心中又微微泛起酸气。   秦烟怎么这么好命。   要是换成自己的念念……   ------   皇室派出去护送太子妃聘礼的纳征车马,由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带领一万名身着铠甲,军容整肃的禁军护送。   谢长渊端坐马上,面上神情肃然,看不出情绪。   北衙禁军原本安排今日带领护送纳征使团的是一名副统领,但今晨,谢长渊突然临时做出调整,由他亲自护送,以及接太子妃仪驾进宫。   北衙那名副统领在接到这个命令时很是疑惑,昭仁郡主这位准太子妃,曾是谢统领的前未婚妻,谢统领是什么想法,非要自己去护送下聘?   谢统领不是自己找虐吗?   这位副统领心中的疑惑,就连谢长渊自己也解答不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非得来这一趟。   谢长渊于马上几番的恍惚。   若他同秦烟的婚约未取消,那么,他也会像今日这般骑着高头大马,朝秦烟府上而去。   只不过若是那样,便不是去护送旁人下聘,而是迎亲……   谢长渊作为北衙禁军统领,今日的职责是确保路途上没有任何意外,不能耽搁钦天监定下的册封吉时。   但他作为谢长渊,又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   纳征使团中,身着深青衮冕的宁王封随,端坐于另一黑骏马上,他双眸微敛,遮住眼中渐渐的酝起的凉意。   封随今日再一次前去昭仁郡主府为太子行六礼的流程,这一步一步,即将让秦烟成为太子封湛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这就是权势。   有了权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自由,财富,地位,也包括女人。   宁王封随很明白秦烟之于他的特别是源于何处。   封随自小被萧太后幽禁到万宁寺,而他的母妃被萧太后下令活殉先皇,萧太后便成了他年幼的心中的梦魇。   他在这十几年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象同萧太后见面的场景。   却没想到,那日在奉天殿,竟是见到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同萧太后对上,且气势丝毫不逊于那位曾经独掌大权的太后。   秦烟,是如此特别。   而今后,她会唤自己一声,宁王叔……   ------   纳征使团至昭仁郡主府,于采舆中取节制书册玉帛置于案上,将太子妃冠服及聘礼送往正堂。   镇国公沈常山着朝服出迎。   聘礼源源不断地被送入郡主府,正厅摆不下,暂且放到了正院中,索性今日天气清朗,是个好日子。   礼官入正堂,唱道:   “奉制封太子妃,遣使行纳征告期礼。”   执事官举玉帛册案前行,正使宁王取节及纳征制书,副使大学士安世凤取告期制书捧之,镇国公沈常山随之。   女官捧太子妃首饰、冠服入中堂,随即,女官被宣进秦烟寝殿。   半个时辰之后,秦烟着繁复的礼服缓步走出。   宁王封随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却又以极快的速度隐去。   秦烟,她真的极美。   有如此家世和势力,又有如此美貌,秦烟,真是上天的宠儿。   秦烟出府,登上太子妃仪驾,谢长渊整队,出发往东,往皇城而去。   坐于马上的谢长渊神色黯然。   今日秦烟,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而谢长渊此刻,正在将秦烟护送向另一个男人,另一个权势地位远远高过他,让他无法抗衡的男人。   他同她,就这样了吗?   ------   皇城,奉天殿。   惠帝,皇后和太子封湛俱着衮冕礼服坐于殿上。   众人皆知太后被太子软禁于寿安宫内,因此今日在殿上不见萧太后的身影,也不足为怪。   奉天殿中设宴,诸皇室宗亲及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命妇就席。   巳正,礼官唱道:   “宣昭仁郡主秦烟入殿。”   众人的视线都向殿门投去。   奉天殿门处,秦烟头戴九犟四鸾凤冠,着深青质织金云凤纹礼服,缓步入殿,逆光行至殿前。   秦烟平日衣着头饰皆以素简为主,如此盛装现于人前,还是首次。   殿上众人无一不惊艳于秦烟尊贵凛然的气质和摄人心魄的美貌。   得此美人,夫复何求。   封湛看着一步步向着他走来的秦烟,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胸腔一下一下“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   封湛眸色渐深,这是他的女人,也即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一向冷静自持的封湛,此刻心中竟突然升起要立马将秦烟带离此处的荒谬念头,又被自己生生止住。   ------   待秦烟行至殿前,李福全上前宣诏,唱道:   “帝王之统天下,必致重于国本婚姻,以嗣万世!定关系于化原,惟选淑德以配元良,斯迓鸿休而永宗社,礼典具在,今昔攸同。”   “朕长子,太子封湛,天赋纯资,学全睿德,年长已冠,宜谐室家。尔秦烟,右相秦文正之女,夙蕴闽闹之秀,克遵姆傅之箴,时及于归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太子妃。”   “尔其祗服荣恩。恪修妇道。惟孝惟诚以事上奉祀。惟勤惟俭以持己。率人存鸡鸣儆戒之心,笃麟趾仁厚之化,有蕃嗣续,庆衍邦家亿万斯年,允光内助。尔惟敬哉!”   “考之古礼,以仲春会男女,定以春时,有合于天地交泰万物化醇之意,由礼部、钦天监卜期问吉,定以明年三月择吉,举行太子纳太子妃大典。”【2】   “钦此。”   宣制官两手端着太子妃金册,金宝,走向昭仁郡主秦烟。   太子妃金册用金两叶,重百两。每叶高一尺二寸,广五寸。藉册以锦,联册以红丝绦,垫册以锦缛,裹册以红罗销金袱。其蠹饰以浑金沥粉云凤,内有花银钉较,嵌金丝铁莞裔;外以红罗销金袱覆之。【3】   其制作精美繁复,可见皇室对此次太子纳太子妃的重视。   秦烟双手接过,拜谢圣恩。   至此,虽然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还未举办,但太子妃的金册已颁,谕宗人府,上籍玉碟。   秦烟自此时起,已成为太子封湛定下的太子妃。   而后太子妃升座,席设在太子封湛席位右下侧。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烟缓步走向太子妃席位,坐上了殿内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   秦烟和封湛相视一眼,二人眸中都有一些别样的情绪闪过,而后皆神色自若地将视线移回殿前。   礼官引领公主,世子妃,命妇,陆续向太子妃拜贺。   安颜夕作为端王府世子妃,排在两位公主之后,向秦烟行拜礼。   秦烟神色淡淡,面上不辨神色,安颜夕也丝毫没看出秦烟有半分喜悦或炫耀。   安颜夕曾经并不在意自己的婚礼是否太过简单,但今日见秦烟的册封仪式都如此隆重,更遑论之后的婚礼,心中不是滋味。   安颜夕向上方瞥了一眼着一身金线绣龙纹衮冕的太子封湛,安颜夕心中苦涩,秦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但却是总是一副淡然模样,这让安颜夕心中更是意难平。   她如此珍视的人,如此渴望的位置,秦烟唾手可得,但从来不见有多看重的样子。   似乎更衬得自己的执念有多可笑。   安文京双目一直紧紧追着安颜夕,直至安颜夕归座,安文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颜夕还是识大体。   回座后,安颜夕看了眼身旁的封肃北。   封肃北近日的确是有些异常,对她的温和耐心像是在慢慢消减。   封肃北,难道真有外室?   命妇拜太子妃时,秦老太太虽将礼仪做足,但她面上的神情却颇有些不情不愿,但君臣有别,这里不是她拿长辈架子的地方。   而后,众人拜贺太子千秋。   二皇子封羡眉目低垂,今日的喜庆和热闹同他无关,但他还不得不前来见证,恭贺。   他只恨自己的出身不够高,不如从出身就是嫡长子的太子。   最好的一切,太子都唾手可得。   这就是命。   三皇子封逸也被召回了宫中,他瞥了一眼面色不好看的封羡,心中讽笑。   呵,萧太后倒台,封羡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后封逸看向太子和秦烟方向,唇角冷冷一勾。   真是便宜了太子,得到秦烟,就如同得到了余庆丰的财力,得到镇国公府的支持,还是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   ------   今日奉天殿的典礼规格较高,因此殿内的人不算太多,典礼和宴席持续时间不长。   申时,自帝后离开后,太子和太子妃也一同离开。   秦烟和封湛上了太子车架,郡主府的马车紧随其后,太子府的一众亲兵和郡主府的亲卫骑马随行,一行人出城,驶向西山郡主府。   马车上,封湛小心地为秦烟取下繁复的头冠和朱钗,然后脱下秦烟冰冷的礼服,用一张厚实温暖的绒毯将秦烟裹住,让秦烟靠在他怀中休息。   马车出了城,官道上摇晃的幅度变大,秦烟蹙眉动了动。片刻后,秦烟开口,语调有些偏冷:   “明年三月?”   封湛敛眉,他明白秦烟是对定下的婚期不太满意。   而封湛又有些无奈,他更清楚秦烟是为何不满。   封湛干燥温暖的大掌轻轻揉捏着秦烟的素手,低声哄道:   “月前,突厥皇室和西戎王开始频频往来,应是近几个月大夏的水患和粮荒,让他们觉得有可趁之机。”   “明年三月,是太后的六十整寿,将你我的婚期定在那时,以两场典礼的名义,邀请各国皇室入大夏观礼,届时以探虚实。”   封湛低头看向怀中仍闭着目的女人,温声开口,嗓音里有些歉疚:   “秦烟,孤给你的婚礼,不会纯粹,你可怨孤?”   秦烟眸眼半睁,嗓音清冷,话中的意思不咸不淡:   “既入了皇室,我就有这个自觉。”   封湛紧了紧环着秦烟的手臂,看着秦烟的双眼,认真道:   “秦烟,经查,秋狝大典赛马场上,从牧兰马场运来的马匹出问题,可能和太后有关。”   “西郊行刺,里面也有太后的手笔,尚不知太后的目标,是你,还是孤,又或者是御座上那位。”   闻言,秦烟眼中现出冷意。   果然,封湛的话,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那也也就怪不得太子曾借力萧太后,仍会对太后动手了。   萧太后的一系列动作,僭越又危险。   呵,光风霁月,恐怕萧太后担不起这个名。   秦烟看向封湛,正色道:   “太后,曾经还可能还对我母亲下过手。”   封湛倏地眯眼,秦烟的意思,是她同她母亲坠崖那次。   那么,秦烟之前对他的顾虑,就和太后有关。   封湛凝眸,沉沉开口:   “秦烟,太后必须在宫中平安待到明年寿辰,你可明白。”   秦烟没有搭腔,她收回视线,闭眼,重新缩回了绒毯里。   无碍,沈小姐回来时,要算她自己的旧账。   那么沈小姐的故人,全都给她留着便是。   ------   封湛察觉到秦烟周身的气息偏冷,明白她有些不悦。   封湛俯身,将薄唇压向秦烟的红唇,秦烟也没拒绝。   唇齿交缠间,马车中逐渐升起热意。   一炷香之后,封湛替秦烟整理披散的发丝和凌乱的衣衫。   而此时,车架也即将到达郡主府。   封湛用绒毯将秦烟裹住,打横抱起,下车,大步走向郡主府门。   门外的的立着的纪南风见太子和主子下车,上前道:   “太子殿下,主子,汤池已经准备好。”   纪南风清楚秦烟出门回来首先是要沐浴,因此早做了准备,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一幕。   封湛颔首,抱着秦烟,大步入府。   ------   浴房内,汤池中,透过氤氲缥缈的水汽,朦胧可见一对容貌异常俊美的男女,这场景,如梦似幻。   一个时辰过后,封湛将秦烟抱回汤池,而后两人回了寝殿。   寝殿内,秦烟换上一身薄纱,转身,伸手勾住身后封湛的衣带,魅惑地开口:   “殿下,玩个游戏。”   封湛双眸微眯,   “嗯?”   秦烟浅笑,将封湛推到榻上,而后扯过一条丝带,将封湛的双腕缚上,拴至床头。   当封湛刚意识到什么不对,准备仰起身时,身体猛地一绷。   两声闷哼,同时在寝殿中响起。   封湛瞳孔紧缩,额上的汗滴了下来。   秦烟竟敢……   突然撕拉一声,封湛大力将缚住他手腕的丝巾扯碎,满目通红地看向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封湛倏地起身,翻身将秦烟压下,嗓音狠厉又沙哑,   “这就是你说的游戏?”   封湛俯身,强势霸道的吻向秦烟……   直至半夜,寝殿中仍未平息。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88页,紫禁城出版社。   【2】《明代宫廷典制史》,“帝王之统天下……太子妃大典。”第289页,第290页,紫禁城出版社。   【3】《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69页,紫禁城出版社。 第106章第106章   封湛将秦烟打横抱起离榻时,秦烟已经浑身虚软。   封湛命沈莹安排将床榻上的锦缎薄被全部更换,而后抱着秦烟,大步走向同寝殿旁侧的浴房。   汤池内,却极大地考验着封湛向来引以为傲的制止力。   封湛喉结上下滚动,身体紧绷,但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温暖的池水舒缓了两人周身的疲惫,待封湛将秦烟重新抱出汤池时,秦烟终于恢复了些体力。   二人回寝殿时,殿内似已开过门窗通风,也燃上了淡雅的熏香。   封湛将秦烟轻轻放上换好被衾的床榻,而后上榻,将秦烟抱在怀中。   秦烟动了动身子,缓缓开口,嗓音微微沙哑,   “殿下还这么有精力?”   封湛的下巴在秦烟的发顶蹭了蹭,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嗓音低哑醇厚:   “不是你要惹火,嗯?”   ------   翌日,卯时。   封湛和秦烟因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起身处理公务,因此就算昨夜太过疲累,但两人皆是悠悠转醒。   封湛看向怀中眸眼半开的女人,低头在秦烟的额际印上一吻。   秦烟在封湛怀中蹭了蹭,又重新合上眼。   封湛指间挑起秦烟的一缕乌黑的发丝把玩,薄唇凑在秦烟的耳边,低声道:   “孤去处理公务。”   “嗯……”   秦烟发出一声浅浅的嘤咛。   封湛缓缓起身,给秦烟掖好被角,出外间,宋执进来伺候太子梳洗。   封湛换上一身金线绣暗纹玄色常服,束发,戴上金冠。   而后转身,透过白玉山水插屏,看了一眼内间榻上仍在安睡的女人。   宋执给封湛披上一件玄色大氅,两人一前一后抬步出去。   这个时辰,外面的夜色还未褪尽,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微雨中似乎夹着点点雪粒,风打在脸上,微微的刺疼。   宋执为太子撑着伞,跟着太子走向梅林,行至梅坡脚下,宋执几经犹豫,还是将在口中转了多遍的话问出了口。   “殿下,可要赐避子汤?”   侧前方的太子脚步突然一停,缓缓转身,看向宋执,太子眼里是冰冷的杀意。   宋执顿时觉得自家殿下周身的寒气较周围的冷雨更甚,他周身汗毛竖起,心中大不好。   封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冷声开口:   “这个问题,孤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是,殿下。”宋执立马回道。   封湛冰冷的目光定在宋执脸上,沉声道:   “领多少军棍,你自己说。”   宋执知道自己的话触怒了殿下,只垂头应答,不敢直视殿下的目光。   “二十……”   “五十!”宋执自觉地重罚没眼力的自己,得快速让殿下消气。   但宋执只是照规矩问出了这个问题,包括昨晚在沈莹安排人收拾了寝殿的床榻后,宋执也替殿下收好了床榻上的落红,并连夜送回了太子府。   这些都是宫中的规矩,太子殿下之前从没有过女人,因此这个问题还是宋执第一次问出口,但没想到就踢到了铁板上。   封湛没再开口,转身,走向梅林。   宋执撑着伞,抬步跟了上去。   -------   西山,太子府。   原本因太子纳太子妃的册封,满朝休沐三日,但近些时日公事繁多,左相王显和右相秦文正依旧被召到太子府。   封湛看完左右相整理过的奏报和各部以及翰林院递交的奏疏,给左右相安排下去公务,便去了承华殿书房。   书房内,封湛放下手中各地送来的密函,抬头看向面上微抽的宋执。   “给益州王送去的人,到了?”   宋执忍者后背剧痛,回禀道:   “回殿下,派去给益州王送信的暗卫回来说,益州王感谢太子留人性命。”   封湛看向侧墙上挂着的大夏舆图,片刻后,开口:   “盯紧益州。”   “是,殿下。”   ------   昭仁郡主府。   秦烟巳时才方起身,下榻的瞬间,她差点没能站稳,双腿以软,又跌回了榻上。   好一阵,秦烟才重新站起来,姿势虽说没有太不自然,但是步伐明显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秦烟去到沈莹提前备好的汤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香汤,起身披上一件薄衫,而后接过沈莹手中的茶盏。   秦烟尝到味道有些陌生,微微蹙眉。   沈莹道:   “主子,这是纪先生专门为主子准备的解乏的汤药。”   秦烟皱着眉头将它喝完。   秦烟搁下茶盏,淡声开口:   “纪先生可还在府中?”   “纪先生说,在书房候着主子。”沈莹回道。   以往这些时间,纪先生可能会进城去余庆丰的银号和当铺察看,今日主子起得稍晚,纪先生还等在府中,照例和主子先处理事务。   秦烟换上一套银线绣云纹月白锦袍,裹着一件银狐披风,出了寝殿,去向书房。   书房内,纪南风立在书案前,视线定在博古架上,但目光却有些失焦。   秦烟进来,走近两步,纪南风才察觉,而后回身。   “主子。”   秦烟颔首,走到书案后坐下,取过纪南风提前整理好摆放在书案上的信件,一一扫过。   很快,秦烟放下手中的笺纸,端起茶盏,观色,闻香,小口慢饮。   放下茶盏,秦烟满意地看向纪南风,   “纪先生,这是金骏眉?”   “是,主子。”   秦烟察觉到今日纪先生话不多,似乎有什么心事。   不过只要他们手中的事务进展顺利,秦烟一向不会干涉下属的私事,便也没多问。   纪南风看着秦烟,犹豫了一瞬,开口道:   “主子,可需要避子汤?”   秦烟顿了一下,而后单手撑住下巴,似在思索。   昨夜主子寝殿的那么大动静,沈莹又半夜吩咐给主子寝殿换被衾,纪南风作为郡主府管事,又怎么会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何事。   片刻后,秦烟淡声开口:   “不必。”   此刻,秦烟的眸眼多了丝往常没有的柔和。   她同封湛的孩子,应该会很漂亮。   纪南风垂眸,掩住不该有的情绪。   “神溪谷如何?”秦烟抬头问向纪南风。   纪南风极快的收回神思,回道:   “一切运转正常。”   “嗯。”秦烟指间摩搓着桌上的信笺,继续开口:   “给我母亲传信,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她要是得空,赏脸回来观礼。”   “是,主子。”   纪南风刚准备离开,沈淮进来,   “主子,秦相来访。”   秦烟蹙眉,近日,秦相来郡主府是越来越频繁了。   她没兴趣让旁人对她的私事指指点点,故而都没将秦相拦在府门外。   不过,秦相今日又来做什么。   看时辰,秦烟也该用午膳,然后是午后的小憩。   这冬日里,窝在暖阁中小睡,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秦烟轻叹,姑且听一听秦相又要做什么。   他最好在母亲回来之前,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处理干净,以免到时候污了沈小姐的眼。   ------   昭仁郡主府,议事厅。   秦相从太子府过来,压在他心头这事,他纠结了很久。他没想到至今日,他唯一能找着商量的人,只有秦烟,这个同他关系最不好的女儿。   秦相一盏一盏喝着茶,却丝毫没有心思品茶的兴致,甭管杯中是多名贵的茶叶,口中也尽是苦意。   想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有哪样不让他如鲠在喉。   而今,他居然还要面临这样一个尴尬难堪的局面。   秦烟进厅,扫了一眼秦相,而后大步走向首座。   秦相抬头,唤了一声,   “秦烟。”   而后秦相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微微躬身。   “臣见过太子妃。”   秦烟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眉梢微挑,看向秦文正。   虽昨日大殿之上,已行了册封礼,授了金册金宝,她的名字也已上了玉碟。但毕竟也不算正式完婚,形式上,还只算订婚。   因而这声“太子妃”,她虽担得起,但此刻没到非要有这个称呼的时间。   秦烟抬手,秦文正重新坐下。   秦文正坐下后,一副纠结的模样,并未开口,这让秦烟有些不豫,她可没那个闲情同秦相在这儿白白耗费时间。   “秦相是有何事?”   秦文正听见秦烟对他的称呼,心中苦涩难当。   以现在的情形,说不定,秦烟就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却同他生分至此。   秦相看着秦烟,缓缓道:   “你弟弟……”   秦相突然收了声,改了口:   “秦洺的事,先不要声张。”   闻言,秦烟却是笑了。   声张?   她对秦相府的那些腌臜事,没有一丁点兴趣。   不过,秦相既然找来,她便随口一问。   “真不是你的儿子?”   秦相面色尴尬,却是有口难言。   这个问题,这些时日不断在他脑中萦绕。   他比谁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秦洺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   但他又不敢知道那个答案,自己悉心养育栽培了十几年的儿子,如果真不是自己的,那是极大的耻辱,他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   秦文正让心腹管家张全,换妆后私下询问了一些民间大夫,如何确认孩子是否亲生,但他们方法千奇百怪,提到最多的是滴血验亲。   秦文正听说过这个方法,但不知是否可靠,若不可靠,那他如何去承受那个结果。   他更不会去太医院询问,太医院的人都是些人精,他就算是说帮旁人问的,这个八卦也会极快的速度传出去,遭人嗤笑。   秦文正甚至都能想象地出来,那时,左相王显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嘲讽他。   秦文正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儿秦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这事一直拖到今日,他硬着头皮来找秦烟商量。   若秦洺和秦念真不是他的儿女,那么秦文正也想通过这个事情,矮下身,同秦烟缓和关系。   对他来说,一举两得。   ------   秦文正向秦烟问道:   “秦烟,你有没有熟悉的大夫,可以判断孩子是不是亲生?”   秦烟闻言后笑笑,原来还没确定。   秦烟看着秦文正,回忆着她刚回来时,第一眼看见这位父亲,是在……   哦,是在西苑马球场的看台上。   才不过半年,秦相像是又老了十岁。   秦烟已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开口道:   “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人。”   秦相看向秦烟,等待她的后文。   秦烟继续开口;   “我府中的管事,纪先生,出自药王谷,他的话,秦相可信上几分。”   秦文正目露惊讶,又有些惊喜。   药王谷?   神医频出的药王谷?   秦烟手底下的人?   秦文正又再度感慨,他这个女儿的确厉害。   秦烟刚准备起身离开,门外传来沈莹的声音,   “太子殿下。”   声落,封湛带着外面的寒气进来,视线径直投向首座的秦烟。   秦文正当即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   封湛走向秦烟,在秦烟身前停住,温声开口:   “谈完了?”   秦烟点头。   封湛伸手,牵起秦烟离开。   秦文正躬身垂头,直至封湛和秦烟的背影消失在厅门。   秦文正心道:看来太子对秦烟极好,只是这不知是福,还是祸。   ------   封湛和秦烟用过午膳,见外头雨渐停,两人步出园子闲步消失。   封湛将秦烟的手牵进自己的大氅,轻轻揉捏。   秦烟也享受封湛披风内的温暖,任男人动作。   行至莲塘边上,封湛停步,看向秦烟:   “朝政已逐步平稳,冬狩,你可有兴趣猎一场?”   “嗯?”秦烟并未表现多少兴趣。   封湛接着开口:   “秋狝状况百出,让你失了兴致,冬至过后,同孤去西郊围场。”   秦烟没有反对,封湛就当她是同意了。   封湛有他的私心,西郊围场,那是他同秦烟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方,意义非凡。   也趁这个时机,让秦烟放松一回。   “你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封湛目光柔和地看着秦烟道。   秦烟挑眉回视,并未应声。   封湛将秦烟拥进怀中,低头在秦烟耳边道:   “从前孤没有这个习惯,今后,孤同你一起。”   片刻后,女人的声音在封湛怀中闷闷响起:   “殿下是那个意思?”   封湛干净的下巴在秦烟的颈间蹭了蹭,声音里有些委屈。   “当初是谁整日嚷着要来真的?”   秦烟……   这刚开荤的男人,真可怕。   却还是由着男人将她牵回时的方向。   路上,秦烟还是问出了声。   “宋执怎么了?”   秦烟是指宋执偶尔像是抽疼的面部表情。和走路姿势的不自然。   封湛冷冷看了一眼宋执。   宋执向秦烟行礼道:   “回太子妃,属下只是今晨在梅林摔了一跤。”   秦烟挑眉,摔跤?   虽然这个答案有些离谱,不过秦烟也没多问。   就这样,秦烟同封湛在温暖的寝殿度过了一个慵懒惬意的下午,直至半夜才沐浴传膳。   ------   秦相在回城的马车上,眉头紧皱。   方才那位纪先生告诉他,滴血验亲之法,并不完全可靠,很可能会失准。   纪先生建议秦相慎用此法。   且那位纪先生还说,并无方法能真正确定是否是亲子。   只待那孩子长开,看样貌可否相似。   马车一路摇晃,秦相脑袋昏昏沉沉,回了相府。   一下马车,管家张全过来。   “相爷,秦四爷没了。”   秦文正眯眼,表情有些复杂。   不过,这个结果也是预料之中。   秦文正停了片刻,然后向张全吩咐道:   “四叔毕竟为相府做事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找一找认识四叔的画师,让他们画出四叔的画像,届时会同四叔的棺木一并送回扬州,让族人以寄哀思。”   张全有些疑惑,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   出了那么大一件惊天的丑闻,相爷怎么会对秦四爷念旧情。   而后张全又突然想到,画像……   难道相爷是想通过样貌,确认洺少爷的生父?   ------   当夜,宋眉独卧榻上,不能安枕。   睡梦中,宋眉回到了幼时,那时还在扬州,她的父母都还健在。   那时的文正还是个漂亮的少年郎,他文采非凡,也雄心勃勃。   那时的文正,眼里只有她,他们时常谈论诗词歌赋,谈到以后的生活。   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美好到,宋眉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但她终究还是慢慢转醒。   宋眉由平躺,向床外侧身,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借着床外照进的月光,透过幔帐,看见床边立着一人。   宋眉神台逐渐清明,眼睛也越睁越大,终于,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床外真的有一个人,好像那人也正在看着她。   “啊……”   一道凄厉的女声,从房中传了出去。   “来人,来人……”   宋眉两腿快速蹬动,将身体缩进床榻最里侧的角落,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连声叫喊。   门外本在打瞌睡的李妈妈应声开门进来,寒风也随即灌进了房间。   “夫人。”   “相爷。”   李妈妈本来在屋内守夜,相爷半夜突然过来,将她支了出去。   李妈妈点了灯,而后立在一旁,等相爷和夫人吩咐。   宋眉惊恐地瞪着双眼,听见李妈妈进来的声音,宋眉心中的恐惧消退了几分。   是相爷?   相爷终于肯来看她了?   宋眉小心翼翼地掀开幔帐,见的确是秦文正,宋眉安心了些。   宋眉正准备开口,秦文正冷声道:   “出去。”   李妈妈知相爷说的是她,立马退出去,还带上了门。   宋眉颤着身子下床,走向秦文正:   “相爷……”   秦文正冷冷打断:   “秦四爷在去被押去岭南的路上,投了水,人没了。”   宋眉瞪大双眼,四叔,没了?   宋眉是震惊又害怕,相爷这个样子……   秦文正道:   “你去安排将秦四爷的棺木,送回扬州祖宅。”   宋眉没有立即应声,她还没有从得到这个消息的震惊里平复过来。   秦文正眯眼看着宋眉,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再问你一遍,秦洺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宋眉心中一紧,刚准备开口,“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什么叫做,我是不是父亲的孩子?”   ------   秦文正和宋眉看向门口,是秦洺。   秦洺是近日听一些公子哥说到,按照往年的时间,最近皇家会组织冬狩。   秦洺从前没有去过,但是今年他作为秦相的嫡子,也够了身份。   秦洺很是兴奋,长姐应该也要去的。他一连几日睡不着觉,在院中照着册子练武,突然他听见一声女人的惊叫。   且那声音和方向,似乎是母亲的院子。   秦洺当即拔腿跑了过来。   入了院中,母亲靠在门外守夜的李妈妈在打瞌睡,秦洺走近房门,刚好就听见自己父亲质问母亲那句: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秦洺震惊,为什么父亲会这样问?   自己不是父亲的儿子?   ------   宋眉没想到秦洺会过来,还刚好碰上这么一个难堪局面,宋眉急急出声,   “洺儿,不是,你听娘说……”   秦洺和秦文正皆看向宋眉,等着看她会说什么。   宋眉只着单衣,被屋外吹进的寒风冻得全身一抖,眼眶里立马续起了泪,   “相爷,的确是个误会。妾身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洺儿,命都差点没了……”   “够了。”   秦文正冷声打断。   又是这样,宋眉每一次都拿生产艰难来说事,听久了秦文正也有些麻木,况且,艰难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秦文正的都难说。   秦文正已经不指望从宋眉口中能听见一句真心话。   他是亲耳听见秦四爷同宋眉拉拉扯扯的那句,“洺儿是我儿子。”   又听见了秦四爷那名姬妾的讲述的秦四爷同宋眉的腌臜事。   宋眉和秦四爷有首尾,是不争的事实。   他现在只关心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秦文正看了一眼秦洺,   “你回去。”   秦洺心中有些不安,   “父亲……”   “回去。”秦文正喝道。   秦洺看了一眼母亲,而后还是犹豫着离开。   秦文正转头看回宋眉,眉目中似有痛色:   “宋眉,我可曾亏待过你?”   宋眉只流着泪,不言语。   秦文正叹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宋眉追了两步到门口,哀声唤道:   “相爷……”   “文正……”   秦文正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出了院门。   行在冷风中,秦文正心中越发悲凉。   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鬼迷心窍同这个女人又搅合在一起,还让沈时英负气离开,一走就是十几年。   为了爱情?   如今宋眉竟背叛了他。   为了儿子?   这个儿子还不知是不是他秦文正的。   若是时英回来……   若时英回来,她会原谅自己吗?   他们可否重新开始?   ------   但秦相啊,缘分本就浅,已被雨打风吹去。   你怎么就那么异想天开,觉得沈小姐会在原地等你? 第107章第107章   冬至日,终藏之气至此而极,阳气始生。   依照惯例,在冬至之日,天子应于上京城南郊祭天祈福,预祈来年的吉顺平安。   惠帝以龙体欠安为由,让太子封湛代其主持祭天典礼。   祭天大典两日前,太子应由仪仗护卫前去太庙,并在此夜宿。   封湛对礼部列出的这条流程极为不悦,而秦烟倒是乐得清闲,不过在封湛离开后,秦烟接到了惠帝召她冬至日入宫的口谕。   秦烟心中有些猜测,那日在御书房,惠帝说了一半的话……   祭天前一日,太子封湛摆驾斋宫,在此斋戒沐浴。   太常寺通知各衙门做郊祭准备,从午时开始设祭坛,树天灯竿,从此时起附近的寺观不得鸣钟击鼓,用表敬肃之至诚。   冬至当日,三更,万籁俱寂,惟闻轻风环佩之声。   太子头戴金冠,着青色衮服,身披玄黑大氅,起驾诣郊坛。   鼓乐齐鸣,报知天帝降临享祭。   祭仪随乐声而开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听赞,气氛庄严肃穆。   祭天礼毕,再祭十二宫神及百星。【1】   而后太子摆驾回到斋宫,此时天将破晓,在犒赏臣属后,太子起驾回城。   这些时日,随着太子府开仓放粮,粮食逐步回到了年初时的价格,各衙门陆续拨到款项,朝政运转趋于平稳,百姓也恢复到了正常冬日该有的慵懒惬意,这才有冬至日“贺冬”的心思。   自今日起,朝臣休沐三日,因此沿途数十里,除了为太子休息备的帐幕外,还有官宦和富商的看棚,端是热闹非常。   人群中不乏有人嗡嗡议论:   “立冬时,于北郊的祭祀,就是太子殿下代圣上去的。而今日这原本应由圣上主持祭天的仪式,竟也是太子殿下来。虽只是个名头,但太子殿下可算是坐稳了储君之位啊。”   “这新册封的太子妃昭仁郡主,可是同时背靠镇国公府和右相府,又是御前红人,手中还握着大夏第一钱庄,真是钱权两头都占全了,这更是让太子殿下如虎添翼。”   “听说这昭仁郡主可还是个顶顶的绝世大美人,太子殿下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是啊,能娶到这种女人,哪个男人不艳羡。”   “就是啊……”   几名正交头接耳的低阶官员皆默了一阵,而后有人又重新开口:   “不过太子殿下这定下了正妃,接下来应该就会纳侧妃良娣,动心思的人可不少。”   “从前听说太子殿下不好女色,甚至还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好男风,最近朝中又在传,说太子殿下喜欢昭仁郡主这位太子妃喜欢得紧,说是殿下这些时日都住在郡主府。那么,为殿下物色女子,定是不会有错了。”   “这男人看一个女人久了,都会腻味。等太子殿下过了太子妃这新鲜劲,送去太子府的女人,还会不收?”   “诶?那是要照着昭仁郡主那型的去寻了?”   “你美吧你,你上哪儿去找得着,就是依着人昭仁郡主学都不一定学得像,还找呢……”   “就是啊……”   “那只能另辟蹊径了……”   ……   ------   太子仪驾至皇城东华门,按例,行冬至大赦,也称“郊赦”。   通事舍人宣读郊赦圣旨,念出拟好的被赦免的囚犯的名录。   大理寺监以提前得到通知的名单,提罪人跪列东华门前。   宣诏后,击鼓为号,狱卒为罪人取下枷镣,众人山呼谢恩,   “圣上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而后太子车驾入东华门而去。   此次大赦,涉及的罪人广泛,其中也包括了原本押往岭南的某些罪名不算太重的囚犯。   名单里,也有秦四爷。   消息传到去岭南的押送队伍时,不乏有人唏嘘感叹。   这秦四爷怎么就想不开,要是再熬熬,不久脱罪了吗?   只领头的军士庆幸,幸好他动作得快,要是等大赦的圣旨到他们这儿,那秦相爷交代的事,就不那么好办了。   ------   皇城,禁内,御书房。   殿内时而有清脆的落子声,偶尔又传出几声轻咳。   惠帝单手握拳,抵住唇边,另一手拈着棋子,同坐于棋枰对面的太子封湛正在对弈。   惠帝以身体不适让太子代他行祭天大典,还真不是给太子铺路,而是他的确染了风寒,且久不见好转,近日还越发地疲懒乏力。   不多时,一局终了,依旧是太子胜了一筹。   惠帝叹了一口气,接过李福全递上的娇黄暗龙纹茶盏,浅饮。   饮毕,惠帝看向太子,缓缓开口:   “听说,你这些时日,都宿在郡主府?”   封湛没应声,半阖着眼,也看不出情绪。   惠帝也觉得他提这个话题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补了一句,   “太子,还是要节制。”   封湛抬眸,看着惠帝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凉凉开口:   “父皇是没节制?”   惠帝闻言一怔,心中瞬间升起了些怒意,但最终还是又喝了一盏茶平息下去。   太子向来话不多,但一开口时常将人噎地哑口无言,惠帝也不想再同太子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不然还是他自己找气来受。   惠帝今日让太子过来,是有些话想问,遂开始进入主题,   “朕听闻,秦相近日里状态不太对,似乎是因为私事,太子可知为何?”   封湛正端起茶盏,掀眸看了惠帝一眼,而后继续浅饮,并未作答。   惠帝是从左相王显口中得知。王显同秦文正不对付,但消息不会作假。惠帝还有猜测,是否同沈时英有关。   也正好,借着此事,看能否从太子那里,套出些沈时英的消息。   但封湛饮完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惠帝也就明白,从太子这里,是问不到什么。   ------   封湛搁下茶盏,看向惠帝,两句话点评了秦相,也是太子封湛的岳丈,   “秦相行事保守,甚至有些过于迂腐。”   “父皇当初用他,只是为了平衡王显?”   惠帝又咳了几声,饮了一口茶,而后道:   “两相分权,是平衡之策。”   “为稳住京中的世家大族,相位之一必须是京中的世家子。”   “左相王显身为宰辅之后,学养和见识都不菲,又是皇室姻亲,就算有些傲慢,但也是丞相的不二之选。”   “而右相秦文正,行事谨小慎微,通常不会越雷池一步,刚好可以中和王显的激进。”   “更重要的是,秦文正代表了南派文人,用他可以稳定南方士族。”   封湛明白左右相分权时的人选,最好是从南北方各择一人的默认规则。   但当年翰林院不乏有才识的南派文人,最终惠帝选出秦文正,仅仅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惠帝复又端起茶盏,掩过眸中的神色。   他没有说出的是,当年选择秦文正的原因里,还有沈时英。   秦文正位列相位,沈时英作为其嫡妻,便有了一品诰命的封号。   那么诸多宫宴和祭祀,沈时英就不能不来。   惠帝又咳了几声,抬手制止了李福全上前给他顺背的动作,问道:   “太子是看中了安家那小子?”   封湛没有做声,且似乎察觉到他这位父皇在顾左右而言他,而据他得到的消息,应该是因为秦烟的母亲。   一想到那位沈小姐有些离谱的言行,封湛眉头微皱。   幸而秦烟同她母亲分开了十几年,不若如此,秦烟还会被灌输些什么。   惠帝再度开口问道:   “南边,太子可是有了人选?”   封湛依旧只是剑眉微敛,并未做声。   惠帝也没再多问,太子行事一向沉稳可靠,不需要他多言,他也不必过多干涉。   况且惠帝的确身体欠安,有太子操持政务,他正好将心思放到别处。   封湛出御书房,正准备上轿撵,宋执上前压着声禀道:   “殿下,季大人传了消息,说是想要面见殿下。”   一炷香之后,太子车架自东华门出,前往城南千水湖。   ------   而此时,秦烟正好在皇城神武门下车,换上李福全派人备好的坐撵,前往御书房。   不多时,碰上了迎面过来的淑妃的坐撵。   距离上一次类似的场景,已半年有余。   那次秦烟的身份还真只是位郡主,按理应向淑妃行礼。   而此次,秦烟却已是太子妃,若淑妃不是四妃之一,淑妃还得向秦烟行礼。   两边的宫人分别向对面的主子请安之后,仪仗继续向前。   交错而过时,秦烟突然淡声开口,   “停。”   闻声,两边的宫人都止了步。   坐撵上的二人皆转头看向对方,视线相接,里面尽是冷意。   淑妃可不觉得秦烟是要同她这位姑姑寒暄,只静静等着看秦烟要做什么。   虽说今日天气清朗,但仍是数九寒天,空气中皆是由呼吸而出的白气,宫人们行走时感觉还不明显,但静立在寒风中,都冷地有些发抖。   秦烟轻启红唇,嗓音清冷:   “听说荆州有一名茶,叫做松峰玉露?”   淑妃先是有些疑惑,秦烟在说什么?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秦烟没错过淑妃神情的骤变,心中又肯定了几分,她收回视线,微微抬手,仪仗继续往御书房而去。   淑妃扭头看着秦烟坐撵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秦烟提到荆州,是知道了什么?   当年那些人都赴了黄泉,秦烟不可能会查得到。   秦烟,应该是在诈她……   如今太子当势,秦烟又成了太子妃,万不能再同秦烟对上。   只希望陛下能尽快放羡儿离开,那是她唯一的倚仗……   ------   秦烟在御书房外,听见了里面的几声轻咳,李福全通禀后,秦烟抬步进去,见李福全正在给惠帝顺着背,看来这位陛下,是真病了。   一番行礼后,秦烟入座在御案下首。   只稍微寒暄了两句,惠帝直奔主题:   “你是不是知道,你母亲的行踪?”   秦烟来时就对惠帝召她进宫的目的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并不惊讶惠帝开口的问题。   见秦烟只是沉默着没应声,惠帝放缓嗓音开口道:   “你不必顾虑,朕不会对你母亲不利。”   对于这点,秦烟倒是没有怀疑,若她猜得不错,惠帝对她母亲,有那种心思……   惠帝继续问道:   “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这次秦烟没再沉默,而是回了一个字,   “是。”   惠帝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更多的话,已不便对这个后辈再谈及。   殿内沉默了片刻,惠帝和秦烟各自喝着茶,气氛有些许凝滞。   惠帝想到方才淑妃过来求他的事情,随口扯出个话题,缓解此时的尴尬,   “淑妃方才过来,她提到太子即将完婚,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否也应当定下正妃和封号,让他们离京就藩。”   “对此,你怎么看?”   这些事,原本不应同太子妃谈及,更无须问及太子妃意见,但秦烟作为曾经的固城城主,以及她如今仍在处理西北情报,因而,对于政务,惠帝并不会避着秦烟。   秦烟原本不打算对政事掺言,不过,是淑妃的提议?   让二皇子就蕃,经营他自己的势力?   若是惠帝有个不测,淑妃接下来就要跟去二皇子的蕃地吧,更有甚者……   呵,淑妃还想全身而退……   秦烟沉默了片刻,向惠帝谏言:   “边事不稳,几位殿下还是留在京中为佳。”   惠帝满意地颔首,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既有外忧,那便更要防范内患。   人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最为安全。   ------   秦烟出御书房时,碰上了等在那儿搓着手,哈着白气的封玉瑶。   封玉瑶跺着脚过来,急声开口:   “烟烟,快快快,陪我去千水湖看看民间的冰嬉,现在天黑得早,再晚就来不及了。”   秦烟神色淡淡,手中摩搓着一个鎏金暖炉,没有搭言。   封玉瑶见秦烟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加码道:   “方才我碰见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从坤宁宫出来,似乎听见他说要去千水湖畔寻太子皇兄。”   “烟烟,你就不担心太子皇兄会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儿去?”   见封玉瑶眸中的精光,和面上毫不掩饰的小雀跃,秦烟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这丫头是想瞧热闹,而且是瞧她秦烟的热闹。   秦烟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她并不觉得封湛会荤素不忌。   不过,千水湖畔的小妖精?   秦烟轻笑,封玉瑶当即明白,这就算是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1】本文中冬至郊祭仪式,“太常寺通知……十二宫神及百星。”改编自《中国宫廷礼俗》第273页、第274页。 第108章第108章   上京城南,千水湖畔,漱玉坊。   漱玉坊以雅妓闻名,不少文人墨客到此都是想要一睹名妓风采,今日坊中唯独二楼一间临湖雅室独具一格。   一名身着霜白锦袍,披青色大氅的清隽男子,独坐于窗边。他手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雅致的茶具,安静地沏着茶。   男子没有召妓子作陪,如若不是来这漱玉坊喝茶或是看风景,那便是在等人了。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雅室外响起三声有节奏的叩门声,   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行至门口,伸手开了门。   门外的宋执见季木开门,向旁边让了一步,随即太子封湛抬步走进雅室,之后宋执拉上了门,立在门外,并让暗卫盯紧旁边的包厢。   雅室内,季木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   封湛颔首,走至窗边,在方才季木对面的禅椅上就座,而后抬手,示意季木坐下。   季木知太子向来不会饮用外面的茶水,故而归座后,并未继续沏茶,而是开门见山,开始禀报他得到的消息。   “殿下,漕运贪腐案,没有查出同左相府有关的证据,如果左相府不是真的干净,那就是藏得够深。”   “左相府王夫人同王二小姐王静妍的关系,似乎极起恶劣,也不像是多年未相处的母女的疏远,属下感觉,这位王二小姐的身份背后,是否还有些别的问题。”   “殿下,还有一事。”   “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似乎猜到了属下背后是殿下,虽然左相还没表现出异常,但属下的行动,可能得更加谨慎。”   封湛沉默片刻,而后开口:   “近日,朝中各部皆在做官员调整,左相递的折子,推荐去御史台的人选里,有你的名字,你可知道?”   “谨听殿下安排。”季木回道。   季木作为左相一派,官阶不高,但这两年,他将六部各司都走了个遍。   左相此次将季木推进御史台,也不是多高的官衔,不过是从六品的侍御史而已,估计是料到低阶官员,太子不会过问。   “嗯。”太子再度开口:   “既然明里暗里都查不到左相的问题,你就不必再盯着左相府了。”   “是,殿下。”季木停顿了片刻,又道:   “殿下,属下曾偶然间在左相府王大公子书房内,见过王大小姐王静宜的一篇策论,此女见识才华不输翰林侍读学士。”   “殿下,王大小姐出身大家,学识涵养皆不俗,属下斗胆谏言,殿下可考虑纳王大小姐为侧妃。”   此话一出,雅室内的氛围瞬间冷凝。   季木立马察觉太子殿下看他的眼神里像含着冰刀,刺得他浑身一凛。   但……他是说错什么了?   门口立着的宋执……   季大人也想挨军棍了?   太子冷眼看着不明所以的季木,沉声开口:   “不要再让孤听见第二遍。”   “是,殿下。”季木当即答道。   季木登时也更信了外头的传言几分,看来殿下是真的对昭仁郡主情有独钟,别的女子难再入殿下的眼。   季木时常在为太子网罗人才,碰上王静宜这等奇女子,若说白白放过,季木又觉得可惜,想了想,季木还是试着提议道:   “殿下,王大小姐的才华不输男儿,如若入仕,于朝堂也是一件幸事。”   太子看着季木的眼眸,似乎是确定了季木没有再生出别的不该有的心思,这才松了口,   “你看着办,不必强求。”   ------   此时,门外的宋执叩门禀道:   “殿下,端王府世子到了。”   季木要说的消息也已道完,当即起身,   “殿下,属下告退。”   封湛颔首。   季木出了雅室,同门外过来的封肃北错身而过,两人皆目不斜视。   封肃北清楚,那人就是太子让他来做幌子的原因,但他此时就是个闲散世子,太子的事,他不会多问。   封肃北进入雅室,向太子行礼后,入座在了太子对面,方才季木的位置。   宋执吩咐重新上了茶,封肃北便开始闲扯几句京中的八卦,如照老规矩,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可以离开。   但封肃北还没说两句,太子看着他,开口道,   “你父王,端王,给孤来了信。”   封肃北眸中有些疑色。   太子继续开口,嗓音冷冽:   “端王提到了对子嗣的担忧,他请孤,为你纳侧妃。”   封肃北面上微讶,竟是此事?   太子双眸微眯,看着封肃北,沉声问道:   “为何端王会在信里提到,你娶的世子妃,是因为孤?”   ------   封玉瑶同秦烟出宫后,便上了秦烟的车架,并让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护卫随行,前往城南千水湖。   经过南市时,封玉瑶掀开一侧车帘,望向窗外。   外头虽天寒地冻,但人流息壤,一派热闹景象,倒是有些冬至日的节庆气氛。   秦烟抬目不经意地往外看去,随着马车行进而倒退的窗外景物中,突然掠过了一副招牌,其上规整的字体,“闻氏绸缎庄。”   秦烟脑中掠过一个久未留意的名字,闻洛。   封玉瑶派去跟着封肃北的人已经回来,听过下头的人禀报后,封玉瑶放下车帘,看回秦烟,面上有些异常。   “烟烟……”   秦烟只是斜倚在软枕上,眸眼半开,神色淡淡。   封玉瑶心中暗叫糟糕,漱玉坊?   千水湖畔又名的妓馆,虽说多是雅妓,但还不也是那种地方。   要是太子皇兄真是去……   那她带烟烟去寻太子皇兄,是不是闯祸了……   此时马车已沿着千水湖畔,已快要到漱玉坊门口,外头不乏有嘈杂的欢声笑语。   秦烟直起身,掀开车帘,抬目望去,只见千水湖整个湖面已然冰封,冰面上不乏衣着鲜艳,正在滑冰嬉戏的少男少女和幼童。   而在马车左手方向的湖中,倒是有两道熟悉的面孔。   湖心正中,秦溪和秦琳皆脚蹬冰鞋,秦溪似乎正拽着不太情愿的秦琳在冰面上转着圈,而随着速度越来越快,两姐妹似乎都沉浸在兴奋的喜悦中,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秦琳都似乎放开了天性,同秦溪一起大笑着疯闹。   秦烟看着这个画面,唇角微勾。   而秦溪突然余光瞥到了湖边的那辆玄黑的马车,她立马认出那是昭仁郡主府的车架,且靠近她们这侧掀开的车帘看去,那……那就长姐!   秦溪一个急停,差点带着秦琳摔在冰面上,而后秦溪拉着秦琳,飞速地往秦烟方向滑来,口中欢快得喊道:   “长姐,长姐……”   “停车。”秦烟淡声吩咐沈莹停车。   不多时,秦溪秦琳穿过人群滑到了湖边,只是因还穿着冰鞋,不便上岸。   秦溪秦琳拉着手,互相借着力,勉强向秦烟行了一个福礼,   “长姐……”   秦琳扯了扯秦溪的袖口,压着声道:   “叫太子妃。”   秦溪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扯开唇角,同秦琳一同再度行礼,   “太子妃。”   而后封玉瑶的脸也出现在车帘之后,沈莹向秦溪秦琳道:   “溪小姐,琳小姐,车中还有静仪公主。”   秦溪秦琳又立马再度矮身行礼:   “民女见过静仪公主。”   ------   秦溪起身后,扯了个笑脸对秦烟道:   “长姐要下来玩儿吗?”   秦琳对秦溪由着性子的称呼已经没办法,索性也就没再干涉,幸而她们这位长姐太子妃,也不和她们计较。   见长姐没多大反应,秦溪也不失望,   “长姐,看看我,我还会很多招式的。”   秦溪一边说着,一边又强拉着秦琳滑向了湖心。   此时因为有太子妃和公主在场,秦琳没有太过抗拒秦溪的胡闹,而是尽量配合秦溪的表现。   两姐妹容貌相似,又都长得漂亮,在冰面上动作优美流畅,极为亮眼,频频引人注目,周围的人群都自觉地散开,让两位少女有足够施展的空间。   看了秦溪两个难度稍高的动作,封玉瑶倒是起了兴致,且太子皇兄那里,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封玉瑶掀开车帘下去,走到岸边欣赏起来。   秦烟在马车上坐太久,也准备下车舒展一下,她手中抱着一只鎏金暖炉,下了车。   封玉瑶唇边带笑,目光一直追随着冰面上那两名灵动的少女,都快忘了今日到千水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瞥见秦烟也下了车,封玉瑶转头道:   “烟烟,过几日,宫里要举行冰嬉宴,你也知道了吧。”   见秦烟只是看向湖面,没应声,封玉瑶也将视线转回湖心,自言自语着:   “民间的冰嬉,虽不比宫中的难度高,但也着实有趣。”   “可惜沈辞去了西北,不然今年的冰上射箭,定是沈辞拔得头筹。”   “当年……”   “站住。”护卫突然的开口喝止声,让封玉瑶停了口。   秦烟和封玉瑶投目过去,是一名青年男子被护卫拦下。   而那名男子的面容……   ------   漱玉坊,封肃北在太子注视下,最终还是几句话道出了他当时决定迎娶安颜夕的理由。   闻言,封湛眯眼,眼神微冷。   “孤是否曾说过,不需要用这些手段。”   封肃北的确听见太子说过这话,却是是他善做主张。   封湛继续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你遇上另一名真正心仪的女子,你还有什么名分给她?”   封肃北没有答话,而是猛灌了一口茶水,望出了窗外,而入目所及,刚好有一道方才正在他脑中的身影   封肃北凝眸细看,他确定没有看错,的确是她。   原来,她也有露出少女天性的一面。   太子面上微沉,他随着封肃北的目光看出窗外,一眼捕捉到了湖岸上立着的那名披着银狐披风的高挑女子。   秦烟,她在这里。   封湛倏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封肃北回神,也跟着出了雅间。   ------   千水湖畔,封玉瑶想起了被护卫挡在两丈之外的那名男子是谁。   不就是她几个月前,在红绡坊,在贺霄手里抢过来的小倌,哦不,是乐师,那个岭南人?   封玉瑶抬手,示意护卫放行。   苏青走至秦烟和封玉瑶两步之外,行礼道: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昭仁郡主。”   封玉瑶正准备开口说什么,远处的秦溪飞速过来。   “苏青……”   秦溪笑看着苏青,给秦烟和封玉瑶介绍道:   “公主,长姐,这是苏青,是名琴师,他是……他是我朋友。”   “对了长姐,苏青还是名画师。”秦溪知道秦烟好画,因而得意地卖乖。   “上次我母亲给长姐画的那些美男子的画像就是……唔……”   秦琳也滑到了秦溪身旁,连忙捂住秦溪的嘴。   上次母亲去郡主府给长姐送美男的事,必须翻篇。   秦琳可是记得那次太子冰寒的目光。   秦溪这傻姑娘还提那事做什么,几个脑袋不够掉吗?   不过事实的确如秦溪说的那样,上次秦溪秦琳的母亲祝氏,去郡主府给秦烟送美男,那些画像,的确出自苏青之手。   或者可以这么说,苏青,也是祝氏给秦烟物色的人选之一,不过,他是祝氏在挑人时,自己找上来的。   秦溪自上次从昭仁郡主府,见了一场太子同长姐的相处,她顿时觉得工部那个小员外郎闷头闷脑不香了,转而看上了母亲找回来准备送给秦烟的琴师苏青。   苏青琴艺极佳,还会画画,说话还好听,秦溪就常和他一起出来玩了。   秦烟看向苏青。   她当时看那些画像时,是觉得画技有些特别,画师原来就是他?   “你的画,有些意思。”   苏青回道:   “郡主……”   苏青的话被护卫的行礼声音打断。   “太子殿下。”   ------   众人转头看去,是一身冷气的太子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前后脚过来。   众人当即对太子行礼。   封湛径直走向秦烟,牵过秦烟的手,温声道:   “冷不冷?”   秦烟任由封湛揉搓着她的手,没做声。   “我们回去。”封湛冷冷看了一眼立在秦烟对面的苏青,而后牵着秦烟上了秦烟的马车。   宋执也吩咐太子车架过来,两辆车和随行护卫随即离开。   封玉瑶……   见色忘友,还好她的车也跟着,封玉瑶同封肃北打了个招呼,上车回宫。   此时,在千水湖东岸,有一名少年远远望着这边,直至秦烟的马车行远,再看不见,他黯然地收回目光。   “秦少,走着。”   一名穿着冰鞋滑过来的公子哥拍了一下秦洺的胳膊,随后拉着秦洺进了一群公子小姐的人群。   人群中很是热闹,但秦洺心中却是冷寂非常。   长姐……   自己可能没资格再唤这声长姐……   ------   封肃北到湖岸时,目光一直锁在那个安静的女子身上,此时秦琳已经恢复了封肃北在大觉寺初见她时的沉静,只面庞的红晕出卖了秦琳方才在湖中玩闹的事实。   秦溪秦琳自上次在郡主府后,已知道面前这位男子是端王府世子,两人矮身行礼,   “民女见过世子。”   苏青见此,也跟著作揖道,   “草民见过世子。”   封肃北没有言语,目光只定在秦琳脸上。   秦琳不傻,此次是她同这位世子的第三次见面,她能感觉出来封肃北似乎对她有兴趣。   但,她也听说了端王府世子痴情安家大小姐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的传言。   那位安家大小姐安颜夕,可是京中世家贵女的典范。   秦琳不会让自己与那对金童玉女扯上关系,徒惹出笑话。   秦琳拉着秦溪福礼,而后转身离去。   “苏青,走了。”秦溪叫上了苏青。   而后苏青快步跟上沿着湖边往前滑去的姐妹俩。   封肃北看着秦琳离开的背影,脑中想起了方才太子说的话,   “若今后遇见了真正心仪的女子,你还能拿什么名分给她?”   封肃北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真是自作自受。   ------   郡主府车架上,封湛半拥着秦烟,大掌揉捏着秦烟的一只嫩手,低声问道:   “你来寻孤?”   秦烟很是满意封湛低哑的醇厚嗓音,她心情大好,也生出些玩笑的兴致,   “听说千水湖畔的小妖精甚是勾人,我来看看殿下是否把持得住?”   秦烟一向话少,封湛鲜少听见秦烟这半真半假且微酸的口吻对他说话,封湛心中很是受用,低笑出声。   “你知道,只有谁才能让孤把持不住。”   话毕,封湛俯身,强势地吻压向秦烟。   车前的沈莹……   车外坐于马上的宋执……   出城后,封湛给两人整理好衣物,而后将秦烟按进怀中,缓缓开口:   “孤是去见一个安排在左相身边的下属,选在漱玉坊,是掩人耳目。”   封湛忆起半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刚从西北回来的秦烟时的场景,   “之前在云福茶社,孤也是见这个人。”   而后封湛又补了一句,   “那是名男子。”   秦烟和封湛皆同时想起了半年前云福茶社那一次隔窗对望,不过半年,两人已从陌生,到如此亲密的关系。   封湛继续开口:   “孤在漱玉坊见的人,名叫季木。”   “他的母亲,是徐州海运季当家。”   秦烟明了,原来是季七娘的儿子。   这人应该就是太子同徐州季家的纽带,那就怪不得季七娘会对太子唯命是从。   而秦烟亦能感觉得到封湛告诉她这些事情,是在让她逐步融入封湛的生活,这也是封湛对她的诚意。   不论今后会将如何,至少现在,这位太子让秦烟很是满意。   秦烟翻身俯到封湛坚硬的胸膛之上,指尖抚过封湛饱满的额,好看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而后将红唇印向封湛的俊脸,一记深吻,车内逐渐升起热意……   ------   秦溪秦琳在南市同苏青分开,而后苏青闲步在街市上。   此时天气阴沉,看样子似乎有一场雪来。   街上的店铺摊贩都开始关门打烊,街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脚步匆匆的行人。   苏青经过一个算命摊前,摊位后似乎是一名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瞎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没有收摊的意思。   苏青脚步一转,而后坐到了摊位前,将右手手心摊开,摆在桌上,   “请先生替我算一算气运。”   瞎子的两撇八字胡动了动,将本握住一根竹杖的两只爬满皱纹的苍老的手慢腾腾地摸向桌面,在触到苏青伸出的右手的指尖时,顺着拉住。   瞎子用手指触摸苏青的掌心纹理,但他眉头紧皱,似乎难以判断。   瞎子手上继续动作,将身体前倾,头部下压,贴近苏青摊开的手掌。   此时,他听见面前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   “转告主上,进展顺利,已接触到秦烟。” 第109章第109章   腊月十四,小寒。   月前,钦天监得圣上令,为在皇家宫苑举行的冰嬉宴择吉,定下了今日。   冰嬉宴将在这日下午举行,秦烟同封湛在府中用过午膳,再一同小睡了片刻,二人于未初起身。   太子原定于今日上午在皇城南书房同部分朝臣议事,但诸位朝臣临时接到太子府派人通知,将议事的时辰改为了午后。   他们哪里知道,这只是因为太子殿下想要同太子妃同路而已。   秦烟同封湛上了太子车架,马车一路摇晃,于未正,抵达位于皇城以西的皇家宫苑。   秦烟下车后,转身看向也跟着下了车的封湛。   封湛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理了理披在秦烟身上毛色纯白的银狐披风,温声开口:   “孤用你的车。”   秦烟勾唇,由得封湛的小趣味。   秦烟转身上了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坐撵,进西苑而去。   封湛将视线定在秦烟的背影片刻,而后上了秦烟那辆通体玄黑的六马车架,前往皇城东华门。   ------   秦烟如今作为太子妃,出入宫廷以及宫苑,可带上一定数量的随从。   因此秦烟的坐撵后,跟着沈莹,以及部分她府中的护卫。   秦烟在年初刚回上京时,曾来到西苑看了一场马球赛,那时这里还是一片上苑飞花的景象,而此刻的西苑,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貌。   临近太液池,已看得见岸边人头攒动。望向银白的冰面,秦烟凤眸微眯。   太液池……   这是秦烟自幼时在太液池落水那次后,第一次来到此地。   当年不能得知的真相,如今以她太子妃身份的便利,是否能查到些线索。   秦烟心中讽笑,这就是为何那么多人向往权势和地位……   ------   太液池每年都会有专人为池上的冰层进行验冰,考量各处冰层的厚薄,冰质的光滑,坚硬程度等。   冰层处若击声如石,才可用于滑冰。   今年太液池冰层最坚硬点位于东西纵向,而南北各角落冰层稍弱。   因而为圣上择的最佳冰嬉观赏点,为池中位于靠近东岸正中的水阁。   今日皇室宴请百官及其官眷同乐,除了在太液池北岸的庆宵阁为皇室成员设置的坐席外,还有在南岸为各官员及其家眷的席位。   此时太液池西岸一侧的冰面上,陈列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冰雕。这些冰雕个个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听说是出自朔北的民间艺人,在从前的冰嬉宴上,从未见过,众人无不拍手称赞。   ------   自午时起,人们便陆续入席就坐。   秦烟入庆宵阁时,里面已有几人。   长乐公主封云朝和静仪公主封玉瑶,以及左相府王氏两姐妹,王静宜和王静妍。   王家姐妹的位置本被安排在南岸官眷一侧,但封云朝想要同王静宜说说话,碍于情面,便一同请了王静妍和王家小公子王璟钰。   而王璟钰并不想来庆宵阁拘着,便婉拒了。   众人起身给秦烟行礼,   “见过太子妃。”   秦烟颔首,而后入座。   庆宵阁内还有一些空位,二皇子,三皇子,端王府世子,这几位都被太子召去了南书房。   今日宴席规格不算高,席位也不算严格的阶层分明,封玉瑶在征得秦烟同意的情况下,命宫人将自己的位置调到了秦烟左侧。   “烟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封玉瑶坐下后便开始闲聊。   秦烟心中却有些无奈,她本也不打算来,但封湛说他几日有公务要进宫,让秦烟陪他一同进城,顺便来冰嬉宴看看。   美其名曰,夫唱妇随……   封玉瑶自斟自酌,而后贴近秦烟耳畔,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烟烟,看水阁那边的淑妃和静妃,你知道她们今日来做什么吗?”   秦烟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封玉瑶,没搭话,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丁点兴趣。   封玉瑶自顾自地说道:   “听说这两位近日里分别在为二皇兄和三皇兄择正妃和侧妃,今日趁着冰嬉宴过来瞧人的。”   秦烟顺着封玉瑶的视线看向东岸的水阁。   她明白这个类似相亲宴的默认做法,先递上画像,如若有意,择某个公开场合看看人。若是没看中,也避免了因私下见过面,后又没成的尴尬。   此时,沈莹到秦烟身旁,俯身道:   “主子,溪小姐和琳小姐在北岸那边,可要派人看着?”   秦烟将目光移向对案乌泱泱的人群,点头。   沈莹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领命而去。   封玉瑶问道:   “千水湖遇上的那两位?倒是有点意思。”   而后封玉瑶似乎突然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了笑开口,   “哟,宁嫔也来了。”   “这个宁嫔,似乎又复宠了,后宫不少人眼红着呢。”   秦烟也看到了水阁中那张同自己母亲有些神似的脸,心中微凉。   ------   此时太液池南岸,还空着些位置,是以左右相为首的部分朝臣,被太子召去了南书房。   而他们后排是官眷。   秦溪和秦琳今日是跟着她们父亲,新晋的工部尚书秦文轩一同来的,而秦尚书此时也去了南书房。   秦溪和秦琳虽为尚书之女,但在京中贵女圈中的境况可不算太好。   原因有二:   一是秦文轩之前只是工部侍郎,在世家林立的上京城,不算显赫。又同秦相府分府另住,淑妃也和他们不亲近,秦文轩几乎是不沾淑妃和秦相的光。   二是秦文轩的夫人祝氏商人出身,不被贵妇圈看得上,甚至还有人在背后有当她是笑料。   因而秦溪秦琳鲜少出现在这些场合。   此时秦溪秦琳在这些世家贵女中,有些被孤立。   公子小姐们,除了以左相府小公子王璟钰为首的那群人外,也就是围着秦念和秦洺了。   不乏有人用好奇的目光时而打量着秦溪秦琳,声音不算太小地议论。   “那边那两位是谁?”   “你这都不知道啊,是新上任的工部秦尚书府上的两位小姐。”   “看着还挺斯文。”   “诶,念念,那不就是你的堂姐妹吗?”   秦念没有搭腔,她同那对双胞胎姐妹平时没有往来。   又有人嘲讽着开口:   “看着斯文,心眼可不少。”   “这话怎么说?”   那人看了一眼秦溪秦琳方向,音量稍微拔高了些,   “前些日子,在城南的千水湖,我可是亲眼看见那两位小姐,巴巴地朝着太子妃和静仪公主凑上去。”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的亲妹妹是她们俩呢。”   “有的人啊,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话说完,众人都神色复杂地看向秦溪秦琳。   秦琳面上都有些尴尬。   她们的行为,竟被旁人解读成这样。   而秦溪却心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满心满眼就是一会儿的冰嬉表演。   秦洺目光低垂,掩饰着他心中的黯然。   庆宵阁内,沈莹走到秦烟身旁,俯身在秦烟耳边说了什么。   秦烟微微蹙眉,而后淡声吩咐道:   “带她们过来。”   “是,主子。”   沈莹领命而去。   ------   太液池,南岸。   这群公子小姐们继续捧着秦念和秦洺两姐弟,压踩着秦溪秦琳。   “我听说啊,秦尚书的夫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出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种人能教的出怎样的女儿……”   “怪不得不识大体,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你……”秦溪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却立马被秦琳硬拉回坐下。   此时,人群中有些骚动,   “那是太子妃身边那位身手极好的侍女?”   “她是过来请念念和秦少爷去庆宵阁的吧。”   “应该是,王大小姐和王二小姐都被长乐公主派人来请过去了。”   “念念,太子妃对你可真好。”   ……   秦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也许秦烟为了维持右相府的颜面,才会这样做。   秦洺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又是期待,又有些羞耻。   自那日撞到那一幕,他观察了好些天父亲母亲相处的状态,心中却是越来越没底。   似乎那日父亲对母亲的质问,并不是空穴来风。   沈莹步子大,没几步就走到他们这边,但是越过了秦念和秦洺,径直走向秦溪和秦琳的方向。   “溪小姐,琳小姐,主子请你们二位去庆宵阁就席。”   沈莹音量不算太大,但因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因而声音清晰可闻。   众人都是一惊,皆转头看向秦念和秦洺。   “怎么是请她们?”   秦念和秦洺面上都有些尴尬。   秦溪没什么心眼,心思都在脸上,既兴奋又得意。   秦琳虽然不想被当作众矢之的,但若继续留在这里,秦溪可能会忍不住和那些人发生冲突,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秦琳拉着秦溪起身,向沈莹道谢,   “请代我们谢过太子妃。”   二人在旁人艳羡的眼神中离开席位,往庆宵阁而去。   左相府的二公子王璟钰看着旁边那群尴尬又羞耻的公子小姐们,笑道:   “哟,可不比亲姐妹还亲?”   王璟钰身边的一众公子哥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让秦念,秦洺和方才讽刺秦溪秦琳那群人更是难堪。   秦溪和秦琳入庆宵阁,向各位行礼后,安静地坐于后排。   秦溪看着前方长姐的背影,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而秦琳一路上也揣着一些心事。   庆宵阁内,会不会遇上那个人……   但是入阁后,没见到那个曾几次三番将目光专注定在她脸上的人,心中却突然升起些许失落。   秦琳暗叫不好。   ------   申时,惠帝的圣驾到达太液池西岸,而后惠帝登上一座状如龙舟的冰床。   冰床长丈余,两面描金彩绘,其上设雕龙宝座,上有金漆宝顶棚,以黄缎为幄,华丽非常。   冰床由十几名北衙禁军推动,从太液池西案向东而去,运行如飞。   “圣上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圣上。”   冰床停至东岸,惠帝下冰床,入水阁,坐于正中的御座。   “起。”李福全唱道。   众人起身。   今年的冰嬉宴的流程一如既往,共四场表演。   其一为圆鞠之戏,即冰上蹴鞠。   其二为冰上校射,其三是竞速滑冰,其四为冰上杂技。   除第四项外,前三项都是为了军事训练而出,由此以锻炼官兵的体魄,增强抗寒能力,因而参赛的多是军士。   此时球场中央分位而立数十名身着红,黄马褂的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场中南北两各设一球门,球员们拉开阵势,蓄势待发。   两队领头的都是各自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的副统领。   而南衙这边的副统领,是谢照。   执事立于场中,手持一枚充气的羊皮圆球,在发令官的一声令下,执事用力将球抛向空中,不等冰球落地,双方队员,纷纷向前,奋力争抢。   谢照争得第一手球,而后传出,队员们手脚并用,北衙的球员也拼力争抢,两方人员不时碰撞道一起,场面惊心动魄,银白的太液池内,冰沫飞溅,蔚为壮观。   观战的人们加油呐喊,声震四野。   最终经过数次触球,谢照将球传递至对方球门前,送进球门,进了今日的第一球。   场上及场边的都是兴奋地欢呼。   今日场上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的对抗同以往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双方虽竞争激烈,但从前夹带私怨的情绪却大幅减少。   但鲜少有人知道,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同太子封湛私下的交易。   ------   今日的冰嬉宴上,圣上让君臣同乐,允许公然设赌局,这里面最热络的当然是左相府的二公子王璟钰。   “来来来,下注下注,多少不论,图个热闹啊!”   而北岸庆宵阁这边就要安静得多,也难怪王璟钰不愿意过来。   封玉瑶啧啧赞赏,   “不说别的,谢侯那俩儿子,身材样貌还真是不错。”   “是哈,烟烟?”   秦烟神色淡淡,没有应声。   王静宜不自觉地将目光追随着场上那道挺拔身影,连身旁的王静妍在她耳边小声说话都没听见。   “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太子府没打算收你,你不抓点紧给自己打算打算?”   “姐姐,姐姐……”   王静妍顺着王静宜的目光看向场内,而后接着道:   “难道姐姐是看上场上的那位公子了?”   “我瞧瞧,场上身份最高的也就是……”   而此时王静宜终于回过神来,但她没有转头,视线依然定在场上,只有胸腔不规律地跳动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但事与愿违,王静妍试着猜测,   “只有永定侯府那位私生子,谢照的身份……”   王静宜冷声打断,   “朝廷命官,岂是任由你非议的?”   王静妍心中先是微讶,而后一脸讽意地凑近王静宜耳边,   “咦……姐姐不会真的……” 第110章第110章   王静妍见自己这位长姐的目光依然是投向场中,神色平静,并未对自己的试探做回应,也失了兴致,收回视线。   不过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自己这位长姐向来是一副保守稳重做派,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私生子。   圆鞠赛最终的结果是南衙禁军以六比五的比分险胜北衙,惠帝拍手称好,   “都有赏。”   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第二项冰上校射紧接着开始了。   宫人在冰场中央平行设立三个饰有彩旗的旌门,门上方正中悬、彩球、作滑射之用。   南北禁军按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的军士二百名,身穿红黄马褂,皆足蹬冰鞋,分列为两翼排开,手持弓箭,整装待发。   待发令官号令一响,众位射手登时疾驰而出,飞身滑向旌门,端是闪如曳电,疾若奔星。   射手们各展绝技,有箭术高超者,于远处便引弓施射,更多者则是滑过旌门,回首疾射,各个身手敏捷,场面蔚为壮观,观者无不连声赞叹。   往年,惠帝会亲自下场,参与冰上校射,且成绩不菲。   但今年惠帝身体有恙,虽几次差点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却也只能遗憾地坐于场边观赛。   ------   接下来的项目是速滑,有意思的是,今年较之往年,规则有些改动。   往年参赛者皆是军士,而今年宣布的规则则是今日观赛的朝臣及其家眷皆可参与,且宫人会不定时地往冰场中抛出提前备好的锦囊,锦囊中或是金银,或是由宫中少府监出的御用之物,权当赏赐,君臣同乐。   众人闻言,皆目露兴奋。   能得到御用之物是小,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可是个白捡的机会,也有人纯粹是贪玩儿,能在皇家御苑的冰场玩儿一场,想想都令人期待。   就比如秦溪。   秦溪搓着手,起身走到秦烟身旁,笑嘻嘻道:   “长……太子妃,我能也去玩儿玩儿吗?”   秦烟抬头看向秦溪,还未开口,一旁的封玉瑶笑道:   “怎么不能去了,多抢点彩头回来啊!”   “好的,公主。”秦溪心中狂喜,忙奔回后排,拉住秦琳就往外跑去,   “快快快,秦琳,我们得去占个好位置。”   秦琳本没打算凑这热闹,但秦溪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她还是去看着的好,秦琳便也没推拒,跟着秦溪换上冰鞋,便上了冰场。   庆宵阁内,王静妍睨了一眼跑开的双胞胎姐妹,心中一嗤,   呵,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这点赏赐都看得上。   秦烟招来沈莹,淡声吩咐:   “派人看着点。”   “是,主子。”沈莹当即领命出了庆宵阁。   封玉瑶看向秦烟,微微挑眉,   “烟烟,你也太谨慎了,谁能这么大胆子敢在这皇家宫苑里使手段,能出什么……”   封玉瑶话没说完,她自己止了声。   封玉瑶突然想到,曾经也是在这太液池,烟烟意外落水,差点丧命。   若那不是意外呢……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什么事不可能呢。   秦烟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杯盏,酒水却未动一口,只望着场中,不知在想什么。   ------   冰场中有不少公子小姐们陆续上场,宫人引着他们于太液池南准备,并告诫他们南岸东西两角冰层薄弱,万不可滑向那方。   而后上百名端着托盘的宫人立于冰场东西两岸。   发令官手举令旗,连晃三下,两岸的宫人开始往场中抛洒锦囊。   公子小姐们足蹬冰鞋,如离弦之箭,蜂涌而出,争先恐后地朝着前方急驰而出。   一时间,冰面上冰花四溅,场边的看众也不停地欢呼呐喊,场面尤为热烈。   待场上的锦囊被捡拾一空,宫人们又开始下一轮的抛洒锦囊,场上不乏欢声笑语,但也有争抢过程中有些许摩擦的,但因圣上在现场,大家都没下重手。   秦溪心满意足地将抢到的锦囊揣入怀中,而秦琳全程只是紧跟着秦溪,并未参与。   两个回合之后,有几名公子小姐神色不善地看了秦溪秦琳一眼,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在宫人又开始抛洒锦囊时,这几位趁乱,合力撞向置于西岸的一尊庞大的虎形冰雕。   而冰雕正前方,正是正往北滑去的秦溪和秦琳,这几人再次猛力一撞,冰雕开始加速往前方的那对双胞胎姐妹急速而去。   秦溪正俯身捡起一个锦囊,突然周围几声惊呼,秦溪和秦琳迅速回头,只见一座两人高的冰雕正急速朝她们撞过来。   秦溪登时吓地呆愣在了原地,而冰雕速度极快,马上就到眼前,秦琳下意识一把推开秦溪,她自己也借力往另一边滑去。   但此时秦琳脚下的冰面突然“咔嚓”一声,秦琳心中一个咯噔,她们正好在西北角的边缘,这座冰雕刚好将脆弱的冰层压碎了。   秦琳准备再动作,但她脚下一陷,且那个冰雕也朝着她倒下。   秦琳奋力转身,背对冰雕,深吸一口气,以一个防御姿态,准备落水。   此时秦琳突然感觉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接着是一声闷哼,似乎那人的后背被冰雕撞上,两人瞬间落水。   坠入冰湖中,身后的人立马带着秦琳往旁边游去,而那个冰雕也从这个冰窟窿落了下来,而后又缓缓飘上去,刚好堵住了那个冰洞。   此时秦琳也回身看清了身后那人的面容,是他。   封肃北用手示意秦琳是否能闭气?   秦琳点头。   封肃北揽着秦琳的腰身,两人开始往上游去,封肃北用手砸着冰层,但却没有动静,秦琳拉住封肃北的手,往记忆中的西北角指去,封肃北并未惊讶秦琳遇事的冷静沉着,她一直是这么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   封肃北带着秦琳往前游了约摸一丈的距离,再次用手砸向冰层。   一下,两下,三下……   秦琳在水中看着封肃北微微紧绷的俊逸面庞,眼眶有些湿润,但不知是冰水刺痛的缘由,还是其他……   在秦琳闭气有些不足时,封肃北终于将冰层砸出一条裂缝,而同时,他们坠湖的那个地方,也被禁军从上方砸开,而后一个个禁军跳了下来。   封肃北继续砸了两下,头顶的冰层断裂而开,封肃北带着秦琳浮出水面。   冰面上救援的宫人和禁军立马过来。   秦溪带着哭腔呼喊着跑过来,   “秦琳,秦琳……”   再看到秦琳没事的一刻,秦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溪抱着被封肃北推上来的秦琳,而秦琳却转头看向水面,封肃北没有立马起身,也是定定地看着秦琳。   有宫人拿了两条厚实的绒毯,秦溪道谢后,用绒毯将秦琳裹住。   封肃北随即上来,他只是接过毯子擦了一把脸,似乎冰寒的池水对他没有影响分毫。   而后宫人分别带秦溪秦琳,和封肃北去备好的宫殿更换衣物。   这边的动静不大,只是个小插曲,此时速滑比赛正好结束,场上也开始了冰上杂技表演。   冰面上轮番上演各种花样的滑冰表演,有冰上倒立的,有多人叠罗汉的,也有在冰上边滑冰边击鼓舞刀舞剑的,名目繁多,不一而足,观者无不眼花缭乱,咋舌称颂。   庆宵阁,沈莹快步走至秦烟耳畔说了什么。   秦烟倏地眯眼,而后冷声开口:   “将人拿下。”   封玉瑶看向快步出去的沈莹,问道:   “出了什么事?”   秦烟屈指叩击桌台,一声冷笑,   “呵,还真有人敢在宫苑动手。”   封玉瑶准备再问什么,场上一声惊呼,让封玉瑶转开视线。   ------   此时冰场中央有一名身着红色纱裙的年轻女子,正蹬着冰鞋,在冰面上翩翩起舞。   女子墨黑色的发丝飞扬,身上的轻纱在急速滑动的风中飘逸,更为应景的是,此时天上飘飘洒洒下起了点点飞雪,真是美不胜收。   场上众人看的都呆了,也包括水阁中的惠帝。   惠帝有些恍惚,似乎曾经年少时,在太液池隆冬时节,也看见过相似的场景。   那人也是一身红裙,在冰面上恣意欢闹,明媚张扬。   静妃和淑妃神色如常,宫宴上出彩的女子,若不是冲着陛下来的,也会是冲着哪位皇子来的,不过她们没有提前得到消息,那人便不是今日让她们相看的女子。   宁嫔看着惠帝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一舞过后,惠帝拍手称赞,并传召了那名女子过来。   女子走至近处,才发现那其容貌清丽,一身红衣更衬得肤光胜雪,是个美人。   惠帝赞道:   “好一个妙人。”   此时,一个大臣被领了过来,   惠帝看向那名朝臣,问道:   “这是爱卿府上的千金?”   这名官员是御史中丞徐渭,他跪伏在地,回道:   “回陛下,这是小女徐芸。”   惠帝满意地点头。   而这位徐大人心中咚咚直跳,他做那么多准备,但今日是冲着太子来的,但太子久不至冰场,自家女儿似乎被陛下看上,这……   惠帝笑道:   “徐大人的女儿很不错,有赏,有重赏。”   徐渭心中一凉,完了。   但父女俩也只能叩谢隆恩。   圣上命赏赐参赛者后,宴会结束。   惠帝和宫妃先行离去,但似乎圣上今日兴致颇高,要在西苑逗留一日,让禁军护送宫妃自行回宫,连近日极为受宠的宁嫔都没被留下。   静妃淑妃和宁嫔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夜,今日冰场上跳舞的那名红衣美人,被李福全传陛下口谕,也留在了西苑。   而惠帝离开时,有名宫人在李福全耳边说了什么。   李福全上前对惠帝禀道:   “陛下,太子妃似乎要处理几个人。”   惠帝眯眼,而后开口:   “长渊。”   谢长渊两步上前行礼:   “陛下。”   “你去看看。”惠帝淡声吩咐。   谢长渊抬头,目中有些疑惑。   “配合太子妃。”惠帝留下一句话,圣驾便继续往前。   谢长渊领命。   圣上这是,让他去给秦烟助势。   ------   参加宴会的人陆续立场,庆宵阁内,直至结束,太子都没现身,王静妍有些失望。   当然,在场失望的不止她一人,今日有多少世家小姐是冲着太子和两位皇子来的。   庆宵阁内,秦烟端坐席上,门外传来几声吵闹。   几名年轻男女被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亲自带着禁军押送至庆宵阁门口跪下。   “为什么抓我……”   “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事……”   看着这一情景,原本打算离场的封云朝和王家姐妹都重新归座。   那几位公子小姐的父母也都赶了过来,同另一些看热闹的人被禁军拦在了庆宵阁外。   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没人敢上前为这几位公子小姐求情,包括其父母兄弟。   秦烟缓缓起身,行至这几人身前,开口,嗓音有些凉,   “我的人看见你们几位推了冰雕,致使端王府世子,工部秦尚书府上的千金落水,你们拿人命当儿戏?”   闻言,几人几人连声否认,叫着冤枉。   “没有……”   “我没有,冤枉啊太子妃。”   “冤枉啊……”   秦烟又看向谢长渊,   “谢统领,按宫中的规矩,该怎么处理?”   谢长渊本看着秦烟,有些发怔,瞬间回神。   但宫中的规矩?   谢长渊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问住。   宫中是有规矩,但向来都只是摆设。   真实的宫中规矩,是如何能让主子满意,规矩就当是如何。   但既然圣上下了命令,谢长渊处理这种事也轻车熟路,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长渊当即命禁军将几位公子小姐带上冰湖,至方才秦琳落水的西北角,提着几人的衣服后颈,将几人仍进冰湖中,复又提起,再仍入冰湖,再提起……   顿时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传过来。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周身打了一个寒噤。   此时天快黑尽,较之下午会更凉,冰湖中是有多冷,那几位公子小姐,被这样玩儿,非得丢了半条命不可。   那几位的父母跪在庆宵殿外,连声求情,   “求太子妃饶小女(小儿)一命,求太子府饶命……”   谢长渊走至庆宵阁门口,冷声道:   “今日端王府世子和秦尚书的千金是平安从水中出来,若有一丁点意外,就不是这么容易善了。”   那几位瞬间止了声,自己的儿子女儿的确闯了祸,若不牵连府上,都是谢天谢地。   秦烟起身,大步离开。   众人也纷纷立场,压着声交头接耳地嘀咕:   “太子妃这没提审就定案,圣上还让谢统领亲自过来撑腰,太子妃的确势大。”   “太子妃这是借此立威吧。”   “立不立威的不知道,但得罪不起是真。”   ……   “诶,话说,这谢统领,不是太子妃的前未婚夫……”   “住嘴吧,再提这事儿,小心太子府拿你去问话。”   “就是就是……”   “不过啊,这真是物是人非啊,想当年传的那么令人艳羡的一对未婚夫妻,如今谢世子成了鳏夫,昭仁郡主却风光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真是令人唏嘘。”   “可不是……”   而这些话,被立在一丛蕉叶后发怔的谢长渊听了全。   谢长渊苦笑,谁说不是令人唏嘘呢。   ------   秦烟的步撵在太液池外,她还有一段花园要步行。   沈莹给秦烟撑着伞,由护卫跟随走在夜色弥漫的冬日园景中。   沈莹想到什么,   “主子,溪小姐和琳小姐已经出了西苑,属下已派人护送。”   “嗯。”秦烟颔首,刚准备踏上一步台阶,脚步却是一顿。   前方道路的尽头,一丛紫竹旁立着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侧影。   沈莹刚准备行礼,   但那声“太子殿下”还没叫出口,那个身影向她们转了过来。   沈莹瞪大眼睛,竟不是太子殿下。   宁王封随同太子封湛二人只相差几岁,身量相当,容貌也有些相似。   只是宁王偏清瘦一些,今日披着一身玄黑大氅,掩了起身材同太子封湛的差异,在这暗夜中,竟让秦烟都差点错认。   宁王转身,同秦烟于台阶一高一低对视,都未曾开口。   此时,前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不小的女声。   “太子殿下……啊……” 第111章第111章   秦烟抬步,上了两踏阶梯,行至宁王近前,淡声道:   “宁王。”   宁王封随微微颔首,看着秦烟,嗓音清冽,   “太子妃。”   秦烟将视线投向前方不远处,就着道旁的宫灯,可见在一株老梅树下,立着的亦是一身玄色大氅的太子封湛。   而在封湛正前方,隔着宋执,还有一名女子。   一名身上裹着一件白狐披风的女子。   秦烟眉梢微挑,手中摩搓着一只鎏金暖炉,施施然地立在这灯火较暗的原处,好整以暇看着前方。   宁王封随将目光从秦烟脸上移开,转身看向前方太子所在的那片已绽放的腊梅林,轻声开口:   “太子身边的狂蜂浪蝶,只会多,不会少。”   秦烟没应声,她同宁王从前只在公开场合见过几次,今日也是头一回对话,可没熟悉到一同私下议论自己夫君的地步。   ------   封湛今日从南书房议事结束后,又被皇后派人请去了坤宁宫。   几番耽搁,封湛出宫门时已是酉时。   看着缓缓降下的夜幕,和飘扬的雪花,封湛有些后悔让秦烟今日去太液池观冰嬉。   她会冷吗?   封湛没有再乘马车,而是纵身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往西苑疾驰而去,宋执也当即上马跟随。   太子入西苑后下马,大步行至太液池方向,一名女子却突然从一个岔路口冲了出来,被太子身后跟过来的宋执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离太子五六步远的地方。   女子看见太子,当即准备矮身行礼,但似乎因方才跑地太急,一下子崴了脚,叫了一声,便摔向地面。   宋执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扶住,又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赶忙将手撤回,后退了一步。   看清了来人,宋执道:   “安二小姐?”   此女正是安大学士府上的二小姐安素月,年方十七。其母是大学士安世凤的继室,与安府大小姐安颜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安素月忍着脚踝处的疼痛,勉强站着,继续向她面前的太子行礼,嗓音中带着些颤音,   “多谢太子殿下。”   立在一旁的宋执……   安二小姐谢殿下什么?   难道不应该谢我吗?   宋执立马想到了之前的宁嫔,心中一个不好。   幸而今日这个场景没又让太子妃看见……   封湛抬眸扫了一眼安素月身上那件披风,而后收回视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安素月见状,垫着一只脚尖快速向侧边小跳着挪了几步,拦住了太子的去路。   封湛的眸子危险地眯起,周身泛起冷意。   宋执快步上前,他刚准备请走这位没眼力劲的安二小姐,安素月却先一步娇声道:   “太子殿下可曾见到一只小兔子跑过来,那是只腿受了伤的小兔子,若是今晚找不着它,它肯定会冻死在这雪地里的,好可怜……”   安素月身量不算高,仰着小脸看着离她仅有两步的太子,语气中颇有些担忧。   宋执这些年亲手处理过那么多向殿下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女人,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安二小姐,今日也是冲着殿下来的。   宋执已察觉自家殿下的面色越来越沉,殿下应该也只是顾及到安大学士才没当场发火,宋执刚准备上前,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又戏谑的女声,   “受伤的小兔?”   封湛抬眸,在看到秦烟的那一刻,眼中的冰寒瞬间转为暖意。   但当封湛看见立在秦烟身旁那名男子时,双眸又骤然冷厉。   宁王。   封湛越过安素月,大步走向秦烟,在秦烟身前一步处停住。   封湛伸出一只大手,将秦烟牵入怀中,低头看着秦烟,   “我们回去。”   宁王神色如常,面对这位当权太子,他没那个立场拿王叔的架子,宁王微微躬身道:   “太子。”   太子伸手紧了紧秦烟身上这件毛色纯白的银狐披风,而后抬眸看向宁王,目光微凉。   封湛朝宁王颔首,而后牵着秦烟,往来时的方向而去。   安素月仍立在道旁,见太子和秦烟过来,矮身行礼,   “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没做停留,牵着秦烟继续往前走去。   秦烟扫了一眼那名女子身上的披风,同她身上这极为相似,只可惜还有些杂色。   秦烟止了步,同侧头看向她的封湛对视,语调清凉:   “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兔子,的确没命可活。”   安素月闻言抬头,   “太子……”   而秦烟的声音继续响起,让安素月止了话头。   “沈莹。”   “主子。”沈莹上前一步。   秦烟吩咐沈莹,但视线却是落在安素月脸上:   “派人将那只可怜的兔子找出来,送回郡主府,让膳房今晚就将它烤了,给我和太子殿下当夜宵罢。”   安素月瞪大双眼,一脸惊讶,这……   秦烟又转头看向封湛,   “殿下,你说可好?”   沈莹可是知道,自家主子怎么可能真会吃什么来历不明的兔子,且这西苑有没有一只那位小姐口中的兔子都难说。   沈莹转身安排几名护卫,真去寻兔子了。   安素月似乎心焦又痛心,   “太子妃,小兔子已经这么可怜了,你怎么这么残忍……”   太子冰冷的目光射向安素月,安素月登时全身一抖,瞬间住了口。   封湛捏了捏秦烟的一双嫩手,低头看着秦烟,语调柔和,   “孤还没用膳。”   秦烟……   又没用膳……   封湛牵着秦烟继续大步离开。   秦烟和太子走远后,安素月收了脸上似有些忧心的神情。   看来这位太子妃秦烟,的确如传言中那般强势且冷漠。   这种女人,迟早有一日会让太子殿下受不了。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是否会记住自己与秦烟大不相同的,天真善良……   男人么,不就图个新鲜么……   做戏得做到家,安素月继续小声呼喊着,一边走向腊梅林。   “小兔兔……”   而仍立在原处的宁王直到太子和秦烟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秦烟……   你可知道皇室的污秽与肮脏……   ------   回程时,封湛上车便强势地吻向秦烟,之后车内便一发不可收拾。   封湛霸道地在秦烟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的气味,他的一切。   车外坐于马上的沈莹和宋执听见里面的动静,都有些面红耳赤。   直至到了郡主府大门外好一阵,太子和秦烟才下车。   而后两位主子径直前往浴房。   泡在白雾缭绕的汤池内,封湛敏锐地察觉秦烟情绪有些不对。   封湛手上一边动作着,薄唇贴向秦烟耳廓,低低发声。   “烟烟怎么了?”   秦烟默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今日在太液池,有人因我的缘由,对秦家姐妹动了手。”   封湛对秦烟在此刻都还神台清明有些郁结,他也能明白秦烟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日工部尚书秦文轩的夫人祝氏到郡主府给秦烟送礼,封湛在见到了祝氏送给秦烟的那些男子画像之后,便让宋执查问了情况,因而他大致明白秦家姐妹的遭遇会是因为什么。   封湛的一双大掌捧住秦烟精致的小脸,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一双漂亮的凤目中,沉声道:   “是她们自己找上门,她们能得到好处,就要有这个意识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秦烟一声轻叹,而后开口:   “要是哪日我失势……”   封湛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低头将薄唇压下,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封湛低声开口,   “有孤在,你什么都不必多想。”   “你只需想着孤。”   封湛继续动作,汤池内逐渐溅起水花,一室旖旎。   ------   翌日,工部尚书秦府。   秦琳虽说昨日坠入冰池,但她身体底子不错,只稍微染上一些风寒,没甚大碍。   秦琳窝在被子里,后背靠着一方软枕,看着床边的幔帐,神思有些恍惚。   昨日离开西苑前,封肃北叫住了她,遣退旁人,同她单独说了几句话。   这个男人没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   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他的目光依然如上几次看她那样,专注,认真。   “秦琳,你可愿意成为我封肃北的侧妃?”   秦琳闻言震在当场,封肃北竟然如此直接。   她胸腔砰砰直跳,理智告诉她,自己应当果断拒绝,但终究她还是没开这个口。   封肃北看出秦琳的犹豫,但好在,她没有立马拒绝: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   封肃北的话,此刻又在秦琳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   封肃北,端王的独子,身份高贵,气度涵养皆在,身材容貌俱佳。   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时,很容易让人沉沦在那一汪温柔。   昨日太液池,封肃北以那般速度挡在自己身后,一同坠湖,是根本没留给他时间深思熟虑。   秦琳清楚,封肃北对她的兴趣,不止一丁半点,至少此刻是如此。   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动心。   但……   封肃北是否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端王府那位世子妃……   ------   几声扣门声,打断了秦琳的思绪。   秦溪抱着一个装满核桃的的竹篮进来,从屋中搬了一张绣凳到秦琳床边坐下。   秦溪歪头看了秦琳的面色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   “气色很不错。”   而后秦溪开始用钳子认真剥核桃,   “母亲让我过来给你剥点核桃,说是让我多陪陪你,不要出去疯玩儿。”   “笑话,我哪回疯玩儿不带上你啊,没你给我打掩护,我能玩儿地尽兴?”   “原本苏青今日约我去千水湖嬉冰,我为了你都推了没去。”   秦琳这时才将视线移到秦溪脸上,语气有些认真:   “你同这个苏青出去,必须带好护卫,府中的事,不要同他多讲。”   “知道了知道了。”秦溪打断了秦琳的啰嗦,她一边剥着核桃,一边往自个儿嘴里塞。   “诶秦琳,昨日你推我那一下重是重了点,不过是够意思哈。”   秦溪突然坏笑着看着秦琳,神神秘秘得问道:   “跳下去救你那位端王府世子,你之前还说你们不认识,若真的不认识,人家会大冷天的毫不犹豫就跳湖救人?”   “快说快说,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秦琳垂眸,将目光落在秦溪膝上的那一筐核桃上,   “阿娘让你剥的核桃,不是给我的?”   秦溪愣了一下,而后咧嘴一笑,   “瞧我给忘了。”   “来,姐姐我心疼心疼你啊。”   秦溪立马又剥了一把核桃递给秦琳。   秦琳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接过,放了一粒进嘴里,但似乎核桃仁上还有薄衣的缘故,口中微苦。   秦溪心大,被岔开了话题就再没想起方才那事儿。   又嚼了一把核桃后,秦溪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秦琳,你还害着病,那冬狩你还能去吗?”   秦琳没答话。   秦溪自顾自地说:   “秋狝时我们没去成,这冬狩我可得去看看热闹。”   “要是能亲手猎一只鹿子,用来涮暖锅可美了。”   秦溪畅想了一阵,突然兴奋地说道:   “瞧我这记性,今日我可听说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秦溪眼神晶亮地看着秦琳,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   见秦琳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没开口的意思,秦溪撇撇嘴道:   “昨日咱长姐,就是太子妃,在冰嬉宴散后,处理了几位公子小姐,说是长姐的人看见了是他们推了冰雕撞咱们。”   “听说那几位被北衙禁军的人按进了太液池的冰水里,泡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其中有一姑娘昨夜高烧不退,差点没熬得过来。”   “啧啧,真是解气。”   “我告诉你啊秦琳,那几位还真就是秦念和秦洺身后的小跟班,肯定是嫉妒我们同长姐走得近。”   “犯得着吗他们,有本事他们也给长姐送美男……”   “冬狩,我们小心点。”秦溪的话被秦琳打断。   “谁怕谁。”秦溪扬着下巴说道,但她突然转过弯来。   “我们?”   “咦,秦琳,你还是要去?”   秦琳没有答话,带着病体都还是想去一趟西郊冬狩,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自己很清楚。   秦溪继续剥着核桃唠嗑儿,而秦琳的思绪却不在那些八卦上。   因着母亲出身商户的缘由,这些年她们时常听见有人背后议论,话里话外都是看低和鄙夷。   因而她们从前鲜少参加官家夫人们举办的宴会。   而如今,虽说父亲升了尚书,但在高门大族林立的上京城中,境况不会有太多好转。   昨日她们听见的闲言碎语,甚至对她们下的暗手,的确是眼红她们同太子妃走得近些。   而秦琳心中明白,就算母亲不去请太子妃照拂她们姐妹俩,她们依然会被针对。   作为京官的官眷,且还是太子妃的族亲,从来没有明哲保身一说,她们会一直身处漩涡。   如若不力争上游,便只能任由他人踩压吗…… 第112章第112章   上京城,工部尚书秦府。   祝氏正在屋中给秦溪挑选去冬狩的猎装,快要到小寒了,天气格外的阴冷,祝氏没往花里胡哨里挑,而是见哪件温暖厚实,就挑哪件。   “大小姐。”门口的刘妈妈打起帘子。   秦溪突然顿住脚步,放下正准备往嘴里送瓜子儿的左手,眯眼看着方才给她行礼的老妈子,   “刘妈妈,不是说了要称呼我溪小姐,我妹妹琳小姐?”   “是是是,瞧小的这记性。”刘妈妈连连躬身称是。   秦溪转头,见立在圆桌前的祝氏正抬头看着她,秦溪咧嘴一笑,走了过去,   “母亲。”   祝氏无奈地看了秦溪一眼,   “就你事多。”   秦溪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在祝氏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长姐府上的下人就是这样称呼我和秦琳的,不好听?”   祝氏没有理会秦溪,继续在仔细检查着衣服的里料,面料和针脚。   秦溪自顾自地道:   “若不是我们同秦相府分了府,秦府排老二的,就不是她秦念,而是本小姐了。”   祝氏睨了秦溪一眼,   “不分府,你这猪脑子是嫌我们娘仨在老太太和宋眉秦念手上吃的暗亏还太少?”   秦溪笑着起身,黏到祝氏边儿上,两手摇着祝氏的胳膊撒娇道:   “是……分得好,分得妙……”   秦溪的目光落到祝氏手上的冬装上,她这才想起她原本是来做什么的。   “对了阿娘,秦琳还是要去冬狩,再给秦琳挑几套。”   “记得给她选漂亮一些的,她平日里总是老气横秋的样子,哪像个花季少女啊。”   祝氏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秦溪,皱眉问道:   “她病都没好全,去做什么?”   秦溪往嘴里塞了一粒瓜子,口中嘀咕着,   “谁知道呢,也许是她也想去吃鹿肉暖锅?”   秦溪突然抬头看看祝氏,眼神晶亮,   “娘亲,要不今晚咱吃暖锅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祝氏敲了一下秦溪的头顶。   “哎呀哎呀,我就不在这儿碍您眼了哈……”秦溪捂着头小跑着出去。   秦溪出去后,刘妈妈掩好帘子,将屋外的寒冷挡在了帘后。   祝氏眉头微皱,她就着身侧的矮凳缓缓坐下,暗暗思索。   昨日秦琳在太液池落水,被端王府世子所救,这事情很快就被传开了。   自今早开始,多位平日里瞧不上她,都不拿正眼瞧她的官家夫人,都亲自或托人来打听,问他们府上是不是好事将近。   祝氏矢口否认。   好事?   端王府世子可是有正经世子妃的,祝氏可没觉得自己女儿和这种有家室的男人沾边是什么好事。   而祝氏也没那么天真,端王府世子,皇室贵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亲自跳湖去救自己的女儿。   祝氏本就有些怀疑,而方才据秦溪所说,秦琳拖着病体都要去冬狩……   秦琳平日里可不是一个爱玩儿爱热闹的姑娘。   祝氏也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这点苗头还是能掐的准的。   秦琳同端王府世子,有问题。   思及此处,祝氏当即起身出门,往秦琳的院子而去。   ------   秦琳手中捧着一册闲书,靠在床头。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琳琳。”   秦琳抬头,   “母亲请进。”   祝氏推门进来后,皱眉扫视了屋中一眼,   “丫鬟哪儿去了。”   “我想自己待会儿。”秦琳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祝氏。   祝氏没错过秦琳的动作,无奈道:   “又看书,当心看坏了眼睛。”   而后祝氏转身,将门掩了过去。   秦琳微微蹙眉,秦溪和母亲平日里行事一向大大咧咧,关门,母亲是要说什么?   祝氏走向秦琳的绣榻,坐到了方才秦溪搬过来的矮凳上,偏头看一眼秦琳的面色,点了点头。   这动作,竟同方才的秦溪一模一样。   “嗯,气色不错。”   而后是一阵沉默。   祝氏年轻时也当过闺阁小姐,被长辈问起这种事,很容易就激起小姑娘的叛逆情绪。   祝氏是一时冲动过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秦琳见自己母亲似在犹豫纠结,柔声道:   “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祝氏深吸一口气,而后看着秦琳开口:   “琳琳,你知道母亲说话直,不会绕弯子。”   “你告诉母亲,你同端王府世子是怎么回事?”   “你要去冬狩,是不是因为他?”   祝氏连番发问,而秦琳只是垂眸不语。   见秦琳没否认,祝氏心中一个不好。   还真有什么?   祝氏心火一下子就上来,开口如连珠炮般:   “琳琳,虽然你比母亲有学问,比母亲聪明,但你也就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我告诉你,甭管多聪明的人,陷入爱情时都是傻子,我看你是不是就是开始变傻了。”   “你知不知道端王府世子这才娶了世子妃?”   “你没听人说那位世子爱慕了世子妃很多年?”   “端王府世子有正经世子妃,再招惹别的女人只能是侧妃,侍妾,或者外室。”   “不都只是个妾。”   “男人的一时兴趣,足够让你屈身去做妾?”   祝氏胸腔起伏,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几口,又继续说道:   “这些年我没让你父亲纳妾,不是我善妒,而是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愿意给人做妾?”   “若真有,要不是出身不高的可怜人身不由己,那就是心眼多的。”   “如果是个可怜人,入了府,我都不好意思下手欺负别人;若要是个善动心眼的,那我就只能整日地在这后宅玩手段争男人,我都不用把心思放在挣钱上了?”   祝氏伸手牵过秦琳的手,轻抚道:   “琳琳,我们府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寻一家世不如咱的清白人家还是不难。”   “咱就用权势和金钱压着那人,量他也不敢纳妾,若真有这胆,咱就休了他。”   秦琳听祝氏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祝氏瞪了秦琳一眼,   “笑什么,我给你说认真的。”   “我这就给端王府送一份大礼去,将那位世子救你的人情给还个干净。”   祝氏说完便起身准备出去,秦琳一把拉住了祝氏的袖口。   “母亲……”   祝氏转身看着秦琳,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就急了?”   “孩子,母亲不会害你,你读这么多书,都读到哪儿去了,怎么说不明白呢?”   “母亲。”秦琳面上一肃,语调低了下来,祝氏当即停了口。   秦琳郑重地对祝氏道:   “母亲,昨日发生了那事,说不定此刻好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府上。”   “若要去端王府还情,不能以我们府上的名义去。”   “母亲得去托太子妃,以太子妃的名义,去送这个礼,还这个情。”   祝氏也立马转过弯来,她怎么就被气糊涂了。   “对对对,我这要是去端王府送礼,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咱呢。”   祝氏看着秦琳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看来你还没糊涂。”   祝氏又想到什么,   “那冬狩?”   秦琳将目光转回幔帐,母亲说的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   秦琳轻声回道:   “母亲,我有分寸。”   祝氏轻叹了一口气,给秦琳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祝氏出院子便径直去往库房。   得挑两份礼才行,不过这事,她在行。   ------   大学士安府。   安颜夕入府后,被直接请去了父亲安世凤的书房。   安颜夕入书房后,见除了父亲,连兄长也在这里,安颜夕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   “父亲,兄长。”   “颜夕。”   一番见礼后,安颜夕入座。   “父亲派人让我回府一趟,是有何事?”   安文京坐到一方茶台处泡茶,他看了一眼安颜夕,便收回视线。   书案后的大学士安世凤默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   “颜夕,昨日西苑的冰嬉宴,你没同世子一道去?”   安颜夕目光微垂,竟是这事……   的确,自从秦烟的太子妃册封礼之后,安颜夕便足不出府。如今以她的身份,会在很多场合见到秦烟,自己还必须给秦烟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太子妃。”   安颜夕昨日是托病没去西苑,她想尽量减少自己去面对那种令她难堪的境况。   静谧的书房中,只有安文京面前的茶台时而发出些冲茶的轻响。   片刻后,安世凤再度开口:   “颜夕,你从前的心结,为父知道一些。”   “但该放下的就放下,一辈子还很长,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早日走出来经营你自己的生活。”   安世凤语调突然严肃了几分:   “颜夕,记住你现在是端王府的世子妃,是皇室成员,皇家宫宴,你应当同世子一起出席,不能让旁人传出风言风语。”   安颜夕顿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安文京和安颜夕从书房出来后,兄妹俩缓步在院中走了走,至一处假山,二人听见前方似乎有几位小姐的欢闹声。   此刻园中挨着几株梅树的一处凉亭里,安府二小姐安素月和几位京中的世家小姐正在欣赏安素月为冬狩新做的猎装。   “二小姐的猎装可真是好看。”   “这色儿可衬得二小姐的肤色更是白皙。”   “就是就是……”   “不知今年冬狩之后,圣上还会不会像往年那般,在西山南行宫行犒赏宴,南北行宫之间那片梅林,可是全上京最壮观,最漂亮的。”   安颜夕和安文京不想听这个墙角,正准备转身离开,而园中的下一句话却让安颜夕止了步。   “恐怕不能吧,南行宫如今可是昭仁郡主府,我们只怕没那个眼福了。”   安文京皱眉回头,颜夕是对“昭仁郡主”这几个字那么敏感?   园子里几位小姐继续闲聊:   “听说昨日冰嬉宴结束后,昭仁郡主这位新晋太子妃,命人将几位得罪她的公子小姐泡入太液池的冰水中,听说有位小姐还差点因此丧命。”   “啧啧啧,太子妃也就命好,如此心狠手辣,怎么配坐上那个位置。”   “就是……”   ……   “诶,素月,听说昨日你在西苑遇上太子殿下了?”   安素月面上泛起了些红晕,   “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太子殿下帮了我一把。”   “哦……”   几位小姐看着安素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安素月这话,若是宋执听见,定要问她一句,   “太子殿下帮你什么了?”   ------   听到这里,安文京和安颜夕面上都不好看,两人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大公子,大小姐。”   园中的下人当即行礼,亭子里的几位小姐,包括安素月,也立马站起来见礼。   而几位小姐面上都有些薄红,她们同安素月套着近乎,到这大学士府来是做什么的,她们心知肚明。   安府大公子安文京,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且还未议亲,京中有好些未婚姑娘都动着心思。   安颜夕看着几人之后的安素月,冷声道:   “安素月,我有话要单独同你谈谈。”   安素月歪了歪头,面上有些无辜。   几位小姐也有眼力劲,当即福礼告辞。   安颜夕抬步进了亭子,择了安素月对面的矮凳坐下。   而安素月也坐了回去,她等着这位长姐,端王府世子妃,是要教训她什么。   而安文京转身离开,刚走到假山后,管家快步过来:   “大公子,太子府的宋大人过来,人已被请进了会客厅。”   安文京皱眉,他想起方才安素月说的话,心中有些不好,立马往会客厅方向走去。   ------   凉亭中,安颜夕没有绕弯子,直奔主题:   “我奉劝你,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动。”   安素月疑惑地偏头,   “姐姐说什么,妹妹愚笨,听不懂呢……”   安素月拖了尾音,似有些挑衅。   安颜夕看着安素月,语调冰冷:   “你年纪不大,心眼可不少,我说的话,你一清二楚。”   “不要打太子府的主意。”   安素月闻言却是笑了,   “姐姐是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   “是大学士府的安大小姐?还是端王府的世子妃呢?”   安素月朝着安颜夕讽刺地勾唇,   “姐姐做不到的事,就认定了我也做不到?”   安颜夕面色大变,当即就要怒而起身。   而安素月镇定自若,抬手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指甲,悠悠道:   “姐姐先别着急发怒,你有那个闲心,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安颜夕蹙眉。   安素月看着安颜夕道:   “看来姐姐还不知道?”   “昨日姐姐的夫君,端王府世子,在太液池英雄救美,被传为一桩美谈。”   “那么冷的池水,世子姐夫说跳就跳,若说那两人没什么,我可不信。”   “姐姐,你信吗?”   安颜夕在回端王府的马车上,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安素月的话。   之前府中下人曾传言说封肃北似有外室……   难道,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   安颜夕离开后,安素月面上得意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父亲安世凤的人请去了书房。   书房内,安素月向安世凤和安文京行礼,见父兄二人面色都有些黑沉,安素月心中有些不安。   安世凤没有让安素月入座,而是语调严肃道:   “你母亲常年不在府中,有些话,只能由我这做父亲的同你说。”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为父就破个例,明日将几幅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送去,你先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安素月瞪大双眼,   “什么?父亲……”   安世凤补充道:   “冬狩,你就不要去了,在府中安心待嫁。”   安素月还想说什么,但见自己父亲目光冷厉,威严非常,安素月将没出口的话吞回了肚中,心灰意冷地出了书房。   ------   书房内,安素月离开后,安文京同安世凤父子二人对坐弈棋。   落下一子,安世凤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竟亲自处理这种事,一次,两次,我的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太子应该是还念在老夫的几分薄面上,没有让我这两个女儿太过难堪。”   安世凤又叹了一声,   “这还好是没犯到太子妃手上,不然她们俩不死也得脱层皮。”   安文京抬头,对自己父亲的这个说法有些不解。   安世凤老眼微眯,手上停了动作,   “昭仁郡主秦烟,如此年轻的一名女子,竟曾是固城城主。文京,你可知为父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有多震惊。”   安文京怎么想不到,他当初对此也是极为惊讶。   安世凤继续道:   “为父我历经两朝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   “固城城主啊……秦烟手上沾的血,会少?”   “太子妃在人前总是一副淡漠样子,呵,为父猜想,她只是碍于身份,碍于皇权,在这上京城中压抑了本性罢了。”   书房中沉默了片刻,安世凤又缓缓开口:   “太子殿下既然选择了太子妃,那是国事,也是皇家的家事。”   “我们作为臣属,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参与的事,万不可妄言。”   安世凤看着安文京,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还有你,也该开始考虑亲事了。”   安文京颔首:   “是,父亲。” 第113章第113章   今日奉天殿大朝会之后,有几名朝臣被太子留了下来。   这几位官员分属六部,官职不算高,从前都没有直接让太子亲自召见的资格,因而他们能猜出的理由,只有一个,昨日太液池的事。   几位皆是面如土色,他们背上沁着细汗,心中忐忑万分。   见高台上端坐的太子只是冷沉着脸,未发一言。几位官员心中更是没底,当即跪伏在地,连声告饶: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沉声开口:   “你们几位,曾收到过孤送的《颜氏家训》?”   地上跪伏的几名官员没敢抬头,个个额上冷汗之下,皆诺诺答道:   “收……收到过……”   这几位都心知肚明,自家的蠢笨儿子(女儿)七夕日曾在千水湖得罪过昭仁郡主,第二日太子府就送了《颜氏家训》到他们府上,以示警告。   太子眸眼微眯,声音冷厉,   “贵府的公子小姐,敢在皇室宫宴上动手,好大的胆子。”   话落,几位朝臣连连叩头,   “臣教子(女)无方,臣知罪,臣知罪……”   太子薄唇微微掀,嗓音凉薄:   “朝中命令禁止拉帮结派,而你们子女的行为,是否代表了家族的立场……”   地上的几位当即心头一凛,以头触地的声音更是响了。   “臣不敢,臣不敢……”   几位官员冷汗之下,心中发寒。   在朝中搞小团体是大忌,但这个界限很是模糊。   他们平日里的确同右相府走得近些,但也可算作是同僚间的正常走动。   但太子给他们扣上拉帮结派的帽子,这件事就不只是小辈们的小打小闹,而会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太子面沉如水,声调冷硬,给底下的几位了最后通牒,   “若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了,那么,孤也要怀疑你们处理政务的能力。”   “事不过三,如若再犯,京中,你们就不必待了。”   几名官员连连叩头,   “谢太子殿下,定不会再犯。”   太子离开后,几名官员瘫坐地,久久都没能起身。   他们擦着头上的冷汗,面面相觑,心中后怕不已。   这几位心中明白,太子绝对不只是威胁他们。   自太子监国,朝中被罢官者不在少数,就连曾经的户部尚书安秉怀,作为太子太傅安大学士的胞弟,都未能幸免,更何况是他们。   他们暗暗做着决定,自家儿子(女儿)如若再不服管教,就是打断他们的腿,都不能再放任他们闯祸。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太子妃。   今日太子殿下明显就是给太子妃撑腰。   还好躲过一劫。   ------   西山,昭仁郡主府,书房。   秦烟快速看过手中的一封信件,停顿了片刻,而后看向书案对面立着的纪南风,   “纪先生,为沈小姐置的宅子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在城东购置的四座连在一起的宅院,属下命人将其打通重新修整,月前已完工。”   秦烟点了点头,蹙眉思索。   沈小姐信里说,她定会在自己婚礼前回京。   而若按太子所言,届时会以太子婚礼和太后大寿两场典礼的名义,邀请各国皇室前来观礼。   那么,沈小姐那位情夫,北梁帝萧潜,会不会同沈小姐一同进京……   秦烟轻叹了一声。   沈小姐此次回来,又会在上京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   秦烟浅酌了一口清茶,突然想起那日在南市看见的闻氏绸缎庄,问向纪南风:   “闻洛如何了?”   纪南风回道:   “自扬州于家宣布同闻洛断绝关系之后,闻氏商行虽说算不上处境艰难,但行事也时有不顺。”   秦烟放下茶盏,淡声开口:   “适时帮他一把。”   “是,主子。”纪南风颔首。   纪南风正准备转身出去,秦烟的声音响起,   “纪先生,不要在明面上同闻洛有太深的关联,只需表现为交易即可。”   纪南风眸中有些不解。   秦烟语带轻嘲,   “这些年我树敌不少,防不胜防,不必平白牵连他人。”   纪南风皱眉问道:   “如若是闻洛自己要借主子的势?”   秦烟勾唇一笑,   “太子昨日说过一番话,借势得利者,他们得自己承担相应的风险。”   ------   封湛至郡主府时,秦烟正立在莲塘旁面向梅林的一处游廊中提笔作画。   “太子殿下。”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向太子行礼。   封湛缓步行至秦烟身旁,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在秦烟精致的侧颜之上,目光柔和。   秦烟没有抬头,似乎此刻她只专注于笔下的画。   片刻后,秦烟停笔,看向身旁的男人,并伸手将笔递到封湛面前,   “殿下,你来试试?”   封湛垂眸看向书案,宣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冬日雪景。   封湛并未接过秦烟递来的笔,而是抬步走至秦烟身后,左手环上秦烟被白狐披风外的细腰,用身上的玄色大氅将两人裹住。   封湛微微俯身,将头埋在秦烟颈侧,并伸出右手,握向秦烟提笔的那只嫩手,目光似落在画作上。   游廊一端的宋执招手示意仍立在书案旁伺候笔墨的沈莹。   沈莹疑惑地走向宋执,   “宋大人,我还要……”   宋执一把拽住沈莹的胳膊,将她拉至游廊外,压着声道:   “沈莹你是不是傻?”   沈莹刚准备反驳,宋执扬着下巴示意她回头。   沈莹回头一看,当即羞红了脸。   自己真是猪脑子。   随即沈莹同宋执眼观鼻鼻观心,一同转身面向了松坡。   ------   游廊中,在封湛那件玄色大氅的遮掩下,本环住秦烟的那只大掌,此刻却探入了秦烟的衣衫,缓缓动作。   男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秦烟的耳畔,秦烟有些痒意,她扭身动了动,却被封湛的铁臂锢住。   封湛贴在秦烟耳廓处的薄唇微启,嗓音低哑,   “别动。”   封湛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将一张俊脸埋入秦烟的颈项,哑声开口:   “烟烟,我们回去。”   秦烟刚刚转头,游廊那端传来沈莹的声音。   “纪先生。”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眸中逐渐变凉。   游廊中的两人平复了片刻,封湛将秦烟转过面向他,为秦烟理了理衣衫,而后二人看向游廊端头。   纪南风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行礼后,硬着头皮道:   “主子,秦尚书的夫人祝氏,入府求见。”   封湛眸眼一眯,周身泛起冷意。   秦烟转头看了一眼书案,方才封湛并未动一笔,而她此时也失了继续作画的兴致。   “去看看。”秦烟语调淡淡。   封湛牵住秦烟,   “孤同去。”   ------   昭仁郡主府,镂月馆会客厅。   祝氏有些坐立不安,她盘算着若太子妃不帮这个忙,自己应当如何?   门口有了动静,祝氏当即起身,   “太……”   祝氏见进入厅中的竟还有太子殿下,心中无端一抖,当即跪拜行礼,   “民妇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封湛同秦烟走至上首,分别在两把大椅上就座。   “坐。”   话毕,秦烟接过沈莹递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   祝氏有些局促地归了坐,却没敢开口。   秦烟放下茶盏,看向祝氏,   “说吧,何事?”   祝氏咽了咽口水,将准备好的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   “太子妃,昨日小女秦琳在太液池落水,听说是端王府世子下水施救。民妇斗胆,想请太子妃向端王府代送谢礼。民妇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民妇实在……”   “民妇已将礼备好,民妇是想着……”   想着什么?   祝氏拜见太子妃本就不太自在,更何况还有太子这尊大佛在当场。   这一紧张,祝氏竟一时间忘了在来的路上背诵了无数遍的话。   会客厅内本就安静,这下更是尴尬了几分。   此时秦烟和封湛都看向祝氏,二人心中皆有些讶异。   托秦烟去送谢礼,而不是她自己去。   这祝氏,竟这般通透?   “好。”秦烟开口同意了。   而祝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担心自己的意思没有表达地清楚,看向秦烟,   “太子妃,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   “近日秦溪和秦琳即将议亲,民妇想请太子妃掌掌眼。”   秦烟闻言,眉梢微挑。   祝氏这话,是要破了昨日太液池传出的流言?让秦琳同端王府划清界限?   秦烟原本是看在沈小姐同祝氏的几分交情上,才屡次没有驳了祝氏的面子。   不过此时,秦烟倒是对自己二叔这一家子,高看一眼。   “好。”   祝氏拜谢太子,太子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郡主府。   ------   秦烟同封湛去了书房。   纪南风进来,给二人行礼后,向秦烟禀道,   “主子原本让属下给端王府准备的谢礼,是否仍是要一并送去?”   “祝氏除了给端王府准备的礼,还有一份,说是送给主子,皆价值不菲。是收下,还是退回去?”   秦烟淡声道:   “收下吧,不然祝氏不会再敢开口。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将我和祝氏的心意,都送去端王府。”   秦烟停顿了一瞬,而后补充道:   “纪先生,这一趟,你去。”   纪南风领命出去。   ------   坐于秦烟对面那张书案后的封湛放下手中的折子,想起几日前他对封肃北说过那句的话。   应验了?   封湛轻叹,即便封肃北此举是有些欠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出发点的确是为了自己这位太子。   封湛看向对面似在看闲书的秦烟,拿起方才那封折子,起身走了过去。   封湛至秦烟身侧,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秦烟。   “这是礼部和翰林院共同拟定,邀各国皇室入大夏观礼的国书范式,后面是准备邀请的名单,看看。”   秦烟抬头,接过折子,展开一看。   在看到上面的一个名字时,秦烟眉梢微挑。   还真有那个人。   秦烟仰头看向封湛:   “据我所知,大夏同北梁并未建交,殿下是准备做什么?”   封湛牵过秦烟的一只手,于掌中轻轻揉捏,   “大夏同北梁之间隔着突厥,而突厥对大夏和北梁的边境都偶有有袭扰,同时是两国的隐患。”   秦烟当即明白,这位太子,是不准备放任大夏北境外的那只饿狼了。   秦烟眼神有些冷,突厥,的确太过猖狂。   秦烟起身,从书架上取过一张舆图,铺在书案上,指尖指向舆图上的一处,   “此处土地肥沃,四面环山,道路崎岖,水路凶险,易守难攻,是个天然的大后方。”   “殿下,有没有兴趣拿回来?”   封湛看了一眼秦烟所指的位置,抬头,眸眼微眯,   “益州?”   “你在打益州的主意?”   秦烟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没有答话。   封湛看着秦烟开口道:   “当年先皇同萧太后,将益州给了老益州王,而益州之后半独立于大夏,是个隐患。”   “月前,孤派人将谢长渊的夫人,益州王那位妹妹,假死送回了益州。”   秦烟抬眸,这事她之前猜到应该同太子有关。   封湛继续道:   “孤的人,在益州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将那个女人活着送回去,相较于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有价值。”   秦烟挑眉,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而封湛却没了耐心,方才在游廊处被强行压下的火,此刻还堵在他的胸膛。   “此事稍后再说。”   封湛环住秦烟,将秦烟抵在书案边上,目光定在秦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   “何时住去太子府?”   秦烟勾唇浅笑,   “殿下,似乎我们还未礼成。”   封湛倏地眯眼,将秦烟转过去背向他,一手取过书案端头那副方才没有完成的画,铺在那张舆图之上,再取过一支笔放入秦烟手中,而后俯身向女人压下,嗓音低沉醇厚:   “继续画。”   秦烟?画?   “嗯……啊……”   随着身后男人的动作,秦烟檀口微张,逐渐发出难耐的低吟……   书房内逐渐升起热意。   秦烟……   太子怎么这么会了……   ------   益州王府。   叶清璃面容憔悴,仰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愣地看着帐顶。   连床边突然立着一个男人,她都没有注意。   益州王叶清河皱眉看着叶清璃,他的妹妹,再次劝说:   “你回益州的途中,因颠簸过度,动了胎气。大夫说你腹中的孩子不能留,拖得越久,对你的身体损伤会越严重。”   “清璃……”   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叶清璃已死,我现在是阿嫣。”   叶清璃扯了一下唇角,但笑容很是难看。   叶清璃这个身份,被太子封湛强行抹杀。   她如今要用“阿嫣”这个名字,她要永远记住自己曾在上京城受过的屈辱,永远记住。   阿嫣轻抚着腹部,   “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这个横亘在谢长渊和谢安中间的孩子,他必须存在,不论自己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阿嫣转头看着叶清河,缓缓开口:   “我听她们在说,上京城那位太子,册封了太子妃?”   “是秦烟?”   叶清河知道自己这位妹妹的心结,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阿嫣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苦笑着回头。   自己被太子以假死,屈辱地送回益州。   而秦烟却风光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   这世间为何如此不公。   秦烟……   定是秦烟……   远在上京城的秦烟,就这样莫名背了个锅……   ------   益州王府,一名小丫鬟快步回来向王妃宋吟禀道:   “王妃,王爷似乎宿在了阿嫣姑娘房中。”   宋吟瞪大双眼:   “什么?”   丫鬟小声道:   “兴许王爷只是为掩人耳目,毕竟阿嫣姑娘若是今后生产……”   宋吟面色铁青。   叶清璃,如今的阿嫣。   她没了叶清璃的身份,却以叶清河的女人的身份留在了王府。   而叶清河甚至还准备将阿嫣生下的孩子,记在他的名下。   当年她设法将叶清璃逼走,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处。   而叶清河,竟让她宋吟一而再再而三地颜面扫地。   宋吟心中尽是冰凉。   叶清河,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第114章第114章   腊月,进入了冬藏该有的慵懒惬意的基调。   于上京城西郊的皇家围场举行的冬狩,如期进行。   此次冬狩,依然同秋狝大典那般,皇室邀请了文武官员和官眷。   满朝休沐三日,第一日扎营,第二日赛马,第三日行猎,和犒赏宴。   惠帝极好行猎,就算身体不是大安,依然带着宁嫔和新封的一位婕妤去了西郊大营。   因着有秋狝遇刺的教训,此次围场的布防,较之上次,增加了两万兵力,并令严加防范。   秦烟同封湛是在第二日才前往的西郊围场。   赛马场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场边旌旗飘扬,鼓声雷动。   见太子和太子妃到来,众人起身行礼,而后秦烟和封湛分别于看台落座。   发令官示意,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马术表演。   官眷席位上的左相府二小姐王静妍,笑着看向旁边的自家嫂子,也就是如今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的夫人,曾经的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道:   “听说嫂子马术精湛,有没有兴趣同太子妃赛一场?”   韩霜凌和她旁边的王家大小姐王静宜都看了一眼王静妍,二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王静妍要搞事。   韩霜凌回头,将视线投回赛马场,眸眼微眯。   王静妍拿她当枪使?   王静宜目露警告,但这位王二小姐可是不信邪,继续道:   “听说今日场上有几匹从牧兰马场送来的良马,嫂子不想试试?”   韩霜凌看向看台中间,目光落在太子旁边那位容貌绝美,气度高华的女子身上。   秦烟。   韩霜凌出身军侯世家,同秦烟这位出身相府和定国公府的曾经的昭仁郡主,时常被人拿来比较。   韩霜凌早已有同秦烟一较高下的胜负欲,只是从前并没有机会。   她起身,朝着看台中间走去。   王静妍见状,赶紧跟上,“嫂子,我陪你去。”   王静宜本想出声阻止,但她这位嫂子向来强势,可不是自己三两句话说得动的。   不过据王静宜所知,犯到那位太子妃手上的,还没一个讨到了好。   只是有些人不长记性。   ------   封湛正同秦烟两人看着场上,闲闲地点评。   宋执过来,行礼道:   “殿下,左相府王大公子的夫人韩霜凌求见太子妃。”   秦烟闻言,转头看去,示意将人放进来。   韩霜凌走了过来,而王静妍仍被拦在了下面。   韩霜凌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后,道:   “民妇韩霜凌,听闻太子妃骑术精湛,斗胆向太子妃请教一二。”   秦烟看着韩霜凌,唇角微勾。   秦烟曾听说过韩霜凌的大名,韩霜凌在关内侯军中是一员赫赫有名的女将,巾帼不让须眉。   且外头还时有将韩霜凌同她两人拿出来比较的传言。   因而秦烟知道韩霜凌是为何而来。   韩霜凌视秦烟为对手。   而秦烟也尊重此等对手。   “好。”   秦烟同意地干脆,缓缓起身。   身旁的封湛一把拉住了她,秦烟回头,同封湛对视。   而封湛却未置一词,只是轻捏了捏秦烟的手。   秦烟浅笑,太子又在例行腻歪。   ------   秦烟同韩霜凌下了马场,看台上的众人见状,都是身子一直。   有好戏看了。   赛马场上,军士牵着两匹身量相当,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过来。   这两匹马皆是来自牧兰马场的汗血宝马,就算韩霜凌见过不少良马,依旧是眼前一亮。   秦烟看向韩霜凌,声调淡淡:   “挑一匹。”   韩霜凌是个利落性子,她径直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一匹,伸手接过缰绳,轻抚马脸之后,翻身上马。   秦烟勾唇,这姑娘合她胃口。   秦烟上了另一匹马,同韩霜凌打马立于赛道起点位置。   “怎么个玩儿法?”秦烟淡声开口。   秦烟的姿态有些过于闲适随意,倒显得韩霜凌的郑重落了下乘。   韩霜凌拧眉道:   “绕场一周,先到者胜。”   “好。”秦烟依然是言简意赅。   场边鼓声起,发令官一声令下,秦烟气势陡变,猛抽一鞭,一人一马,当即飞奔出去。   韩霜凌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但自一开始便落后秦烟一个马身,且二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场边看客也歇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太子妃这……简直就是压倒性的优势,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封湛的目光跟随着场上那个披着白狐披风的飒爽身影,薄唇微挑。   这是他的女人。   立于看台侧旁的谢长渊的视线也紧紧跟随着那匹飞驰的马上的秦烟。   这样的女人,当初是如何被他鬼迷心窍地推出去的……   很快一圈下来,秦烟以领先两个马身的优势率先到达终点。   场边一片欢呼。   秦烟单手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已勒马停住的韩霜凌。   韩霜凌面色有些不好看,对着秦烟道:   “太子妃好骑术。”   秦烟淡声道:   “承让。”   秦烟打马离开,返回看台。   韩霜凌正待下马,突然她下腹一阵绞痛,下马的动作在空中一僵,差点摔了下去。   场边的王静妍原本还在失望韩霜凌没能赢了秦烟,没能灭一灭秦烟的威风,见韩霜凌似乎状态不对,她当即快步跑了过去。   王静妍将韩霜凌扶下马,韩霜凌两手捂着腹部,已疼得直不起身子。   “嫂子怎么了这是?”王静妍目露焦急。   韩霜凌额上冷汗直冒,疼得话都说不出。她感到下身似有一阵黏腻,有什么正在她身体里流失。   “快来人。”王静妍当即对场边喊道。   而左相府王家几人见场上的韩霜凌似有不对,都快步过来。   看台上的人见宫人和左相府的人将韩霜凌快速送离了赛马场,都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赛完马不还好好的吗?   秦溪对秦琳嘀咕道:   “可赖不着咱太子妃长姐吧?”   秦琳转过看向秦溪,却敏锐地触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是他?   秦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封肃北身旁。   那位世子妃今日没来?   秦琳收回视线,暗暗告诫自己。   记住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千万不能动摇。   ------   此时场上有几名健壮的军士合力拉上一匹杂色大马,那匹马正狂躁不安,试图挣脱桎梏,像是野性未驯的样子。   此场景让看台上曾经参加上回秋狝大典的人们有几分眼熟。   这是又要……驯马?   而这些人又同时想起上回太子妃驯马的血腥场面。   徒手拧断马头啊,他们身体不禁一抖。   知情者都窃窃地同身边错过上次秋狝大典的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   “太子妃从看台上飞身上马,轻功了得啊。”   “太子妃坐于马上,两手置于马头两侧,合力一拧,那马当即毙命。”   “太子妃当时离马落地时,气都不带喘的,当是功力非凡。”   ……   秦溪闻言,是抑不住地得意。   哼,这咱长姐。   可惜没亲眼看见当时的场面。   坐在秦念身边的秦洺今日一直垂头不语,丝毫不似上回秋狝时的兴奋劲。   秦念只当秦洺是见过了世面才没了那傻样。   而人群中有人突然想到什么,   “上回秋狝,听说是不是宁嫔曾让太子妃驯马啊?”   这话是从当时离御座近处的人传出来的,并未得到证实。   但之后听说宁嫔失宠过一段时间,众人也就更信了那传言几分。   “诶,你说,今日这驯马,是不是冲着上回那事来的?”   众人都看向中间皇室的坐席。   又有好戏?   ------   有这种猜测的,不只是那些看众,还有御座上的惠帝,以及此刻两手紧攥着衣衫的宁嫔。   果不其然,太子转头对惠帝凉凉地开口:   “这是新得的一匹野马,借着今日,驯一驯?”   惠帝老眼微眯,他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   今日太子,要为秦烟算上回的帐。   宁嫔全身一僵,她瞬间感觉到一股冷气从脚底至窜上天灵盖,心中发寒。   而坐于惠帝另一边的徐婕妤,倒是乐得看好戏。   徐婕妤,即前些日子在太液池冰嬉宴上跳舞的那位红衣美人。   那夜她被惠帝留在西苑之后,第二日便被带进宫,封为婕妤。   而原本最受惠帝宠爱的宁嫔,屡次针对她,给她下绊子。   之后徐婕妤便仔细调查过宁嫔,当然也就知道了宁嫔第一次失宠的原因。   呵,宁嫔竟敢让太子妃,曾经的昭仁郡主下场驯马?   连当时的徐芸都知道昭仁郡主是御前红人,这宁嫔是不是蠢。   封玉瑶对封云朝道:   “太子皇兄在为烟烟出头?”   封云朝看了封玉瑶一眼,又将视线投向秦烟。   她知道太子皇兄对秦烟很是看重,没想到连这么久的旧账都会被翻出来算一算。   封云朝再次感叹,还好颜夕早日嫁人,不然若是继续同秦烟对上,到时候不好收场。   ------   身处高位者,话不必说尽,自有底下人顺着他们的心意将事情办妥。   太子也就扔出驯马一话,这不,如徐婕妤这般人精便知道该怎么接。   徐婕妤看了宁嫔一眼,笑着对惠帝道:   “陛下,臣妾听闻,宁嫔对驯马有些心得,何不让宁嫔下场一试?”   宁嫔当即怒瞪徐婕妤,徐芸这妮子要趁机踩自己一脚!   惠帝没对徐婕妤的提议作反应。   徐婕妤甜笑着看着惠帝,娇声道:   “陛下,臣妾想看看嘛……”   惠帝眉头微皱:   “她一女人,驯什么马。”   这话一落,太子沉声开口:   “听说,宁嫔曾让太子妃驯马?”   宁嫔全身一抖,来了。   太子冰寒的嗓音继续响起:   “怎么,孤的女人驯得,圣上的女人就驯不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很晚,不等。 第115章第115章   惠帝面色难看,冷眼同太子封湛对视。   父子二人皆气势凌厉,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最终还是惠帝收回视线,轻叹两声,败下阵来。   太子话中的两处“女人”,分量大不相同。   秦烟是太子正妃,而宁嫔只是一玩物而已,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今日太子来的这么一出,就是为秦烟出头,若不能顺了太子的意,此事不会被轻易揭过去。   罢了,就让这事在今日告一段落,也算给秦烟一个交代。   “宁嫔,你去。”   惠帝的话让宁嫔心头一凛。   “陛下……”   宁嫔刚准备为自己求情,却瞬间被惠帝看着她的冰冷眼神镇住,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宁嫔不敢不从,缓缓起身,下了看台。   “李福全,告诉谢长渊,将人护住。”   惠帝又给总管太监李福全交代了几句。   “是,陛下。”李福全领命而去。   封湛将秦烟的手牵过,深邃的眸子定在秦烟精致的脸上,嗓音低沉醇厚:   “冷不冷?”   秦烟反手握住封湛那只干燥的大手,心中涌出些暖意。   原来封湛让她来西郊冬狩,是准备了今日这一出。   场边的看众见宁嫔下场驯马,心中都是了然。   今日这就是太子殿下在为太子妃算旧账呢。   ------   而赛马场上的景象也让人不忍直视。   宁嫔还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哪儿能真驯马。只能一边尖叫着,一边在脏污的场地上连滚带爬地躲避马蹄的践踏。   谢长渊得圣上指令,尽量护着宁嫔不被那匹疯马踏伤。   两人都很是狼狈。   惠帝眉头紧皱,看向封湛,   “太子,差不多就行了。”   而封湛正和秦烟咬着耳朵,闻言,二人转过头来,神色淡淡地看着惠帝。   惠帝心中郁结,这两人还有作为晚辈的自觉吗?   见封湛和秦烟二人也没提出异议,惠帝做了一个手势,李福全当即下去让谢长渊将宁嫔带了回来。   看台上的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后怕,个个都在使劲回忆自己是否在之前得罪过太子妃。   太子如今就是个宠妻狂魔,要是自己曾又可能被太子妃记上一笔的,得赶紧携重礼去赔罪,让太子妃消气。   惠帝已失了兴致,准备起身立场。   此时,有名宫人快步过来。   “陛下,左相府王大公子的夫人韩氏,方才是小产了。”   周边几人闻言都是一惊,就是方才的赛马?   消息很快被传到在场各位耳中。   众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正在离场的太子妃秦烟的方向。   可是,是韩霜凌自己找上的太子妃啊……   ------   西郊大营,韩霜凌的营帐。   隔着一道帘幕,外间突然传出“啪”的一道声响。   左相王显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王静妍的脸上。   王静妍以手捂脸,眼眶中蓄着泪,但是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谁让你撺掇你嫂子去赛马的?”   王显气地胡子都在抖,韩霜凌是关内侯的宝贝疙瘩,就是在他左相府碰掉一头发丝儿,都会找上他王显,更何况是落胎。   “给你嫂子跪下道歉。”王显语气冷硬地命令王静妍。   王静妍满肚子委屈,她怎么知道嫂子怀孕了,不是连嫂子自己都不知道吗?   但王静妍还是就地往帘幕方向跪下,软声道:   “嫂子,对不起。”   “大声点。”王显对王静妍吼道,就是道歉没用,但他们态度要摆出来。   “嫂子,对不起。”王静妍将嗓音拔高,带着些许哭腔。   里面的韩霜凌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王璟衡握住韩霜凌的手,眸中尽是心疼。   “我休息好了,带我回府。”韩霜凌眼角滑过几滴清泪。   她能怪谁?   是她自己要强,自作自受。   ------   围场里,大家陆续散了,各自游玩。   在一处草场上,秦溪硬拉着秦琳,逼她学骑马。   秦琳年幼时刚学骑马,摔下来一次,就再不上马背,她此刻对秦溪的生拉硬拽也是极为抗拒。   封肃北看着远处的两个少女在一匹黑马旁追打嬉闹,他脸上渐渐浮起些笑意,转身上马,朝着那两个女孩子打马而去。   秦溪和秦琳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同时停了动作,转身看过去。   见来人,秦琳眉头微蹙,而秦溪却是一脸兴味。   这两人还说没什么?   封肃北下马,走至秦琳面前,   “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说。”   立在一旁的秦溪撇撇嘴。   您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让我走远点?   秦溪坏笑着看了秦琳一眼,自觉地牵着马往另一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偷偷瞟着。   封肃北想要个答案。   那日太子妃遣人送了重礼到端王府,来人转告了太子妃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将秦琳同封肃北撇清关系。   但封肃北没听到秦琳亲口拒绝,他不会甘心。   两人默了片刻,秦琳仰头看着封肃北,终究还是开了口:   “世子,恕我没这个福气。”   封肃北眼神一冷,她果然拒绝了。   但他可觉得秦琳根本没觉得这是福气。   秦琳转身,纤细的手腕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   秦琳回头,语气微凉:   “听说世子爱慕了世子妃很多年。”   封肃北瞳孔一缩,瞬间哑然。   封肃北知道秦琳定会介意这个,但……   他不能说自己当初是为何娶安颜夕。   秦琳趁封肃北怔愣的一瞬间,挣脱他的大掌转身快步离开。   封肃北没想好怎么同秦琳解释,但他不会就这么放秦琳离开。   封肃北转身快步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着秦琳奔去。   秦琳闻着马蹄声回头避让,却被坐于马上的封肃北伸手将她抄起放到了怀前,一扬马鞭,疾驰而出。   “你做什么,放我下去。”秦琳怒斥道。   封肃北只是一手箍住秦琳的细腰,另一手执缰,没应声,只是策马疾驰。   而待不远处的秦溪终于发觉不对时,封肃北的马已经跑远了。   “秦琳!秦琳!”   秦溪上马追了几步,但她哪能追的上。   她勒马停住,调转马头,往营地方向跑去。   ------   秦烟和封湛只算订婚,没有礼成,因而两人是分别设了两处挨着的大帐。   不过封湛沿袭近日的习惯,秦烟在何处,他就跟去了何处。   封湛同秦烟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出去跑几圈。   刚准备起身,封湛拉住秦烟,目光往下,停留在秦烟的腹部。   秦烟立马想到方才得知的韩霜凌落胎的消息。   秦烟伸手抚上封湛的俊脸,浅笑道:   “我没怀孕。”   封湛微微眯眼,不知是对秦烟的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韩霜凌应该是大意了,但秦烟平日里有沈莹和纪南风时刻盯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没怀孕。   待秦烟和封湛在营帐外准备上马时,秦溪满面焦灼地跑马过来,被拦在了不远处。   秦溪当即下马,朝着秦烟急道:   “长姐,秦琳被端王府世子捉走了,她……”   “秦溪。”秦烟冷声打断了秦溪的话。   秦烟示意护卫将秦溪放过来。   秦溪小跑着过来,刚准备开口,秦烟道:   “此事不要声张。”   秦溪是慢半拍,也不是傻,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嚷嚷,毕竟是女儿家的名节。   “沈莹。”秦烟刚准备吩咐沈莹派人去寻秦琳,封湛抬步上前,   “封肃北不是没分寸的人。”   -------   而太子口中有分寸的封肃北,此刻却实在没什么分寸。   封肃北带着秦琳一路策马狂奔,直至入了林区,在一野温泉处方才停下。   封肃北下马,伸手掐住秦琳的细腰,将女人抱下。   而秦琳也没再过多抗拒,她不会骑马,此处离营地太远,如若她不跟着封肃北,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封肃北面向秦琳,双手置于秦琳的双肩,身体微微俯低,目光定在秦琳的黑瞳中,语气尤为认真:   “秦琳,我欣赏你,心悦你,我知道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不要逃避。”   秦琳面上神色不显,但其实心跳如鼓。她是第一次听见如此直白的告白。   但她开口,却只有极力的理智,   “世子此时可还记得,府中的世子妃?”   封肃北呼吸微滞,安颜夕是他同秦琳之间永远横亘的问题。   但他能怎么说……   秦琳轻笑,转身准备离开。   封肃北瞳孔一缩,猛地将秦琳拽回扣入怀中,倾身,朝着女人强势地吻了上去。   秦琳瞪大双眼,双手用力推拒,但男女力量悬殊太大,她的挣扎毫无作用,只能被动承受。   封肃北也从生涩,开始逐渐掌握了些诀窍。   而秦琳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   封湛阻止了秦烟派人寻秦琳,但阴错阳差,还是让他们碰上。   封湛本准备带秦烟去一处野温泉,但快到时,宋执打马回来禀道:   “殿下,端王府世子和秦琳小姐在那边。”   宋执耳根微红,他没说的是,他还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封湛面色微沉。   “去围场外转转?”秦烟闲闲开口。   秦烟不知封湛为何为封肃北说话,不过虽然她不信封肃北,但她姑且还是信封湛。   而后封湛同秦烟策马出了围场,宋执和沈莹一人一马,不近不远地跟着,身后还有各自的几十名暗卫。   在围场外的官道上跑了半个时辰,秦烟同封湛路过一个食店,准备歇歇脚。   刚下马,准备进去,却见从里面仓皇地跑出一些人。   而同时,可听见里面不断传出女子的惨叫,和男子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此时刚才被一名男子护着跑出来的一名蓝衫女子又想冲进去,被同行男子紧紧抱住。   “他们人多势众,你不要命了?”男子压着声道。   被男子抱着的蓝衫女子带着哭腔,   “她们会被活活打死的。”   而拦着蓝衫女子的男人只是眉头紧蹙,同刚才一同跑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样,都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而此时,里面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凄惨。   秦烟和封湛神色冰冷,两人抬步往门口走去。   食店大门敞开,可见里面有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在拳打脚踢地殴打地上的几个女人。   方才外面想要冲进去救人的蓝衫女子见秦烟和封湛似准备管闲事,大声喊道:   “那几个男人调戏羞辱几个姑娘,那些姑娘不从,男人就打了她们。”   里面有个男人听见外头的声音,讽刺道:   “调戏了又如何?这天都快黑了,哪个正经女人会独自到这城郊吃饭喝酒的?”   里面有一女子哭喊着,   “我们就一做生意的,准备吃饭就赶着城门关之前进城。怎么不正经了?”   “女人喝酒怎么了?谁规定女人吃饭就不能喝酒了?”   男人大笑道:   “做生意?做的是皮肉生意吧。老子今日本来准备照顾照顾你们生意,是你们不识抬举。”   “你……”里面受伤交情的一名女子反驳道:   “女人就不能做生意?我们做的是正经的香料生意,行的端坐地正,你们欺人太甚,就不怕报官?”   一绿衣男子哈哈大笑,   “欺你怎么了?不怕告诉你,老子的亲姑姑是左相府的当家夫人,老子还要唤左相爷一声姑父。”   “京兆府老子是常客,不过走个过场,哈哈哈,报官?你去报啊。”   绿衣男子说完,扯住躺在地上的一位白衣女子的长发,将女子猛力往门口方向拖过来。   秦烟倏地眯眼,往里跨了一步,一脚踢向门口的一条长凳,凳子当即飞了出去。   “啊”的一声惨叫,绿衣男人捂着头后退几步倒在了地上,而那条凳子也当即裂开,可见力道之大。   里面的几个男人见状瞬间停手,皆目光凶狠地看向门口的秦烟。   绿衣男子被同伴扶起来时,抹了一把脸,见已满脸是血,对门口的秦烟恶狠狠地骂道:   “臭娘们,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烟和封湛倏地眯眼。   封湛抬手。   几十名暗卫迅速从出现在门口。   里面的那几个男人正准备冲过来动手,看到这个阵势都是一惊。   秦烟开口,嗓音冰冷:   “给我狠狠地打。”   暗卫当即冲进去,赤手空拳往那几个男人身上,下重手猛揍。   而那些人的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是太子和秦烟暗卫的对手,只能挨揍的份。   食店内登时惨叫连连。   秦烟一步步走进去,至方才出言辱骂她的绿衣男子面前,一脚踢向男子下巴。   男子猛地倒在地上,“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口血来,牙齿都雕掉了几颗。   男人张口,但话已说不出,似乎下巴脱臼了。   秦烟抬步上前,又是一脚踩在绿衣男人的脸上,语调冰寒:   “不会说话,便不用说了。”   “你要庆幸今日是在上京,若是在西北,我会直接丢了你们去喂狼。”   跟到门口的宋执……   太子妃好凶残。   沈莹嫌弃地看了一眼宋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在西北,主子可是有“活阎王”的称号。   这些人可经不起暗卫的毒打,眼看一个个都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太子抬手示意停手。   “左相?”   “命留着,控制现场,今日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能走。”   “既然到京兆府是走过场,那让京兆尹亲自来将人送去大理寺,严审。”   “命御史台行监察之责,就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   ------   而此时,众人才知道这是大人物来了。   不过直至秦烟和封湛骑马离开后,他们都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谁。   门外那名蓝衫女子久久望着秦烟和封湛离开的风向。   而后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未婚夫。   “你怎么这么窝囊?”   男子皱眉道:   “我就一文弱书生,我去能做什么?别到时候连你都护不住。”   蓝衫女子虽然气结,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也得亏今日遇上两位贵人,不然那几名女子曝尸荒野都有可能。   蓝衫女子转身看着身旁的未婚夫,语气认真:   “加把劲,下一次科考,定要高中!”   男子面有疑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女子看着里面正在被包扎伤口的那几个可怜的姑娘,悲哀道:   “对于没钱没势的人,这就是个吃人的世道,不是吗?” 第116章第116章   上京城西郊,官道旁的那家被闹事的食店。   宋执和部分暗卫,留下处理后续。   此时食店内的地上,还躺着被暗卫打得头破血流,正痛苦地哀嚎的五名男子。   宋执没有理会那几人,只让暗卫给被那些男子打伤的几位姑娘处理伤口,等待太医院来人。   这几位姑娘受伤不算太严重,只不过方才她们被殴打的位置都是在头部和腹部这些致命部位。   幸而今日她们碰上了太子和太子妃,不然这几个姑娘,估计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宋执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痛苦扭动的男人,骂出了口。   “真是一群畜生!”   太子妃说得对,若不是在上京,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些渣滓。   ------   不多时,原本在西郊围场巡视的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得太子令,带着两千名军容整肃的禁军抵达食店。   同时到达此地的,还有京兆尹高进。   高进在来之前已对此事了解了个大概,而到达现场,当他勉强辨认出地上那几位鼻青脸肿,脸上血迹斑斑的面孔时。   高进面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好。   怎么是这几位!   而那名绿衣男子,那不是……   左相府王夫人的亲侄?   高进登时冷汗直冒。   宋执看着高进的面色,心中冷嘲,   “高大人,听说躺在地上这位,时常在你京兆府走过场,高大人应该认识吧?”   高进闻言,心头一凛。   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是哑然。   高进如何不知这位宋大人可是太子殿下的亲信。   既然宋大人说了这话,那是否代表太子殿下也……   宋执凉凉开口:   “太子殿下离开前交代了,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京兆府配合。”   高进当即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三司会审?”   “不就是几名没什么背景的女子被调戏,又不是什么大案……”   宋执一声冷笑:   “没什么背景……”   “高大人,这话你暗地里想想可以,居然还敢说出来?”   高进自知失言,但这案子要是闹大了,那……   宋执继续开口,语调微讽:   “高大人,太子殿下想知道,在京兆府走过场,是怎么个走法?”   高进闻言又是一抖,这是要牵出旧案?   宋执又道:   “不是大案?”   “高大人,不妨告诉你,今日太子妃也在场,太子妃还亲自动手修理了那位。”   宋执扬了扬下巴,给高进示意了地上那名被打得最惨的绿衣男子。   “污了太子妃的眼,高大人,你说,太子殿下会让它是小案子?”   宋执的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可是有些猜测,自家殿下可不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案子,可能牵涉左相府,兴许会是个扒下左相一层皮的机会。   京兆尹高进此时心中不断地打着凸,这案子,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且这回,搞不好,自己还会被撸了乌纱……   而在场众人此刻才得知,原来今日来管闲事的那对长相极其出众,且贵气非常的男女,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才能有幸见到那两位贵人!   那几名女子不断在地上叩着头,   “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而后谢照命禁军封锁食店,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押送至大理寺候审。   谢照也被太子封湛派至大理寺,带着禁军协助办理此案。   ------   当夜,上京城有好几个衙门,好几座府邸都不平静。   原本今日才是冬狩休沐的第二日,但晚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京兆府连夜召集臣僚,处理西郊食店打人一案。   各官员原本都有些疑惑,不就一小案子,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而当他们得知今日这案子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亲自撞见,涉案人员同左相府有关,似乎还有被压下的旧案,且太子殿下命严查时,他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几部的官员都有敏锐的政治触觉,这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搞不好会牵涉出不少朝臣,兴许朝堂上,又会是一次震动。   御史台。   御史大夫嵇崇,给底下的两名御史中丞交代完,就亲自赶往大理寺了解情况。   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其中有一位是惠帝新封的徐婕妤的父亲,徐渭。   而另一名,则是才从吏部调往御史台的季木。   季木沉思了片刻,而后起身,出御史台,前往左相府。   ------   左相府。   左相王显在书房中眉头紧皱。   今日从西郊围场回府后,他思量再三,还是亲自休书一封,为府中没照顾好韩霜凌,以至于韩霜凌意外小产,给远在徐州的关内侯致歉。   自己亲自下这个矮桩,总比关内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事来得妥当。   王显正准备起身回房,管家来禀,大理寺,刑部,京兆府,皆派了人来。   王显老眼一眯,心中有些不好。   出事了。   几部派来的人离开后,王显的书房中响起几声怒骂,伴随着一阵瓷器的碎响。   而后王显出书房,怒气冲冲地大步前往王夫人的院子,在路上遇见了刚得到消息的王家大公子王璟衡。   “父亲。”王璟衡将自己的父亲拦住。   “滚开。”王显气地胡子都在抖。   最终王璟衡和自己父亲王显一同去了王夫人那处。   王显是在佛堂找到的王夫人。   彼时王夫人正跪在佛堂念经,一旁还有王家大小姐王静宜。   王夫人停下口中的喃喃,神色哀戚地看向身边的大女儿,   “宜儿你说,是不是你父亲做了什么孽,报应到了我孙儿的身上……”   “嘭”的一声,佛堂的门被猛力推开。   王夫人和王静宜转头看向门口,见王显冷着脸跨步进来,他身后还跟着王璟衡。   不等几人见礼,王显对王夫人冷声道:   “你那侄子李景又犯了事,这回不止我给他兜不住,相府都可能被牵连。”   王夫人和王静宜都是一惊。   发生了何事?   此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   “相爷,御史台的季大人来访。”   王显和王璟衡同时向门外转身。   季木?   王显又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甩袖离开。   王璟衡看着自己的母亲,欲言又止,他对自己那位早年间就失去双亲的表弟李景很是无奈,没想到他这回居然捅了这么大一篓子。   最终王璟衡什么都没说,也跟着王显去了书房。   那对父子离开后,王夫人瘫软在蒲团上,王静宜忙过去给王夫人顺着背。   王夫人此时心中没了主意,她抬头看向王静宜,握住王静宜的手,道:   “宜儿,你去看看。”   王静宜不忍母亲的焦心,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   左相王显的书房。   季木入座后,开门见山:   “相爷,大公子,今日这个案子对贵府的不利影响可大可小,下官有一个想法。”   王显对季木很是欣赏,此人对政事颇有独到的见解,且如今是由他举荐至御史台,王显也想听听季木对此事的看法。   “但说无妨。”   季木不紧不慢地开口:   “此案三司会审,御史台对案件的走向会有一定程度的引导。”   “最近御史台有两个监察御史的空缺,虽说官职不高,但下官建议,相爷可考虑让王大小姐补入此空缺,入御史台为女官。”   季木这话,让王显和王璟衡都有些惊讶。   女官?   季木接着道:   “有王大小姐坐镇御史台,处理这个案件时,会让御史们的考量有一些倾斜。相比远在相府的相爷,其影响非同一般。”   王璟衡疑惑出声:   “本案,左相府难道不是更应该避嫌?”   季木笑了笑:   “左相府的确应该避嫌,但最终能不能躲得过此场祸事,在圣上和太子殿下那里,左相府的表态也会被考量几分。”   书房中是一阵静默。   “父亲。”房门突然被轻叩几声,打断了房中几人的沉思。   王静宜到书房外时,刚好听见了季木的后几句话,女官?   不等门外的下人通禀,王静宜上前叩响了房门。   “进。”是左相王显的声音。   王静宜推门进去,直接开口:   “父亲,让我去吧。”   王显和王璟衡眉头微皱,显然静宜是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谈话。   季木看了一眼王静宜便收回视线。   他果然没看错人。   书房中又默了一阵,王显问向季木:   “在这个节骨眼上,御史台还能送的进去人?”   季木回道:   “下官明日给相爷回消息。”   王显点头。   ------   从王显书房出来后,季木经过前院,停在了一处花圃旁。   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女子。   季木缓缓转身,看向走来的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   王静宜没带丫鬟,只身一人追上了季木。   “季大人,是在等我?”   王静宜在距离季木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蹙眉看向面前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   季木轻扯唇角,目中带着些许笑意,   “大小姐聪慧过人。”   王静宜心中有些郁结,在这男人面前说聪慧,也不过班门弄斧。   季木淡笑着开口:   “大小姐是想问我,为何推荐你去御史台?”   王静宜猜到这男人背后是太子,不过今日之事,又会不会是太子在借机想要对左相府动手,也未可知。   那这位这又是在做什么?   季木看出王静宜的疑虑与防备,淡笑道:   “大小姐不必过虑,我只是纯粹地觉得大小姐适合为官而已。”   王静宜面有疑色,   “适合为官?”   季木收起几分闲适,语气带了些认真:   “我认为的适合为官者,并不只是有绝顶的聪慧,渊博的见识。还要懂规则,会用规则。”   “若为拿刀者,还需有能克制住自己挥刀而下的制止力。”   “大小姐,切勿妄自菲薄。”   季木朝王静宜颔首,而后离去。   王静宜看着季木的背影,良久。   “若为拿刀者,还需有能克制住自己挥刀而下的制止力。”   这句话,她曾在自己的一篇同兄长交流的文章中写到过。   他看过自己的那篇策论?   直到季木消失在府门方向,王静宜才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   ------   西郊围场。   封肃北带着秦琳骑马回营。   虽然秦琳依然没有松口,但封肃北感觉秦琳对他似乎不再那么抗拒,稍微松了一口气。   远处打马过来两人,分别是宋执和秦溪。   宋执先一步跑马至封肃北面前:   “世子,太子殿下召见。”   而秦溪紧跟着过来,   “秦琳。”   坐于封肃北身前的秦琳耳根通红,作势就要下去。   封肃北没再坚持,翻身下马,而后将秦琳扶着下来。   封肃北见此地已离营地不远,且远处似乎还有太子妃的护卫,封肃北深深看了秦琳一眼,而后上马,同宋执一同策马离开。   马背上,秦溪好奇地问道:   “今日你们去哪儿了?”   身后的秦琳没应声。   秦溪撇撇嘴,看着远处离开的那两个背影,目光中有些遗憾。   可惜,人家有主了,阿娘不会让你去做妾的。   ------   上京城,端王府。   安颜夕蹙眉坐在房中,眉目间似乎难以舒展。   方才有一闺中好友从西郊猎场过来,给她带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今日下午,封肃北在围场同一个姑娘共乘一骑,虽然带消息的人说没看清那位姑娘的面容,但安颜夕当即想到那日封肃北在太液池救的那名女子。   新上任的工部尚书的女儿,秦琳。   秦烟的堂妹。   片刻后,安颜夕吩咐道:   “准备一下,明日去西郊围场。”   丫鬟有些疑惑,明日都已是冬狩的最后一日了,世子妃这时候才去?   小丫鬟可是清楚,自世子和世子妃成亲,夫妻二人连面都没见几次,甚至还没有圆房。   但丫鬟又是心中一喜,难道世子妃终于想通了?   ------   西郊猎场,圣上的御帐。   此时御帐中坐着惠帝,太子封湛,二皇子封羡,三皇子封逸,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立在太子身侧的宋执,将今日官道食店打人案大致讲了一遍,惠帝又是几声咳嗽,太子沉声开口:   “此案,可能牵涉朝中要员,需一名皇室中人,暂代京兆尹之责。”   几人沉默片刻,三皇子封逸道:   “太子皇兄知道我就一闲云野鹤,又怎么有那个能力担此重任?”   而实际上,此刻在这个御帐里的几人都明白,京兆尹这个位置,对他们来说非但不高,又会得罪人,可不太划算。   封肃北正准备接话让他去,二皇子封羡先一步开口:   “我去。”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惊讶,他?   封羡继续道:   “父皇,太子皇兄,这些年我对京中的事也算熟悉,京兆尹这个位置,想必我上手得也快,让我去。”   封羡的话很是诚恳,到让惠帝和太子高看一眼。   太子颔首,算是同意了。   ------   从惠帝营帐出来后,宋执上前,压着声禀道:   “殿下,季大人来了消息。”   太子离开后,三皇子封逸对二皇子封羡出声打趣:   “二皇兄,大义啊。”   封羡并未搭腔,径自离开。   而三皇子封逸却是上马,去了远离营地的一处林边。   封逸下马,走至一颗大树前,   “出来吧。”   声落,从树后走出一名用厚实的斗篷裹住的女子。   封逸上前两步,声音有些阴冷:   “最近将那位的药停了吧,他可不能死得太早,不然太子名正言顺继了位,就会更麻烦。”   “是。”女子点头。   封逸又走进一步,一把搂住女子的细腰,将女子抵在其身后的粗糙树干之上。   “啊……”女子一声低呼。   封逸俯身压向女子,手上一边动作着,嗓音低哑:   “想我了吗?”   “殿下,当心有人。”   如果熟悉的人听见,定会发现,这道女声,是今日在赛马场上驯马的那位。   宁嫔。 第117章第117章   上京城,西郊猎场。   冬狩第三日,阴云低垂,似有一场雪来,不过也没影响众人行猎的兴致。   辰时,谢长渊带着北衙禁军,护送惠帝入猎区,一众大臣随行。   林场边缘,秦念、秦洺以及他们身边那群公子小姐,看着远处由几名明显是太子妃的护卫护送入林的秦溪和秦琳,面上都有些精彩。   “太子妃这心也太偏了吧,真不知道谁才是太子妃的亲妹妹……”   “就是……”   这几位也只是酸了两句,他们可再没那个胆子敢向那对双胞胎姐妹下什么绊子。   上回太液池被处理的那几位,可还搁府里关着紧闭呢。   秦念对于秦烟待他们姐弟二人如此冷漠的原因,心中是一清二楚。   她也没那么异想天开秦烟会同他们玩儿什么姐妹情深,姐弟情深的,这位太子妃不来找他们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秦念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垂头耷脑的秦洺。   秦洺,似乎不太对劲。   秦念刚准备开口问一问自己这弟弟,远方传来一声惊呼。   “有鹿子,快追!快追!”是秦溪。   秦溪纵马急追入林,两名护卫跟了上去。   余下的两名护卫跟着秦琳。   秦琳不想再经历昨日被封肃北强行掳走,之后又不得不与封肃北共乘一骑才能回营的尴尬局面。   她今晨天刚蒙蒙亮就拉着秦溪起来,让秦溪教自己学骑马,此刻她已勉强能在马上坐稳,打马朝着秦溪的方向缓行。   秦念不想同那对双胞胎碰上触霉头,一行人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此时不远处一名于马上端坐的男人,视线紧随着秦琳的背影,他正待打马跟上去,一阵急促的马蹄朝着他奔来。   封肃北转头,正见宋执勒马挺住。   “世子,太子妃有请。”宋执停马后,对封肃北道。   封肃北闻言,目光越过宋执,见不远处坐于马上的那对由一众亲卫护送的男女,正是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   封肃北颔首,调转马头,同宋执一起朝着太子方向的过去。   ------   秦烟昨日便对封湛阻止她派人去寻封肃北和秦琳一事,心中存疑。   而封湛并未主动谈及此事,秦烟直觉,是否同曾经的安家大小姐,现在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有关。   之前在惠帝的万寿宫宴上,太后为安颜夕同太子牵线搭桥,且安颜夕曾经屡次针对自己。   那么,安颜夕应该是对太子有意,或者说,对太子妃的位置有意,且此事太子知道。   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不论外界传言他曾经有多爱慕那位安大小姐,他又是否是为稳固大学士府同太子一派的关系,才娶亲?   这,才是太子给封肃北打掩护的缘由。   今早,西郊大营里便传出昨日端王府世子带一女子同乘一骑的流言,虽说流言中并未提及那名女子的名讳,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封肃北确实没多少分寸。   不多时,封肃北打马至秦烟和封湛面前,对二人行礼:   “太子殿下,太子妃。”   秦烟抬手挥退左右,对着封肃北淡声开口:   “流言蜚语,对男人来说,只是笑谈,不值一提。但对女人来说,有时甚至会致命。”   “如果注定没有结果,便不要去招惹。”   “我不希望你和秦琳的事,会走到需要我亲自处理的地步。”   秦烟和封湛打马离开后,封肃北在原地久久伫立。   他望着方才秦琳远去的方向,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   昨日的确是自己过于孟浪,欠考虑。   但让他就这样放手?   他做不到。   ------   封湛和秦烟入林后,二人似乎行猎的兴致都不算高,只慢慢跑着马,宋执沈莹和一众护卫远远跟随。   行至一处,秦烟刚觉得此地似乎有些熟悉,身旁的男人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猛地一提。   秦烟瞬间被封湛移到了他的身前,与男人对坐。   秦烟当即想起了秋狝围猎时,她同封湛在马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次……   封湛一手执缰,一手扣住秦烟的细腰,结实有力的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带着两人疾驰而出。   “啊……”秦烟双臂搭在封湛的肩膀上,在颠簸的马背上一声低呼。   马儿急奔一阵,马上的二人周身都升起些热意,封湛俯身薄唇贴住秦烟的耳畔说了句什么,秦烟怒瞪身前的男人:   “封湛。”   呼啸的寒风中,秦烟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胸腔震动,他似乎低笑了几声,而后男人醇厚嗓音在耳边响起:   “孤知道你畏寒,等明年开春……”   “封湛!”又是女人怒声。   封湛勒马停住,将一张俊脸埋进秦烟嫩白的脖颈,嗓音里竟似有些委屈。   “烟烟,你从前原本很是喜欢撩孤,是不是得到就不稀罕……”   秦烟被封湛的鼻息弄得有些痒意,双手捧起封湛轮廓分明的脸侧,仰头让自己秀挺的琼鼻与封湛又高又直的鼻梁相触,红唇微掀,   “我怎么知道殿下这么能了……”   此话一出,二人竟同时想起在御花园中秋夜宴上,假山后撞见谢长渊那次。   太子那句,“孤会让你知道,快不快……”   此刻封湛心中极为受用,俯身霸道地压向怀中的女人,一记深吻。   ------   未时,行猎的众人陆续回营,参加西郊大营的晚宴。   秦烟和封湛没有兴趣在此地多待,吩咐亲卫先一步将猎物送回府中处理,便准备离开。   而有几人寻着信儿过来。   封云朝和封玉瑶是想要跟着去太子府借光赏梅。   秦溪是因自己空手而归,瞅着太子妃这边猎的几只鹿子,眼冒金星,屁颠屁颠地过来,   “长……太子妃,今晚可有鹿肉吃?”   封玉瑶扑哧一笑,代秦烟开口:   “快叫上你妹妹一起吧,馋猫。”   “得嘞!”秦溪快步离去。   一行人离开时,还遇上了闻风而来的封肃北。   太子警告地看了封肃北一眼,最终还是默许他同行。   ------   西郊大营这边正准备开席,惠帝得知太子似乎要回太子府办小宴,突然想起南北行宫中间那片梅林。   惠帝吩咐三皇子封逸接着主持,便带着徐婕妤摆驾去向太子府。   宁嫔因昨日驯马惊吓过度,在营帐内休息,且惠帝也不会带宁嫔去给太子和秦烟添堵,就将宁嫔留在了西郊大营。   御驾行至半途,迎面遇上了由一队护卫护送的马车在官道旁停车避让。   李福全打马上前至御驾侧旁,   “陛下,前面似乎是端王府世子妃。”   惠帝眉头微皱,他对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屡次在宫宴上缺席已有不满。   “封肃北此时在何处?”   李福全回道:   “世子似乎同太子殿下一行去了太子府。”   车内默了一瞬,而后惠帝的声音传出,   “让她一同去太子府。”   李福全当即过去给端王府世子妃传口谕。   安颜夕听李福全说完,心中“扑通扑通”猛地跳了几下。   太子府……   太子殿下也在吧……   安颜夕又猛然想到,那么,秦烟也在……   ……   姑娘,你还记得你是来寻你夫君,端王府世子,封肃北的吗?   ------   太子府的小宴,开在了梅林,不过实际上是在郡主府这一边。   秦烟在享受生活一事上,从不苛待自己。   她让纪南风安排,从西山引下温泉水,沿着莲塘旁松坡底下曲折的长廊,蜿蜒流过。   并在廊外的温泉水流沿路,种上本应开在春夏的繁花,在这凌冽肃杀的冬日,实属难得一见。   今日的小宴便开在莲塘旁这道长廊下,而不远处,便是那片灼灼其华的梅林。   此时天上开始飘下零零碎碎的清雪,在那片壮观的梅林中,两位公主和双胞胎姐妹恣意嬉闹,尽情释放着少女天性。   秦烟同封湛在长廊中闲闲地坐着饮茶。   秦烟看了一眼一直望向梅林的封肃北,淡声开口:   “那两人没戏。”   封湛伸手轻轻揭下飘落到秦烟乌发上的一片雪花,并未应声。   宋执快步过来,行礼道:   “殿下,圣上驾临。”   宋执又补了一句:   “随行的,还有端王府世子妃。”   封湛和秦烟同时看了一眼仍望着梅林方向的封肃北,心中一叹。   ------   这个小宴,因着圣上的到来,让众人格外拘谨。   本护送圣上前来的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则被身上留在了太子府外,谢长渊心中一松,他也不想去亲眼面对太子和秦烟的恩爱有加。   而封肃北在看见安颜夕的那一刻,余光下意识地瞥向秦琳,而见秦琳面色如常,封肃北心中不是滋味。   秦琳心思细腻,这种场景,又如何能自在,她应该是在竭力让自己不失态。   而秦琳的尴尬,是他封肃北一手造成,这个聪慧的姑娘本不必面对这种难堪的境地。   安颜夕看了一眼现场眼生的那对双胞胎姐妹,对太子和秦烟矮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昭仁郡主。”   却让在场的几人面色一变。   封肃北当即冷声呵斥:   “颜夕,这是太子妃。”   安颜夕原本是在极力忍耐,但在见到太子方才牵过秦烟的手,揣入怀中时,安颜夕实在没忍住。   太子殿下这么冷静主持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秦烟如此不顾场合。   因而安颜夕钻了一个太子和秦烟还未完婚的空子。   “见过太子妃。”安颜夕重新行礼。   太子封湛抬眸看了过来,语气冷厉。   “再说一遍。”   安颜夕心中寒凉,太子对他就如此冷言冷语。   “颜夕。”封云朝小声提醒着怔愣的安颜夕。   安颜夕回过神来。   “太子妃。”安颜夕再度向秦烟行礼。   此刻安颜夕开始有些后悔因自己的一时口快带来的屈辱。   在秦烟面前的屈辱。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在半小时后 第118章第118章   惠帝对这位不怎么懂事的世子妃很不耐烦,抬了抬手,命下头开宴。   众人分席而坐。   秦溪有些担忧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秦琳,还好,秦琳同平日并无二样。   秦烟吩咐开宴,并示意纪南风为众人介绍菜品。   下人陆续为各席端上沸腾的暖锅,在暖锅下继续燃着炭火。   而后下人又端上一碟碟肉片,和新鲜的白萝卜片,绿叶蔬菜和蘑菇等。   “暖锅中的汤,是从西郊送回来的鹿身上剔下的鹿骨,和人参当归等适合冬季大补的药材熬制。”纪南风缓缓开口。   “这肉片好薄啊。”惠帝身旁的徐婕妤赞叹道。   纪南风行礼后开口:   “这是将从西郊快马送回的鹿,切下鹿腿,放置在干净的雪堆里埋了一个时辰,而后让经验老道的庖厨用快刀片出薄如蝉翼的肉片。用以涮暖锅,口感极佳。诸位贵人,切记肉片不能烫得太久,不然口感就柴了。”   席上众人夹着肉片,烫入暖锅中,待肉片变色,再过一稍会儿,立即夹出,放入提前准备好的蘸料,入口,竟还有一丝鲜甜。   “确实美味。”   众人都赞不绝口。   此时廊外飘着纷扬的雪花,一旁的炉棚里,厨子还在烤着喷香的鹿肉。   廊内烧着炉火,众人看着雪景,赏梅,喝酒,吃肉,大快朵颐,真是美哉。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食不知味。   ------   惠帝中途有些乏了,便提前和徐婕妤退席。   惠帝离开后,封肃北也准备带着安颜夕离开。他刚准备起身,身旁席位的安颜夕突然一阵干呕。   封肃北皱眉问道:   “怎么了?”   众人也都朝着这边看过来。   而安颜夕只是用手帕捂着口鼻,弯腰作呕,未发一言。   封云朝起身过来,   “颜夕,怎么了?”   而封云朝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封肃北:   “颜夕,你有身孕了?”   封肃北面色一变,眯眼看着逐渐平复的安颜夕,而后起身,向太子和太子妃告辞。   “太子、太子妃,两位公主,臣告退。”   说完,封肃北拉起安颜夕,快步离开。   封云朝隐隐觉得封肃北看颜夕的神情不太对,她起身准备跟过去,被封玉瑶出声拦住:   “人家两夫妻的事,你去掺和什么?”   封云朝复又坐下,只是依然有些担忧,没在意封玉瑶此话的越矩。   酒足饭饱,封玉瑶笑道:   “玩儿马吊?”   秦溪搓着手手,跃跃欲试。   嘿,马吊,谁还能玩儿地过我?   封湛面上不太好看,这些聒噪的人最好就地消失,留他和秦烟二人清净。   秦烟察觉了身旁男人的心思,拉起封湛,对众人道:   “你们自便。”   秦烟和封湛径自离开。   “啧啧啧。”廊内几个姑娘看着太子和太子妃夫妇二人离开的背影,都是暗自艳羡。   宫门贵族中的夫妻,鲜少有真正恩爱有加的,更何况是皇族。   太子和太子妃这对,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而留下的两位公主和秦家双胞胎姐妹,还真的移步暖阁,打起了马吊。   这被秦溪戏称为,民间同皇家的马吊之战……   ------   太子府外,封肃北将安颜夕带上了马车。   封肃北冷眼看着安颜夕,   “你究竟怎么回事?”   安颜夕回视,也是目光颇凉。   “风寒。”   封肃北眸眼微眯,心中有些猜测,   “风寒?你为何还要来西郊?”   安颜夕仰头看着封肃北,冷笑一声,   “封肃北,这是自你回京,你我对话最多的一次。”   安颜夕见封肃北眉头轻皱,她不想再维持二人这表面的和平,   “我来看看,是哪位姑娘这么大的魅力,让世子奋不顾身地跳下冰湖救人?”   封肃北神色一变,果然,安颜夕就是冲着秦琳来的。   “封肃北,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安颜夕盯着封肃北的眼睛,问出了盘桓在她心中几日的问题。   “你这样,都让我怀疑,你之前对我的深情,是装出来的。”安颜夕仔细观察着封肃北的表情变化,但很可惜,在封肃北面上,看不出什么。   封肃北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他名义上的世子妃,开口,语调微讽:   “安颜夕,你心里的又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有的话,本不必挑明,相安无事,不是很好?”   安颜夕知道封肃北能看出她心中一直是太子,这在上京城的贵族圈中本也不是秘密,但她一直觉得封肃北就像贺霄一样,一心一意地痴恋她,不管她心中到底装着谁。   封肃北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开口,直戳安颜夕心窝:   “你今日在太子面前,直呼太子妃为昭仁郡主,这是挑衅。”   “安颜夕,你心中还没放得下太子。”   “我娶你,符合大学士府的利益,安大学士和安文京对此乐见其成,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让大家不好看。”   “今日你在席上作呕吐状,我不管你是真风寒,还是耍些不入流的后宅手段,你以后最好少用。”   “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试图挑战太子和太子妃的耐心,那位太子妃,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安颜夕像是被封肃北一句句扒开遮羞布般,万般羞耻。   封肃北转头对车夫命令道:   “送世子妃回端王府。”   封肃北准备下车,被安颜夕一把拉住袖口:   “你还要去找她?”   封肃北冷眼回头:   “放手。”   安颜夕讽刺道:   “你要去同她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我并未圆房?封肃北,你说,她会信吗?”   封肃北再度冷声开口:   “放手。”   最终,封肃北下了车,径直走向太子府。   安颜夕在离开的马车上,掀开车帘,看着太子府同郡主府相连的高墙,心中恨得滴血。   秦烟!   又是秦烟!   ------   封肃北回去时,牌局已散,而封玉瑶和秦溪秦琳因天色太晚,被留在了郡主府,封云朝则去了太子府。   得知秦琳在藏书阁,封肃北由郡主府中下人带路过去。   封肃北入藏书阁时,秦琳正在够着身子取一册位置略高的书册。   封肃北悄声走至秦琳身后,高大的身影罩住秦琳,大掌握住秦琳的手,取下了那册书。   秦琳身体一僵,拿下书册后,向侧边移了一步,远离了面前这个强势的男人。   封肃北正待开口,秦琳先一步出声:   “出去说,不要让那些事,污了这些书。”   封肃北面上有些黑。   哪些事,会污了书?   秦琳先一步跨出藏书阁,立于外廊下,封肃北后脚出来。   秦琳转身看着封肃北,语气认真:   “世子,一次性说完吧。”   封肃北知道秦琳的话里话外是不准备给他们留余地,但有些话,不说就真的误会了。   “我和安颜夕,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秦琳凉凉开口:   “我昨日便同世子说了,希望世子不要再来打扰我。世子同世子妃如何,又与我何干?”   封肃北看着秦琳,语气中是绝对的笃定:   “秦琳,不要否认,你对我有感觉。”   秦琳直视封肃北,   “就算是有感觉又如何?不过一时的头脑发热和冲动。”   “世子,你忘了你是有世子妃的?世子妃肚子里还可能有了孩子,有什么感觉能凌驾于责任之上?”   孩子?   封肃北确信秦琳真的误会了刚才安颜夕很可能是故意的呕吐,封肃北再准备解释,秦琳先一步开口:   “你们男子认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但恕我没兴趣奉陪。”   秦琳转身回了藏书阁,并关上了门。   封肃北没有再追上去,他的确没办法处理安颜夕的事。   封肃北立在寒风中,不顾多年的教养,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谁他妈想要三妻四妾了。   ------   秦烟和封湛在回寝殿的路上,纪南风过来:   “主子,江少求见。”   秦烟安抚地握了握身边瞬间黑脸的男人,   “我去去就回。”   封湛抓住秦烟的手,似乎并没准备放女人撇下他离开。   秦烟的指尖轻勾封湛的掌心,嗓音软下几分,   “殿下,乖啊。”   封湛的脸更黑了,但手劲却是略松。   秦烟抽出手,同纪南风去了书房。   踏入书房,秦烟没打算同江沐多耽误时间,不然方才黑脸的那个男人今日定要她下不来榻。   “说吧。”秦烟一边走向书案后的大椅。   江沐按捺住周身血液的沸腾,尽量平静地开口:   “听说,明年春,大夏会邀请各国皇室入上京观礼,是否会有西戎?”   秦烟对江沐的求见有些猜测,果不其然。   “是。”秦烟的回答很干脆。   江沐感觉此刻周身血液都在躁动。   “你是不是要准备动西戎了?”   这次秦烟却没直接回复,而是给了一句话:   “你做好准备。”   江沐瞳孔一缩,秦烟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是了。   江沐颔首,转身离开。   终于快到这一日了,王叔。   秦烟看着江沐离开的背影,指尖轻叩桌台。   她不止是要动西戎,还有突厥,还有……   秦烟眸中泛冷。   还有,萧太后给她自己留的后手,西南粮仓,益州。   ------   秦烟出书房时,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身冷气的男人,秦烟远远看着,她怎么觉得封湛的脸色有些哀怨。   二人回了寝殿,径直去了汤池。   而今日汤池内的封湛却很克制,秦烟有些疑惑,   “嗯?”   封湛两臂撑在池边,圈住身前的女人,强忍住没有动作。   秦烟眉头微蹙,将手探入水中,微微偏头,   “没问题啊,殿下是怎么了?”   封湛一把抓住秦烟作乱的手,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流下,喉结上下滚动。   “烟烟,要不然用避子汤?”   封湛的话落,汤池的气氛瞬间凝滞。   秦烟看着封湛的眸眼微冷,封湛突然明白,女人误会了。   封湛伸手轻抚着秦烟的面庞,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一双凤目中,嗓音低哑:   “烟烟,孤不想你受生育的苦,更不想……”   封湛喉结微滚,嗓音似乎有些低沉:   “孤承受不起,你因生产所冒的风险。”   “我们可以效法北梁帝,在宗室……”   封湛的话被秦烟以吻封缄,女人的吻尤为的热情,封湛招架不住,局势失去掌控,汤池内一室旖旎。   一个时辰后,封湛将秦烟抱回寝殿,放下秦烟时,封湛被秦烟翻身压下。   秦烟似乎明白今日封湛为何有些异常,是因为昨日韩霜凌在马场意外落胎一事?   的确,女子生产如闯鬼门关,若是一个不慎……   秦烟周身还带着潮红,她伸手用指尖轻触封湛的薄唇,缓缓开口:   “我一直奉行,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若是上天赐予我们的,那接受便是。”   “若真有幸为人母,我什么都不会怕。”   封湛的目光深深地定在秦烟脸上,猛地将秦烟揉进了怀中。   秦烟,孤这辈子从来不曾畏惧过任何人,任何事。   但孤竟不敢想象,你若是遇上那种情况……   孤当如何…… 第119章第119章   《四民月令》曰:“腊月日更新,谓之小岁,进酒尊长,修贺君师。”   临近小年,上京城中,家家户户祭灶、扫尘、贴窗花、办年货、辞旧迎新,年味儿十足。   工部尚书秦文轩府上也不例外,主母祝氏持家是一把好手儿,阖府上下打理得是井然有序,一派喜气。   而秦府的喜庆还不只是因为过年,还因为近日府上的一件大事。   府中的两位小姐,即将议亲。   前些日子,祝氏找了官媒放话,两个女儿已到了适婚之龄,要为两个女儿择婿。   祝氏对女婿的要求不算高,只要家世清白,人品样貌过关,都可托媒人过府一谈。   祝氏还加了一条,能入赘最好。   秦府的门第虽不在显赫之列,但工部尚书秦文轩毕竟是名高官,而祝氏的家底也算丰厚,府中独两个女儿。   这样的人家,想要与其结亲的本就不少,更何况祝氏提的要求也没狮子大开口,故而来府上求亲之人更是踏破门槛,络绎不绝。   ------   反观上京城中另一座秦相府,就显得冷清许多。   由于秦相府被秦烟切断了经济命脉,秦相又因秦四爷一案的牵连被罚了俸,相府的光景较之往年称得上拮据。   虽说太子妃纳征时,太子府送来的谢礼,勉强能将秦相府的门庭撑住,但府中依然得缩减开支,还遣走了部分下人,就连过年时例行的拜访走动,都是能减则减。   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衰。   秦相府虽说不算贫贱,但手头紧了,秦相和宋眉脑中的弦都是一直紧绷着,很容易一点就炸。   况且,宋眉和秦文正之间,还梗着秦四爷那事儿没闹明白。   这些时日两人一碰上,不是秦文正向宋眉甩脸子冷语相向,就是宋眉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怨怪秦文正不念旧情。   府中上下都发现了相爷和夫人之间似乎不太对,皆在猜测,这样下去,相爷是不是要纳妾了。   这话终究还是传到了宋眉耳中,宋眉是气得发抖,当即修理几个嘴碎的下人。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   从前府中宽裕时,宋眉打赏下人出手很是大方,久而久之,下人们的嘴都给养刁了。   而现在,宋眉这一下子荷包收紧,下人们便私下议论主母吝啬小气。   宋眉上位的路子本就不正,知情的下人中有心存怨愤的,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收不住,一股脑儿地往外说。宋眉又不能将府中下人换个遍,不然秦文正又得说她费银钱,只能忍着受着捱日子。   宋眉怎么想得到,堂堂右相府的当家夫人,还要受下人们的闲气。   ------   而秦相的心思可不在那些乌七八糟的后宅事务上。   此次太子命三司会审,严查西郊食店打人案,以秦文正多年为官的直觉,定会有官员被拉下马。   外头有传言说,太子命彻查这么个小案子,是由于其中一名案犯在言语间冒犯了太子妃,说太子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但满朝上下都门儿清,太子这又是在借机清洗朝堂,只是换了一个名目而已,这在太子还朝监国的几年内,已不鲜见。   虽说此案的主犯是左相府王夫人的侄子,同他右相秦文正没甚关联,但秦文正心中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丝毫没有看戏的心情。   上回秦四爷屯粮一案,就让秦文正心生警惕。秦烟设局不假,但太子借故敲打他也是真。   秦文正有自知之明,自己在相位上不会待一辈子,有的是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太子如果动了左相,那么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他。   ------   京兆府这几日是人心惶惶,冬狩休沐第二日,他们就被紧急召回衙署,京兆府被南衙禁军接管,府尹高大人当夜就被提到了大理寺侯审,留他们这些小喽啰在这里配合查找卷宗。   翌日,上头居然派了二皇子接任京兆尹,全京兆府都是胆战心惊,这下是真闹大了。   这几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轮番来人,将西郊食店打人案那几位涉案嫌犯的案底查了个底朝天。   不过,让众人头疼的是,涉案五名嫌犯中,有三位都同当朝高官有关系。   一位左相府当家夫人的亲侄子,一位吏部尚书的亲侄子,还有一位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   另两位也出自上京城中有名的富商家族。   说是严查,来人是真查,还是假查,查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而太子府定下的期限只有十日,必须在年前结案,可拖不得。   今日已是三司会审的第五日。   大理寺公堂。   大理寺卿彭渡端坐上首,主审此案。   同坐于公堂上的,还有新任京兆尹,也就是二皇子封羡。刑部尚书等几位刑部官员,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御史台几位官员。   值得一提的是,御史台来人,还有破格列席的监察御史,左相府嫡长女王静宜。   前京兆尹高进如今被审查中,立在一旁。   此案并不复杂,经过前两审,已摸清了脉络,不过对于案件的性质,众说纷纭,没能下个定论。   大理寺卿看向刑部尚书杨震,   “杨大人,昨日你们刑部提出,此案应定为互殴?”   刑部尚书杨震开口道:   “嫌犯在骚扰调戏女子时,女子用酒坛砸伤了嫌犯的头部,这才激怒了其余几名嫌犯围殴几名女子。”   “之后两方都有动手,虽然力量悬殊,但动武在先的的确是女子,本官认为,应定为互殴。”   杨尚书话落,公堂内沉默了一瞬。   他们都清楚,这案子,太子命严查,左相一派又想要将事情摁下去。   此案的走向,关乎朝局博弈。   而刑部的提法,仅仅只是从刑律的角度解说?还是为那几名嫌犯脱罪?难说。   ------   静谧的公堂上,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身着一身青袍官服的御史台监察御史,王静宜跨一步走了出来,向上方几位主审官员作了一揖,而后开口:   “几名嫌犯不止用拳脚,还有酒坛,碗碟等凶器击打女子的头部、腹部等致命部位。”   “互殴?下官认为,这是故意杀人都不为过。”   刑部尚书杨震同左相王显私交不错,他没料到左相府这位大小姐竟会出此言语,她不是应该来为主犯李家公子坐镇的吗?   杨震皱眉道:   “可毕竟那几名女子受伤不算太严重,反而是嫌犯几人还靠着参汤吊命。”   王静宜直视刑部尚书杨震,   “那是因为太子妃及时阻止,若是再晚一步,那几位姑娘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可活。”   场中众人都有些惊讶,这王大小姐将情况说得那么严重,是还嫌事情不够大?   季木看着立在他侧前方那名背脊挺直的女子侧颜,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王静宜可不只是大义,而是真聪明。   这个案子,有太子和太子妃插了手,本就不可能再压得下去。   王静宜这是大义灭亲,为左相府表态。   况且,还有这几日他和王静宜一同查出的另一桩案件。   只是不知谢统领那里进展地如何?   ------   公堂上又是一瞬间的静默,气氛有些僵持。   王静宜再度朝主审官员作了一揖。   “既然这个案子下不了定论,下官今日再提一提另一件案子。”   公堂上的众人心头都是一紧,难道还真让王大小姐查出什么?   虽然太子让严查,他们可都只是将重心放在眼前这个打人案上,没敢真往细里查,若事情拖上一拖,等太子和太子妃忘了这事,那便可几边都不得罪。   王静宜向众人开口道:   “下官这几日从京兆府查到一封往年的卷宗。”   “去岁春,在上京城南郊,有一起调戏女子案,那案子里的三名受害女子,也是被调戏反抗后,又被调戏者施暴。”   “奇怪的是,在那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证人中途改了口供,否认最初指认的几名嫌犯,改口说是几个流民对女子施暴。然后便不了了之了。”   “好巧不巧,那名证人最初指认的嫌犯,正是今日案件中的几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话让公堂上的众人又是一惊,不过往年的案子,既然已经结案,那翻案的机会不大。   王静宜看着垂眸立在对面的京兆尹,继续开口:   “下官实在是好奇,便同季大人前去查了当初这案子的事发地点,也找到了当初那位证人和受害者家属。”   “卷宗里结案中说,三名受害者,一个轻伤,两个重伤,皆在治疗痊愈后回家。”   “但我们去后发现了什么,是两座已经长草的坟头,和一位下身残疾,被毁容了的姑娘。”   虽受害者家属和证人闭口不谈,但多亏了南衙禁军谢副统领带人套出了口供。   王静宜没说的是,谢照是威逼利诱,才撬开那些人的嘴。   “那次调戏殴打事件,一位姑娘被踢断脖子,当场死亡,另一位被奸污后用绳索吊上大树,而后被活活摔死。”   “只剩一位被毁容,终身残疾。”   “不知是不是施暴者过分自信,留了这位姑娘一命。是笃定他们不敢说出真相?背后之人有那么权势滔天?”   “而又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让证人在京兆府改的口供?高大人,你可否给出个解释?”   高进抬头,同王静宜对视,他咽了咽口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这没证据的事,还想翻案不成?   京兆尹高进以为今日最难缠的是御史台,倒真是御史台,不过怎么是原本该压着案子的左相府大小姐。   ------   众人都有些惊讶,王大小姐还真去查了案子,还是个几条命的命案。   王大小姐,是个狠人。   王静宜继续开口:   “那三位受害者家属,同那位证人,在之后,各自收到了二百两白银,作为封口费。”   “二百两,各位,二百两可能还抵不上有的官宦人家一月的开销,有的府上,逢年过节打赏下人都不止这个数。”   “二百两白银,就买了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而下官还查到,几名嫌犯,这些年在上京城中,不乏有打架斗殴事件,最终都是赔钱了事。”   王静宜看向京兆尹高进,   “高大人,是不是用银钱,就可在你京兆府,走过场?”   高进此时是冷汗直冒,那事……那事怎么还会被查出来……   而公堂之上的众人都震惊地窃窃私语,若王大小姐所言是事实,且能提交人证,这案子,最终真会翻案也说不定。   此时一身寒气的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大步走进公堂,众人都朝谢照望去。   谢照先是看了一眼王静宜,而后对御史中丞季木道:   “唯一活着的姑娘和受害者家属,还有那个证人,都被杀手灭了口,连护送的十几名禁军都没能幸免。”   话落,满场震惊。   灭口?   在禁军手上?   连禁军都敢杀?   有人震惊之余,也有人松了一口气。   那便是没了证人……   -------   皇城,禁内。   二皇子封羡回重华宫时,已是亥时,遇上了等在那里多时的淑妃。   “母妃。”听得出封羡的嗓音有些疲惫。   宫人端上热茶,淑妃便挥退了下人。   封羡坐在淑妃对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而后两臂摊开,靠向椅背,闭目休息。   淑妃看着封羡,皱眉道:   “每日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大事,原来是接了京兆尹的活儿,羡儿,你怎么想的?”   封羡依旧是那个姿势,没有应声。   淑妃接着道:   “你不会不知道京兆尹这个位置有多得罪人,你这是自暴自弃了?”   “听说静妃想让陛下将左相府两位嫡小姐之一,赐婚给三皇子封逸做正妃……”   封羡开口打断了淑妃的话:   “封逸有舅父关内侯做后盾,而我的舅父秦相呢,他只会明哲保身,我能倚仗什么?”   “谁说没有,你的岳家永定侯。”淑妃看着封羡,认真道:   “有永定侯的女儿做你的侧妃,找遍整个上京都找不出几个敢来做你正妃的,虽说那谢箐只是永定侯的庶女,但那也是永定侯唯一的女儿,我想着,要不然让陛下将她赐婚为你的正妃算了。”   封羡仍是那个姿势,只是缓缓抬起手,摆了摆,   “随你,我没什么兴趣,现在只想做好京兆尹。”   淑妃叹了一声,而后离开。   ------   王静宜刚回左相府,在前院遇上了等在那里的王静妍。   王静妍拦住自己这位今日出尽风头的嫡长姐,语调微讽:   “西郊被打的那几名女子,如果私了,她们原本可以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赔偿,这下子事情闹大了,哦豁,估计那几个女孩子能得到的银钱,至少得减半吧,可惜啊……”   王静宜冷眼看着王静妍,   “同为女子,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王静宜说完便抬步离开,却又被王静妍叫住:   “长姐。”   “哦,如今是王大人了。”   “忘了告诉你,父亲请你去书房。”   “再送你一个消息,听说父亲方才在书房砸了他最喜欢的一个古董瓷瓶,真的是好生气呢。”   王静宜看了一眼满目挑衅的王静妍,转身离开。   ------   左相府,书房。   王静宜刚踏进去,脚边就砸来一个砚台。   “混账。”   王静宜止了步,抬头看着怒瞪着她的父亲王显。   “我让你去御史台,是让你压下这个案子。你倒好,还亲自去查,竟还挖出了一个命案!你是嫌我左相府日子太好过了?”   此时王家大公子王璟衡也赶了过来,他担忧地看了王静宜一眼,跨步进了书房。   “父亲。”   王璟衡毫不怀疑自己这位父亲真会对王静宜动手。   王静宜抬眸,直视王显,一字一顿地开口:   “父亲,您有没有考虑过辞官?”   王显怒不可遏,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父亲。”王静宜再度开口,   “太子很明显是抓住这个案子做文章,要动父亲一派。”   “父亲,树大招风,不如急流勇退。”   王显气得胡子都在抖,他举起右掌,往王静宜方向疾走两步,被王璟衡连忙拦住。   王显胸腔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你懂什么?为父迟早要退下来,你以为是为父恋权?”   “不把你兄长推到那个位置,上去的就会是大学士府的安文京,你……”   “相爷。”管家小跑至书房门口,打断了王显的话。   管家身后还跟着几位带刀的军士。   书房内几人抬步出去。   为首的军士对左相王显抱了一拳,   “劳烦相爷去大理寺走一趟。”   王显瞳孔一震。   这场景,前不久他才经历过,只不过那时他是看客,是看着右相秦文正被大理寺请走,而近日,又轮到他了吗?   “老夫总该知道个理由。”王显到此刻已然没忘摆出丞相的威严。   为首的军士回道:   “相爷,同被请到大理寺的,还有吏部尚书杨大人,和吏部侍郎刘大人,以及几位京中富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相爷理解。”   王显转头对王璟衡小声交代了几句,随即披上一件大氅,出了相府。   王静宜看着王显离开的背影,心中一叹。   父亲,迷途知返,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   西山郡主府。   秦烟上了她平时出门的那辆通体玄黑的马车,驾车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沈莹,随行一众银甲护卫,车旁的一匹黑马上,还坐着一名裹着狐裘披风的男子。   一行人从郡主府大门往东,进城而去。   郡主府书房,宋执看着手里举着一册佛经的太子,纠结着开口:   “殿下,太子妃这……”   封湛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开口:   “接下来的事,同案件已没关系,那几人的用处不大。”   “让她去吧。”   宋执竟听出自家殿下这后一句话里,似乎还含着些宠溺与纵容。   但太子妃此举也太过……嚣张……   “宋执。”   “是。”听见自家殿下突然出声,宋执回神。   封湛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秦烟的书案,却没立即开口。   秦烟离开前,让封湛不要插手此事。   封湛明白,秦烟是不想他因此事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封湛轻叹,吩咐道:   “带人去跟着,如若太子妃此行不顺,便以孤的名义助她。”   “是,殿下。”宋执领命出去,心中却是一震。   殿下这,也太纵着太子妃了。   ------   大理寺大牢外。   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钰带着几个仆从,同守在大牢外的衙役争执。   争执无果,王璟钰回了自己马车边儿上,但还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王璟钰看着大牢的方向,出声低骂:   “打女人?真他妈给咱男人丢人,给老李家丢人,给相府丢人。”   “小爷我真恨不得揍死那小子。”   此时一阵辚辚的车马声传来,王璟钰转头看去。   是长姐?   王静宜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过来。   王璟钰有些怕自己这位长姐,当即垂头耷脑地立正站好。   王静宜走到王璟钰面前,刚准备开口,远处一阵整肃的马蹄声传来,这边众人都抬头望去。   只见上百名身着银甲的军士坐在高头大马上,护送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到了大牢门前。   王静宜认出,那是太子妃的车架。   这边动静不小,还在衙署审案子的大理寺卿彭渡得到消息当即赶了过来。   彭渡快步走到太子妃车架旁行礼,   “不知太子妃前来是有何指教?”   彭渡只是客套话,他心中已有猜测,恐怕就是同这个案子有关,毕竟听说有一名嫌犯似乎对太子妃出言不逊。   但也没听说太子妃睚眦必报啊。   车内静了一瞬,而后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人,我要提走,该怎么准备说辞,京兆尹应该教过你。”   彭渡立马明白,太子妃是要提走那七名嫌犯。   而京兆尹教的说辞?   是今日在公堂上王大小姐说的,伤情痊愈后回家了?   可是……这……   “彭大人,我没多少耐心。”车内又响起太子妃的一道冷声。   彭渡全身一抖,也没多少时间容他权衡。   此刻左相、吏部尚书、都还在他大理寺,那几名嫌犯在他这儿也是烫手山芋,而且这案子本就是太子让办的,太子妃要提人,他哪儿能拦得住。   彭渡躬身前往大牢方向,秦烟的随行护卫去了七名跟着彭渡进去。   不多时,大理寺卿彭渡出来,身后的五名护卫一人扛着一个麻袋,显而易见,麻袋里装着的是人。   王璟钰心中默数了麻袋的数儿,张大嘴巴,转头震惊道:   “长……”   “闭嘴。”王静宜打断了王璟钰的话。   而此时五名护卫将麻袋扔上马匹,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整装离开。   王璟钰依然是满面震惊,在太子妃一行人走远后,王璟钰按捺住心中的躁动,压着声道:   “长姐,太子妃这是,将人弄走了?你说她是要……”王璟钰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静宜看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没有接话。   王静宜希望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同这位太子妃站在对立面,太子妃的行事风格和手段,不是她们这些上京城的贵女能玩儿地过的。   “记住,今日我们没有见过太子妃。”王静宜淡声开口。   王璟钰后知后觉。   “明白。”   -------   宋执带着人远远地跟着太子妃一行,返回城郊,离开官道,去了一处乱葬岗。   几个麻袋被扔在地上,发出几声哀嚎。   这几位的身体都恢复了些,但被马上这么折腾,骨头都散了架。   “将他们放出来。”   车内的太子妃开口,护卫将麻袋解开,也将缚住那几个男子的绳索解开。   几名男子都是一脸恐惧,连声求饶:   “饶命,饶命……”   “江沐。”听见车内的声音,江沐打马走至秦烟车旁。   “主子。”   “最近你好像戾气有些重,今日你来练练手。”   江沐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个男人。   练手?   就他们?   不过戾气重倒是真的,江沐这几日一想到即将同杀他父王母后的王叔见面,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杀意。   江沐解下身上的大氅,下马,一步步走至那几名男子面前。   几名男子此刻已认出这里是京郊的乱葬岗,心中不好,刚想要逃跑又被护卫一脚踢回来,都在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饶命,大侠饶命,贵人饶命……”   江沐没打算多浪费时间,朝着离他最近的男人就是一脚,离得近的人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江沐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是下重手狠揍,却是将胸中的憋闷和怒意发泄了许多,而那些男子也被打得几乎要断气,只在地上扭动哀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烟叫停。   “这里树多,就用今日公堂上说的那个法儿吧。”   沈莹得令,命护卫将几个男人双脚缚住,分别挂到几棵大树上。   此时几个男人都疼的叫不出声了,只低声呜咽。   沈莹一个手势,护卫用军刀将绳索砍断,几人瞬间从树上急速坠下,砸到了泥地里。   秦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处理干净。”   而后车架离开。   回程的路上,沈莹忍不住愤愤开口:   “我真想拖他们去喂狗。”   片刻后,车内想起秦烟的声音,   “狗都嫌脏。”   沈莹还是气不过。   “证人被杀就不能让那些畜生凌迟处死了?”   “还辛苦主子亲自走这一趟。”   车内静了一瞬,而后又传出秦烟的声音   “江沐。”   江沐打马上前几步:   “主子。”   秦烟靠在软垫上,依旧是合着眼,只淡声开口:   “接下来的话,你也要听好。”   “是,主子。”江沐回道。   车内的秦烟睁眼,看着虚空,语调凉薄: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道。”   “当你以为你在惩恶扬善的时候,也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被人当成了刀使。”   “大理寺和刑部的说法并没错,这案子的确可以定义为斗殴,且之前的案件证据也确实不足以翻案。”   “而如果能轻易能给人定死罪,最可怕的情况,是被处在上层的人,以死罪之名,恣意杀戮。”   车内静默一瞬,而后再次响起秦烟的声音:   “没有光的地方,四处都是牲口。”   “生如蝼蚁,又当何去何从。” 第120章第120章   昨晚,左相王显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一夜未归。   全相府都焦心不已,准确地说来,上京城中,整个左相一派都是夜不能安寐。   左相府大公子王璟衡,如今位列内阁中书舍人之一,本应辰时入宫当值,但今晨卯时便入宫求见皇后和贤妃。   王璟衡在皇后的坤宁宫外被告知皇后凤体有恙不见客,而他也清楚,皇后这位姑母同左相府走得不近,他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当即去了景仁宫。   景仁宫中,王璟衡向贤妃转达了昨晚父亲王显交代给他的话。   “姑母,门阀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贤妃面有难色,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次是太子动手,她恐怕也无能为力。   贤妃对王璟衡宽慰道:   “端看这个案子,究竟会将左相府扯进去多少。”   “兴许,只是虚惊一场。”   而此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惠帝。   惠帝震怒,何人如此猖獗,竟敢从禁军手中夺人,并将其残杀,连带十几名禁军遇害。   圣上命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而此时,南衙禁军连夜追查杀手也有了结果。   消息是源自于太子妃手里的江湖势力。   江湖暗杀组织花月楼,昨日临时接了上京城的一单生意,就是对去岁南郊案的证人灭口。   原本按花月楼的规矩,他们绝对不会透露出雇主是谁,但在太子府的威逼之下,花月楼还是交出了一个名字。   顺藤摸瓜之下,雇杀手灭口的主使,竟是吏部左侍郎,薛盛。   而这位薛侍郎的嫡次子,也正是西郊打人案嫌犯之一,如今也是南郊杀人案的嫌犯之一。   ------   昨日,几名嫌犯的父亲被连夜请去了大理寺问话,这一问就是一整夜。   今早,吏部侍郎薛盛找到大理寺卿,要求探视他的儿子,却被拒绝。   “不能见?彭大人,这是何道理?”薛侍郎对这个不算满意。   “彭大人,小儿所犯案件,并不是什么大案,也没定下重罪,为何不能探视?”   彭渡有些为难,   “此案情况特殊,望薛大人海涵。”   见大理寺卿推三阻四,薛盛心中已是有些不好,难道,昨夜听闻的消息是真?   “本官听说昨夜太子妃的人到大理寺提走了人犯,人是不是已不在你大理寺,请彭大人给本官一个准话儿。”   薛侍郎紧盯着大理寺卿彭渡,似乎不想错过彭渡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彭渡深知昨夜太子妃带人到大理寺的动静定是瞒不住,而昨晚太子妃前脚刚离开,后脚南衙禁军便从天牢转来了几名死囚。   如若不出意外,太子府的意思,定是要将南郊杀人案的罪名,给那几位坐实了。   此刻外面突然一阵骚动,竟是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带人来了。   大理寺卿彭渡当即迎了上去。   陆沉朝彭渡颔首,而后抬掌一挥,嗓音冷冽:   “拿下。”   两列禁军越过彭渡,快速行至薛侍郎面前。   “嫌犯薛盛,束手归案。”   薛侍郎惊惧交加,这是?   查到自己头上了!   ------   昨日被请至大理寺的,包括左相王显在内的几名官员和富商,以及前京兆尹高进,被分别押入了大理寺大牢候审。   至此刻他们的心中才开始有些发慌。   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沉带着南衙禁军临时接管了大理寺大牢,由陆沉亲自提审人犯。   南衙审人犯自有一套手段,没多少功夫,该张口的都张了口。   前京兆尹高进是个软骨头,很快交代出,去岁南郊杀人案,是吏部尚书施压,让摁下那个案子。   吏部侍郎薛盛在重刑之下松口,供出了是他和吏部尚书严昌业让证人和受害者家属改了口供,但雇杀手灭口之事,确实是他一人所为。   薛盛本只是情急之下找了杀手想要除掉证人,哪知那些杀手同禁军交手时,一个活口没留,将这事闹得这样大。   而薛盛以为花月楼口风紧,不可能供出买家,且嫌犯有好几位,也不一定就会查到他身上,却哪知南衙的速度这样迅猛。   吏部严尚书起初咬死不承认,但由于有两名官员的证词,最终他也认下了这两桩事。   几名富户可没那个本事在案件中动什么手脚,他们仅仅只是知情,以及分别给吏部尚书和吏部侍郎孝敬了不少银钱。   而在左相王显这里没审出什么问题,也没人指认左相,似乎左相对这些事的确不知情。   王显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是暗骂。   要是他早知道自己夫人那宝贝侄儿的这些混账事,还会容他继续在上京城捅娄子?   而此时王显才忆起,去岁年初,吏部尚书严昌业和侍郎薛盛到他府上给他拜年,那两人似乎提到过“事情已摆平”的话。但言语中只是暗示,并未明说。   王显当时以为是指之前御史台上书弹劾一事。   现在想来,那两人恐怕是以为他王显知道这个案子。   而夫人李氏也没提过让他出面周旋,那李氏也是被蒙在鼓里,不知情?   ------   南衙禁军将得到的证词迅速送往皇城,交由圣上和太子定夺。   皇城,禁内,御书房。   惠帝将手中的口供仍向桌案,看向正在慢条斯理喝着茶的太子封湛。   “太子是不满意没能动到左相?”   封湛神色如常,并未应声。   惠帝接着开口道: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文职官吏的挑选、考察、任免、升降、调动、封勋。”   “此次也算卸了左相一臂。”   当日,宫中传出了圣上的旨意。   左相王显罚俸一年;罢免严昌业吏部尚书之职;几名涉案富商罚没家产。   吏部侍郎薛盛雇杀手将证人灭口,屠杀禁军,是挑战皇家威严。薛盛押入大牢,于来年秋后问斩,薛家阖府抄家流放。   ------   有被罢官的,也有被擢升的。   御史台王静宜,因功,由正八品监察御史,越升两级为从六品侍御史。   王静宜趁热打铁,上书谏言,成立督查组严查大夏各州的此类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贪腐案件。   太子府迅速批复了这封折子,准了。   而才从吏部调到御史台任中丞的季木,又被调任回吏部,任吏部侍郎,即刻上任。   御史台内,众臣僚以茶代酒,为季侍郎践行,以视祝贺。   季木双手托举茶盏,透过杯口虚白的雾气,同斜前方的王静宜相视一眼,而后自然地移开。   “多谢各位。”   季木饮尽此茶,与各位同僚话别,余光却不自觉得放在那名身着宽大官服的窈窕身影之上。   王静宜入御史台的表现,屡屡让季木感到惊讶。   她比季木之前想象的还要聪慧,果敢。   季木甚至在猜测,王静宜上书谏言,严查大夏各州的贪腐案,是想要彻底搅浑这缸尚还平静的池水,以削弱上面对西郊案一事的注意力。   王静宜,这个女人,天生适合为官。   而王静宜也在观察着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吏部侍郎季木。   此次她能在这个敏感时期,顺利入御史台,举荐之人季木的背后,只能是圣上或是太子。   她调查过季木,其出身普通,永和二十一年的进士,为官八年间,从翰林侍读学士,到户部员外郎,到国子监司业,再到刑部左丞,吏部左丞,御史中丞,如今又去了吏部任正三品侍郎。   照这个走法,不难想象,如若不出意外,季木接下来还会任某部尚书,甚至坐上相位。   季木在左相府走动,已有好几年。如若季木真是太子的人,那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可能远非旁人所认为的那般,是两年前还朝后由太后和大学士安世风一派支持的结果。   而更有可能是,太子远在朔北时,甚至离京之前,就已在布局。   太子封湛,深不可测。   ------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   殿内中央置有一个极大的沙盘模型,若细看之下,会发现沙盘上是大夏以及周边几国的地形地貌。   此刻沙盘边上,分别立有太子封湛、太子妃秦烟和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这几日封肃北每日到太子府入承华殿做推演。   至于推演什么……   一炷香之后,封肃北开口:   “大夏北有突厥,西边有西戎,南有南疆,东部有东夷和高丽国。”   “若要开战,就要做好全线作战的准备。”   “开战首要保证的是粮草充足,而今年大夏水患加上粮荒,合适的时机,至少要等到明年秋收之后。”   “至于突破口……”   “如若北梁同意与大夏两面夹击突厥,将会事半功倍。”   封湛和秦烟同时想到了那位北梁帝,还有……   沈小姐。   而秦烟设想的,可不只是两面夹击。   如果先拿下西戎,断了突厥对外求援的可能,那便是三面夹击。   这些年,秦烟在西北边境,亲眼见证过突厥的暴戾、凶残。   他们屠戮村镇时,连妇孺都不放过,甚至……   秦烟闭了闭眼,收回思绪,看向沙盘上位于大夏版图西南方向的那一片四面环山的沃土。   益州,这个天然的粮仓。   叫人怎么不心动。   ------   益州王府。   益州王妃宋吟,走到益州王的那位新宠,嫣夫人的房门外时,听见里面不断传出女人痛苦的低吟。   紧闭的房门外,立着面带愧色的益州王叶清河。   宋吟与叶清河对视了一眼,而后推开门进去,房门又很快被关上。   宋吟一进门就问道屋内的血腥气,她用巾帕掩住口鼻,绕过屏风,皱眉看向床榻。   大夫和稳婆还在紧张地为仰躺在榻上的嫣夫人处理,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屏风之外。   宋吟看着床榻上那位,头发被汗水浸湿,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嫣夫人,心中一叹。   叶清璃,阿嫣,嫣夫人。   真是可怜又可恨。   虽然宋吟极其厌恶叶清璃和叶清河,但这毕竟是一条命。   待处理结束,丫鬟端过一碗汤药,给嫣夫人服下。   宋吟走出屏风外,大夫过来,对宋吟行礼道:   “王妃,嫣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且嫣夫人今后恐难再受孕。”   大夫这话并没将声音压得太低,因而屏风内的阿嫣也听得一清二楚。   今后恐难再受孕……   阿嫣喉头哽咽,两行清泪自眼眶滑出,她紧咬着牙槽,极力忍受身体和心里的苦楚,硬是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但如若她不同叶清河发生点别的关系,叶清河能一直对她这么纵容吗?毕竟那是男人啊……   宋吟皱眉问向太医:   “怎么回事?”   此刻宋吟立马在脑中确认,这些日子她没有和这位嫣夫人碰过面,她也没假装大度给嫣夫人送过补品等物。   这事,应该不会栽到她头上。   大夫欲言又止,宋吟再度开口:   “说。”   大夫略带不自然地解释道:   “回王妃,恐怕是因为房事太过激烈导致……”   “房事?”宋吟满目震惊,她想起方才在外面看见叶清河愧疚的神色……   宋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屏风方向。   好,好,好!   你们真的可以!   宋吟转身大步开门出去,经过益州王叶清河时,叶清河回避了宋吟复杂的眼神,错身进去。   宋吟回去后,坐在椅上,久久没有言语。   丫鬟快步回来,   “王妃,今日嫣夫人房里的大夫和稳婆,都被王爷给处理了。”   宋吟抬头。   处理?就是那个意思了。   丫鬟继续道:   “听说嫣夫人那里继续要了安胎的汤药,看起来似乎还在继续做出有孕的模样,倒不知是为何。”   宋吟收回视线,目光微冷。   她已没兴趣知道那位嫣夫人要做什么。   她得要好好准备两月后进京的事宜。   如今,能有那个心思,又有那个能力动益州的,恐怕只有京中那两位了。 第121章第121章   自前吏部尚书严昌业和前吏部侍郎薛盛被罢官后,一连几日,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得太子府令,不断进出吏部,对吏部上下进行清查。   御史台来人,也包括了侍御史王静宜。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其臣僚皆有些傲慢,他们本就不服日日被盘问,在面对王静宜这名是由举荐入仕,又没什么履历的新上任女官时,就算明面上顾忌左相府的势力,但暗地里对王静宜依然多有闲言碎语。   这日王静宜在吏部的档案房内待太久,觉得屋内一直烧着炭火取暖有些闷,起身出去吹吹风,迎面遇到了如今的吏部右侍郎,季木。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视线相撞,还没待各自开口,另一边的拐角处传出了似是吏部两名女官的议论声。   “没想到季大人又调回了吏部,如此年轻就任侍郎,季大人可真是年轻有为。”   “季大人长相俊美,仪表堂堂,听说还未娶亲。”   “我可见季大人似乎同御史台那位王大小姐关系不一般,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他们二人似乎眉来眼去的。”   “不会吧……”   此时季木的目光依然定在王静宜脸上,神色平常。   而王静宜面上却有些不自然,她什么时候同季木眉来眼去了。   王静宜打消了本准备同季木见礼的打算,此刻若出声,大家都尴尬。   王静宜正准备抬步离开,那两名女官继续开口,且又提到了自己,王静宜不自觉地皱眉停了步。   “王大小姐真是命好,靠着举荐,这才几天呢,就升到了六品。”   “是啊,各部女官都是低阶文职,王大小姐也就仗着她那爹了。”   “这王大小姐也真是不懂官场规矩,一上来就搞这么大,鸡飞狗跳的。”   “人大小姐心血来潮来玩儿玩儿呗,搞不好过两天就回去嫁人去了。”   索性那两名女官没往这边走,声音渐远。   ------   王静宜面上有些不好看,任谁听见自己在背后被人如此议论都不会愉快。   对面的季木上前两步,看着王静宜开口:   “她们说得没错。”   王静宜倏地抬头,对季木的说法有些诧异。   季木继续道:   “王大人做得很好,不过官场上的多的是弯弯绕绕,有的事情,还是要循序渐进,用点巧力。”   季木看王静宜现在的一系列动作,像是在祸水东引。   但他可不觉这位王大小姐只是大义灭亲,或许,王静宜也是在削弱左相一派,用这个方法自救。   但王静宜如今在御史台的处境可不算乐观。   御史台的人恐怕只当她是摆设,不会真配合她做什么。且左相一派对王静宜的做法应该是恨得牙痒痒。   阻力频频,又操之过急,她做事应该很是吃力。   不过上京城的高门贵女中,有这般见识与果敢的,确实不多见。   季木想起他之前向太子推荐纳王静宜为太子侧妃,王静宜不论家世容貌还是见识,都担得起坐上那个位置。   但此刻立在王静宜面前的季木,又庆幸太子没这个想法。   王静宜调整了片刻,看向季木:   “那下官就要请季大人多多指教了”   季木眉梢微动,开口回道:   “指教不敢,能同王大人探讨,是本官之幸。”   ------   正月初一,辰时。   皇城奉天殿的大朝会上,文武大臣朝贺元日。   惠帝登御座,与太子封湛一同,照旧例,赐群臣柏叶酒,君臣共饮,以祝长寿。   以柏叶的傲雪凌霜,苍翠芳洁为范,勉励诸位臣属廉洁奉公,忠于国事。   并自今日起,封御笔,满朝休沐五日。   而今日,也是百姓们依俗去寺庙烧香拜佛,祈平安顺遂的日子。   好在天朗气清,也适合出门。工部尚书秦府的主母祝氏,带着两个女儿,前往了大觉寺。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祝氏和秦溪秦琳,各自拈香跪拜,心中都在默念祈愿。   祝氏商人本性,求财是少不了的,她也不奢求夫君秦文轩还能升官,只希望一家人平安康健,两个女儿能遇上好姻缘。   秦溪虽不觉得求求菩萨拜拜佛真的能管什么用,但她还是姑且许下了一个小愿望,希望一家人每日都能开心快乐。   秦琳似乎是受太液池落水一事的影响,她只求家人平安。   但她抬眸的瞬间,突然一顿,而后重新闭眼。   也希望,那个人平安顺遂……   之后祝氏独自离开去捐香火,留秦溪秦琳在大殿周围走走,等她回来。   秦溪去到离大殿不远处的一株挺拔的苍松下,用木棍戳着树枝上挂着的冰棱子。   秦琳立在几步之外,看着秦溪欢闹。   “施主,许久没来寺中。”   秦琳闻声回头,是云净大师。   “大师。”秦琳合掌,回了一礼。   工部尚书府上的这位千金,其身份并不会让云净大师对她印象有多深刻,但这位小姐确实通透过人。且前些日子,端王府世子,也有意无意地向他提及过……   云净大师离开后,秦琳回头看向那棵被秦溪修理干净,恢复了它原本面貌的苍翠老松。   苍松翠柏,四季如常,不论雨雪冰霜加身,都只不过是短暂停留而已。   如若不是那日来寺中为父亲祈福,偶然间同云净大师说禅,便不会有之后那些事。   而如今也不过是恢复到了最初的面貌而已。   都是过客罢了。   从大觉寺出来,秦溪有些兴奋地问向祝氏:   “阿娘,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子妃长姐拜年啊?”   祝氏原本准备登车的动作一停,转身看向秦溪,眼神里倒是有些欣慰。   她这个大女儿虽心思单纯,但好在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祝氏笑笑说道:   “哪儿能老是我这妇人家去求见太子妃,你们父亲交代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应亲自携礼前去给太子妃拜年,也是向太子妃道谢。”   其实秦文轩心中清楚,他这个侄女秦烟同秦家没甚情分。起初秦文轩是不同意祝氏去求太子妃照顾两个女儿的,是祝氏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豁出去了她这张老脸,厚着脸皮求了上去。   ------   回城后,祝氏去了南市察看铺子的生意,秦溪秦琳也在南市下了车,但秦溪拉着秦琳,却前往了千水湖。   秦琳原本以为秦溪只是去玩儿冰,直到她被带到千水湖畔有名的妓馆漱玉坊的大门外,才猛然止步。   虽说母亲近日为她们张罗婚事,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平息她同端王府世子的传言,但如今毕竟在外她们还在议亲,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   “快快快,今日苏青也要登台。”秦溪回走两步,不由分说将秦琳拉了进去。   不过漱玉坊内的环境,不似秦琳想象中的那般嘈杂,让秦琳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秦溪和秦琳择了二楼的一个雅座,此时中庭台上奏琴的,正是一张熟面孔,琴师苏青。   一曲终了,苏青抬头望向秦溪秦琳所在的方位浅浅一笑,而后抱起琴起身,抬步上楼。   秦溪饱了耳福也心满意足了,她拉起秦琳,快步从另一个楼梯离开。   “避避嫌。”秦溪一边走,一边回头故作神秘地对秦琳道。   秦琳无奈,都到漱玉坊了,这时候避嫌是掩耳盗铃吗?   苏青立在栏杆处,看着秦溪和秦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后苏青继续往前,经过方才秦溪秦琳的雅座,走至一间帘子被放下,遮地严严实实的包间外,抬手轻叩房门。   “叩,叩,叩。”   不多时,一名侍从从内开门,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苏青身后,见无他人,向旁边撤了一步,苏青抬步进去,包间门被关上。   此时在这个雅室内临湖的窗边,坐着一位狐裘裹身的男子。   男子抬眸看了一眼仍抱着琴立在进门处的苏青,伸手指向他面前的空位,开口道:   “坐。”   苏青略一躬身,走向男子对面,将琴放在桌上,而后盘腿坐下。   苏青看了一眼对面正在饮茶的男子,而后将一只手伸向琴底,从一个暗格中摸出了一张字条,将其展开,摆放在桌面之上。   “这是我家主上对殿下的诚意。”   苏青留下一句话,便又抱着琴起身离开。   男子垂眸看向桌上那张字条。   上面只有两个字。   “荆州。”   ------   酉时,宫里举办晚宴,宴请皇室以及宗室成员。   封湛和秦烟到达时,殿内已坐着惠帝,皇后,四妃,宁王,二皇子,三皇子,两位公主,谢长渊,还有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和世子妃安颜夕。   萧太后以身体抱恙为由,并未出席。   谢长渊起身行礼,看着秦烟和太子相携入座,谢长渊垂眸掩下心中的苦涩。   今日的宫宴也是皇室家宴,惠帝让众人不必拘着,当是话话家常。   歌舞伴宴,推杯换盏间,众人酒意微熏,开始扯出些不咸不淡的场面话。   淑妃看向正在自顾自地饮酒的静妃,   “听说静妃近日同左相府走动频繁,这是想为三皇子择左相府的小姐为妃?”   静妃拿着酒杯的手一顿,而后神色自若地放下,并未搭腔。   为皇子纳妃,她们这些皇子的生母,就算是私下推动,但并没有主动权。最终还是要看圣上,皇后的想法,甚至,是那位太子的意思。   淑妃竟将这事拿到场面上来说。   贤妃这个老好人出声,缓解了些场面的尴尬。   “皇后娘娘这些时日,为两位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纳妃一事,应是辛苦。”   安颜夕看向太子身旁的秦烟道:   “听闻太子妃的堂妹,工部尚书府上的千金,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殿内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安颜夕。   秦烟和封湛的眼神都有些凉,而封肃北却是周身冰寒。   ------   散席后,封肃北和安颜夕乘坐轿撵至皇城西华门。   登上马车前,封肃北大力拽住安颜夕的手臂,让安颜夕转身正对他。   封肃北眼神冰冷,语气寒凉:   “你要做什么?”   安颜夕仰头回视封肃北,神色平淡,想着方才封肃北在大殿之上的紧张,她心中居然有一丝快慰。   封肃北正准备再开口,宋执快步过来行礼道:   “世子,太子殿下急召,有紧急公务。”   封肃北皱眉回头,而后冷冷地看了安颜夕一眼,同宋执离开。   安颜夕却没有立即上车。   今日是元日,百官休沐,出了什么事会有急召?   安颜夕看着封肃北离开的方向,心中苦笑。   太子一句话,自己的夫君就得迅速赶过去。   谁又不想嫁给那位站在顶端的尊贵男子呢。   在太子殿下面前,其他的任何男人,都是将就。   ------   封肃北入御书房时,里面已坐着圣上,太子,太子妃,两位皇子,还有镇国公沈常山,永定侯谢安,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还有兵部尚书贺严明。   封肃北心中有些不好,出了什么事?   而这里有些人,诸如两位皇子,永定侯谢安,世子谢长渊,目光频频投向太子妃秦烟。   秦烟是现场唯一的女子。   就算太子极其宠爱太子妃,但今日这阵仗,怎么会是太子妃能参与的。   御案后的惠帝开口解惑:   “太子妃秦烟,在回京之前,是西北固城的城主。”   此言一出,方才疑惑不认同的几人都目露震惊。   秦烟,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西北活阎王,固城城主?   怪不得秦烟回京后,就立马被封为郡主,赐一座行宫为郡主府。   二皇子封羡和三皇子封逸都是当即看向太子和秦烟。   能得到这么一个女人成为正妃,太子是得了多大的便宜。   谢长渊心中苦涩,后悔难当。   他曾经还以为秦烟就是个寻常闺阁女孩儿那般,会同他继续牵扯着挽回婚约。   也怪不得秦烟淡漠得像丝毫不在乎儿女情长。   遗山大师的弟子,余庆丰钱庄的主人,固城城主……   秦烟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   惠帝示意,总管太监李福全将摆在御案之上的一封折子,双手取过,再交给众人传阅。   这是由朔北驻军,八百里加急传回兵部的紧急军情。   此封军报中写道:   大夏在朔北边境的一个有四百余人的小镇,被突厥人趁夜劫掠屠杀,遇难的还有一百多名巡视和追击的将士。   而众人阅过军报后,皆有些同情地看向兵部尚书贺严明。   军报里对此次遇袭的损失明细中还写道:   兵部郎中贺霄,在追击匪寇的途中,不慎陷入冰洞,救回时,贺霄的双腿已被冻伤坏死,为防止坏疽腐烂的位置继续扩大,只能截肢……   但此刻众人的心思也不在贺尚书大公子一人的悲惨遭遇上,思绪收回,都是眉头紧锁。   御案后的惠帝问道:   “众卿怎么看?”   兵部尚书贺严明快速整理思绪,先行开口:   “自五年前大夏与西戎和突厥停战后,北境仍然偶有突厥人袭扰,但此次是最为严重的一次,也是最为嚣张的一次。”   “此次突厥依然是声明事件同突厥军队无关,只是边境流寇,但臣以为,这些凶徒,正是皮了流寇皮的突厥军。”   兵部尚书贺严明说话间,嘴唇都在发抖。   这些突厥人的恶行,的确令人发指,但贺尚书此刻,应是也在为他的长子贺霄的遭遇承受极大的痛苦与愤怒。   封肃北开口道:   “臣认为,此次突厥袭扰的升级,恐是由于今年大夏的粮荒和水患,突厥在不断试探大夏的底线。”   “突厥连番的行动,是否预示着离下一次大战,不会太远。”   封肃北这话,也是在场所有人的担心。   而大夏土地辽阔,周边邻国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可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永定侯谢安,即刻准备,前往朔北大军主持军务。”   “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同去朔北,行监军之责。”   惠帝颔首,并无异议。   永定侯谢安和封肃北领命。   众人离开时,惠帝单独叫住了兵部尚书贺严明。   御书房内,除了随侍的总管太监李福全,仅惠帝和贺严明二人。   惠帝看着眉头紧锁的贺严明,心中一叹。   他也是父亲,怎么不理解贺严明此刻的心情。   想想前些年,太子封湛一直在朔北军中,惠帝也不止一次设想,万一太子……   因此才有了培养二皇子的举动。   惠帝对贺严明开口:   “贺尚书,你儿是为大夏,为皇室受此磨难。”   “待你儿贺霄回京,朕会下旨封他为宣武将军。”   贺严明拜谢圣恩。   ------   贺严明出西华门,这才卸下公务的紧绷,此刻他不再是兵部尚书,他只是一个父亲。   贺严明上马车前,面色极其苍白,他双眼突然一花,身体歪向一旁,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躯。   “老爷。”仆从赶忙上前将自家老爷扶住。   贺严明单手撑头,平复了片刻,勉强恢复。   而他缓缓睁眼时,正见前方不远处离开的端王府车架。   贺严明心中悲凉。   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大学士府的嫡长女安颜夕。   自己这儿子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贺严明知道自己的长子贺霄,当年为何好端端的从兵部去了户部混日子,是因为被安颜夕拒绝。   而贺霄回兵部,又是为了能争取安颜夕。   贺霄自请去朔北,是因为安颜夕成了亲,嫁进了端王府。   而贺霄一个兵部郎中,又为何会冒进去往前线追击匪寇?   贺严明苦笑,他这傻儿子恐怕是为了能尽早立功,争一口气回上京。   又是为了那安颜夕罢。   安颜夕,安颜夕,为了个女人,贺霄将事业当作儿戏。   如今还……   那是他悉心培养的,曾经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啊……   贺严明由仆从搀扶着上车,马车缓缓向贺府驶去。   此刻贺严明觉得自己瞬间老了十岁。   还好,还好,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122章第122章   上京城,秦相府。   “你说什么?”宋眉震惊地抬头,看向方才快步进屋的李妈妈。   从宋眉手中滑下的那一只装着补汤的五彩鸳鸯荷花碗盅,在桌面上转了半圈,最终还是滚落到了地上。   “嘭”的一声,瓷器碎裂,对面的李妈妈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你再说一遍!”宋眉嗓音尖细,心中是惊怒交加又不可置信。   李妈妈咽了咽口水,而后支支吾吾地将她刚才看见的情形,又复述了一遍。   “夫人,我看见……我看见有两顶小轿,从后门被抬进了府。轿子里分别是两名年轻女子,说是……说是相爷新纳的侍妾……”   又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碎响,宋眉将桌上的杯盘猛地扫下了地面。   李妈妈不想被殃及,忙后退了一步。   从前夫人可是温婉贤淑,可近些日子性情大变,越发的情绪不稳,还动不动就拿下人出气,府中众人在背后都是怨声载道。也难怪刚才看见有侍妾进府,仆妇们多是议论着要等着看好戏。   宋眉倏地起身,疾步往外走去,但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   她能去哪儿?去找相爷?还是去找老太太?又或是去找那两个女人?   自己也不过是由侍妾上位,勉强被抬了个平妻,她能拿什么理由去阻止相爷纳妾……   宋眉眸色黯然,拖着步子缓缓走到矮榻坐下,怔怔地看着前方。   李妈妈唤了丫鬟进来处理碎了一地的杯盘,谁都不想触夫人的霉头,无人敢出声,都只垂头沉默地打扫着屋子。   处理干净后,李妈妈和丫鬟都出去,并带上了门。   宋眉呆愣地默坐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神。   她尽量平复着心绪整理思路。   秦文正并不好女色,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纳妾,也没有寻花问柳过。   也正是因为秦文正对女色兴趣不大,当年她以西席先生的身份入府后,费了那么多周折,才能同秦文正……   那他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纳妾?   宋眉突然想到什么,双眸圆睁。   难道……他想要再有别的子嗣?   但……   如此一来,他就会发现……   ------   “夫人,夫人,不好啦……”   李妈妈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她胸膛起伏,喘着大气,似乎是快跑回来的。   宋眉缓缓抬眸,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   还能有什么消息能更糟……   李妈妈急速喘了几声,开口道:   “夫人,兵部来人了,同相爷正在前厅,好像说少爷,少爷要去从军。”   “什么!”宋眉猛地站起,却突然一阵头昏眼花。   李妈妈立马上前将宋眉扶住,让宋眉慢慢坐回榻上。   宋眉单手扶额,喝了一口热茶,平复了一阵,而后由李妈妈搀着,速速赶往前厅。   -------   秦相府正厅。   秦文正端坐上首,在秦相的左下方是兵部侍郎陈循,厅中还立着垂眸看着地面的秦洺。   兵部这几日因北境遇袭之事,公务格外繁忙,陈循没太多时间耽误,开口直奔主题:   “贵府公子今日到兵部说要参军,由于按大夏律,需年满十五才能入伍,秦公子这才虚岁十五,稍微变通一下也不是不可,但下官还是需要向秦相爷确认。”   兵部这几日的确是在抽调人手前往朔北,陈循看得出,这秦府公子只身到兵部,愣头愣脑地说要从军,定是他个人所为,秦相爷应当不知情,而他们也不敢轻易接收这位秦相爷的宝贝儿子。   秦相眉头微皱,看向秦洺,   “你怎么有这个想法?”   秦洺抬头,直视秦相,朗声开口:   “我听闻朔北大军正在征兵,男儿当保家卫国,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秦文正看着秦洺,沉默了片刻。   他已得知北境遇袭之事,但朔北大军并未大张旗鼓地征兵,只是在调派人手,秦洺的消息来源,应该是那几名同他平日里走得近的公子哥。   但秦洺这究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又还是……   此时宋眉神色焦灼地快步进来,她直奔向秦洺,刚准备开口,秦文正先一步出声。   “好。”   秦洺眸中一暗,此刻他是应该为父亲的同意而高兴,又还是该感到悲哀?   他更加确信,也许他之前的猜测,就是事实。   父亲之前费尽周折地将他送进国子监,一心想让他从仕。   如若自己的身世不是有问题,父亲又怎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宋眉并没有听见前文,她不知道秦文正这声“好”是在说什么,但她心中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兵部侍郎陈循道:   “秦公子需到兵部进行考核,若没问题,还有几日就会出发去朔北大营,请秦公子尽快做好准备。”   陈循突然又想到贺府大公子贺霄是秦相的女婿,而贺霄的情况应该还没几人知道,就连秦相也应该还没得到消息。   他张了张口,但还是将话忍了回去,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该由他这么一个外人来转告。   陈循起身告辞,管家张全送了出去。   ------   陈循离开后,宋眉上前到秦洺面前,两手抓住秦洺的臂膀,焦急地问道:   “洺儿你要从军?”   十五岁的秦洺,身量已经拔高,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宋眉,神色有些复杂。   “是。”秦洺回了一个字,而后对秦相行了一礼。   “我先回去准备。”   秦洺将手臂从宋眉手中抽出,转身大步离开。   而刚转过身的秦洺,鼻头一酸,眼眶已有些湿意。   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家,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也不容他多待。   “洺儿。”宋眉急追了几步,但秦洺很快消失在门口。   宋眉回身,对秦相怨怪道:   “相爷怎么不阻止洺儿,真上了战场要是遇上什么意外怎么办?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   说到这里,宋眉瞬间止了声,她想到今日被抬入府的那两个女人,难怪秦文正这么沉得住气。   宋眉眼眶中蓄着泪,质问秦文正:   “相爷新纳了两房侍妾,是要让她们再诞下子嗣?”   秦文正冷眼看着宋眉,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秦洺为何旨意要去参军,你难道心里没数?”   话毕,秦文正起身,越过宋眉,径直离开。   宋眉僵在原处,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日洺儿撞见了秦文正同她对峙的场景,之后洺儿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   洺儿,是在怀疑他自己的身世……   ------   正月十五,上元日。   皇城,奉天殿赐宴百官及官眷。   申时,帝后离席,宴席逐渐散去,但今日的庆祝才刚刚开始。   自正月十四日起,到正月十八日,上京城中取消宵禁,允许放灯,即为灯节。   而尤以正月十五这日的上元夜,最为盛况空前。   自黄昏开始,街市之上,满布灯楼、灯树、灯山、以及各式花灯,令人目不暇接。通宵达旦,灯火辉煌。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人们张灯游观,彻夜狂欢。   秦烟和封湛对灯会毫无兴趣,二人只打算回府做些爱做的事。   但不乏有爱热闹的看众,宴后,秦溪便拉着秦琳前往了人潮涌动的街市。   秦家姐妹在西市逛了一会儿,两人进了云福茶社,择了二楼的一间临街雅室歇脚喝口茶。   二楼的位置视野极佳,从高处俯视灯火通明的街市别有一番味道。   秦溪单手捧着脸,兴致勃勃,而秦琳只是安静地饮着茶。   “诶?”秦溪好像看到什么,突然出声。   秦琳顺着秦溪的视线往下望去,同一双深邃的眸子相撞。   是他。   此刻在人潮拥挤的云福茶社大门外,正抬头看上来的,正是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封肃北同秦琳对视一眼,而后抬步进了茶社。   秦琳收回视线,不动神色地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送至唇边。   只她自己知道,方才心中瞬间的不平静。   她从来不敢同那人对视太久,那双专注的黑眸,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   “叩,叩,叩。”雅室的门突然被叩响。   秦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秦溪睁大眼睛看着秦琳。   “不会是他吧……”   秦琳没有动作,秦溪却是好奇地起身,几步过去开了门。   还真是他!   “世子。”秦溪向封肃北福了一礼。   封肃北颔首,而后将目光投向里面背对他坐着的秦琳。   秦琳一声轻叹,孽缘啊……   ------   包厢内,封肃北和秦琳于茶桌两边对坐,秦溪出去虚掩上门,在外头靠着中庭的一个雅座要了一壶茶,不时抬头观察着包厢的动静。   封肃北目光定在秦琳脸上,嗓音低醇:   “明日我要出发前往朔北,此行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我并不是巧遇,我来寻你,是要解释有些误会。”   封肃北没说的是,此次他去朔北之前,会先带安颜夕回幽州。也许今后进京的次数,屈指可数。   秦琳从父亲处得知北境不太平,他这时候去么。   封肃北继续开口:   “我和世子妃,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娶亲是另有缘由,且我同她也没有夫妻之实。”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不是见色起意,也不是要折辱你。我曾经试图克制对你的好感,但一次次的相遇,让我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如果真是有缘无份,便罢了。”   “愿你平安顺遂,终遇良人。”   封肃北离开后,秦溪快步回来,见秦琳似乎有些情绪不佳,秦溪也没搅扰,自顾趴在窗栏上看着下方的灯火和人潮。   片刻后,秦溪突然起身,拉住秦琳就往外走去。   “你这性子迟早得憋出病来。”   秦溪带着秦琳挤进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人群,融入这节庆的热烈氛围。   还没走远的那名年轻男子,满眼清寂,似乎与这场热闹格格不入,那道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   北梁皇宫。   沈时英一行人整装待发。   北梁帝萧潜看着被一袭厚实的狐裘披风裹身的美艳女人,神色冰冷。   “和朕一同前去大夏,你是觉得丢人?”   沈时英失笑,缓步上前,伸手抚上男人成熟英俊的侧脸。   “上次不是水患给耽误了么,有一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回去确认。”   有的仇,她要亲自……   “唔……”沈时英被面前的萧潜一把搂住,强势地一记深吻。   唇齿分开时,萧潜眸眼微眯,盯住怀中的女人,狠厉道:   “你要再敢给朕玩儿失踪,北梁大军会立马压上大夏西北边境。”   沈时英……   作者有话说:   过渡了 第123章第123章   大夏北境一边镇被突厥的一伙匪徒洗劫屠杀之事,突厥皇室否认同军方有关,只承诺尽力追击凶徒。   之后大夏同突厥边境两方驻军火气攀升,时有冲突械斗,随时可能战况升级,一触即发。   正月十六,永定侯谢安被认命为朔北大军主帅,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为监军,前往朔北大营主持大局。   封肃北原本计划带人绕道幽州,将世子妃安颜夕送回幽州端王府。   但临出发当日清晨,世子妃安颜夕突然卧病,持续高热不退。   而前一日,在封肃北告知安颜夕他的安排时,安颜夕可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封肃北对安颜夕的了解,安颜夕有极大的可能是装病不走。   但不论安颜夕是恋家,还是不想去苦寒的幽州,又或是想要留在上京做什么。以如今的情形,封肃北都没有理由硬拖着生病的安颜夕上路。   万一路途中安颜夕有个不测,他不好同大学士府交代。   而朔北之事紧急不可耽误,容不得封肃北多等。   封肃北只能留下一队人马,待安颜夕病愈后,再送她去往幽州。   想到安颜夕曾在元日宫宴上提到过秦琳,为防止安颜夕在背后对秦琳使手段,封肃北交代随从林述:   “另外派几个人在暗中保护秦府琳小姐,若有处理不了的情况,届时尽快求助太子妃府上。”   林述对自家世子同秦琳小姐之间的情况有一些了解,他疑惑地问道:   “世子若是对琳小姐有意,为何不请圣上或太子殿下下旨,秦府不得不从。”   封肃北抬眸看了一眼林述,而后轻扯了一下唇角。   首先不说封肃北并不想强迫秦琳。   况且,有那位太子妃在,秦府不得不从?   恐怕还真不见得。   ------   二月二,仲春。   惊蛰有谚:“春雷惊百虫。”   随着今年的第一声春雷炸响天际,上京城中迅速流传开一个令人震惊且唏嘘的消息。   兵部尚书贺府的大公子贺霄,在朔北戍边时意外伤残,双腿被截肢。   贺大公子被送回上京后,宫里立马颁出一道圣旨送往贺府。   贺府嫡长子贺霄,被授封为从四品宣武将军。   对已经双腿残疾的贺霄来说,这虽为武散官的虚衔,这也是皇室对贺家的安抚。   想想曾经流连花丛的贺大公子,几月前,还在西郊猎场围猎时大展身手,意气风发,没想到却经如此一遭,众人无不叹惋。   宫里还派了一众太医至贺府为贺大公子诊疗,但都被拒之门外。   “让他们走,让他们都走。”仰躺在床榻上贺霄怒吼道。   贺严明看着自己儿子这幅样子,心痛不已。   而其实贺霄在朔北得知自己必须截肢以保命时,曾屡次试图自杀,幸而营中军士及时阻止。   这也是为何贺霄在伤情稳定后,那么快就被送回上京的原因。   若是兵部侍郎的大公子在朔北军营自杀身亡,朔北大营是否会被追究一个看护不力之责。   贺严明出贺霄的房门时,正好遇上了由丫鬟扶着缓步过来的贺霄的侍妾南絮。   南絮正准备给贺严明行礼,被贺严明抬手制止。   贺严明的视线下移到南絮已显怀的孕肚,心中很是复杂。   太医说了,贺霄很可能不能再有子嗣,而这个当初由贺霄执意抬入府的侍妾,兴许她肚子里是贺霄此生唯一的孩子。   而贺严明也得知了,贺霄曾几度求死,也许,这个孩子会让贺霄改变想法。   南絮正准备开口,贺严明先一步出声:   “进去吧。”   南絮颔首,而后让丫鬟撤开手留在原处,她自己扶着孕肚,缓步进屋。   贺严明看着南絮进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南絮,这个曾经户部尚书安秉怀的嫡次女,虽流落风尘,但品性修养还看得出曾经世家嫡女的影子。   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不谄媚,也不倨傲。   此刻南絮没仗着她自己有身孕就离不得丫鬟服侍,没让贺霄如此狼狈的一面露于人前,是在给贺霄留颜面。   可惜了,她只是个侍妾。   反观贺霄的正妻,右相府那位嫡次女秦念,自得知贺霄出事,她就立马去了右相府,至今未归。   秦相为人还算不错,但这秦念虽为嫡女,其生母却是个被抬为平妻的侍妾,如今那位秦夫人宋氏,听说曾经还使了手段逼走秦相的原配嫡妻沈时英。   以那对母女的德行,恐怕此刻正在商量着让秦念贺霄和离的打算。   贺严明清楚贺霄同秦念这场双方都不满意的婚事是怎么来的。   秦念害了贺霄,如果这时候准备和离,想都别想。   ------   秦相府,正厅。   宋眉握着秦念的手,满面担忧,她转头看向首座的秦文正,   “相爷……”却被秦文正冷声打断。   “不可能,你们死了这条心!”   宋眉和秦念闻言都是一抖,而后母女抱在一起小声抽泣。   秦文正看着厅中那两人很是心烦,又是哭,又是哭。   秦文正怒道:   “贺霄这才出事,秦念你不留在贺府照顾夫君,跑回娘家来算怎么一回事?”   “和离?你们还真是想得出来!”   “大难临头就各自飞?你让我秦文正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秦文正胸腔起伏,大口喘息,似乎是被气的不轻。   宋眉转头哭诉:   “可是相爷,念念的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秦文正紧皱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过?   能怎么过?   她们当联姻是过家家么?   “赶紧给我回贺府去,不要让我听见外头有我秦文正的女儿无情无义的传言。”   “和离一事,休要再提。”   言毕,秦文正甩袖离开。   宋眉抱着秦念,此刻是身心俱疲。   她这还没从秦洺远去朔北的痛苦里出来,秦念的夫君又出这档子事儿。   她怎么这么命苦……   而秦念却已止了啜泣。   哭只是给别人看的,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然父亲为了家族颜面,对她不管不顾,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   -------   与此同时,上京城各大世家陆续收到了镇国公府发出的请帖。   镇国公府于十日后在府中为镇国公沈常山设寿宴,大宴宾客。   这个消息又在京中世家大族中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世人皆知,镇国公府极其低调,不说举办宴会,就是平日里京中别家的宴会,都鲜少有镇国公府中人露面。   且稍有知情者掐指一算,这镇国公沈常山的生辰,似乎不在这个月份啊,且今年也不是整寿。   那这国公府这大张旗鼓地办个宴会,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而又有知情者回过味儿来,前些日子不是听说秦相同他那位原配嫡妻,曾经的京中第一美人,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和离了?   还有流言说,似乎那位沈小姐的确还在人世,且有可能要回京。   那么,这镇国公府的寿宴,会否还可能是为国公府小姐沈时英办的接风宴?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沈时英来信说,她已从江南办完事出发,差不多十日后能抵达上京。   镇国公沈常山要让他的女儿,正大光明地返回上京城,故而借由一场寿宴,让沈时英重新现于人前。   ------   而镇国公府要办寿宴的消息,秦相是从同僚口中听来的。   令秦文正有些尴尬难堪的是,秦相府并未收到镇国公府递来的请帖。   放眼上京城的权贵世家,可能唯一没收到镇国公府邀请的,就只有镇国公府的这位前姑爷秦文正了。   秦文正也当即想到,是不是沈时英真的还活着,她又是不是真的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火速传遍上京城,热度甚至超过了贺府大公子残了腿的事。   曾经的上京城第一美人啊,如今还和离了,重新回了镇国公府做她的嫡小姐。   沈时英就算是成过婚,也生过孩子,也还是让某些人动着心思。   也包括宫中的惠帝。   惠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地双手颤抖,茶盏都差点没拿住。   他之前从秦烟那里确认了沈时英还活着的消息,而现在,她真的要回来了……   沈时英已经和离,是否……   惠帝命总管太监李福全派人盯住镇国公府和昭仁郡主府,一有沈时英的消息,立马来报。   ------   承干宫。   淑妃听着底下人来报:   “娘娘,太子殿下的人,似乎挨个查西苑这十几年所有宫人的档案。”   “会不会,是为了当年太子妃在太液池落水一事?”   淑妃放下茶盏,抬眸,而后一声冷笑。   “查?人都死了,能查到什么?”   呵,太子查旧案,沈时英可能要回京。   这些人,都是想要清算旧账么?   恐怕没那么容易。   ------   寿安宫。   萧太后正闭目盘着手中的迦南手串。   听完夏英禀报的消息,萧太后缓缓睁眼。   沈时英可能还活着?   她还真是命大。   ------   西山太子府,承华殿书房。   秦烟同封湛分别坐于两把对向的大椅上,各自看着手中的折子。   二人手中的,正是准备赴大夏参加太后寿宴和太子婚礼的各国递交的国书,而秦烟手中的那封,则是来自北梁。   秦烟快速阅览过后,眉梢微动。   “北梁帝还真敢。”   封湛抬眸看向秦烟,他知道秦烟在说什么。   北梁的国书里,写着北梁帝要同大夏和亲,求娶大夏镇国公府嫡小姐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封湛初看时微讶。   不过,沈小姐还真是能耐。   ------   封湛看着秦烟开口:   “南疆的文书里说,此次赴大夏的使团里会有南疆如今那位摄政王女。”   “南疆那位王女较其父王,之前的南疆王,手段更为狠厉。岭南那边,平南伯应付起来来屡屡吃力。”   “江南那两次遇刺,里面就有东夷人的手笔,也许同东夷皇室有关,也不无可能。”   “宁王的生母丽妃,出自高丽国皇室宗亲。”   “当年萧太后执意送丽妃去给先皇殉葬,是觉得高丽小国,翻不了浪。”   “当年那事,虽对外宣称是丽妃自愿殉葬,但难保高丽国没有记下这一笔。”   “西戎和突厥才同大夏休战几年,且这几年间,西戎和突厥仍在频频往来,不难不让人多想。”   “大夏周边,的确是群狼环伺。”   “而北梁帝和亲的动作里,或许也有同大夏联姻后共同处理突厥的意思。”   秦烟看着封湛,凤眸微眯,嗓音清冷:   “太子殿下,是打算用和亲来让合作关系更加稳固?”   封湛当即明白对面的女人语气有些不豫,沉声开口:   “大夏不需要联姻。”   “是否同意北梁的和亲请求,只看沈小姐自己的意愿。”   “若沈小姐自愿嫁入北梁皇室,大夏会给沈小姐最高的体面和尊荣,大夏会是沈小姐最坚实的后盾。”   “如果沈小姐不愿意和亲,没人可以强迫她。”   封湛起身行至秦烟面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秦烟精致的下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印了上去。   一吻过后,封湛并未离开秦烟仍带着水色的红唇,开口,嗓音低沉醇厚:   “满意了吗,孤的太子妃?”   秦烟勾唇浅笑,这位太子殿下,的确还没有哪里让她不满意。   秦烟伸出一臂,勾住封湛的后颈,红唇主动印上封湛的薄唇,又是一记深吻。   书房内的气氛逐渐由暧昧,到热烈……   不过……   封湛和秦烟心中都清楚,北梁帝求娶沈小姐的和亲,可能还有一个跨不过的阻碍。   御座上那位。 第124章第124章   二月的一个傍晚,杏花微雨,疏影黄昏。   一辆低调的马车,由一众身着黑色劲装目光如炬的随从护送,开路的一匹黑骏马上是太子妃秦烟的亲随沈莹。一行人进入上京城,径直前往位于皇城以西的镇国公府。   去年沈时英和北梁帝进入大夏,是通过黑市买的路引,且所带随从不多。而此次沈时英带了几百号人入境,且这些人身份特殊。故秦烟派人亲自带着太子府出具的文书,在沈时英入境的港口迎接,确保其顺利通行。   但沈时英到达后,并未直接前往上京,而是去了一趟江南,还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时英在江南折损了部分人手,还有一些下属仍在执行任务,因而此次跟着沈时英进京的也就一百来人。   镇国公府正门外,沈时岩揽着激动不已的方素,静立等待。   随着辚辚的车马声的走近,一行人终于抵达。   沈莹先行下马,向沈时岩和方素行礼。   而后马车停下,车内走下一个裹着织锦羽缎披风,身材高挑婀娜的女人。   女人下车后便立在原处,双目含笑地看向沈时岩和方素。   沈时英今年三十有六,但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身姿容貌同十几年并未大变,只是多了些成熟妩媚的韵味。   方素单手掩着唇,激动地下了泪。   “时英。”方素快步过去,伸手欲拉住沈时英的手,却突然停住。   时英会不会觉得唐突……   “嫂嫂。”沈时英展颜一笑,伸臂一把将方素抱住,双眸望向方素身后的沈时岩。   “沈石头。”   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沈时岩和方素都是鼻尖一酸。   沈时岩喉头哽咽,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还知道回来。”   几人并未在门口过多寒暄,大步入了府。   而早已在镇国公府外盯了许多天的几批人,当即将沈时英回镇国公府的消息,传了回去。   ------   “什么!”   “北梁赤练军!”   沈时岩猛地站起,震惊地看向正坐在他对面那把大椅上,姿态慵懒闲适的沈时英。   镇国公府正厅里,除了被派去西北的沈辞,一家人总算是在这十几年中第一次聚齐。   不过……此刻还在皇城南书房的太子封湛……   外孙女婿,不算一家人?   方素伸手扯了扯自己夫君的袖口,   “小点声,吓到时英了。”   沈时岩抚下方素的手,双眼仍定在沈时英那张神色自若的脸上。   “北梁南境,号称拥兵四十万的赤练军的主帅,鬼面将军!”   “这么能耐,能吓到她?”   方素起身拉住沈时岩的臂膀,将他按回座椅,再端过边桌上的茶盏递给沈时岩,半劝半强迫地让他喝下。   镇国公沈常山端坐上首,眉头微敛,似在沉思。   沈时英邻座的秦烟对这个消息倒是没多惊讶,在得知母亲同北梁帝关系不一般后,结合她之前得到的关于北梁的一些消息,她有过猜测。   北梁赤练军,大约七八年前在北梁南境崛起,而其前身却是一支强悍的边匪,后被北梁朝廷招安,成为拥有独立番号,建制齐全的正规军。   有传言说赤练军被招安前的匪首,以及之后主帅皆是同一人,是一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女子,人称鬼面将军。   原来,让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竟是母亲。   沈小姐,的确是能耐。   ------   沈时岩灌下一口茶,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再看向沈时英开口道:   “我们镇国公府,手握重兵,世代镇守大夏西北边境。”   “你作为镇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去到别国建立一支边军。”   “这事要传了出去,立马就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说镇国公府有通敌卖国之嫌都不为过。”   沈时岩所言的确也是事实,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厅中沉默了片刻,镇国公沈常山开口:   “北梁南境……”   “赤练军主要对抗的,是否就是北梁以南的邻国,突厥?”   沈时英闻言放下茶盏,朝自己的父亲沈常山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   “哈哈哈哈……”沈常山单掌拍击了一下边桌,开怀大笑起来。   沈常山停了笑,再度开口,声如洪钟:   “好,好,好。”   “手握四十万大军,于北梁南境牵制突厥,我女儿天生就是将帅之才。”   “只可惜,当初让你早早成亲,却是耽误了你的天分。”   “当年,你同秦文正婚姻不睦,为父建议你去西北,本也是打算让你在军中一展拳脚,没想到……”   此话一出,厅中氛围有些低迷。   当年沈时英同秦烟遇袭坠崖,本就九死一生,极为凶险,能活下来都是命大,也是上天眷顾。   而当年的幕后之人……   ------   秦烟看向沈时英,问道:   “母亲的人,挑了花月楼的总舵?”   秦烟话落,厅中几人都看向沈时英。   沈时英放下茶盏,靠向椅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开口道:   “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恰好,我军中当初收入过匪寇,也有一些杀手组织的成员或仇家,真真假假的消息听到过不少。”   “经查证,当初在敖岭的杀手,就来自花月楼。”   “花月楼?”沈时岩插言道。   “前些日子,从禁军手里抢夺证人,至证人和十几名禁军死亡的那个杀手组织?”   秦烟轻叩桌台,淡声开口:   “那个案子,接单的花月楼豫州分舵,被太子府命人端了。”   “母亲此次去江南,是将花月楼赶尽杀绝?”   沈时英懒懒道:   “可惜跑了部分余党,我的人正在追击。”   “那些人手上沾的人命不少,死又有何辜?”   秦烟抬眸看向沈时英:   “可查到当年敖岭那次,杀手的雇主?”   沈时英一声冷笑,眸中闪过杀意,   “还真让我查到一人。”   ------   皇城,前朝,南书房。   太子封湛端坐书案之后,举着一卷书册,另一手摩搓着一枚白玉扳指。   宋执进来行礼:   “殿下。”   封湛抬眸,放下书册。   宋执禀道:   “江南暗报,镇国公府刚回来的那位,派人挑了花月楼荆州总舵,目前仍在满大夏追杀花月楼余党。”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停,沉声开口:   “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是亥初。”宋执回道。   封湛起身,大步走出南书房,上太子车架,由太子府亲兵护送,浩浩荡荡前往镇国公府。   宋执心中诽腹。   太子殿下今日在南书房干耗着那么久,就为了等太子妃一同回府……   ------   沈时英将随从安排去了秦烟给她的宅子,只留了几个人同她住在镇国公府。   当然,秦烟为沈时英准备的宅子外的护卫,除了秦烟的人,还有太子府的人。   沈时英带回的人来自北梁赤练军,可没有权限在上京城随意走动。   秦烟正准备离开,外头禀报:   “太子殿下驾到。”   天色不早,太子并未下车,只在国公府外等待。   沈时英叫住秦烟,附耳在秦烟耳边小声问道:   “我给你的册子,用了吗?”   秦烟淡淡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小姐,开口,却不是回答沈时英的问题:   “那些人,都给你留着,你自己看着办。”   沈时英眉梢微动,自己这女儿还真是懂事又上道。   仇人,的确要自己亲手办……   秦烟留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母亲,或许是因祸得福,活出了自我。   不过,她就不能收着点?   ------   封湛自秦烟一上车就将女人猛地带入了自己怀中,封湛含住秦烟的嫩白耳垂,低低开口:   “孤要是不来,你就不知道回府了?嗯?”   封湛低沉醇厚的嗓音听得秦烟周身酥麻,秦烟偏开修长白皙的脖子,不甘示弱地一口咬上封湛的颈侧,车内两人一发不可收拾,还好天气逐渐回暖,不然秦烟可受不住夜凉。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即将抵达西山郡主府,封湛为秦烟整理衣衫,秦烟媚眼如丝,之间轻抚封湛微滚的喉结,哑声开口,却说着正事:   “殿下有没有想过,花月楼的背后,可能是宫里的人。”   封湛手上的动作一顿,深邃的目光定在秦烟精致的小脸上,却没有出声回应。   秦烟继续慢条斯理道:   “我同我母亲,当年被追杀坠崖,杀手就是花月楼的人。”   “花月楼十几年前,敢接刺杀镇国公府嫡小姐,相府嫡小姐的生意,而前不久,又敢接单子从禁军手里夺人,还杀了十几名禁军灭口。”   “很难不让人猜想,花月楼背后的人,势力不简单。”   秦烟抬眸,一双凤目盯住封湛深邃的黑眸,继续道:   “沈小姐的人在追击花月楼余党,而那些杀手几经流转,最终逃亡的方向,是益州。”   “花月楼是杀手组织,也是情报组织,盘踞在大夏十几年,日进斗金。”   “我可不觉得一向谨言慎行,巴不得龟缩在益州那弹丸之地的益州王,有这个胆子。”   “殿下,你说,会不会是寿安宫那位?”   封湛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益州?   花月楼这种江湖杀手组织,屡禁不止,且成员多隐藏在七十二行各处,朝廷要管控有很大的难度。   不论花月楼背后是谁,既然沈小姐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便可顺水推舟,将其灭门了事。   “宋执。”太子沉声开口。   “是,殿下。”宋执闻言打马过来,他被迫听了一路的墙角,此时耳根还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太子冷声命令道:   “以太子府的名义,下通缉令,全大夏诛杀花月楼余孽。”   -----   皇城禁内寿安宫。   萧太后猛力将手中那串已养了多年的迦南手串砸向远处的地面,珠子触地便断了线四面溅开。   刚禀完消息的夏英立在一旁,此刻他也不想凑上去让太后撒气。   “沈时英,沈时英!”   “一回来就给本宫来这么一出!”   萧太后似乎气的不轻,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夏英躬身垂头,低声道:   “太后,沈氏的人能在大夏通行无阻地追杀行凶,恐怕还有太子府的放权。”   萧太后胸膛起伏,目光狠厉。   她又怎么会想不到。   沈时英,太子,秦烟。   真当本宫是倒下了? 第125章第125章   镇国公府办寿宴这一日,天清气朗,软风拂面,的确是个好日子。   宴席开在镇国公府前院,席桌一端的戏台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出《穆桂英挂帅》,锵锵的乐声和的清亮的唱腔,很有国公府中惯常的武将风貌。   今日镇国公府一派喜庆,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镇国公沈常山面上都不掩悦色。   从巳初开始,宾客们陆续就席。   席上除了上京城中排的上名号的世家权贵之外,还有平西军在京的下属。   而眼看左相王显都已入席,却久不见右相秦文正。   当然,永定侯府也没有来人。   席上不乏有人小声议论:   “秦相和国公府小姐沈时英和离,永定侯府谢世子同太子妃解除婚约,这两家都算是同镇国公府有了嫌隙,恐怕连请帖都没收到吧。”   “所以说啊,联姻要慎重,还得克制私欲,不然结亲不成,搞不好还会结仇。”   “是啊……”   ……   ------   今日镇国公府的人都是眉目带笑,格外好说话,有好些世家主母都试着向国公府世子夫人方素打探其子沈辞的婚事。   镇国公府的第三代独子,昭武将军沈辞,曾有传言说他是最热门的驸马人选,但时至今日也不见皇室有一丝动静,让上京城中的世家主母们对沈辞又打起了主意。   刚开席,外头通报:   “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   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相携而来,入座上席。   “起。”宋执高声道。   众人起身归座,只见方才在太子和太子妃后面入府的,还有一名女子。   那是一名成熟妩媚,又带着一丝英气的美艳女人。   她是?   沈时英昨日是去了西山昭仁郡主府秦烟处,故今日是同秦烟一起到镇国公府。   沈家几人向沈时英走了过去,沈常山向在座各位介绍道:   “这是我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外出历练多年,如今归来,是我镇国公府的一大喜事。”   “恭喜……”   “恭喜恭喜……”   在座众人一边惊讶,一边对东道主道贺。   众人暗赞,这沈时英如今应该三十好几,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还是那般明艳动人,不愧是曾经的上京第一美人。   镇国公沈常山继续开口:   “老夫在这里还要申明一件事,我女儿沈时英,同右相秦文正现已和离,请诸位对我女儿沈时英,不要作出不恰当的称呼。”   “感谢各位今日赏脸来到鄙府,望诸位尽兴而归。”   言毕,沈家几人归座。   席间众人兴奋地窃窃议论,他们这是首次从当事人口中确认,秦相同沈时英是真的和离了,且这沈时英非但没死,还好端端地回来了。   如今已然单身的,曾经的上京第一美人沈时英,又会让多少人动心思啊。   ------   觥筹交错间,外头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高声唱道:   “圣上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   “恭迎圣上。”   跪伏的众人心中都很是惊讶,今日镇国公寿辰,还不是整寿,太子殿下亲自亲自前来贺寿就罢了,居然连圣驾都来了镇国公府。   有人在感叹皇家给镇国公府的殊荣的同时,又有当年稍微知情者有些略接近实情的猜测。   圣上这……莫不是为了沈时英?   惠帝被请入上座,总管太监李福全将圣上的贺礼交给镇国公府管家后,便退到惠帝身后,用银针为惠帝面前的酒水菜品试毒。   通席镇国公府的人都没向惠帝介绍归来的沈时英,惠帝也没开口问及,只是些不痛不痒地闲谈,不多时,圣驾便离开回宫,似乎圣上真的只是来喝一杯寿酒的。   只惠帝自己知道,他沉寂几十年的心是如何又剧烈跳动,像是回到了年少时那般。   方才余光几次瞥到沈时岩旁边的那名女子,那是沈时英,她同十几年前像是一般无二,依然是那样美得让人心悸。   这样的沈时英让惠帝惧怕,就算他是准备了好些天才出宫赴宴,但依然觉得仓促。他担心已然在苍老的自己是否会让沈时英耻笑,她又会如何看自己……   且如今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沈时英?   从前是以太后的名义,以淑妃的名义。   而现在太后被软禁,沈时英同秦相府没了关系,也就同淑妃没了关系。   那么……就只有太子妃秦烟……   不然就让太子搬回东宫。   ------   秦相府。   秦文正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一趟镇国公府。   前几日派去盯着镇国公府的人已回来告知沈时英已回京,秦文正一直犹豫着该如何同沈时英相见,而今日,虽说秦相府没有收到镇国公府的请帖,但大庭广众之下,料想镇国公府也不会公然驳了右相府的面子,将他拒之门外吧。   秦文正在房中换了好几身衣袍,终于挑出了一件满意的绯色锦袍。   嗯,沈时英喜欢鲜艳的颜色。   重新整理了发冠,秦文正抬步出门,管家张全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   “相爷,相爷,不好了。”   秦文正皱眉,似是对张全耽误他的时间有些不满,看着时辰,再耽搁下去,镇国公府的宴都得散了。   张全急喘了两声急道:   “相爷,太夫人又在闹自杀了!”   秦文正有些不耐,又闹,又闹,这一个月来,都几次了。   张全也不是不明白太夫人也就是在拿她自己的身体威胁相爷,但万一真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他只能硬着头皮将相爷拦下。   秦文正几经犹豫,还是去了秦老夫人院子。   一进院门,里面就传出丫鬟婆子的惊叫劝慰,以及老太太的哭声。   又是寻死觅活,鸡飞狗跳。   秦文正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步进去。   屋里的人见主心骨来了,都是心中一松,连忙行礼后给秦相让开了道,现出正坐在榻上,勾着背哀哭的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似乎是瞥到秦文正来了,开始哭诉道:   “我的洺儿哟,秦家的独苗苗啊,怎么就去从军了,老身还活不活得到洺儿回来哟,我的洺儿……”   秦文正单手扶额,轻捏眉心,这一幕看得他头疼。   老太太此时抬头看向秦文正,嗓音哀戚:   “朔北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贺府大公子都是断了腿回来的,我的洺儿才十五岁啊……”   秦文正已有些不耐烦,开口打断:   “母亲,儿子还会有别的孩子。”   老太太猛然收声,正准备张口,秦文正先一步出声:   “母亲好生休息。”   秦文正扔下这句话便迈了出去。   秦老夫人看着秦文正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但心中却是欣喜万分。   文正这是……想通了?   那就是宋眉为了让自己能帮她劝文正弄回洺儿,骗她说的文正不打算再生?   难道新抬入府的两名姬妾,不是用来气气宋眉,做摆设用的?   而是……真的用来生儿子的?   秦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   “来人,传膳。”   秦老太太觉得自己胃口大开,又要抱孙子了,得多活几年,还绝什么食。   而秦文正终究还是没再出府,相府中这些破事没处理清楚,他拿什么脸面去见沈时英。   秦文正招来管家张全,   “将那两名女子送回去。”   张全惊讶,送回去?   虽然相爷还没动那两名女子,但她们可都是良家子,就这么送回去?不太好吧……   “相爷,是送回她们原先的家里,还是另安排宅子?”   秦文正皱眉,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声,吩咐道:   “以你的名义,租个宅子,将二人安置进去。”   “再派个婆子照顾着。”秦文正又补了一句。   “是,相爷。”张全领命,只是心中为那两名女子感叹。   就这么从侍妾,又变成外室了,哎……   以如今相府的光景,不能买宅子,只能租,谁能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相府,如今过得这么寒碜。   而才得知相爷将两个侍妾弄出府的宋眉,刚高兴没一会儿,就又收到现在满上京城都在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时英,高调回京。   宋眉砸碎了手中的茶盏,心中恨得滴血。   秦文正弄走两个侍妾,哪是为了她,只能是为了沈时英。   沈时英!   ------   北梁。   满朝上下都知道陛下即将前往大夏迎娶皇后。   而这位即将登上北梁后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北梁南境大军赤练军的主帅沈时英,沈将军。   他们也都知道了这位沈将军是大夏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还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   但朝中大臣却无一人上奏疏对陛下的决定表达异议。   原因无他。   陛下现今四十出头,但从未有过女人,也不打算有女人,甚至在培养宗室子为皇储,简直就一活脱脱的俗家和尚做派。   但若是陛下能有名正言顺的皇嗣,那便会极大地有利于皇室稳固,北梁的稳固。   因而无人反对陛下迎娶沈将军为皇后。   就算沈将军是别国人,就算沈将军嫁过人,生过孩子,就算沈将军拥兵四十万位高权重,甚至还可能要后宫干政,只要陛下愿意让沈将军诞下皇嗣,他们都是举双手赞同。   这点让北梁帝萧潜很是满意。   算他们有眼力劲,如若不然,也不过麻烦一点,换一批朝臣罢了。   ------   甚至那位被北梁帝重点培养的宗室子,裕北王萧景安,也对陛下迎娶沈将军为皇后毫无意义,且亲自督办准备册封皇后的仪程。   北梁皇宫。   萧景安正在细细检查礼部递上的皇后册封仪的流程。   一位亲信下属纠结了片刻,还是试着开了口:   “王爷,此番陛下和沈大人都南下离境,是个绝佳的机会……”   “你找死吗?”萧景安抬眸看向下属,冷声开口。   下属当即收了声,咽了咽口水,垂眸不语。   萧景安看了眼大殿紧闭的大门,而后将视线移回书案前立着的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心腹下属韩齐。   “韩齐,本王是陛下从宗室选出的第几个了?”   韩齐回道:   “回王爷,第三个。”   “还记不记得前两个是怎么死的?”萧景安继续开口。   韩齐又道:   “一个举兵造反被杀,一个于府中密谋造反被杀。”   萧景安轻扯唇角,讽刺道:   “那你是嫌你主子命太长,活腻了?”   韩齐当即跪下,连连叩头:   “小的失言,王爷恕罪。”   萧景安将手中的折子合上,扔向桌案,冷声开口:   “记住,陛下的耳目眼线众多,祸从口出,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想的也不要想,做好自己的本分。”   “是,小的记住了。”韩齐心有戚戚,他一直知道自家王爷无心大位,但唾手可得皇位,王爷就甘心拱手让人吗?   萧景安让韩齐起身侍茶,伸手重新取过那封折子,但心思已不在折子上。   他回想起他送陛下一行,浩浩荡荡地带着聘礼南下的那日,他同陛下的对话。   那日他终究没能忍住,在陛下登上御驾前,不恰当地开了口:   “陛下,不要让她受委屈。”   北梁帝萧潜冷冷回了一句:   “朕的事,要你多嘴?”   而萧景安也不过二十几的小子,终究没忍住心中憋了那么久的气,   “陛下还记得是臣先认识的沈时英吗?”   而北梁帝萧潜却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同朕争女人?你毛都没长齐。”   萧景安……   是不是沈时英也这么觉得……   但若是沈时英同陛下的子嗣,的确比他更适合登上大位…… 第126章第126章   《梦粱录·二月望》有云:仲春十五日,花朝节,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   皇城禁内,御花园。   今日御花园中举办着赏花游宴,开宴初,皇后便让妃嫔们不必拘着,自可尽情赏玩。   皇后坐于上首,同长乐公主封云朝偶尔闲话,四妃无一缺席,其他妃嫔也或坐或站地聚在御花园各处观花戏鱼。   园内绿树蓊郁,花团锦簇彩蝶绕舞,轻缓的丝竹声和潺潺的流水声中,不时夹杂着宫妃们的谈笑嬉闹,端是人美花娇,生气勃勃。   如果细听之下就会发现,四散在园中各处妃嫔,交谈的话题里,都出现了“沈时英”三个字。   “沈时英曾经可是公认的上京城第一美人,作为上京城中最为炙手可热的高门贵女,各大名门世家争相求娶,若说镇国公府被踏破门槛都不算夸张。”   “我还听说啊,沈时英当年还差点坐上了那个位置。”说这话的妃嫔朝着皇后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众人寻目看去,那边皇后正泰然自若地浅酌着杯中的美酒,似乎最近几日京中关于沈时英的传言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   几个妃嫔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作势欣赏着面前的名花异草,继续议论:   “听说那日镇国公府办寿宴,圣上亲自出宫前去贺寿,也就是同一日,沈时英也在镇国公府露了面,说圣上不是专程前去见沈时英的,我都不信。”   “听说啊,那沈时英可是艳惊四座,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真不知道她是如何驻颜有术的。”   “她别是这些年在外边儿哪个深山古刹里遇上神仙了吧……”   “神仙?还妖怪呢,哈哈哈……”几人笑作一团,花枝乱颤。   收了笑,有人瞥了一眼在正斜对面不远处的花圃里扑蝶的徐婕妤,压着声道:   “听说圣上自那日回宫后,就没再召幸嫔妃,连后宫都没再踏进一步,就连前些日子最受圣宠的宁嫔和徐婕妤都能例外,难道……圣上又是为了沈时英?”   “我还偶然间看见,永寿宫花园那边的宝华殿里,最近时常有些披着道袍的道士进出,好似是殿内设了丹炉,在炼丹药呢。”   “你说,圣上是不是被沈时英刺激了,也想要青春永驻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日不也向太医院哟驻颜方子吗,什么药膏药丸的。”   “女人天生爱美,这哪儿能一样。”   “诶,你怎么知道我找太医院要方子的,你也去要了吧……”   “打住打住,别给转移话题了。”   “你们说,皇后难道不会介意沈时英?”   声落,几人又朝着远处的皇后望去,此时皇后却倏地抬眸,凉凉的目光直射了过来,这边几人吓得够呛,皆赶紧移开目光,随口扯出个闲天瞎说着。   ------   皇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彩夔凤串花酒盏浅饮了一口,而后缓缓放下。   这几日,皇后偶有听见关于沈时英回京后的传言,也明白那几个低阶嫔妃方才看向她的复杂神色中都有些什么意味。   不过,沈时英么……   如果这些人想要看好戏,倒是要让她们失望了。   皇后曾经在年少未出阁之前,就知道如今的圣上,以及幽州那位端王,还有安阳长公主,同镇国公府沈家兄妹关系非同一般。   当年的沈家两兄妹,沈时岩和沈时英,出身高贵,容貌极佳又行事豪爽大方,颇得京中众世家公子小姐们的欣赏甚至追崇。   而当初沈时岩却早早成婚,且沈时岩并不是尚的公主,只是娶了平西军一名武将留下的孤女,这个消息让京中各世家大族都猝不及防,并且大家都有了猜测,按照镇国公府这个操作,或许沈时英也有可能不会嫁入皇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沈时英就同当时还只是个翰林学士,出身清流的秦文正定了亲。   京中各世家大族都在唏嘘,也许镇国公沈常山是担心会因功高震主而被皇室忌惮,这才避免同皇家,乃至权贵联姻,仓促定下两个子女的婚事。   那些年,圣上的有些做法,皇后也看在眼里,皇后又怎么察觉不出,圣上对沈时英有特殊的情感。   但沈时英自行事有度,成婚后便鲜少进宫,连宫宴都是能推就推,从未让皇后产生过不适。   皇后对沈时英又何来芥蒂?后宫这么多心怀鬼胎的女人还不够皇后操心吗?   但淑妃就没皇后这般看得开,沈时英是她心中的一根词,永远拔不掉的刺。   淑妃看着宫人刚端到面前食案上的百花糕,冷声开口:   “拿走。”   宫人躬着腰,手都还没撤回,闻言身体一抖,又重新端起那只盛着糕点的五彩宝莲瓷碟,放回手中的描金黑漆托盘中,退了下去。   淑妃仰头吞下一口冷酒,心中满是恨意。   当年圣上屡次让她邀弟媳沈时英到承干宫闲坐,虽然沈时英一次都没进宫赴宴,但又有哪一次不是圣上亲命御膳房准备膳食。   淑妃曾经还错以为那是圣上给自己的殊荣,但御膳房准备的菜品酒水里,没有一道是淑妃自己的偏好,且每一次都会有一碟百花糕,虽然从来没有被用上。   后来淑妃被恩准回秦相府省亲才偶然得知,原来沈时英平日里喜好的吃食里就有百花糕。   而沈时英不喜食甜,那道糕点摆在桌上只是为了好看,让沈时英可以心情愉悦地用膳,之后就会被赏给下人,算是物尽其用。   淑妃恨,她恨圣上,恨沈时英,如今也恨着秦烟。   这几日每每想到沈时英平安光鲜亮丽地平安归京,淑妃就食不下咽。   沈时英当年怎么没死在崖下。   静妃心中在默默盘算着,如何才能寻到一个合适契机让自己的皇儿封逸顺利离京就藩。   如今看来圣上和太子的意思是要扣下两位皇子,那么……   寿安宫那位太后呢?   端妃也是心事重重,她看了一眼身旁正把玩着手中的一支杏花的封玉瑶,心中升起几分愁绪。   如若她没猜错,在太子完婚后,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也会被提上议程。   端妃想要和沈时英见上一面,但时英恐怕不会轻易进宫。   那么,太后寿宴?   ------   徐婕妤也不过十七八岁的花季之龄,虽然她这几日失了圣宠,但也没能影响她游春玩春的兴致,她挽起袖子,手里举着一只竹网,同身旁的小宫女一起欢蹦乱跳地扑着蝶。   徐婕妤自幼勤练舞功,身体柔软轻盈,着一身嫩绿宫装在花丛中扑蝶,端是赏心悦目,引人频频驻足。   只最近低调非常的宁嫔,适才以身体不适为由,向皇后请辞,经过徐婕妤旁的小径时,宁嫔目不斜视,只打算径自离开。   徐婕妤眼尖,余光瞥见了她的死对头,瞬间停下动作,从怀中抽出丝帕抹了一把香汗,便朝着小径两步过去,阻了宁嫔的去路。   “哟,人正主回来,你这替代品就被打入冷宫了?呵呵呵……”   徐婕妤没等宁嫔反应,她也不需要什么回应,转身,轻跑进花圃,又开始舞弄起了那竿竹网。   宁嫔的目光紧紧跟随徐婕妤的背影,心中无比震惊。   她是怎么知道的?   宫中到底多少人知道圣上对沈时英的不一般,又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只是替身,是个笑话……   沈时英!   ------   沈时英为了同下属安排事务方便,住进了秦烟为她准备的宅子,并亲自题字挂匾,“蕉园”。   蕉园是由几个宅子扩建而成,占地面积极广,不论造园技法还是装饰摆件,皆是一流,丝毫不输当年的京中第一名园“熙园”。   沈时英在感叹自己女儿秦烟的大手笔之外,心中也很是惭愧。   自己作为母亲没有陪伴秦烟的这些年,秦烟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成长成为今日这个模样的。   镇国公府几人建议为沈时英办个乔迁宴,被沈时英婉拒。   连日来的远途赶路与奔波,沈时英只想趁着此次好好休息,当时放了一回长假。   这几日沈时英在蕉园中接待了部分访客,有曾经的闺中密友,也有如今身份有些微妙的工部尚书秦府的当家夫人祝氏。   原本秦烟派人来邀沈时英今日去往西山郡主府,但沈时英却推了,她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那件事选在今日,是最适合不过。   花朝节啊,看漫天飞花,哪有那样来得绚丽。   沈时英正准备出门,沈淮来禀:   “小姐,永定侯府谢世子来访。”   自沈时英回京第一日起,秦烟就将管家沈淮安排回了沈时英这里,毕竟沈淮曾经是沈时英的家臣,也算回到原位。   沈时英进京当日,就从被派去接她的沈莹口中,听说了不少这些年她错过的事情。后来又有沈淮的补充,因而沈时英对有些人有些事也多了些了解,也当真让她大开眼界。   沈时英并未将谢长渊拒之门外,而是让沈淮将人带去前厅,而后起身,准备去会一会这位故人的儿子,也是她曾经给烟烟看中的夫婿。   蕉园正厅,谢长渊一眼便认出进门的那位定是秦烟的母亲沈时英,秦烟同沈时英的确有几分相似,母女俩都是美艳非常。   谢长渊当即起身,向沈时英抱拳行礼,   “晚辈谢长渊,见过英姨。”   沈时英并未端架子,颔首后大步走向首位,而后抬手示意谢长渊入座。   谢长渊让仆从李忠端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向立在沈时英身侧的沈淮递上,   “晚辈要向英姨致歉……”   谢长渊的话被沈时英抬手打断。   “如果是为了你同烟烟的婚事,大可不必,那只是我同你母亲当年的玩笑话罢了。”沈时英嗓音微冷,也带着些许讽意。   谢长渊面上有些难堪,看来英姨是已听说了事情的始末,包括那句他曾经在城门口随口一说的悔婚的混账话。   沈时英并未让沈淮接过谢长渊送的礼,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放下后,对谢长渊开口道:   “长渊,我同你母亲安阳长公主,是多年的好友,对于你母亲的离世,我很遗憾。”   “你带来的礼物请拿回去,但当年我给你母亲的两家的订婚信物,你要么归还,要么就处理干净。”   “如若那东再出现在别的女人身上,我沈时英丢不起这个人,我想你永定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谢长渊当即明白英姨是意指之前秋狝围猎,阿嫣擅自戴了秦烟的簪子那件事。   谢长渊眸中不掩愧疚与遗憾,开口解释道:   “英姨,我同秦烟之间本不该走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我同她……”   谢长渊的话又被沈时英抬手制止。   沈时英对面前这位已故友人的儿子尽量耐着脾气,不过嗓音仍旧颇凉:   “长渊,你已成亲,烟烟也已定亲且即将完婚,你再说这些并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太好看。”   “给你句忠告,鉴婊能力太差,今后你恐怕还要在女人身上吃亏。”   沈时英命沈淮送客,她自己先行抬步离开,并带着一众下属出了园。   而谢长渊回府后,取出了当年那支订婚的玉簪,他在书房举着这支玉簪默坐良久,终于他一掌将这支簪子拍向桌案,“嘭”的一声,书案裂开。   谢长渊移开手掌,只见那只白玉簪子,也被震为了齑粉,丝毫不见原貌。   谢长渊取下佩在腰间的一只香囊,取出里面的药材,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玉簪粉末装入香囊中,系牢绳结。   终于连最后一丝羁绊都没有了吗?   可自己为何还是意难平……   ------   往年的花朝节,宋眉都会在熙园办赏花宴,众官家夫人为了能一睹熙园美景,对宋眉都是极力吹捧,当然,也捧得宋眉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虽然今年熙园被秦烟命人筑墙隔开,但宋眉为了面子,还是拿出自己的私房,在秦相府前院开了小宴。   宴上众官家夫人频频将视线投往熙园方向,眸中皆不掩遗憾。   上京城第一名园啊,就这么给关了废在那里,真是暴殄天物。   宋眉神思不在,心事重重。   前几日秦念又回来了一趟。   那日秦念化着厚厚的妆容,面上遮着面纱,垂首快步入府,径直前往宋眉的院子。   宋眉强行摘下秦念的面纱后,入目所见,却让宋眉当即掩唇哭出了声。   而后宋眉又瞥见秦念手腕上的淤痕,她扒开秦念的衣衫,见秦念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她的女儿怎么被打成这样?   秦念对外只说是花粉过敏,母女俩也当即忆起去岁秦烟刚回京时,在承干宫里对淑妃和秦念泼的那壶滚烫的茶水。   秦念没有隐瞒,对宋眉述说了实情。   这些时日,贺霄指明要让秦念贴身照顾他,而实际上是就要让秦念像下人那般伺候。   贺霄根本就是在折磨秦念,对她动辄打骂,或是将碗碟茶盏尽数砸到秦念身上。   秦念向她的公公兵部尚书贺严明诉苦过,但贺严明只是装瞎不管。   秦念只好又回娘家来求助,   “母亲,让父亲帮我和离吧,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而宋眉清楚,秦文正为了他的颜面,根本不会让秦念和贺霄和离。   几位夫人的谈话打断了宋眉的思绪:   “秦相爷的后院没有侍妾,只独宠秦夫人一人,真是让人羡慕。”   “秦相对秦夫人可真是好啊。”   “是啊,秦夫人真是好福气。”   ……   宋眉只是干笑。   几位夫人来时就商量好了,万不可在宴上提到秦夫人的女儿和断了腿的姑爷,听说唯一的儿子还去了朔北,真是造孽啊。   -------   突然从隔壁熙园传来“呯呯嘭嘭”的嘈杂声响。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围墙那边几株高大的树冠摇晃了几次,便轰的一声似是倒下看不见了。   这边众人皆是掩唇惊呼,有几位夫人立马站起退了几步。   这么大的动静,那边是在?   而紧接着的几声巨响,更像是在拆房子,随着而来的扑面的灰尘也让这边的众人陆续起身。   这宴也是开不下去了,宋眉一脸抱歉,众人揣着八卦的心思告辞离开,却皆让随从去熙园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眉送走宾客后,立马差人过去熙园那边打探情况。但回来的人说,熙园那边大门紧闭,外头守着镇国公府的护卫,看不见里面究竟是在做什么。   宋眉心中有些猜测,此刻在熙园的,莫不是沈时英吧?   ------   半个时辰之后,原本在衙署的秦文正得到了消息,当即赶了回去。   秦文正在熙园门口被拦下,不久沈淮出来,   “我家小姐请秦相进去。”   秦文正听见过沈淮称呼秦烟为“主子”,那沈淮口中的“小姐”是?   沈时英?   秦文正按捺住心中的几分激动和几分忐忑,由沈淮带着,入了熙园。   这是秦文正自秦烟收回熙园后,首次踏入这个他曾经居住了多年的园子,熟悉感扑面而来。   而熙园大门外的情形,被宋眉派去盯梢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报给了自家夫人。   绕过影壁,秦文正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方向,坐在一张大椅上的女人。   沈时英着一身红裙,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地搭在面前水池边的一块大石上,姿态慵懒地看着自己的下属在四处暴力拆园子。   沈淮上前:   “小姐,秦相来了。”   时间对于秦文正就像是静止了,他自动地忽略了此时园中的杂乱,此刻他眼中只有那个美丽的女人,那是他曾经爱慕的女人,他曾经的夫人,他女儿的母亲。   当年他回到熙园时,也会看见这样一个画面,那时啊……   又是“嘭嘭嘭……”的几声巨响,前方一株大树砸向旁边的屋宇,惊醒了恍惚中的秦文正。   一棵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熙园中当是飞花满天,竟有一种惨烈的美感。   沈时英眸中现出一丝满意,她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裙,转身一步步走向呆愣着的秦文正。   秦文正眼中满是惊艳,沈时英居然还有着不输年轻时的美貌,她面上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似乎还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秦文正歪过了头。   秦文正单手捂着被打的侧脸,惊讶地看向面前的沈时英。   沈时英冷冷开口: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曾经错付的那些年。”   “当年,你们以烟烟西席先生的名义,将宋眉接入府中,却原来那竟是你的青梅竹马。我被蒙在鼓里,还真以为宋眉是来教女儿的,却不曾想,她教到了你秦文正的床上去了。”   “你要和你的青梅竹马再续前缘,大可同我明说,你们一家人却使出如此腌臜的手段,真是令人作呕。”   “你要纳妾,我也没有要死要活地拦着你,你我各自安好便是。”   “我提和离,是你一直避而不谈,一直拖到我带着烟烟离京。”   “秦文正,我是真没想到,你竟可以如此不要脸,将熙园的库房凿开自行取用,把我的产业转移到宋眉名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秦文正心中万分羞愧,一言未发,他那是没想到沈时英真的还活……   “啪!”   沈时英又是一巴掌,打在了秦文正另一边脸上。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镇国公府。”   “秦文正,枉你出身清流,饱读诗书。居然连抬平妻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啪!”沈时英又是狠狠一巴掌打地秦文正唇角都渗出了血。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的女儿烟烟。”   “熙园,是我沈时英的陪嫁园子,你让宋眉住进我的院子,居然还让宋眉的女儿霸了烟烟的闺房。”   “你们真是好大的脸!”   秦文正一巴掌一巴掌地生生受着,沈时英说的那些事他本就无从辩白,只希望她能就此消气。   ------   沈时英看着面前的她的前夫秦文正,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听说,宋眉给你戴了绿帽子?你非要生来传宗接代的儿子,可能不是你的种?”   这话戳到了秦文正的痛处,他心中万分羞耻,此刻巴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当年秦文正同沈时英最初的矛盾,就是他想要让刚生产完的沈时英继续受孕生儿子,沈时英没有同意,这才导致了夫妻二人接下来的重重矛盾,不然也没有宋眉什么事了。   说曹操,曹操到。   沈淮过来禀道:   “秦相府太夫人和秦夫人宋氏来访。”   秦文正心头一紧,她们来做什么,不是添乱吗?   秦文正正准备开口,沈时英抬手给沈淮示意,沈淮当即出去。   ------   宋眉是听见了下人来报相爷进了熙园,她担心相爷去见沈时英,会生出什么变数,宋眉瞬间慌了神,之后她搬出老太太,只有老太太才能镇得住沈时英了。   宋眉还当沈时英在秦家当儿媳妇呢……   宋眉扶着秦老夫人由沈淮带着进了熙园,沈淮也没阻拦秦相府的仆从跟着进去。   老太太刚一看见被砸地面目全非的熙园,火气一下就上来,大怒道:   “真是反了天了!”   沈时英冷笑道:   “怎么,我拆我自己的园子,是碍着谁了?”   秦老夫人和宋眉此时都转头看向立在右前方的那对男女。   刚才开口的那名面向她们的红衣女人,是沈世英?   她怎么十几年过去,还像是年轻时的模样?   宋眉见仍美艳如初,似乎还更有成熟魅力的沈世英,心中更是危机感大生。   她转头看向亲文正,却是一声惊呼,   “相爷这是怎么了!”   秦老夫人连忙走上前去,拉开秦文正捂着侧脸的右手,也是一声惊叫:   “我的儿啊,是谁对你下此毒手?”   老太太转头瞪着沈世英,恶狠狠道:   “沈世英,定是你这个毒妇,我只后悔没早日让文正休了你!”   沈世英眸中一厉,这老太太还是那副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做派,真当她沈世英是软柿子好拿捏?   沈世英抬手打了一个手势,身后迅速窜出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下属,三两下将秦老夫人、宋眉和她们带来的仆从踢下水池去。   “啊……”   “杀人了……”   “救命……”   一时间,惊叫声,呼救声和扑水声此起彼伏,水中的场面是混乱又狼狈。   “沈世英,你……”秦文正忙去阻拦,也被拉扯入水中。   “谁敢动我女儿!”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熙园大门处传来。   是镇国公沈常山和世子沈时岩提着军刀大步走来。   沈常山刚走到熙园大门外时,就听见了秦家老太婆咒骂沈世英那句话,被气得不轻,赶忙进园却见沈世英已将人打落入水。   池中水并不深,不过此时尚有些春寒,秦老太太和宋眉还是有些吃不消。仆从搀扶着自家主子艰难从池中淤泥里走出,却连连被绊住,又拉扯着几人一起摔入泥水中,越折腾越狼狈。   沈常山单手按着刀柄,强忍住拔刀的冲动。   秦家老太婆方才对时英随口就是那样的恶毒言语,可想而知,那些年他和沈时岩在西北军中的日子里,时英过的是些什么日子。   沈世英曾经的确是想要经营好那段婚姻,她从小没了生母,在嫁给秦文正后,曾一度打算将秦文正的母亲视为自己的母亲对待。   呵,人家拿你的教养当做是怕了他们,一步一步得寸进尺。   真是良心喂了狗。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秦相府众人陆续从已经被搅成泥水的池子里爬了出来,秦老太太正准备破口大骂,沈常山先一步开口:   “给我打出去。”   声落,镇国公府一众护卫朝着秦相府众人按了上去,秦相府仆从连忙护着秦老夫人和宋眉被一路追打,连滚带爬地向着大门撤离。   沈时岩却盯住了一身狼狈的秦文正,他早就看这个前妹夫很不顺眼,若不是留着这些人等时英回来亲自收拾,他早就想带人打去秦相府了。   沈时岩飞身一脚将秦文正踢倒在地,而后抓住秦文正的领口,对着他的脸和肚腹就是一通狠揍。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秦相府众人被或摔,或扔,轰出了熙园。   “你们给我滚!”   镇国公沈常山立在熙园门口,朝着躺在地上哎呦叫唤的秦相府诸人怒道。   秦相府的仆从连忙扶起几位主子,一瘸一拐地撤离此地。   不是我们不想滚啊,是你们非要抓住我们痛打一顿才让我们滚不是?   而这一幕也被方才在秦相府赴宴的几位妇人留下的仆从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赶忙回去汇报。   天哪!镇国公府的人把秦相,秦老夫人和秦夫人宋氏给打了!   沈世英继续命下属将熙园拆了个干净。   敢碰我的东西,既然弄脏,那便毁了。   前尘旧事,俱往矣。   罢了,罢了。 第127章第127章   《国语》有云:一年有八风,清明风之后,阳气上升,万物齐巽。   三月,盛春,四野明净,春意盎然。   上京城中,因即将到来的太子婚礼和太后六十大寿,一派喜庆祥和。   鸿胪寺在几个月前就开始为接待各国使臣做足准备,规定使臣来往路线,安排接引使官,修整缘路馆舍和位于上京城的下榻驿馆。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按例,各国使团进京皆是在入境之后,由就近州府长官派引路使,引伴入京。   但鸿胪寺接到太子府的指示,唯独给首次同大夏建交的北梁使团特例。   鸿胪寺派参官、内职各两名,带领诸司使,由四千名南衙龙武军护送,赴北梁使团计划入境的徐州云港处迎接,给了北梁最高的接引礼遇。   自月初起,各路王侯以及各国庆贺使团陆续抵京,由鸿胪寺安排就馆赐宴。   北梁使团,安排在都亭驿;突厥使团安排在同文馆;西戎使团安排在礼宾院;南疆使团安排在瞻云馆;高丽和东夷使团安排在怀远驿;其他诸国如交趾、安南、阁婆、三佛齐、丹流眉、于阗、真腊、大食等安排在班荆馆。   南衙禁军对上京城中各个驿馆行护卫之责,各国使臣若外出走动需向南衙报备,并有禁军跟随。   有诸如突厥、西戎等国对此等类同监视的安排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但南衙禁军统领陆沉亲自前去驿馆,只一句“这是得太子殿下令的安排。”给他们挡了回去。   各国使团如何不知大夏这位杀伐决断的监国太子封湛,这位太子,可是谁的帐都不会买。   而实际上他们也明白,自进了大夏都城上京,如果没有皇室明着的监视,也会有暗地里的跟踪。   只是封湛这位太子,行事的确是嚣张霸道。   ------   关内侯韩世彦一进京就带着下属气势汹汹地直奔左相府,而左相王显深知关内侯此次进京定要清算韩霜凌落胎之事,王显早已派人在上京城各个城门口蹲守,一见到关内侯的车架,立马通知了王相回府。   左相府前厅,王显和长子王璟衡分别向关内侯赔着不是,而关内侯韩世彦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全程黑沉着脸,显然是气得不轻。   韩世彦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满面愧色的女婿王璟衡,冷声开口:   “我要见我女儿韩霜凌。”   韩霜凌到前厅后,王显让王璟衡同他出去,留关内侯父女二人叙话。   王璟衡心中有些隐忧,以王璟衡对这位岳父大人关内侯的了解,他肯定还憋着气,但他方才什么都没说,更是让人不安。   王璟衡愧疚地同韩霜凌对视了一眼,交错而过,出了厅门。   厅中,关内侯自女儿韩霜凌入座后,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沉默了一阵。   片刻后,关内侯看向韩霜凌,   “霜凌,当初让你嫁入左相府,是你姑母静妃和三皇子的意思,我本觉得左相府有些复杂,但当时你也同意了,为父就没再坚持。”   “我本以为王璟衡应当不错,但现在看来,他恐怕不是很有主见,几乎就是对他那父亲王显言听计从。”   “我也了解了情况,冬狩那日,是你那小姑子王静妍挑唆你去和太子妃赛马。她心术不正,竟还害苦了你。”   “女儿,为父是个武将,说话糙,但话糙理不糙。”   “我同你母亲很是担心你的将来,咱不做这枚棋子,让你姑母和他儿子封逸要做什么自己做去,咱干脆和离。”   “我们高门大族的贵女,怕什么和离,多得是人排着队求娶。”   “若你一辈子不嫁也行,我关内侯的独女,就算不能袭爵,府中的产业也够养活你几辈子。”   关内侯说完后便定定地看着韩霜凌,等着她的答复。   如果此刻韩霜凌点头,关内侯这个护女狂魔,会立马找王显谈和离的事宜。   厅中沉寂了片刻之后,韩霜凌抬眸看向关内侯开口:   “父亲,容我考虑考虑。”   ------   秦相府诸人那日在熙园被镇国公府的人打了之后,这个八卦很快传遍了上京城,秦相府真真沦为了上京城的笑柄。   秦相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内伤和皮外伤加在一起,让他不得不向太子府递折子,以突然害病为由,自请在府中养病。   太子封湛很清楚秦相是为何称病,毕竟那日熙园的动静闹得那么大。   封湛也没多为难秦相,很快批复了折子。   不过这封折子是由太子府的宋大人亲自上秦相府,交回到卧病在床的秦相手中的。   宋执向秦相转达太子殿下的慰问:   “太子殿下让秦相爷好生休养,殿下还说,如果秦相爷的确上了年纪,身体吃不消,那便辞官归乡吧。”   宋执说完这话就行礼离开,而秦相却是又惊又怒,差点气到吐血。   让他辞官?   这是太子想要将他罢官吧!   秦相也不考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当即遣走几位民间大夫,转而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他得尽快恢复,不然有的是人在等着看他秦文正的笑话。   ------   那日在熙园,秦老太太和宋眉也挨了些拳脚,不过有仆从护着,倒是没甚大碍,只是一个年迈,一个体弱,又是落水又是惊吓的,两人都在床榻上将养了好些日子才能勉强下榻。   老太太精神头刚恢复,就立马派人请秦相过去,开口就是让秦相参镇国公府一本,   “太嚣张了,你是一品丞相,老身是一品诰命,他镇国公府说打就打,这是不把我相府放在眼里,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而秦文正只是沉默,并未应承,这让秦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文正,你别是还惦记着沈时英那个毒妇,我给你说,她要还想进我秦相府的门儿,想都别想!”   秦文正眉头紧皱,沈时英和镇国公府的人那日在熙园如此决绝,他和沈时英之间,又哪里还有可能?   老太太怒道:   “文正,你要不办这个事,我就派人去宫里请你姐姐淑妃去办。天子脚下,他镇国公府是无法无天了!”   秦老夫人作势就要起身,秦文正叹了一口气,招来仆妇将老夫人制住。   “母亲,御史台有同僚给儿子透了口风,说御史台里有人提出,要拿儿子抬宋眉为平妻之事做文章,以宠妾灭妻之名,参儿子一本。”   秦老太太想要下榻的动作当即顿住,惊惧交加,   “参你一本?抬平妻?”   “当初那不是以为沈时英死了吗?”   秦文正皱眉道:   “之前镇国公府的人就一直声称沈时英是失踪,而如今沈时英回来,镇国公府的人对外也是说的沈时英这些年是外出历练。”   “基于沈时英仍在人世的事实,我秦相府的确是在嫡妻在世的情况下,将府中侍妾抬为平妻,并且,宋眉之前还不是贵妾,那些言官又怎么会放过儿子这个把柄。”   秦文正看着秦老夫人,郑重道:   “母亲,若是真让御史台以宠妾灭妻之名弹劾,其结果虽未可知,但对儿子的仕途的影响定是大为不利。”   “熙园之事,不要再闹大,不然到时候不好收场。”   秦老太太没再吭声,但是依旧气不顺,心中是愤愤又忐忑。   难道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受着了?   秦文正安抚好秦老太太,转身出去。   秦文正心中无比悲凉。   当初为了让沈时英生儿子,同沈时英有了龃龉。   后因为自己同宋眉在意外之下的那一夜,让宋眉怀了身孕。   自己又是考虑到万一宋眉肚子里是儿子,就收了宋眉为侍妾。让沈时英生出了同自己和离的想法,夫妻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重。   再后来又为了让独子秦洺成为嫡子,将宋眉抬为平妻。   而如今,秦洺竟可能还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让御史台抓到个弹劾他的把柄。   秦文正觉得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秦文正拖着步子又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停。   片刻后,秦文正向身边的官家张全吩咐道:   “把那两个女人接回来。”   自己终究还是得有儿子啊。   ------   但秦相啊,秦相。   就为了生儿子,你搞出这么多事,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你看人关内侯多有觉悟,独女也宠得不行。   秦相这迂腐过了头,把自己害得不浅呐!   ------   益州王叶清河自进京后,每日都会被圣上召进宫去叙话。   而益州王妃宋吟在京中并无世交密友,因而除了进宫拜见宫妃外,闲来无事时,就会带着仆从去上京城最繁华的西市和南市闲逛,每日都是满载而归。   叶清河也由得宋吟挥霍银钱,这女人只要是乖顺地不吵不闹,就再好不过。   这日宋吟从西市的一间珠宝玉器店出来之后,随意地走进了一间绸缎庄。   掌柜一看来人就是贵客,忙亲自前去迎接:   “贵人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小的。”   宋吟让掌柜将店内所有的绸缎花样拿出来她挑选,却越挑脸上越是不好看。   “上京城的绸缎庄就这种成色?你是不是打发我?让你们老板出来。”   掌柜心下一紧,这些日子因着太子婚礼和太后寿宴,上京城中的贵人尤为地多,他接待起来已很是吃力。   面前这位夫人搞不好就是心情不好要找茬,他可得罪不起,得赶紧通知闻老板。   ------   西市,闻氏绸缎庄二楼接待贵宾的雅室。   宋吟坐在一张大椅上,她面前的长桌上摆满了绸缎花样,一部分是这家店铺的,另一部分是方才闻洛赶过来前,临时从别家店铺抽来的。   宋吟对面立着的闻洛问道:   “可有贵人看得上眼的缎子?”   宋吟伸手在面前随意地翻了翻,闲闲开口:   “花色倒是不少,但不怎么特别。”   “记得上次我进京时,在宫里见过太子妃身上那件锦袍花样很是漂亮,是我在益州从未见过的。”   “只可惜我同太子妃不熟,都不好意思开口问那缎子,是出自宫内少府监?还是出自民间哪家绸缎庄?”   “闻掌柜,你们内行人可知道啊?”   “呵,闻掌柜又怎么会见过太子妃呢?”   宋吟说到这里停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闻洛听见对方屡屡提到“太子妃”三个字,他虽面上不显,但瞳孔还是微微一缩。   宋吟瞥了面前的闻洛一眼,放下茶盏,勉强选了几匹缎子,出了门。   回程的马车上,宋吟收起面上的懒散,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仔细调查过有关太子妃秦烟的事,消息里就有上京城这家闻氏商行。   有传言说,闻氏商行背后的老板是太子妃秦烟的人。   其实,现在宋吟能查到的关于闻氏商行同太子妃的关系,是闻洛自己放出去的。   纪南风提醒过闻洛风险,但闻洛还是决定借太子妃的势,他孑然一身,为何不敢赌上一把。   方才宋吟对闻洛的那番模糊的言语,若闻洛不是太子妃的人,也没人会起疑。   但若他是,自己抛出的这个饵,就看那位太子妃接不接了。   ------   西山郡主府,正厅。   闻洛将今日在绸缎庄里那位贵人同他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向坐在上首的太子妃秦烟复述完毕。   而后宋执从太子府取来一张画像,闻洛点头:   “是她。”   闻洛离开后,秦烟去了书房。   封湛还在批折子,秦烟择了距离封湛较近了一把椅子坐下。   “殿下送回益州的人,似乎是起作用了?”   封湛搁笔,抬眸看向秦烟。   秦烟淡声开口:   “益州王妃应该是要见我,不过,不知她有几分诚意。”   封湛起身,取过书案上的一封折子,走至秦烟面前将女人牵起,自己坐上方才秦烟的大椅,又将女人放在他的腿上。   “看看。”封湛嗓音低醇,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秦烟。   秦烟在封湛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开折子快速浏览。   “突厥使团里有汗王阿史那契骨,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西戎来人有西戎王姜渠义,皇长子姜尚;南疆来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石月……”   “北梁……”   秦烟看完北梁那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封湛轻捏着秦烟腰间的软肉,接过秦烟的话,   “北梁帝一行带了整整一船的大礼,为避免礼物被损坏,在徐州云港卸货,继续转水路从运河上京。还得再几日才能抵京……”   封湛低笑了一声,   “一整船的礼,可能不止是贺礼。”   “北梁帝这个举动,是要让大夏和北梁周边的邻国夜不能寐了。”   封湛和秦烟都很明白,北梁一旦同大夏联姻,将会打破周边的大国平衡,这将是个震荡各国朝野的消息。   秦烟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宋执带回的人,今日我亲自审了。殿下好手段,太液池旧案,隔了那么多年都能查到线索。”   封湛将头埋进秦烟颈侧,沙哑道:   “烟烟今晚如何奖励孤?”   秦烟忍着痒意,继续说完正事:   “给殿下报备一声。”   “嗯?”封湛缓缓抬头,但黑眸中已见欲色。   秦烟开口,嗓音清凉:   “我要那人的命。”   作者有话说:   文中驿馆名称来自《宋代外交制度研究》 第128章第128章   三月十二,大夏皇室在皇城奉天殿为太后的六十大寿举办寿宴。   奉天殿内列席大夏皇室成员,四品以上官员、官眷,以及各国使臣,殿外丹墀为四品以下官员及内眷设席。   在寿安宫被“软禁”多日的萧太后,今日首次踏出宫门。   萧太后得知各国前来庆贺的使团里,唯独北梁还未到达上京,心中颇为不豫。   北梁帝这是不把她这位大夏曾经的摄政太后放在眼里?   殿内司礼监奏宫乐,众人向太后献礼,拜贺。   而后席上诸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互相恭维说着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   席间,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频频将目光投向高台上那位头戴金冠,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金龙玄色衮服的太子封湛,以及太子身旁那位准太子妃秦烟。   阿史那明珠看着太子封湛的眼神里不掩热烈与赞赏,她收回视线,红着脸侧头对她身边席位的兄长,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低声说了什么。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年三十岁,身材魁梧挺拔,高鼻深目,两腮续着浅浅的胡须,带着草原汉子粗犷的野性美。   他抬眸看了一眼太子封湛,目光锐利又有些阴鹜。   “我突厥汗国欲与大夏和亲,将九公主嫁于太子殿下,太后以为如何?”   突厥可汗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都停止了交谈,殿内除宫乐声外,再无人声。   太子封湛即将同早已行了册封礼的太子妃秦烟完婚,走完婚礼六礼的余下三礼,这个时候突厥提出同太子和亲,这不是砸场吗?   惠帝、太子封湛和秦烟以及殿内的镇国公府几人都是神色冷厉。   突厥汗王说完方才那话,随即就对着高台上的萧太后举杯,萧太后竟也同时举起手边的酒盏,同阿史那契骨遥敬,而后两人皆仰头饮尽杯中酒液。   这动作,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耐人寻味了。   突厥汗王的这个提法,只问“太后以为如何?”   其话外之音则是只认萧太后,而不认大夏如今还在御座上的惠帝,以及当权的太子。   这是在□□裸地打惠帝和太子的脸。   萧太后放下酒盏,笑了笑开口道:   “本宫倒是觉着,九公主给太子做侧妃,也不错。”   “太子,你说呢?”萧太后依然是面上带着笑,看向太子和他身旁的秦烟。   萧太后此刻是身心舒畅,总算逮到一个机会能搓搓秦烟的锐气。   众人……   太后这是……胳膊肘往外拐,要搞事?   而此时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突然高声道:   “本公主乃一国公主,怎么能做侧妃,当然必须得是太子妃。”   阿史那明珠下巴微扬看向秦烟:   “本公主为正妃,让昭仁郡主做侧妃,也是抬举,别不识好歹。”   阿史那明珠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惊。   这位突厥九公主竟嚣张到如此地步!   封湛和秦烟眸中当即现出杀意。镇国公府几人也是强行按捺住冲过去手刃突厥狗贼的冲动。   御座上的惠帝眉头紧皱,正准备开口,太子封湛先一步出声,嗓音冰寒:   “汗王想要同大夏和亲,也不是不可。”   “那就看看宗室里有没有人愿意收了贵国公主为侧室。”   “不过汗王谨记,太后退居寿安宫多年,如今的大夏,太后做不了主。”   太子封湛对萧太后曾经在当政其间,对邻国奉行的一味的怀柔政策早已不满多年。   萧太后曾经还将大夏北境诸多重镇割让给突厥,以求暂时的安稳,殊不知突厥狼子野心,得寸进尺,最终还是有了十几年前的一场大战。   奉天殿上的这场大夏同突厥之间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其他诸国的使臣都在暗暗观察。   突厥同大夏休战多年,如果再起战火,他们恐难以置身事外,最好能提前做出对他们最有利的预判。   萧太后面上难看,太子这是半分颜面都不打算给她留?   突厥九公主怒目瞪向太子封湛。   侧室?这太子竟敢如此折辱她!   阿史那明珠正准备站起,被突厥汗王按住左肩。   大殿上的气氛有些紧张,众人皆是敛气屏声,静待此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沉默片刻,向高台上再度开口:   “突厥的确是有同大夏和亲的诚意,本汗听说,大夏皇室中还有两名云英未嫁的公主。”   “本汗再次正式向大夏皇室提出和亲,求娶大夏公主嫁于本汗。”   此言一出,又是震惊四座。   皇后、德妃、长乐公主封云朝和静仪公主封玉瑶皆是面色大变。   惠帝也是面上极为不好看,   “汗王已有可敦,若我朝公主再入突厥和亲,不太妥当吧。”   这位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在继位之前,就同突厥一支势力强大的部族联姻,迎娶了部族首领的女儿为正妻,也就是如今的突厥可敦。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阿史那契骨当初才成了上一代突厥可汗最有竞争力的儿子,得到汗位。   阿史那契骨大笑道:   “有何不可?大夏公主嫁给本汗,会成为最尊贵的阏氏。”   众人……   阏氏?   突厥汗王这是要让大夏公主去做侧室?   前有突厥九公主要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妃,后又提出要大夏公主去突厥做妾。   这哪儿是和亲?这分明就是挑衅与羞辱!   奉天殿内各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面上都很是不好看。   突厥也太过张狂!   ------   此时,殿内突然有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是高台上太子封湛旁边席位的太子妃秦烟:   “汗王好大的口气。”   殿上诸人都将视线投向开口的太子妃秦烟。   秦烟掀唇,语调微讽:   “你突厥的公主,想要为他人做妾,那是你们的事。但我大夏的公主可没这兴趣。”   突厥可汗和九公主皆是瞳孔一缩,面色突变。   大夏太后和惠帝对他们突厥来使都是好言好语,这位准太子妃秦烟竟是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了吗?   秦烟继续开口,嗓音冰寒冷冽:   “让我大夏公主去你突厥做侧室,还要看我大夏皇室同不同意,我大夏子民同不同意,我大夏边境的百万将士同意还是不同意!”   太子妃秦烟这通掷地有声的言语,听得殿上大夏众人心潮澎湃,像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封玉瑶眼冒红星地看向秦烟,烟烟真是太霸气了,如果烟烟是男儿,封玉瑶第一个想嫁给她。   长乐公主封云朝是太子胞妹,自有太子会竭力护着,但她封玉瑶就一庶公主,若真要和亲,首先会被推出去的就会是她。   德妃前些日子就担心会有今日殿上这一出,因此早早就向惠帝提出定下封玉瑶的婚事,但惠帝近日心思都在炼丹上,根本没有理会。   此时封玉瑶和她的母妃德妃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们都清楚,秦烟在圣上和太子面前的话语权极重,有秦烟开口表了态,和亲之事,恐怕只能夭折。   此刻皇后和封云朝胸中同时升起一股暖意,眼眶也都有些湿润。   身为皇室成员,早就做好了自己会因各种原因被牺牲婚姻的准备。   封云朝虽为嫡公主,但也没有例外。   秦烟是大夏皇室的太子妃,也是封云朝嫡亲的嫂子,但秦烟同封云朝和皇后的关系从来不亲近,秦烟出言相护,又怎会让皇后和封云朝不感动。   突厥九公主此刻羞愤交加,怒瞪秦烟道:   “昭仁……”话头却被太子封湛冷声打断。   “汗王,管好你的人。”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太子封湛冷眼对视,两人皆目光锐利,互不相让。   片刻后,阿史那契骨移开视线,给九公主使了一个眼色。   当初他们商量的在宴上提出和亲之事,本就没打算能成,只是为了羞辱大夏皇室罢了。   突厥九公主吞下刚才准备出口的话,看向秦烟,话锋一转:   “本公主听闻太子妃马术了得,想要向太子妃讨教讨教。”   “太子妃敢不敢来一场马球赛,同本公主一较高下啊?”   奉天殿内殿外的大夏臣僚对突厥九公主方才出口的这话都是气愤得咬牙切齿。   突厥是在马背上建的国,全民尚武,这是吃准了马球赛他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就是想要将大夏的脸面狠狠地往地上踩。   但也有在西郊围场见过太子妃秦烟精湛的马术,以及见过秋狝那次秦烟徒手拧断马头的人,倒是都有些同情地看向那位一副胜券在握的突厥九公主。   九公主,您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左相府小公子王璟钰又摩拳擦掌地准备开赌局,若真要打马球赛,他要用他的全部家当堵太子妃胜,他从来没输过,这次也不会输。   秦烟勾唇一笑,   “远到是客,我秦烟奉陪。”   “爽快。”突厥九公主抚掌,又补充道:   “不过,在我们突厥,可没你们大夏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马球赛的规则,可否由我来定?”   秦烟淡声开口:   “但说无妨。”   九公主此时缓缓起身,将目光定在秦烟脸上,笑了笑道:   “按我们突厥的规矩,赛场上各凭本事,生死不论。”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突厥九公主,这是冲着太子妃的命来的!   太子封湛目光骤冷,周身泛起杀意。   秦烟伸手,将封湛置于食案上的左手握了握,封湛回头,秦烟朝封湛微微颔首,而后看向阿史那明珠,   “好。”   殿上众人对太子妃秦烟的回答都很是惊异,这场马球赛,可是很可能会出人命的!   突厥九公主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转头道:   “诸国使臣有没有兴趣和本公主一起,同东道主大夏切磋切磋?”   西戎王姜渠义和其长子姜尚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而后姜尚对秦烟方向开口:   “我也来会会。”   南疆王女新月公主一直没做声,此时也没打算动作,而她身旁的心腹近侍正准备向殿内开口,被新月公主抬手制止。   新月公主看向那位神色如常不辨喜怒的太子妃秦烟,眸眼微眯。   据她得到的消息,不论是那位太子封湛,又或是太子妃秦烟,皆深不可测,万不可冒进。   而其他各小国使团都是在看热闹,不论突厥还是大夏,可都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皆回避着突厥九公主的视线,垂头不语。   ------   突厥九公主将那些小国的胆小怕事看在眼里,满面讽刺。   阿史那明珠又向秦烟道:   “太子妃也尽可找帮手,不过……大夏该不会没人可用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突厥和西戎使团都是一片讥讽的笑声,在大殿中尤为刺耳,听得大夏众人怒火中烧。   此时,一道刚冷的男声,从大殿后端响起:   “臣,南衙龙武军陆沉,自请出赛!”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南衙禁军统领陆沉立于殿上,背脊挺直,对御座上方抱拳。   “臣,北衙神策军谢长渊,自请出赛!”是永定侯世子谢长渊!   “臣,南衙龙武军谢照,自请出赛!”是南衙禁军副统领谢照!   谢长渊同谢照对视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皆是一脸肃然。   “臣,……自请出赛!”   “臣,……自请出赛!”   “臣,……自请出赛!”   ……   一道道铁骨铮铮的身影从殿内殿外纷纷立起抱拳,声音此起彼伏,响彻大殿,听得大夏众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这就是他们大夏的将士,大夏的热血男儿!   此刻在场的文臣们恨不得他们也能娴熟鞍马,为大夏争光。   从前他们多有瞧不上武将,瞧不上马球,经此一遭,竟让他们对这些粗鲁的武夫有了改观。   见这个场面,各国使臣心中都大为震撼。   这就是大夏的凝聚力,此等大夏,又何愁他国来犯?   一道音色清朗的女声在殿内响起:   “民妇,左相府韩霜凌,自请出赛。”   众人寻声望去,皆目露惊诧。   是关内侯的独女,左相府的长媳,韩霜凌!   左相王显面上颇有些不豫,突厥和西戎是冲着太子妃来的,且这场马球赛很有可能会出人命,他们本可事不关己,韩霜凌去凑什么热闹,搞不好还会惹上麻烦。   王璟衡看向立起身的韩霜凌,眸中很是担心,也有些不认同。   韩霜凌将自己的夫君王璟衡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冷冷一笑。   韩霜凌此刻无比确定,她和王璟衡,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关内侯韩世彦却很是为自己女儿的行为感到骄傲,如若不是提出马球赛的是小辈,他韩世彦会第一个请旨出赛,让突厥人和西戎人看看,大夏男儿不是孬种!   三皇子封逸闲闲地坐着看好戏,他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抽了,只是一场球赛罢了,赢了是大夏的荣光,输了,那可是太子妃秦烟的事。   二皇子封羡此刻几乎坐不住,他自出生起,从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可以同太子一争大位的皇子,而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一名大夏男儿。   封羡正准备起身,却被淑妃赶忙派来的人叫住。   封羡见自己的母妃连连对他摇头,满目担忧,最终他还是定在了席位上,没再起身。   封玉瑶也是跃跃欲试,但她知道自己的身手有几斤几两,最好还是不要去给烟烟添乱。   惠帝对殿上的情形很是满意,自他当政,还没有像此刻一般舒畅的时候。   “好,好,好!”惠帝抬手向下方示意,众将士从新归座。   秦烟对突厥九公主开口:   “九公主,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准备,后日开赛,如何?”   阿史那明珠朗声道:   “一言为定。”   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着翰林院,礼部,鸿胪寺,于明日之内,同此次马球赛参赛国使团共同拟定生死契,各参赛者于赛前签字画押,并由其他诸国使臣盖印章见证。”   各国使团……   真来生死契!这下玩儿大了,大国打架,有他们这些小虾米什么事?这下看热闹的也撇不清干系啊!   寿宴结束,有人兴奋,有人期待,有人紧张,也有人在等着看好戏。   于后日的马球赛,定于皇家宫苑上林苑。   而皇城另一端的东苑马球场,临时用于突厥和西戎训练磨合。   ------   西郊围场,赛马场。   太子妃秦烟立在看台,观察着场上众人的表现。   明日球赛是每队十人,加上替换队员,也不会超过二十名。   但今日在大殿上报名参赛的就有几十名带有品衔的将士,更别说后来得到消息的两支禁军的成员,前前后后陆续报名的竟达上万名。   秦烟预先挑出五十名训练,其中有南衙陆沉,和谢照,北衙谢长渊,关内侯独女韩霜凌,其他诸军士,以及临时加上的,闻声赶来西郊围场的江沐。   江沐忍辱负重,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秦烟,这个机会,你定得给我。”   秦烟郑重道:   “你可知此次马球赛,可能会有人丧命,或许那里面就有你。”   江沐目光狠厉:   “姜渠之、姜尚父子,杀害我父王,母后,王兄,王姐,四条人命。我恨不得食他们的骨,啖他们的肉。”   秦烟最终还是点了头: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不过,你的命给我好好留住,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办。”   -------   西郊猎场的傍晚,残红似血。秦烟立在高台,台下场上是她选出的二十名参赛以及替补军士,包括韩霜凌和江沐。   秦烟开口,嗓音清冷但不乏力量:   “后日的马球赛,类同战场,也许其凶残程度也不输战场。”   “你们中有人可能会重伤,会残疾,甚至还可能会丧命。”   “如果有要退出的,我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台下二十名军士齐声呼道:   “不退!不退!不退!”   秦烟抬手,继续道:   “西戎和突厥屡犯我大夏边境,屠戮我大夏子民。”   “你们不是为我秦烟而战,而是为大夏而战!”   “既然对方想要在赛场上留下我们的命,那么,我们不必手下留情,他们也别想活着离开。”   “你们敢不敢!”   台下军士齐呼:   “敢!敢!敢!”   韩霜凌目光坚定,台上那个女人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最适合她的是军营,是战场,而不是被困于那高墙内的后宅。   谢照目光追随者台上那道女子的身影,这就是秦烟,那个不输男儿的女人。   谢长渊胸膛起伏,看着高台上的秦烟,如今的太子妃,他曾经的未婚妻,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们是要并肩作战了吗?   太子封湛和宋执刚到场边,见这一幕,都停了步。   宋执……   “殿下,就由着太子妃?这……”   封湛的视线一直定在高台上那位带着杀气的美艳女子身上。   “孤的女人做事,自有孤替她担着,她值得。” 第129章第129章   三月十四,凶神宜忌,五虚,九空,天牢,诸事不宜。   皇城以西的上林苑马球场,场边旌旗飘扬,乐声阵阵。   今日大夏同突厥和西戎,依约在此地举行马球赛。   球场北看台上坐着大夏皇室成员,西看台列席各国使臣,东看台上坐着大夏四品以上文武官员,但以今日这场球赛的规格,并未邀请官眷入场。   到场的众人面上皆有些严肃。   大夏同突厥和西戎长达十年之久的边战这才结束几年,而此场球赛本就由突厥九公主对大夏太子妃挑衅而提起,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又主动提出“生死不论”之言。   而此刻在球场北端,也摆放着由各国使臣加盖印章见证,参赛球员已签署完毕的生死契。   因此,众人皆知,今日这场马球赛,丝毫不具有娱乐意味,甚至,很可能真的会见血。   ------   鼓声起,球场东西两端,大夏和突厥、西戎的球员分别打马入场。   大夏这边领头的是由身着一袭窄袖玄黑银线绣暗纹锦袍,头戴玉冠将一头青丝束起,做男子装扮的太子妃秦烟,其后跟着另九名同样是身着窄袖玄黑骑装的球员缓缓而来。   突厥和西戎则全队身着红色骑装,由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和西戎皇长子姜尚各自带领四名身材魁梧健壮的得力下属。   以衣饰区分,大夏即为“黑队”,并以球场东面球门为己方球门;突厥和西戎为“红队”,以球场西面球门为己方球门。   两支球队在鼓乐声中打马绕场一周,交错而过时,球员们的眼神中皆迸出不善的狠意,只秦烟扫了一眼突厥九公主,便淡淡地收回视线。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被秦烟那近乎无视的态度激地怒火骤起。   秦烟,一会儿我定要你好看!   而后球队皆各自在场边修整做着准备。   ------   此时一名突厥人快步跑到九公主马侧,低声禀告了什么。   阿史那明珠闻言,眉头微皱,抬眸看向对面神色淡淡的秦烟。   片刻后阿史那明珠翻身下马,大步走上西看台,至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身旁,附耳说了几句。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闻言,神色冷厉地望向场边东侧那位端坐在一匹黑骏马上的美艳女人。   固城城主,竟是太子妃秦烟!   固城,原本位于大夏、突厥、西戎三国边境之外,不属于任何一国。   但几年前,固城被一波自称“银甲卫”的人强行占领,变成了商业重镇,并于去年将管理权交到大夏兵部的人手中。   大夏在固城周边布置兵力,美其名曰保护往来商队,却变相地将大夏西北防线往外推了一百余里,是突厥和西戎的心腹大患。   突厥和西戎一直在怀疑当初那位带领银甲卫占领固城,被称为“西北活阎王”的固城城主是来自平西军。   竟原来是平西军主帅沈常山的外孙女,秦烟!   此刻已没有时间去验证这个消息的真伪,但如果固城城主真是秦烟,那么他们之前得到的很多消息都说得通了。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前日在大殿之上首次见到秦烟惊人的美貌,还起了将秦烟掳回突厥去他的阏氏的心思。   但如果真如消息中所言,他倒是要下场去会会这位传说中的“西北活阎王”。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起身,同九公主一道,下了看台。   ------   方才球员绕场时,看台上的西戎王姜渠之和场上的西戎皇长子姜尚都认出了大夏球员队列里那张熟面孔。   再加上那人看向姜尚的凶狠眼神,西戎王和姜尚都无比确认,那人,就是姜循!   已故西戎王的幼子!   也是西戎王姜渠之的亲侄,姜尚的亲堂弟!   西戎王曾派人四处搜寻姜循的行踪,却没想到,这人居然隐藏在大夏!   姜尚打马上前一个马身,抬手用球杖指向场边东侧,语气不善地开口:   “对面那位,恐怕没资格出现在大夏的队伍里吧!”   众人都向姜尚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在大夏的球队里,一名年轻男子单手一抖缰绳,缓缓而出。   江沐面向姜尚,朗声道:   “敢问,我为何不能出现在大夏阵营?”   有人认出,那是太子妃秦烟收养的弟弟。   为何西戎皇子会特意指出这个人,他是不是有别的身份?   难道,同西戎皇子姜尚有旧怨?   姜尚正准备开口,但仍有些犹豫,他抬头看向台上的父王,见父王对他微微摇头,姜尚吞下未出口的话。   姜尚舔了舔后槽牙,抬手缓缓对着江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打马回身,返回场边。   姜循,一个西戎人,竟出现在大夏的阵营。   父王的意思,应该是不能说出姜循的身份。   呵,姜循之前没死,那么,今日就在这马球场上,留下他姜循的命!   ------   此时,红队的队伍里,突然出现了本应在看台上观赛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随即一名突厥队员退场离开。   众人惊异,这是……   突厥汗王是亲自下场了!   看来大夏太子妃凶多吉少啊!   主看台上的太子封湛眸眼一缩,沉声开口:   “将孤的马牵来。”   “是,殿下。”宋执领命而去。   太子封湛起身下了看台,于场边翻身上马,替换下黑队的一名军士。   秦烟侧头看向那位端坐在一匹白马之上,头戴金冠,身着一袭金线锁边玄黑锦袍的俊美男人,浅浅勾唇。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看着对面的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心中嫉恨非常。   待突厥灭了大夏,她阿史那明珠会将太子封湛囚作她的禁脔。   ------   鼓声起,两方球员打马入场,各自摆开阵势。   黑队和红队当头的分别是太子妃秦烟和突厥九公主。   而太子封湛和突厥可汗皆分别位于队伍最末端,像是两匹蛰伏的头狼。   场边军士宣读由突厥九公主定下的球赛规则:   “本场比赛,球员的动作无任何规则约束。”   “除参赛者和球卫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球场。”   “先得三筹者胜,若未有一方胜出,则比赛不可人为终止。”   听完军士读完规则,看台上的众人心中皆有些隐隐的不安。   无规则约束,未有一方胜出,比赛不得终止……   这铁定要出事啊!   ------   鼓声起,场边军士高声唱道:   “开赛!”   一名球卫小跑入球场正中,手执一朱漆小球,奋力往上一抛,球直飞入半空,球卫迅速回跑离开球场。   而自球卫刚开始抛球起,秦烟和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当即策马朝着场中疾驰奔出,快到漆球下方时,秦烟猛地一拉缰绳,其座下的马匹前蹄高扬,只后蹄着力。   秦烟脚踩马镫,直立起身,抬手迅速挥杖,球杖触球,漆球被用力击出。   而阿史那明珠只比秦烟晚了片刻,便无缘首球,她眸光一厉,本扬起的球杖转而击向秦烟面门。   阿史那明珠的动作十分明显,不论是场上的球员,还是场边的看客,皆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   突厥九公主,这就开始动手了!   此刻秦烟已将球击出,正在收势,秦烟的余光瞥到阿史那明珠的动作,她上身后仰,险险避开已到达她面前仅一寸的球杖,随即右腿抬起,迅速朝着阿史那明珠猛力踢出一脚。   “啊!”   阿史那明珠反应不及,被秦烟一脚狠劲踢到侧脸,当即摔下马去。   “公主!”   “公主!”   场上的突厥人下马向九公主跑去,将人扶起。   而方才秦烟击出的那一球,径直穿过了红队球门。   场边击鼓三通,军士唱道:   “大夏太子妃得头筹!”   台上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太子妃秦烟击球的位置还在球场正中,几乎无人能在这个位置出手击球,还正中球门的。   这……   怎么同他们预测的不太一样……   太子妃的身手也太好了吧!   而大夏诸人都是抚掌叫好,太子妃这一球,鼓足了士气,也振奋了人心。   秦烟坐回马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她的阿史那明珠。   场上的突厥和西戎球员面上都有些质疑,方才秦烟的动作太快,因着场中的变数,他们都没人注意被击出去的那枚漆球。   但场边还有其他突厥人和西戎人亲眼见到那枚红漆球飞入他们的球门,此结果,无可抵赖。   大夏先得一筹,已是事实。   突厥九公主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边的血迹,咬了咬似乎被秦烟踢松了的牙床,她忍着脸上的剧痛,凶狠地瞪着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秦烟,   “再来。”   ------   九公主重新上马,众人归位。   此次漆球刚被球卫抛出,秦烟和阿史那明珠依旧是策马疾奔向场中,但阿史那明珠没等座下的马匹跑出几步,便起身跃起,脚蹬马头,借势腾空,伸出球杖往空中而去。   场边众人惊呼议论:   “打马球不是不能人离马身吗?这犯规了啊!”   “你忘了,开场时就说了,本场球赛没有犯规一说。”   “但这……”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球杖正准备触球,下方突然飞来一支球杖,“嘭”的一声将阿史那明珠眼前的漆球打飞了出去。   开始下坠的阿史那明珠眼睁睁地看着已到眼前的漆球被打飞,她垂头看向球杖飞来的方向,不远处的一匹黑马上此时正坐着那个手中空空如也的女人。   阿史那明珠心中恨恨道:   又是秦烟!   场边众人……   “球杖能脱手击球?”   “今日没有规则,咱就安静看着吧。”   ……   “太子妃!”   秦烟寻声看去,伸手接住由谢照抛来的偃月形球杖。   而方才秦烟刚一出手,谢长渊便迅速判断了球会飞出的方向,谢长渊策马奔出,避过两个阻拦的红队球员,将秦烟打出的球又击了回来。   球至身前,秦烟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执杖用力一挥,球触杖之后,迅速飞向红队球门,球进了!   “咚!咚!咚!”场边再次擂鼓三通。   军士唱道:   “大夏太子妃又得一筹!”   大夏诸人不论看台上还是球场上,皆是此起彼伏的欢呼。   没人能想到今日球赛开场竟是如此走势,大夏迅速以二比零的压倒性优势领先突厥和西戎。   虽然本场马球赛还没有终局,但此刻已让大夏人热血沸腾。   太子妃秦烟,给大夏长脸了!   主看台上的封玉瑶不顾礼数地跳起来双手挥动,高声呼叫:   “烟烟,烟烟!”   惠帝也没有出言喝止封玉瑶失礼的言行,他此刻心情大好,面上带笑,满意地端起茶盏浅饮。   皇后和封云朝相视一眼,皆是在各自眼中看出了激动与赞赏。   而二皇子封羡就要坐不住了,他此刻极其地后悔昨日没有坚持报名参赛。   只萧太后全程黑沉着脸,秦烟,真是屡屡让她不顺心。   东看台上的秦相不停受着身边同僚的恭维,看着场上那道女子的身影,秦文正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   那是他的女儿。   场上的大夏球员们是斗志昂扬,如若开赛前他们心中还没底,但是此刻他们因太子妃秦烟那在几乎不可能的距离首得两筹而信心十足。   这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必输的球赛,他们未必不能赢!   而突厥和西戎人心中都是紧张又不安,他们原本是胜券在握,只需在球场上伺机羞辱大夏人,但现在羞辱不成,反而还可能会输球。   突厥九公主阴鹜地盯住此刻仍神色淡淡的秦烟,侧头给身边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在凌晨,不等 第130章第130章   场上红黑两队人马再度归位,而实际上,虽然现在的比分是二比零,但两边皆有部分球员连步都没有挪过。   再这样下去,原本声势浩大的三国球赛,就会被大夏这位身手远非常人可比的太子妃秦烟极速地终结了事。   突厥和西戎的球员一改刚上场时的镇定,个个严阵以待。   红队后方的那位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凝眸盯着对面最前方的秦烟,他并没有忽略方才自己胸腔中的猛烈跳动。   秦烟,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为何没让他早日遇到。   而太子封湛像是读出了突厥汗王眼中对秦烟的欲望,他此时周身泛冷,眼中尽是犀利的寒光。   ------   鼓声再起,球卫再次于场中抛球,同样迅速离场。   而此次红队中,除了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依然停留在原地外,其余众人,以突厥九公主为首,皆策马疾奔向中线。   秦烟见此,勒马急停,并抬手止了身后诸人欲上前的动作,黑队原地待命。   台上看众都是目瞪口呆。   马球赛里向来只能由各队出一人争球权,突厥九公主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吗!   阿史那明珠瞥见了秦烟停住的动作,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保不齐秦烟又会执出手中的球杖将球击飞。   突厥九公主飞身离马,身后两马的魁梧壮汉举臂一人抵住九公主一只脚底,一齐猛力一推,阿史那明珠飞速越向开始回落的漆球。   待球落至眼前,阿史那明珠伸手将球抓住,落回马上。   看台上的众人……   以手抓球?   突厥九公主还能要点脸吗?   但还不等他们收回惊讶的表情,九公主看着前方的秦烟,讽笑一声,将手中的漆球揣入了自己怀中。   众人惊异!   九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   红队中除了突厥汗王,九名队员皆以停马在中线。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右手扬起球杖,挽了一个杖花,将球杖指向她正前方的秦烟,嗓音冷厉:   “给本公主,杀了她!”   此言一出,场上和看台上的众人皆是一惊!   这突厥九公主也太过张狂!也真是冲着太子妃的命来的!   红队当即举起球杖疾奔而出。   秦烟凤眸微眯,举掌指向前方,   “动手。”   “干!”大夏球员齐喝一声,同样是策马猛奔向来势汹汹的突厥和西戎人。   场中马蹄轰鸣,两方人马猛力撞到一起,顿时人仰马翻,马儿纷纷嘶鸣倒地。   众人皆翻滚或飞身离马,混乱中以球杖和拳脚为武器,酣战到一起。   西戎皇子姜尚带着四名下属,直奔姜循的方向。   自在场上认出姜循之后,姜尚无心球赛,一心只想要姜循这个前西戎王仅剩的血脉的命。   而江沐也径直朝着姜尚而去,秦烟给他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就算要死也要将姜尚拖下地狱!   不,他不能死,他的命是秦烟的。   那就杀姜尚!自己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要留命还!   谢长渊和谢照得到的秦烟的指令是护好江沐。   秦烟的原话是,助江沐取了姜尚的命!   此时谢长渊和谢照二人一左一右为江沐开道,直至江沐同姜尚交手,谢长渊和谢照分别各自处理姜尚身边的两名西戎人。   姜尚较姜循年长两岁,但他此刻明显感觉应付起来频频吃力。   姜尚心中惊异,他这位堂弟姜循是得高人指点?竟有这般身手?   而这对堂兄弟两人出手皆是杀招,招招式式欲致对方于死地,看得台上众人心头颇紧。   尤以西戎王姜渠义最为揪心,他眉头紧皱,本以为他印象中的侄子姜循只是个孱弱的小子,但此时看来,姜循竟与在战场上身经百战的成年男子不分伯仲。   自己竟大意了,只希望姜尚还能压他一头。   ------   这边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带着三名力大无穷、魁梧雄壮的下属冲向秦烟一干人等,也是马马相撞后皆飞身离马。   而阿史那明珠刚至秦烟马前,便是挥起一杖打向秦烟。   秦烟蹬鞍跃起,快速一脚踢向阿史那明珠的胸口。   “噗”的一声,九公主喷出一口血来,后仰飞了出去,这一下竟摔出离马三丈远的距离,可见秦烟这一脚的力道之大。   “公主!”   “公主!”   三名突厥人正准备转身护住九公主,被陆沉、寒霜凌和另三名大夏军士出手缠住。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见状,当即策马奔向前方,而此时一直稳坐马背立于球场后端的太子封湛倏地眯眼,亦是纵马疾驰上前,在阿史那契骨刚过球场中线时将人拦住。   太子封湛和突厥汗王皆举起球杖击向对方,球杖猛力相撞,大力之下竟“嘭”的一声,两支球杖瞬间被震为碎片。   大夏太子同突厥汗王对上了!   看台上众人越发觉得场面惊心动魄,一发不可收拾。   但开局便定下了规则,无人能去制止场上已经失控的局面。   阿史那契骨继续策马往九公主方向而去,又被封湛回马拦住,两人同时飞身离马交上了手。   太子封湛同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皆身手极佳,两人的招式都干净利落,出手狠厉不留情面,缠斗之下竟不分伯仲。   而突厥九公主被秦烟那一脚踢飞在地之后,便再也没能起身,只能用手捂住胸口,嘴角不停渗着血,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场上几名突厥人急于去助自己的公主,出手更为狠辣。   一名突厥人一掌打向正同他交手的大夏军士的头侧,这名突厥人本就力大无穷,他面前那位大夏军士被打中头部后,“咔嚓”一声,脖子一歪,吐血仰倒了下去,当场丧命。   而随着突厥九公主的受伤和一名大夏军士的身亡,场上众人当即都暴虐非常,动手也越发地凶狠带着煞气。   秦烟本提着一支球杖一步步走向地上的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她察觉侧前方的动静,眸中杀意顿生,迅速跃起至方才杀人的突厥人前方,猛地挥杖打向面前人的头部。   那名突厥人反应不及,被秦烟一杖打得歪了头,球杖也当即碎成两端。   秦烟紧接着抬腿往面前的突厥人下巴就是狠厉地一脚,“咔嚓”一声,这个突厥人仰面倒地,口中鲜血一股股流出,当即毙命。   而同时,陆沉和韩霜凌也合力击杀了另一名突厥军士。   秦烟此刻杀红了眼,她跃向最后一个正同两名大夏军士交手的突厥人,将手中碎了的半截球杖,猛地插入了那个突厥人的肚腹。   这个突厥人当即倒地,口中吐着鲜血,抽搐着动作越来越微弱。   ------   此时上林苑这个马球场上,除了场边的鼓声,场上的马蹄声和厮杀声,再无其他声音。   看台上的众人中极少有人上过战场,都被场上的嗜血的杀戮震得当场失了言语。   突厥九公主已发觉了场上的不对劲,她看着手上还滴着他人的血,一步步想她走来的秦烟,阿史那明珠目露恐惧,单手捂着剧痛的胸口,手脚并用,奋力又缓慢地往后缩。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被太子封湛拦住,只能余光不停留意九公主的那方的情形,挣脱不得。   而场边欲上前的突厥人也被大夏军士挡在球场之外。   突厥九公主在开赛前便定下规矩,除了参赛者和球卫以外,球赛结束前,任何人不得进入球场。   “救我,救我……”阿史那明珠嗓音痛苦且微弱,这位曾经嚣张跋扈的突厥公主此刻竟声泪俱下,她被自己定下的规矩框住,求救无门。   ------   此刻球场另一边的场景也让人唏嘘。   谢长渊和谢照已分别击杀两名西戎人,而江沐正将西戎皇子姜尚按在地上,狠揍其面门。   那方只听见拳拳到肉的钝揍声,和地上男子痛苦的嚎叫。   姜尚口鼻不停流着血,哀嚎声渐小,四肢突然瘫软在地,双目充血眼球凸起,竟活生生被江沐打死了。   江沐又狠揍了几下,而后垂头喘着大气,以手撑地,缓缓起身。   江沐转身面向西看台,对着台上面色铁青的西戎王,他的叔父姜渠义一笑,抬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也疲累得瘫倒在地。   谢长渊和谢照快步上前,见江沐胸腔起伏,四肢伸展仰躺在地上,咧着嘴傻笑,谢氏二人面上一松。   还好,他还活着。   台上众人都发觉似乎场上又出事了。   西戎王姜渠义当即起身,快步冲下台去。   而本走向突厥九公主的秦烟也停了步,看向这边。   突厥九公主继续以手肘撑地,一面哀嚎着,一面往后挪,却不想挪入了正在场上嘶鸣狂奔的马群。   一匹黑马受到惊吓,高高扬蹄,而后又瞬间砸下。   “啊!”一道凄厉的女声自场上传出。   众人又是一惊!   是突厥九公主!   高扬又回落的马蹄踏在了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小腿上,她能听见自己的腿骨断裂的恐怖声响。   “啊!”阿史那明珠除了痛苦地惊叫,竟然别无他法。   而那匹马再度受到惊吓,又将扬蹄踏下,被飞身过来的突厥汗王一脚踢到马头,翻倒在地,马儿口吐白沫而亡。   方才身后突然一道女声惊叫时,封湛分了心,让阿史那契骨离开,去救了九公主一命,免于命丧马蹄之下。   封湛不关心那位突厥九公主是生是死,那声惊叫不是秦烟便好。   封湛失笑,自己是关心则乱,惊叫又会同秦烟挂钩。   那个女人呐。   ------   突厥汗王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己的妹妹,但不知她腿上的情形究竟如何,他不敢再轻易动作。   此时西戎王也奔至了场边,见自己的儿子双目睁大,一动不动地面朝自己这边,他心中大恸,姜尚这是……   而西戎王正准备再向场中而去,亦是被大夏军士以球赛规矩拦住。   西戎王瘫坐在地,以手掩面,虽未发声,但他全身都在颤抖,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球杖。”秦烟淡声开口。   秦烟左后方的韩霜凌拾起一支球杖,走至秦烟身侧,双手递上,   “太子妃。”   秦烟接过,上前两步,抬手用球杖勾过方才从惊慌失措的九公主怀中滚出的朱漆球,至自己脚边。   秦烟看向突厥汗王,慢条斯理地开口:   “汗王,这场球赛,可要结束?”   场边鼓声已止,全场静默无声,秦烟这话,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球赛再不结束,接下来就纯粹是大夏对突厥的屠杀。   一位皇子,一位公主也便罢了,大夏的太子和太子妃,应当不会在一场球赛上真要了突厥汗王的命,否则突厥大军会立马压上大夏北境,且师出有名,这对大夏极为不利。   大夏太子妃,这是在给突厥可汗一个台阶可下。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已发觉场面不受控制。   一切都是因行事超乎常理的秦烟而起。   此刻场上他们这方除了他和九公主,另外八位身手和身体速度俱佳的球员皆以丧命,包括西戎皇子姜尚。   大夏人竟真敢在场上杀人!   而定下生死不论的规矩的,还是他的妹妹阿史那明珠!   大夏那方才只死了一个,而他同太子封湛只能算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此刻他带着重伤的九公主,形式对他们极为不利。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目光狠厉,盯着面前俯视他的秦烟,咬牙道:   “结束。”   秦烟同封湛对视一眼,而后秦烟勾唇,以球杖将脚边的漆球挑上半空,而后挥杖一击,漆球快速飞出,在经过突厥汗王上方时,汗王闭目。   场上众人就这么看着太子妃秦烟,在比前两球更远的距离,将球击入了红队球门。   “咚!咚!咚”场边击鼓三通,军士高声唱道:   “大夏太子妃再得筹!”   “大夏三筹,突厥、西戎零筹!大夏胜!”   唱筹的大夏军士已不顾规矩,省了红队黑队的称呼,直接以国名代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到此,本场马球赛终于在惨烈地杀戮中结束。   众人心知肚明,这原本是突厥和西戎计划的对大夏军士的屠杀,只是结果却被扭转。   西戎皇子姜尚,被西戎军医确认为已身亡。   西戎王怒吼哀泣。   而场边的江沐坚持看完这一幕,才允禁军将他抬下场。   江沐暗暗发誓:   今日只是开胃菜,姜渠义,我们来日方长。   突厥人将九公主的伤腿简单包扎,而后将已昏迷过去的九公主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并为场上的突厥军士收了尸,离开球场,前往驿馆。   出球场前,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场的封湛和秦烟,眼神狠厉。   这笔账,他迟早要算回来。 第131章第131章   上林苑外,一群世家公子小姐们由丫鬟小厮打着扇子,或坐或站聚在一起聊着闲天,并时不时地往宫苑西门那边望上一眼。   在他们正中的一张桌台后的椅子上,坐着左相府嫡次子王璟钰。   王璟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搭在另一张椅上,手中松松地拿着一把未打开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他面前的桌案,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赌桌上有两堆金银或其他值钱物件,两方的比例差不多各占一半。   这群公子小姐们大多数都不认为大夏能赢了这场马球赛,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思,还是有不少人将赌注压在了大夏这一边,包括王璟钰。   此时,终于有人从上林苑西门出来,似乎是突厥人和西戎人,他们脚步匆匆,陆续抬了好些担架上了马车,而后很快离开。   公子小姐们好奇又疑惑,马球赛这是……结束了?   而被王璟钰早已买通的一名上林苑的宫人,也从另一道门小跑了过来。   “王二公子。”宫人跑至王璟钰的赌桌前,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不停地喘着大气。   公子小姐们都立马紧张地站了起来,连声问道:   “球赛结果如何?”   “哪边赢了?”   “是大夏赢了吗?”   “你倒是快说啊……”   ……   “啪”,王璟钰抬起扇柄,力道稍重地敲了一下桌沿。   众位公子小姐们瞬间停止了声。   那名宫人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张口道:   “大,大夏胜了!”   众人都是一阵欢呼,也包括压了突厥和西戎赢的公子小姐们。   银钱什么的都是小事,身为大夏京官的子女,还是得有点该有的政治觉悟。   ------   而王璟钰仍坐在椅上,他盯着面前的宫人,眉头微皱,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照方才看来,突厥和西戎那边似乎抬了不少人出上林苑。   立着进去,横着出来。   只是一场球赛,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里面怎么回事?”王璟钰对宫人问道。   听见王二公子开口,众人都停了声。   那名宫人面上却有几分犹豫。   王璟钰皱眉,   “上面让封锁消息了?”   王璟钰自小行走宫廷,其祖父、父亲、兄长皆是朝中高官,他对朝堂上的一些常规操作也并不陌生。如若上头让封口,王璟钰便不会再继续追问,至少也得回府关上门再说。   宫人暗暗思索着,上面并没有让封锁消息,方才守苑门的禁军也没有阻止他出来,甚至他还看见另有好几名宫人也是快步离开上林苑,估计都是去报信的。   而且今日球场上还有那么多别国使臣,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上京城。   只不过,事情的确有些大发了。   众人见那名宫人的神态有些不对,心中都隐隐不安。   里面定是出大事了。   “里面究竟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口。   公子小姐们都有些神色紧张。   宫人咽了咽口水,开口道:   “球赛的结果是大夏三比零胜了突厥和西戎,且三筹都是太子妃得的。前两球是太子妃在球场中线就击出得筹,最后一筹甚至还没到中线,太子妃当真神力。”   这名宫人并没有看见球场内的情况,他是向从球场出来的球卫打听得知的。   这群公子小姐们平日里都是爱玩儿的主,他们无一不熟悉马球,闻言皆是一阵惊呼。   真恨自己没有亲眼见到那般盛况。   不过他们几乎都见识过太子妃秦烟在西郊马场徒手拧断马脖的情形,于球场中线击球入门,也像是那位太子妃能干得出来的事。   想想前日突厥和西戎人在奉天殿挑衅大夏的嚣张模样,众人都直呼解气。   ------   王璟钰盯着那名宫人继续问道:   “还有什么事?”   公子小姐们又止了声,皆看向那名宫人。   宫人开口道:   “这场球赛两方本别十名球员,由于突厥九公主提出不按规则约束球员的动作,场上战况惨烈。”   “大夏这方死了一名将士。”   “突厥和西戎那边场上十人,死了八个,其中就有西戎皇子。”   “另外,突厥九公主也重伤断了腿。”   众人皆被这个消息震地哑了声。   这下事情有些大发了。   ------   兵部尚书贺府。   贺霄不似刚从朔北回京那段时日般,整日只能卧在床榻,他此时已起身,坐在一把由贺父命人为他打造的特制轮椅上,腿部搭着一条毯子,掩盖他自大腿中部起就空荡荡的下身。   听完下人汇报的上林苑的消息,贺霄仰天大笑:   “哈哈哈,痛快!”   “大夏赢球,西戎皇子丧命,突厥公主断腿。”   “痛快!真是痛快!”   贺霄连拍了几下自己仅剩腿部,胸腔起伏,激动非常。   就是因为突厥人,他的腿才会如此!   “拿酒来!”贺霄对着仆从大声道。   下人面有难色,   “大公子,可是您的腿伤……大夫说……”   “怎么,我残废了,就连你都使唤不动了是吗?”贺霄眼神狠厉,看得那个下人全身抖了抖。   贺霄突然升起些别的心思,转而吩咐道:   “让夫人给我拿酒来,快去!”   “是,大公子。”下人赶忙出去。   不多时,秦念端着一只盛着酒具的黑漆托盘缓步进来。   秦念木着脸,将托盘放在贺霄旁边的圆桌上,再将酒壶和酒盏摆在了贺霄面前。   “夫……”秦念的话头被贺霄冷声打断。   贺霄侧头看着秦念,他的正妻,语调冰冷讽刺:   “听说了吗,今日上林苑的球赛,太子妃秦烟带人赢了突厥和西戎。”   “秦念,你同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母亲,搞了些腌臜手段,让你从庶女变成嫡女。但你同你那嫡姐秦烟,真是天差地别。”   “成为嫡女又如何,你秦念算个什么东西,你又有哪儿比得上你那位嫡姐,而你那贱妾出身的母亲又有哪里比得上镇国公府那位沈时英?”   “秦相该不是眼瞎了吧。”   自贺霄负伤回京,脾气越发的暴躁,口无遮拦,时常对秦念恶言相向,动手也是常态。   秦念咬牙强忍着贺霄的羞辱,她不想再激怒贺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贺霄唇边勾起一抹讽笑,继续道:   “你们娘仨也就你那弟弟秦洺还算个人样,听说他自请去朔北军中了?呵,是条汉子。”   “不过,军中苦寒,不知道那小子又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秦念怒瞪着贺霄,心中满是愤恨。   贺霄越来越没品了,这说的还是人话吗?秦洺可是他的小舅子!   贺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猛地将手中的酒盏砸向秦念。   “啊!”秦念惊叫着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惧色退到门边。   贺霄看着秦念的狼狈样,心中升起一阵快意,   “秦念,你机关算尽,却只能同我贺霄这么一个残废捆在一起一辈子,实在是可笑。”   “哈哈哈哈……”   在贺霄像是疯了一般的狂笑声中,秦念的丫鬟赶紧进来将自家夫人扶了出去,主仆二人快步离开。   秦念走至廊下,突然停步,转身回头又冷冷看向贺霄的房门。   贺霄!   ------   上林苑,赛马场。   一场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马球赛就这样惨烈地结束了。   太子封湛命陆沉好生抚恤今日牺牲的这名南衙军士,重赏今日的所有参赛者,包括本准备替补的十名军士。   并派鸿胪寺,太医院的人去突厥和西戎的驿馆慰问,协助他们处理后续。   而不论赢家,还是输家,还是看客,心情都不算美妙。   今日这事,恐怕没完。   ------   左相王显和其长子王璟衡,在出了马球场的一处凉亭内找到了正在休息的韩霜凌。   “咳,咳……”王显以拳抵唇,假意清了清嗓子。   韩霜凌依旧是方才赛场上的那一身黑色窄袖锦袍,她坐在亭中的一张石凳上,却是面向着亭外。   韩霜凌此刻双腿微分,两肘支在膝上,将脸埋入了掌心。   听见亭外的响动,韩霜凌缓缓抬头。   见来人,韩霜凌也未发一言,只是放下了手,目光微垂,看起来依然有些疲惫,且似乎并没打算起身的样子。   左相王显面色不太好看,这韩霜凌连礼数都不顾了,还坐没坐相,真是越发不像样。   王璟衡上前刚准备开口,左相王显先一步出声,且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悦:   “这场球赛虽说是由突厥人提出,且双方均签了生死契。但毕竟死了一个西戎皇子,突厥公主也重伤,突厥和西戎恐怕不会善了。”   “我早就说了不要掺和进去……”此时王显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怎么,你们王家父子俩是要欺负我女儿?”   王显和王璟衡闻言皆是立马转身看去。   是关内侯韩世彦。   王显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道:   “韩侯……”   此时亭内的韩霜凌突然出声,嗓音中还带着疲色:   “王璟衡。”   几人都朝着韩霜凌看去。   韩霜凌抬眸看向立在她面前两步的王璟衡,缓缓开口:   “王璟衡,我们和离吧。”   王显和王璟衡!   寒霜凌她说什么?   和离!   ------   马球赛结束后,大夏皇室在上林苑寒香殿为今日参赛以及前来观赛的各国使团,和文武大臣设宴。   除却突厥和西戎使团回了驿馆外,众人陆续离场,去往寒香殿。   从马球场至寒香殿的路上,四处可见三五成群的别国使臣小声地窃窃议论:   “大夏虽是礼仪之邦,但也不是怕事之辈。真动起手来,竟丝毫不输有着‘草原狼族’之名的突厥人。”   “大夏不是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嘛,我还听说过一句大夏俗语,叫做‘礼尚往来’。此次还真算是见识到了。”   “大夏太子和太子妃皆是身手了得,行事也是强硬果决得吓人呐!”   “依此番所见,大夏这一代真是人才辈出,实力不可小觑啊。”   “是啊,是啊……”   ……   南疆使团行至一丛翠竹旁,新月公主停了步。   一路上,他们听见了不少别国使臣的议论,他们大体上都是被大夏皇室的强硬态度所震撼,皆称要避其锋芒。   新月公主眉头微敛,面上有些凝重。   那些小国说要避,他们也只能避,但南疆却避无可避。   这些年,南疆同大夏边境也时有冲突,如果任由大夏坐大,继突厥和西戎之后,下一个,恐怕就是南疆。   片刻后,新月公主向身边的近侍开口:   “联络我们的人,随时待命。”   “是,主上。”近侍得令颔首。   ------   寒香殿中,宫乐奏起,腰肢细软的宫女们在殿中水袖曼舞,宾客们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开宴不多时,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西戎王姜渠义从驿馆返回,进入了大殿。   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阿史那契骨和姜渠义皆黑沉着脸就座。   而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二人入座之后,同时也发现,如若按照之前大夏给各国使臣的席位安排,似乎他们被往下移了一位,此时在突厥汗王的席位上方,添了一席,但席上却空着无人。   这是谁的席位?   宴上众人都在猜测,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会不会因今日之事向大夏发难,但那二位自入席后将近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未发一言,只是一杯一杯仰头喝着酒。   西戎王姜渠义此刻是愤恨又痛心,但他却无法拿爱子姜尚之死找大夏说事。   今日在赛场上对他儿子姜尚动手的,全程只有姜循一人,没有大夏人参与。   他毫不怀疑,若他以姜尚之死硬要大夏给说法,大夏说不定会顺势将事情搞大,当场暴露姜循的身份,并支持姜循回西戎夺位。   姜渠义现在只能拖着不能让西戎国内知道姜循还活着,必须尽快派人暗杀姜循,不然国内恐政局不稳。   而他方才已听说了如今的姜循,现在名为江沐,是大夏太子妃秦烟收养的义弟。   西戎王姜渠义眯眼看着上方的太子妃秦烟,心中发狠。   秦烟,本王迟早要取了你的命!   ------   突厥可汗此时也看向太子妃秦烟,开口,嗓音冷冽:   “本汗得到一个消息,想要向大夏太子妃求证。”   殿内众人都停止了交谈,看向突厥汗王和太子妃秦烟。   开始了?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继续开口:   “听说,大夏太子妃秦烟,曾经也是固城的城主?”   ------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   在场除极少数人知情之外,大多都不知太子妃秦烟还有这层身份。   太子封湛眼神凌厉地看向突厥汗王。   阿史那契骨如果早就得知此事,那么前日在奉天殿上,他就会拿此事做文章,不会等到现在。   那么,他的消息,很可能是才得到不久。   而今日的马球赛,原本阿史那契骨并没打算下场,却突然临时决定参赛,是否太过巧合。   这样看来,消息很可能是在开赛前送到阿史那契骨手中。   并且,给突厥递消息的,还可能是大夏人。   思及此处,封湛眸中骤冷。   如果真是如此,那人的目标,若不是大夏,就是秦烟。   虽说固城如今被大夏控制的情况已成定局,也让大夏在对西戎和突厥的边事上抢占了先机,突厥此时提出此事除了逞口舌之快以外,并无任何意义。   但,会是谁给了突厥人消息?其心可诛。   ------   太子妃秦烟放下手中的酒盏,掀眸,懒懒开口:   “的确是我。”   殿内又是一片嗡嗡的议论,有惊讶的,有兴奋的,也有热心向周边人解释固城和固城城主代表什么意义的。   西戎王姜渠义在离开驿馆前就已得到突厥可汗递给他的这个消息,他看向太子妃秦烟,   “五年前,突厥,西戎和大夏约定停战,各国的大军退回关内。”   “而太子妃却带人占了三国边境之外的固城,如今还让大夏驻军进入城内,这,是不是坏了规矩。”   秦烟轻笑一声开口:   “在座的诸位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我秦烟手中有余庆丰,是一个生意人,我的确将曾经混乱不堪的固城清理出来做生意。”   “而固城,如今也是一座保护来往客商的商贸城,我想,西域诸国对固城的现状也是可见其成的,不是吗?”   突厥汗王听秦烟说完这通冠冕堂皇的鬼话,冷冷一笑:   “既然是保护过往商队,那也不能只让大夏辛苦。”   “本汗提议,由突厥、西戎和大夏三国轮流管理固城,并且三国皆可在固城驻军。”   西戎王立马接了话:   “汗王这个提议不错,西戎也鼓励边贸,派个二三十万的边军进驻固城也不是不可。”   突厥可汗笑了笑道:   “突厥刚好也有六十万大军临近大夏西北,那就都派去固城。”   ------   殿上众人又是一惊,嗡嗡议论。   固城距大夏西北边关萧关不过百里,突厥和西戎所言分明就是要将本国大军压上大夏西北边境,这是威胁!   镇国公沈常山猛地一拍食案,还未开口,殿外宫人的高声唱道:   “北梁帝到!”   众人惊异!   北梁?是那个北梁?   不多时,一位身着金线绣龙纹玄色锦袍,身材高大挺拔,面部轮廓深刻冷硬,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岁成熟英俊的男人,带着随从,阔步入殿。   惠帝已从太子处得知北梁帝可能会亲赴大夏,他也提前见过北梁帝萧潜的画像,但似乎他记得这位北梁帝应该是四十岁左右,怎么看起来却如此年轻。   “辛苦北梁帝远道而来,请入座。”惠帝让李福全安排北梁使团就席。   北梁帝同高台上的太子封湛对视之后,侧头向同行的大夏鸿胪寺官员低声说了什么。   那名官员给北梁帝示意了一个方位,北梁帝抬目向镇国公沈常山的方位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御座上的惠帝开口:   “北梁正式向大夏提出两国联姻。”   “朕,北梁帝萧潜,求娶大夏镇国公府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不待殿内众人从震惊中反应,北梁帝示意下属端起一只叠着高高的几垒册子的托盘,走到镇国公沈常山面前。   北梁帝向沈常山道:   “镇国公,这是北梁给未来皇后的纳征礼单,聘礼现已送至镇国公府。”   沈常山和沈时岩虽对时英和北梁帝的关系心中有数,但……求娶时英为北梁皇后!   这……   ------   席上众人都是满目震惊,今日上林苑状况百出,他们回去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   惠帝面色黑沉,他方才有多欣赏北梁帝,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北梁帝赶出大夏边境。   萧潜这厮竟敢求娶沈时英!   秦文正也是震惊万分,他频频接受到身边的同僚投向他的复杂神色。   秦文正知道他们都在诽腹什么,同他和离的沈时英,很可能会成为北梁的皇后!   而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和西戎王姜渠义也是心中大震,二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之前对此并不知情。   北梁帝入席,宴会继续。   但突厥可汗和西戎王未再开口发出一言,似乎之前殿内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   他们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若大夏同北梁真的联姻,那么被两国夹在中间的突厥和西戎便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情况。   前日奉天殿上,阿史那契骨口口声声说突厥有诚意同大夏和亲,却也只是要大夏公主为突厥可汗的侧室。   而今日北梁帝却求娶大夏镇国公之女为北梁皇后。   北梁帝此举是在啪啪打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的脸了。   舞乐声中,殿内众人各怀心思。   如今因北梁帝对大夏的求亲,各国局势又将发生怎样惊天的变化…… 第132章第132章   上林苑,寒香殿。   自北梁帝入席后,宴会的后半场较之前平和了许多。   众人推杯换盏,说着不深不浅的场面话,但实际上皆是心思浮动。   除了推测各国即将发生的局势和处境变化以外,席上的中年男子看着自己已然松弛的皮肤和逐渐发福的肚子,对比临四十岁却仍如而立之年那般身材样貌的北梁帝,他们心中都有些泛酸,无一不暗自感慨。   宴上除了突厥可汗和西戎王,尤以惠帝和秦文正面色最为难看,黑沉地似锅底一般。   惠帝已不想再向北梁帝投去一眼,只勉强维持著作为东道主的礼仪和体面,直至宴席结束。   之后皇室摆驾回宫,各国使臣返回驿馆,由鸿胪寺接着招待,并对后日即将到来的太子婚礼做准备。   -------   上京城,突厥使团下榻的同文馆。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同西戎王姜渠义密谈了一个时辰之后,姜渠义起身离开,而阿史那契骨则去往了九公主处。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已从昏迷中醒来,医官也已将她的内外伤处理完毕,留她在床榻上静养。   突厥可汗让九公主的丫鬟出去,并命关上了门。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刻全身剧痛无比,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眼角不停地淌着泪,无声哽咽。   阿史那契骨皱眉立在屋中,对九公主开口道:   “明珠,你的腿只需慢慢修养,以后最多就是走路不太方……”   “瘸了是吗?”阿史那明珠面上依旧是淌着泪,讽声打断了她兄长的话。   阿史那契骨默了一瞬,轻叹了一声,再度开口:   “北梁可能要同大夏联姻,就算联姻不成,北梁也将同大夏正式建交,这对突厥和西戎两国极为不利。”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没心思听这些,政事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瘸了,她瘸了!   阿史那契骨继续道:   “因此,突厥和西戎必须更加紧密地合作,且事不宜迟。”   “本汗同西戎王已商定,突厥和西戎两国联姻。”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联姻?   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史那契骨。   “是要让我去和亲?”   阿史那契骨点头。   “姜尚已经死了,而西戎王的小儿子才十岁,我……”阿史那明珠突然止了声,双眼瞪大,目露震惊。   “要我嫁给西戎王?”   阿史那明珠多希望能听见兄长的否认,但结果要让她失望了。   阿史那契骨开口:   “突厥未出嫁的公主只你一人,联姻也只你最为合适。”   “西戎王后尚在,你将成为西戎王最尊贵的明珠夫人。”   九公主阿史那明珠被这个消息惊地尖声叫道:   “要我去西戎做侧室?西戎王的侧室?”   “兄长,汗王,连那秦烟都知道要护着他们大夏的公主不做妾,我堂堂突厥的公主就去给一个老头子做侧室?”   阿史那契骨对自己妹妹这个反应颇为不豫,冷声开口:   “明珠,你要知道,如今突厥没得选,你也没得选。”   说完这话,阿史那契骨便抬步出了房门。   “啊!”   一声尖叫之后,阿史那明珠满目狰狞地将床榻边的托盘一扫而下,盘中的药碗砸落地面溅出黑稠的药汤,房间中瞬间苦味更甚。   “为什么!为什么!”   ------   皇城,御书房。   “封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北梁那萧潜要来大夏求亲?”   惠帝对着太子封湛大声怒道。   见封湛依然是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惠帝心火更盛,举掌在御案上重重一拍:   “和亲,没有可能!”   封湛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雕螭龙纹茶盏,看向喘着粗气,被气得面色通红的惠帝,   “父皇是不想让大夏同北梁联姻?还是不愿沈家那位去联姻?”   被自己儿子戳穿了隐秘心思的惠帝,气急败坏地对封湛喝道:   “封湛,有你这么同你老子说话的吗?”   封湛示意总管太监李福全给惠帝换上一盏热茶,御书房中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   惠帝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清冽而回甘的茶汤自喉咙滚下肚腹,逐渐平复了些许惠帝自寒香殿初听见北梁帝求娶沈时英这个消息的震惊与愤怒。   惠帝此时灵台逐渐清明,脑中迅速地整理着思绪。   北梁帝提出同大夏和亲,但求娶的却并不是大夏公主,而是一位成过亲,还生育过的国公府小姐。   惠帝毫不怀疑,在沈时英不在上京的这些年里,她同北梁帝萧潜之间定有着不浅的纠葛。   而惠帝自己却错过了沈时英十几年的生活,他现在只能把火气都撒在提前知情的封湛身上。   封湛见自己这位几乎被怒火冲昏头脑的父皇似乎平复些心绪,沉声开口:   “北梁帝虽是提出同大夏和亲,但事实上他指名要娶的是沈家那位,而并不是同大夏皇室联姻。”   “以那位北梁帝的行事风格,大夏皇室配合与否,影响不大。”   “并且,沈小姐也已同意了求亲。”   ------   惠帝刚又准备怒而出声,封湛先行开口:   “沈小姐此时在寿安宫。”   “而她为何要去寿安宫,据说,是因为当年沈小姐坠崖失踪一事,是寿安宫那位动了手。”   惠帝目露震惊,他并不知竟有此事。   封湛继续道:   “因此才有了之后沈小姐的背井离乡十几年,而镇国公府忍辱负重地继续为大夏效力。”   “若父皇对沈小姐抱有别的想法,父皇自己想想,沈时英会否同意?镇国公府又会不会同意?”   惠帝被自己儿子戳中心思,是又怒又难堪。   但封湛所言,他无从辩驳。   惠帝还未从方才听到封湛道出的那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来。   太后曾对沈时英下过杀手?   ------   封湛浅饮了一口茶,继续道:   “如今大夏边事不稳,这些年突厥和西戎屡屡在大夏边境挑衅试探,前段时日突厥甚至在大夏北境屠了一个边镇。”   “而此次突厥和西戎至大夏赴宴的嚣张态度也可见端倪。”   “大夏同突厥、西戎再度开战,只是时日问题。”   “若大夏同北梁联姻,对大夏有百利而无一弊。”   “如若此场和亲已成定局,那么定下此事,宜早不宜迟。”   “这点,父皇应当清楚。”   ------   皇城,禁内,寿安宫。   萧太后斜靠在软塌上,一双带着护甲的满布皱纹手轻抚着圈在她膝上的白猫。   萧太后眯眼看向此刻正坐在暖阁中一张大椅上的美艳女人,神思竟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而那么多年过去,沈时英的容貌竟还似当年,而萧太后自己却已年迈体衰。   沈时英入座后,并未开口寒暄,而是看向萧太后直道主题:   “太后当初,为何非要我死?”   萧太后在得知沈时英的人灭了花月楼之后,就想过会有今日这个场景。萧太后也并不奇怪沈时英会猜到当初那事会同她有关。   而直至一盏茶之后,萧太后都未发一言。此时的萧太后眼神有些失焦,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沈时英没再开口,起身大步离开。   出了暖阁,沈时英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能感觉到萧太后身上浓浓的腐朽气息。   太后,真的老了。   当年沈时英同萧太后,甚至可以说是忘年交。   但萧太后更是一个政客,一名标准的皇室中人。   虽然萧太后最终什么都没说,但沈时英也能隐隐猜到一些。   都是些孽债。   ------   沈时英离开后,萧太后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未动。   当年她为何一定要沈时英死?   如果重来一次,萧太后同样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决定。   当今圣上是萧太后收到自己名下亲自教养的嫡子。   萧太后极善揣摩人心,她又如何察觉不出自己这个儿子的隐秘心思。   圣上从当皇子开始,便一直钟意沈时英。   甚至在当年沈时英同她的夫君秦文正闹出不和的传闻后,圣上曾一度想将沈时英收入宫中。   萧太后如何允许皇室出现此等丑闻。   夺臣子妻,将会是圣上抹不掉的污点。   当年萧太后的确属意沈时英为圣上的皇后人选,不过,以沈时英的出身,背靠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沈时英绝对不能诞下皇嗣。   但当沈时英已嫁为人妇,就不能再同皇室沾边,皇室也不允许出现任何丑闻,这是萧太后的底线。   沈时英,必须死,以除后患。   如今沈时英归京,且已同秦相和离。   圣上那里,估摸着又在打沈时英的主意吧。   萧太后闭了眼,似乎终于有些疲意。   如今她老了,也管不动了,晚辈们要如何,就如何罢。   ------   沈时英出寿安宫时,遇见了等在那里的秦烟。   “哟,是怕我出不来?”沈时英对秦烟笑道。   秦烟并未答话,只是示意沈时英坐上另一乘坐撵,母女俩起轿离宫。   至神武门,秦烟和沈时英下了坐撵准备上车,前方正好是刚由淑妃承干宫的宫人送出宫门的秦相府太夫人。   承干宫的人对秦烟行礼:   “参见太子妃。”   而秦老太太闻声也回过头来,见是沈时英和秦烟母女,秦老太太瞬间将一张脸拉地老长。   秦烟抬手,示意宫人起身,而后准备同沈时英离开。   秦老太太见这对母女一贯的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做派,火气立马窜上了天灵盖:   “沈时英,你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整日地在外抛头露面。你不知道稍微有点礼义廉耻的家族的姑娘,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你们镇国公府没有教过你吗?”   “出来丢人现眼,一只没人要破鞋,只看有没有哪个鳏夫愿意娶……啊……”   一道暗影迅速略过,“啪”的一声,一个重重地耳光将秦老太太扇倒在地。   秦老太太单手捂着半边脸,瘫倒在地上,像是被打懵了一般,张着嘴呆望着前方。   承干宫的宫人当即将秦老太太的上身扶起,只见老太太半边脸肿地老高,唇边渗着血,张嘴,却是立马掉落了几颗牙。   宫人这才惊呼: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神武门的禁军闻声赶忙过去,但因太子妃在此,他们也没看清刚才的情形,并未妄动。   而方才对秦老太太动手的那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却走向沈时英面前,行礼道:   “沈大人。”   沈时英认出面前这位是那人的暗卫。   哟,那位来了?   ------   此时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一名身着玄色金线绣龙纹锦袍,成熟英俊,气势非常的男人下车,阔步而来。   沈时英勾唇,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处。   秦烟眉梢微动,还真是那位。   北梁帝走至沈时英面前,伸手轻捏了捏沈时英的侧脸,转身看向方才被暗卫打在地上的秦老太太,眸光冰寒,   “北梁的皇后,岂容尔等放肆。”   秦老太太和承干宫的宫人都是一惊。   什么北梁?什么皇后?   此时从神武门中快步走出以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李福全为首的一众宫人。   李福全手举着一卷圣旨,先是对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   而后又对北梁帝行礼:   “北梁帝。”   李福全双手托举圣旨,唱道:   “圣旨到。”   在场诸人除北梁帝一行,太子妃秦烟以及沈时英外,皆跪伏听旨。   李福全展开圣旨,高声念道:   “镇国公府嫡小姐沈时英,册封为华阳长公主,于明日奉天殿授金册,行册封礼。”   “大夏与北梁和亲,同意北梁帝求娶华阳长公主为北梁皇后。”   众人!   这个消息从神武门极快地传遍了上京城。   镇国公府沈时英成了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成了北梁皇后?   沈时英成了北梁皇后! 第133章第133章   上京城,秦相府,老夫人院子。   太医给秦太夫人诊治后,留下药方,叮嘱了几句,便挎起药箱对秦相告辞。   秦文正对太医道谢,递给太医一包银两,并让管家张全送其出府。   而秦老太太仰躺在床榻上,拖着嗓子“哎呦”直唤。   连唤两声,老太太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未待开口,涎水从嘴角流淌而下,看得屋中众人都有些不忍直视。   老太太是既羞愤又难堪,她想要闭上嘴,但被打得肿大的半边口脸却并未让她如愿,老太太干脆继续哀唤着将脸别向了里榻。   而刚举起帕子准备前去给老太太揩涎水的仆妇见状,瞬间顿住了脚,她回过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立在屋中的秦文正。   秦文正皱眉,对仆妇摆了摆手。仆妇收回帕子,垂眸退到了一旁。   此时淑妃承干宫的人带着补品,到了秦相府老太太屋中看望老夫人。   宋眉问向承干宫的宫人:   “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好端端地进宫,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宋眉早已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此时再度提及,便是想要在秦文正面前又添一把火。   宫人看了一眼淑妃,又看了一眼秦相,而后开口讲述今日在神武门外,老太太是如何遇上了沈时英和秦烟母女,又是如何被北梁帝的人打倒在地的事。   但秦老太太先出言对沈时英说出的那番不堪入耳的言语,这名宫人却只字未提。   秦文正闻言是火气顿生。   此地是大夏,而不是他北梁,萧潜那厮行事也太过嚣张!   而秦文正此刻心中对北梁帝的火,究竟是因为其对老太太动手,又或是其他,就只有秦文正自己知道了。   宋眉不顾还当着外人的面,开口便道:   “相爷,那北梁帝又不认识老夫人,此举应当是因为沈时英吧。”   “难道……是因为沈时英在北梁帝面前说了老夫人什么?兴许是些不太好的话吧,不然北梁帝也不会……”   “妾身只是猜想,毕竟那日在熙园,沈时英也有对老夫人动手的先例。”   “妾身想着,沈时英同老夫人,总归是婆媳一场,看在相爷的情面上,之后能处就处,不能处也便罢了,她也不必下此狠手吧。”   宋眉说完,神色哀戚地看了眼卧榻上的老夫人,再缓缓抽出袖中的丝帕,抬手用帕子试了试眼角还未挤出的泪。   秦文正绷着脸,面色铁青,看得出他胸中的怒意是越积越甚,只待爆发。   承干宫的宫人此时还立在屋中,方才秦夫人宋氏对沈时英的议论,这名宫人本不方便在场,却被迫听了一耳朵。   毕竟被议论的沈时英如今是华阳长公主,也即将成为北梁皇后。在背后妄论长公主,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可是要论罪的。   宫人告辞,宋眉亲自送宫人出去,刚走到房门口,管家张全快步过来,声音有些急切:   “相爷,宫里来了圣旨,且明言要老夫人前去听旨。”   屋中众人都是一惊。   圣旨?给老夫人的圣旨?   仆妇扶起面有疑色的秦老太太,一行人去了前院。   ------   秦文正见前来颁旨的居然是圣上干清宫的总管太监李福全,心中更是疑惑。   圣旨上究竟会是什么?难道,同今日之事有关?   秦相府中众人跪下听旨。   李福全展开明黄绣龙纹卷轴,高声唱道:   “秦相府太夫人,于皇城神武门外,出言侮辱华阳长公主,有损皇室尊严,且不利于大夏同北梁两国的建交。”   “圣上命,褫夺秦太夫人一品诰命封号,收回诰命书,以示惩戒。”   “秦太夫人,接旨吧。”   秦相府众人皆是大惊。   老夫人出言侮辱华阳长公主?被褫夺了诰命?   秦老夫人张口大声辩驳,但因她今日在神武门外被打掉了几颗牙,且所剩无几的牙齿也被震得松晃,此刻听得出她苍老的声音里似乎还漏着风:   “老身说那话的时候,她沈时英还不是长公主,怎么就有损皇室尊……”   “母亲!”秦文正面色大变,黑沉着脸喝止了秦老夫人的话。   秦文正心中愠怒,在圣旨面前,如圣上亲临,只能听命接旨,又如何能出声质问!   母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将老夫人送回去。”秦文正交代完下人,又对管家张全吩咐道:   “张全,去老夫人那里取来诰命书。”   宋眉和仆妇将瘫软在地的秦老太太扶起,往内院方向缓缓走去,而那名承干宫的宫人也神色复杂地告辞,而后快步离开。   ------   不多时,管家张全取来老夫人的诰命书,秦文正将诰命书和一只装着沉甸甸银子的锦囊交到李福全手上,开口问道:   “李公公,今日这事,为何会如此严重?老夫人究竟说了什么?竟到了要褫夺诰命的地步?”   秦文正心中对自己这位母亲还是有点数的,母亲向来语言得体,进退有度,又怎会侮辱沈时英?   李福全轻叹了一声,而后将今日神武门禁军禀报的老夫人的那通话,一字不漏地向秦文正复述了一遍。   秦文正听过后是面色几变,惊讶,难堪,又无地自容。   李福全再道:   “相爷,秦相府本是诗书礼仪之家,秦老夫人今日这话,也实在是太没分寸了点,还让北梁帝当场撞见。”   “华阳长公主即将和亲北梁,如若此事处理不当,圣上也不好向北梁帝交代。”   “相爷,恕老奴多言,后宅不宁,不利仕途啊。相爷您说,是与不是?”   ------   送走李福全后,秦文正独坐于书房,沉默良久。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李福全的话,母亲竟然说得出那样难听的言语,且那是什么场合,那是在皇城宫门外。   秦文正忆起之前在昭仁郡主府,秦烟曾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秦老夫人若是不会说话,不会办事,我劝秦相最好早日将老夫人送回扬州,京中因失言而掉脑袋的,也不鲜见……”   秦文正此刻是难堪又后怕,他平日里忙于政务,对后宅之事并未多放心思,竟不知自己母亲言语间会如此失当,并因此而触怒龙颜。   “一只没人要的破鞋……”   母亲对沈时英出此言语,也难怪北梁帝的人会对母亲动手。   秦文正只感到脑壳抽疼,抬手按压额角,眉头紧皱。   但母亲什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秦文正想到那日在熙园,虽说他那时注意力全在沈时英身上,但混乱之中,他似乎也听到母亲对沈时英的言辞也颇有些过激。   如果那次是偶然,但今日竟又是这般。   可想而知,曾经在沈时英刚嫁给他的那些年,在他不在府中的时候,母亲是否也对沈时英有此等难听的言语。   那些年,母亲和长姐淑妃时常都有给他提过,沈时英在她们面前端着高门贵女的做派,丝毫不敬婆母,不敬淑妃这个大姑。   秦文正毕竟是男人,私心里也想磨磨沈时英的性子,因而每每有母亲让沈时英去跪祠堂,秦文正都是软下声,好言好语地劝说沈时英,让母亲消了气就好。   而那些年沈时英极少争辩,也不会主动同秦文正谈及后宅之事。   但因着种种,他同沈时英夫妻二人却相形渐远,直至今时今日形同陌路。   秦文正双手捂住面庞,喉头微哽。   是不是自己误会了沈时英?   他们之间本不该走到如此地步……   ------   上京城,蕉园,秦烟给沈时英置办的宅子。   秦文正在书房中独坐良久之后,未用晚膳,吩咐管家张全备了车。秦文正出门来到此地,却只让马车停在蕉园正门外的不远处,他也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秦文正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沈时英,而到了今时今日这般地步,他又还能对沈时英解释什么。   入夜,一阵辚辚的车马声由远及近。   秦文正回神,抬手掀开侧边车帘,抬目望去。   只见前方是一列军容整肃的卫队,护送一架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了蕉园正门外。   而紧接着下车的那名气势非常,通身贵气的男子,是他!   北梁帝萧潜!   萧潜抬步走向蕉园,却瞬间止步,他倏地转身,凌厉的目光朝着正在马车中窥视的秦文正射了过去。   秦文正勉强稳住心神,朝北梁帝微微颔首,而后放下车帘,并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摇晃的马车中,秦文正心中是痛心又后悔。   他当初能娶到沈时英,是何等有幸,但他又究竟是如何被鬼迷住了心窍,亲手将沈时英推开。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   萧潜收回视线,继续入园,但目光依旧冰冷刺骨。   秦相,沈时英的前夫。   还有今日在宴上那位惠帝,对他的反复无常的神色。   如果没猜错,那位也在打沈时英的主意。   沈时英,只能是他萧潜的皇后。   北梁使团依旧留在大夏安排的驿馆,都亭驿。   而北梁帝萧潜则带着亲卫打算在沈时英的蕉园住下。   沈时英以手抵住压在她身上这位黑沉着脸,自进门起就将她拦腰横抱上软塌的英俊男人,懒懒开口:   “住我这里,不合规矩吧。”   北梁帝深邃的眸眼盯住女人的一张美艳的脸,狠厉道:   “不从大门进?沈时英,你是要朕去翻墙?”   沈时英……   行,当我没说。   ------   今日上林苑的马球赛,除了萧太后和皇后以外,后宫其他宫妃并未列席。   因而淑妃是直至秦老夫人和沈时英在神武门外那一出之后,才得知北梁帝赴大夏求娶沈时英为北梁皇后。   说淑妃她心中不泛酸是假的。   沈时英,华阳长公主,北梁皇后。   母亲就因为在宫门外的几句话,就被圣上下旨夺了封号。   淑妃心中更是恨呐,圣上还是那么护着沈时英。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淑妃竟仰头大笑起来。   淑妃这般似有些癫狂的样子,看得伺候的宫人心惊肉跳。   淑妃笑得岔了气,她猛灌了一口茶,略微平复了些心绪。   华阳长公主……   呵,圣上那么想让沈时英成为他的女人,如今倒成了他的义妹。   你说,好笑不好笑。   ------   皇城,寿安宫。   萧太后今日在上林苑马球场屡屡不顺心之后,未去参加寒香殿的宴会,而是提前退席回宫。   因而她并不知道北梁帝在宴上求娶沈时英的事。   沈时英竟成了华阳长公主,未来的北梁皇后!   而秦相府太夫人因对沈时英出言不逊,便被圣上下旨褫夺了一品诰命的封号!   萧太后疲意顿消,面色有些凝重。   据方才沈时英至寿安宫对她所言,像是笃定了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坠崖一事里有她的手笔。   以沈时英的性子,以及现在的圣上,太子对沈时英的维护,背后又有北梁做靠山。   沈时英,恐怕还会对当年那事做清算。   萧太后抚猫的的动作一停,对夏英交代道:   “给益州王递个消息。”   也正好是因着这些时日打了太后寿宴的旗号邀各国使臣赴大夏赴宴,因而寿安宫的守卫略有些放松。   夏英领命离开。   ------   翌日,益州王妃宋吟又是雷打不动地去街上闲逛,至闻氏绸缎庄外,益州王妃似随意地抬步进去。   正同掌柜说着什么的闻洛抬目见来人,收了声,走上前去。   “贵人想要挑点儿什么?”   益州王妃宋吟扫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缎子,掀唇问道:   “我要的鸾章锦,到货了吗?”   闻洛眉梢一动,鸾章锦?   这位并未提过鸾章锦,且他们绸缎庄并没有这种锦缎。   倒是曾见过太子妃身上的锦袍似乎……   那么,这位就是那个意思了……   闻洛开口答道:   “贵人,缎子还在路上,需再等一些时日。”   “嗯。”宋吟点了点头,抬步出去。   让她等?   也就是说,那位同意了见面。   ------   宋吟回府时,益州王叶清河正准备出门进宫。   见跟着宋吟回来的下人又是大包小包往府内搬,叶清河眉头微皱。   叶清河知道宋吟对他和阿嫣的事心有芥蒂,也明白宋吟是在用逛街花钱来宣泄心中的不满,不过,也由着她了,总好过宋吟将此事闹去他的岳丈,那位手握重兵的宋将军面前去。   益州王拦住准备回去休息的宋吟:   “你挑两件像样的礼物,亲自送去太子妃府上,和华阳长公主府上。”   宋吟蹙眉看向益州王,似乎有些不解。   益州王解释道:   “太子妃秦烟的母亲被封为华阳长公主,即将和亲北梁,而太子同太子妃明日也将完婚。”   “从今晨开始,京中各世家大族都在往这对母女府上送礼,若唯独我们益州不送,倒显得格格不入。虽说我们同镇国公府和太子妃没有往来,但还是随大流吧,以免多生事端。”   宋吟似乎有些不认同,   “叶清河,你是不知道那位太子妃的脾性?那就是个杀神。我宋吟不会说话,小心送礼不成,反倒得罪人,要想讨好人家,你自己怎么不去?”   叶清河语气也颇有不耐:   “各大家族都是主母去送的礼,我去怎么合适。”   “宋吟,你是益州王妃,记住你的责任。”   宋吟看着益州王,满面讽刺:   “叶清河,你现在又知道我是益州王妃了?”   益州王不想同面前的女人过多争执,转身径自离开。   宋吟长舒了一口气。   有句俗话说得好:真是瞌睡来了,遇上枕头。   至于益州王妃宋吟“不情不愿”地出府去送礼时,究竟同太子妃谈了什么,那便是后话了。   ------   西山昭仁郡主府正门,今日正式换上另一副由太子封湛亲笔所书的烫金匾额——“凤裕宫”。   自此,“昭仁郡主府”之名不再,而“凤裕宫”作为太子妃秦烟的私产,继续保留。   工部尚书秦府的琳小姐今日独自一人到了西山凤裕宫,秦琳先是随处转了转,之后便如往常那般去了藏书阁,不过今日琳小姐似乎记性不佳,中途还问了宫里的丫鬟指路。   明日就是太子妃婚礼,整个凤裕宫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碌,也无人过多在意琳小姐举动的细微异常。   秦琳在藏书阁中待了片刻,便开门出来,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向路过的一个丫鬟询问了膳房的位置。   膳房的厨娘也熟悉了这位从前常来府中的琳小姐,笑着问道:   “琳小姐可是要用膳?是送去藏书阁,还是主子给琳小姐留的房间?”   秦琳对厨娘浅笑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填填肚子便是。”   厨娘回以一笑,示意秦琳在食桌上看看。   这位琳小姐一向好脾气,也不会仗着是主子便对他们颐指气使,颇得府中上下的好感。   不过……琳小姐今日这嗓子,似乎有些哑?   厨娘也并未过多在意,转身忙碌去了。   此时膳房的另一端的一名厨娘仔细检查了托盘里的一盏汤盅,小心地递给立在她面前的丫鬟,交代道:   “把这盅燕窝送去主子书房。”   “好的”丫鬟端起托盘,出膳房而去。   秦琳随手拿起盘中的一个白面馒头,   “就这个吧。”   方才同秦琳说话的厨娘转身时,只看见一截白色的裙摆消失在膳房门口。   厨娘心中嘀咕:   今日这琳小姐怎么不拘小节了?风风火火地,怎么倒像那位溪小姐似的。   而方才端着燕窝出膳房的丫鬟,在一个转角撞到了从另一条路过来的琳小姐,手中托盘上的汤盅盖子被撞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的燕窝轻晃,还好没有洒出来。   “还好,还好。”丫鬟舒了一口气,抬头时却只见说了声抱歉便离开的琳小姐的背影。   丫鬟摇了摇头,琳小姐是急着去藏书阁吧,真是爱书如命。   ------   西山太子府,文华殿。   太子封湛坐于上首,手中举着一封新月公主递给他的,关于大夏同南疆两国边境交界处争端的意见的折子,快速阅览。   此时殿外一名太子府亲卫似乎有事禀报,宋执抬步出去。   “太子殿下。”坐于封湛下首的新月公主看着太子封湛开口。   封湛抬眸,但在看向新月公主那双眸眼时,竟差点被吸了进去,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不过片刻,封湛的灵台瞬间清明。   封湛瞳孔紧缩,眼中现出一丝杀意。   方才那是……   此时宋执快步进来,至太子身旁低声禀道:   “殿下,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封湛闻言,倏地起身,大步出去。   “宋执,送客。”   封湛冷声吩咐,并未回头,三两步便出了殿门。   新月公主看着太子封湛离开的背影,眸中有些遗憾。   这位太子居然能几乎不受摄魂术影响,看来,他的心志极其坚定。   不过,那边是得手了吗…… 第134章第134章   西山,凤裕宫。   太子封湛大步进入议事厅,他一眼便捕捉到坐于上首,正屈指轻叩边桌的秦烟。   封湛见此心中稍定,剑眉微松,抬步继续上前。   虽说在来时的路上,封湛就对此事粗略了解了个大概,但只有亲自见到秦烟安全,他才能真正放心。   此时厅中由暗卫跪押着一地的仆从,封湛越过他们来到秦烟正前,沉沉开口:   “你有没有事?”   秦烟摇了摇头,但她的目光依旧是停留在此时被暗卫押在地上的,一名身着月白襦裙,垂头不语的女子身上。   封湛转身在秦烟旁边的大椅坐下,冷声问向立在秦烟身侧的纪南风:   “怎么回事?”   纪南风朝太子颔首后禀道:   “今日送到主子书房的一盅燕窝里被下了‘沙赤兰’,这是一种号称无色无味,入口封喉的西域剧毒。”   “因属下常年同药、毒打交道,对毒物本就异常敏锐。所幸当时属下正在书房同主子处理公务,从丫鬟手中接过盛放汤盅的托盘时,立马察觉到不对。”   “经属下验证此毒的性状,确为西域剧毒,‘沙赤兰’。”   封湛的一双狭长黑眸倏地眯起,迸射出冷冷寒光。   明日便是婚礼,今日竟有人敢在凤裕宫对太子妃下手!   ------   纪南风继续道:   “属下立马命暗卫封锁整个凤裕宫,控制今日可能经手这碗汤盅的所有人。”   “据这个丫鬟所言,今日唯一的异常,是她从膳房送汤盅过来的路上,不小心被行色匆匆的秦府琳小姐撞到过。”   “暗卫也在凤裕宫外不远处请回了琳……”   “啊……”此时厅中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打断了纪南风的话。   厅内本跪在地上的众人立马从声源处散开,唯留仍被两名暗卫押着的“秦琳”。   “秦琳”身体不正常地扭曲挣扎,痛苦嚎叫。   不多时,“秦琳”的骨架突然变大,身上的襦裙也被撑得裂开,看得厅中众人目瞪口呆。   虽说此时身量变得高大的秦琳依然比较清瘦,但明显看得出是个男子的身材,而非女子。   这是……   缩骨功?   纪南风当即上前,命暗卫在“秦琳”耳后探察。   果然!   暗卫撕下了“秦琳”脸上的一张特制面具,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是他!   琴师苏青!   曾经在千水湖红绡坊,现在在漱玉坊操琴献艺的琴师,苏青。   这人竟会缩骨功,且易容术精湛,非极其熟悉的人竟未看出丝毫异常。   苏青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纪南风一个手势,暗卫当即上前用手掐住苏青的下颌,将苏青藏着牙齿中的一粒药丸弄出后掉下地上。   应该是提前准备的毒药,这人想死。   暗卫从腰间扯出一根绳索,勒住苏青口部,防止他咬舌自尽。   在太子府送完新月公主后,快步赶过来的宋执见暗卫这一通熟练又丝滑的操作,心中啧啧暗赞。   看来太子妃的下属没少遇到这些情况。   而苏青面色灰败,他是真的没想到今日自己会无法脱身。   原本他只要再离开凤裕宫大门再远一点,待他换下早已在林中准备的服饰,恢复男子的装扮,又如何能让凤裕宫的人将他拿住。   却不曾想,凤裕宫的暗卫动作竟如此迅速。   ------   秦烟看着厅中的苏青,勾唇冷笑:   “苏青?”   “在红绡坊,你被贺霄点名要人,却径直跑向我和静仪公主的雅室求救。”   “在进入我们的包厢后,你告诉封玉瑶你原籍岭南,让封玉瑶对你产生了兴趣。”   “封玉瑶心善,担心你会被贺霄报复,让你跟她走。而你在我这里,却问我府上是否缺一名琴师。”   “在被太子和沈辞送走后,你转而接触了秦溪秦琳,那日在千水湖嬉冰,你应当不是唯一一次同她们近距离接触。”   “熟悉了秦家姐妹,你应当或多或少了解了她们同我接触的一些事情,也知道秦琳被我允许偶尔过来藏书阁看书。”   “你易容成秦琳,畅通无阻地入了凤裕宫,想对我下手。”   “你背后的人用你来办这事,很聪明。只要我的人再晚一步,谁又能知道你一男子之身会是他们要找的秦琳?”   秦烟伸出一双纤白的手,轻轻抚掌:   “多年来,想要我命的人,大有人在。”   “而今日,却是首次能让杀手如此近的距离接触到我,还差点得手,实在是本事。”   立在厅中的纪南风以及一干秦烟的下属都是自责又后怕。   若是今日没有发现那盅燕窝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封湛冷声吩咐宋执:   “将此人提去太子府暗牢,严审。”   “查清同这个人相关的一切信息,找出背后之人。”   “让工部尚书秦府诸人,即刻到太子府问话。”   “是,殿下。”宋执领命。   ------   离开西山回城的路上,新月公主坐在摇晃的马车中,蹙眉思索。   不知自己今日对太子封湛的动作,是否会被他察觉。   只可惜,没有成功,不然……   “主上。”车后过来一人一马,出声打断了新月公主的思绪。   新月公主让马车停下。   外头禀报:   “主上,人没回来,接应的人说看见他被带回了凤裕宫,且不知是否已经得手。”   马车继续向前,新月公主拧眉沉思。   苏青是她埋藏在大夏多年的一名得力干将,很有几分本事,今日他脱身本应不难,但凤裕宫的反应竟如此迅速。   看来,秦烟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   但那“沙赤兰”,入喉毙命,只看秦烟是否中招了。   照此次大夏之行看来,太子妃秦烟主战,她在边事之上,半分都不会退让。秦烟连实力如此强大的突厥的面子都不给,更遑论他们南疆。   且如今秦烟的母亲即将成为北梁皇后,将更会为其增势。   太子封湛那里防卫如铁桶一般,没有机会下手,而他们准备这么久,才从太子妃秦烟这里找到一个突破口。   希望苏青此行顺利,那么折损一员大将也不可惜。   如果太子妃秦烟殒命,应该能缓一缓大夏在边境的的强硬态度。   且那位太子封湛……   新月公主闭眼,强行排开脑中突现的妄念。   石月,你这辈子除了一心为南疆任劳任怨,还能奢望什么?   ------   三月十五日晚间,太子封湛由太子府亲兵护送,赴皇城,入住东宫。   翌日,三月十六,太子婚礼。   晨起,太子封湛和太子妃秦烟,分别于皇城奉天殿和西山凤裕宫行醮戒礼。   醮戒毕,教坊司奏大乐,太子封湛着九章冕服,于奉天殿外上马,由太子府亲兵和南衙禁军护送,同行有太子妃仪仗。迎亲队伍自午门出,前去西山凤裕宫亲迎太子妃。   上京城中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皆至街市亲眼见证今日这一盛况。   太子殿下竟亲自去迎接太子妃,这当真如传言那般,太子殿下是极其看重这位太子妃啊。   辰时,太子封湛于凤裕宫正殿香案奠活雁一对。以雁终生配对,相依相随的习性,寓意太子和太子妃夫妻矢志不渝,相伴终生的祈愿和誓言。   太子妃秦烟头戴金嵌宝珠点翠四凤冠,身着织金龙凤纹礼服霞帔,由镇国公府诸人送出凤裕宫,上仪轿,向皇城而去。   巳时,迎亲队伍从午门入皇城,进东宫,于内殿行合卺礼。   东宫内殿设太子座于殿东,西向;设太子妃座于于西,东向。并各设拜位于座之南,设酒案于正中稍南,置两爵两卺于案上。   太子与太子妃各就拜位。太子封湛两拜,太子妃秦烟四拜,而后太子与太子妃于殿上升座。   女执事二名举馔案进于太子及太子妃之前,女官司尊者取金爵酌酒以进。   太子与太子妃各受爵饮讫,女官进馔,皇太子与妃皆举馔讫。   女官再以金爵进酒,太子与太子妃饮讫。女官进馔,皆举馔讫。   女官再以卺盏酌酒合和以进,太子与太子妃皆饮讫,又进馔,皆举馔讫。   三举酒馔毕,执事者彻馔案。【1】   至此,合卺礼毕。   太子同太子妃入喜房。   也无人敢去东宫闹洞房,那是活腻烦了。   ------   礼成后一日,太子封湛同太子妃秦烟于干清宫诣见圣上和皇后,行盥馈礼。之后秦烟和封湛便返回了西山凤裕宫。   太子封湛于皇城东宫迎娶太子妃,是为了给秦烟正名,因此选在了东宫行礼。   但一是封湛同秦烟二人都有些繁杂事务,下属经常进出府中,宫中不比西山方便。   二是西山凤裕宫由秦烟命人按照她的喜好改造,住起来更为舒心,封湛舍不得秦烟进东宫将就,因而并未提出二人婚后居住于东宫,依然住在西山。   婚后再一日,太子同太子妃谒太庙。   大礼成后第三日,诸国使臣以及百官行贺礼于奉天殿,内外命妇行贺礼于东宫,并于皇城奉天殿赐宴,宴诸国使团、群臣、命妇。   宴上,不少人是首次得见新晋华阳长公主,也是太子妃的母亲,沈时英。   众人皆惊叹,华阳长公主同太子妃这对母女,皆是生得极美,又身份尊贵,说她们是上天的宠儿都不为过了。   今日的奉天殿上,各国使臣包括突厥可汗和西戎王也没再作妖。   新月公主在殿上见到坐在太子封湛身旁席位的太子妃秦烟,心中一沉。   秦烟竟然如此命大。   看来,苏青凶多吉少。   秦烟察觉到方才新月公主向她投来的探究视线,也是抬眸看了过去。   据封湛所言,这位新月公主,那日在太子府,似乎曾试图对封湛使过幻术。   不知苏青之事,又有没有这位的手笔?   ------   而今日宴上,虽说使臣不作妖,但另有作妖人。   萧太后便道出了一个粗看合情合理,但细想之下又包藏祸心的提议。   “太子已完婚,另两位皇子和公主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已过了弱冠,当定下封号,择一蕃地就藩。”   “圣上,你说呢?”   皇子就藩一事,惠帝之前同太子还有秦烟都商讨过,议定的结论是,因边事不稳,此事往后拖一拖。   没想到萧太后会在此时提出,是想要拉上群臣附议?   不过朝臣们都在权衡利弊,还未开口时,高丽国使臣却先一步出声:   “陛下,宁王早年间就定下了蕃地,是否也应当出京就藩?”   此言一出,殿内都是瞬间的沉默。   宁王封随的生母丽妃,是来自高丽国皇室宗亲,高丽使臣为其说话也说得通。   萧太后眸光冷厉地看向正在自顾自饮酒的宁王。   封随想就蕃?不可能!   方才有心附议皇子就藩的朝臣也吞下了口中的话,未再言语。   如若就藩带上宁王,那便有些麻烦……   而萧太后也没再提及,惠帝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便不了了之了。   ------   宴后,皇室成员先行离开,之后诸国使臣以及大臣命妇陆续离场。   谢长渊这些时日越发地沉默寡言,直至宴席结束他都并未多看太子妃秦烟一眼,只恪尽职守地护送惠帝回干清宫。   近日宴席除命妇外未请官眷,但左相府王静宜如今是从六品御史台侍御史,今日也可列席奉天殿外丹墀。   几日前,上林苑马球赛之后,韩霜凌便回了关内侯在京中的府邸。之后王静宜也听说了嫂子提出同兄长和离一事。   王静宜同母亲在为兄长叹惋之余,同时也想到,以他们父亲的行事风格,韩霜凌这个三皇子和左相府之间的纽带一旦不复存在,只怕父亲和三皇子会另寻一种关系。   也就是说,左相府两名嫡女之中,其中一人会嫁给三皇子封逸。   母亲催促着王静宜早日定下婚事,而王静宜这些时日也确实都在考虑此事。   此刻在奉天殿廊外一角,王静宜寻到了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王静宜在心中把将要对那个男子讲出的话默念了一遍,抬步正准备过去,却见那个男人凝眸望向的方向是……   那是太子同太子妃离开的方向,而谢照的神色……   王静宜心中微凉,谢照是否对太子妃有那种心思?   而谢照此刻有些出神,也未察觉到不远处王静宜观察他的探究目光。   王静宜收回了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停留在原处,目光依然定在不远处那个男人身上。   王静宜在去岁秋狝围猎之后,查过谢照。   谢照于几年前去了西北平西军,而当时永定侯府世子谢长渊因安阳长公主之事追击谢照至平西军大营,但有传言说,因秦烟力保谢照,谢长渊要人不成,无功而返。   王静宜心中苦笑,之前她同谢照一起查案,谢照对她礼待有加,还曾让她有些错觉,是否谢照对她也有好感。   而王静宜也看出了谢照的野心,自己也有足够的筹码能说服谢照同意和她的婚事。   王静宜自诩冷静自持多年,好不容易想要放纵一回,自己主动争取点什么,可没想到竟可能是这样。   如若谢照对别的女人无心,王静宜还有几分把握;但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就算婚事能成,她王静宜也是自取其辱。   而此时在廊外另一边,也有一名著绯色朝服的男子正看着王静宜。   季木并未立在原处太久,他缓步行至王静宜身旁,而那一向敏锐过人的女人竟出神到没有察觉身边有人。   见王静宜神色不对,季木顺着王静宜的视线看去,而后勾唇冷笑。   呵,这女人还在单相思?   季木之前同王静宜和谢照曾一起办案,他又如何看不出王静宜竭力掩藏的对谢照的心思。甚至,那位谢副统领也可能对王静宜的心思并不是未察觉,怕只是在装瞎罢了。   而真有心意又如何能藏得住,以谢照的表现,那便是对王静宜无意了。   王静宜这不是单相思,是什么?   思及此处,季木自嘲一笑,那你自己又算什么?   “要不要喝一场?”耳边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王静宜转头看去。   是他,季大人。   而此时谢照也收回视线,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谢照毫无波澜的目光在不远处这对男女脸上扫过,颔首,而后离开。   ------   日暮黄昏之时,季木包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让船工将船只摇至千水湖心之后,命船工乘小船先行离开,留他和王静宜二人喝酒谈话。   此时千水湖中的游人逐渐散去,只湖边千水长廊的灯火陆续点燃,开始了属于夜间的热闹。   王静宜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像是将这二十年的压抑和苦闷都混在酒水中灌下去。她平日里皆是饮酒有度,同大酒向来无干,因而此时醉得极快,但好在酒品还行,除了偶尔冒出几句模糊的言语,也并无发酒疯的迹象。   而季木只是安静地坐在王静宜对面,一边给酒桌另一端的王静宜续着酒,一边偶尔浅饮。   王静宜酒后微醺的嗓音有些软糯,丝毫不似平日里在衙署那般清冷又条理清晰:   “我谨言慎行这么多年,依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真是可笑。”   “可笑啊,可笑……”   “解决了贺霄,现在又会是谁?”   对王静宜这话,季木有些猜测。   应是今日奉天殿上萧太后提及的皇子的婚事。   是三皇子,封逸?   看来,这位王大小姐是不愿意了。   当然,她的不愿意,还因为那位……   ------   王静宜又饮下几杯,絮絮道:   “他心中竟然有人了……”   “还好,差点犯蠢……”   王静宜说完这话,竟开始小声地哽咽。   季木眉头微皱,几番犹豫之后,伸出一只大掌,覆住了王静宜放在酒桌上的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王静宜缓缓抬眸,看着对面的季木,似疑惑地微微歪头道:   “季大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此时王静宜因饮酒过量,全身泛着嫣红,她看向季木的眼中,还有些未流出的泪,这幅样子,实在有些我见犹怜。   季木喉头微滚,强忍着心中的燥意,别开了脸。   而王静宜却突然起身,越过酒桌,朝着季木怀中栽了进去。   季木猝不及防之下,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却紧张地两手似无搁处般,耳根通红。   怀中的女人动了动,嗓音微哑:   “听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只身体最诚实,让我看看,究竟是不是这样?”   季木还未反应过来王静宜是什么意思,怀中的女人突然将一只嫩手往他身下探去。   季木双眼大睁,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循规蹈矩的王静宜竟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片刻后,王静宜仰头,双眼有些迷蒙地看着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和好看的下巴,语气有些认真:   “嗯,好像是……唔……”王静宜微掀的小嘴被男人的薄唇猛地堵住,而后季木翻身将王静宜压在身下……   此时船舱中混着浓烈的酒香和由夜风带来的春天的味道,而小船在湖心随着湖波轻轻晃动,晃动……   ------   当夜,左相府王夫人入宫求见坤宁宫的皇后和景仁宫的贤妃,并于贤妃处以死相逼,以图阻止贤妃和左相王显欲促成三皇子和她的女儿王静宜的婚事。   翌日,奉天殿中颁出几道圣旨。   二皇子封羡,被封为晋王;三皇子封逸,被封为梁王。   两位新封亲王于京中建府,暂不定蕃地,也就无须离京就藩。   也因而,宁王也就继续留在上京城宁王府。   圣上赐婚永定侯府小姐谢箐,为晋王正妃;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为梁王正妃。   至此,萧太后昨日在奉天殿上提出的事宜,姑且是解决了一半。   这个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罢。   作者有话说:   【1】“东宫内殿……执事者彻馔案。”源自于《明代宫廷典制史》,第294页,第295页,紫禁城出版社。 第135章第135章   三月十七,凶神宜忌,月破,大耗,四击,九空,诸事不宜。   西山凤裕宫。   书房内,秦烟和沈时英分坐于对向的两把大椅之上,不咸不淡地聊着闲天。   巳初,沈莹进书房禀道:   “主子,动手了。”   秦烟同对座的沈时英相视一眼,而后两人缓缓起身。   “出发。”   ------   秦相府老夫人因出言冒犯华阳长公主一事,挨了北梁帝下属的一记极重的耳光,伤了脸。   老太太的脸伤久不见好转,这几日还多了些头疼脑涨的症状。又或许还因被圣上下旨夺了诰命,老太太更是心灰意冷,已多日卧床不起,水米难进。   淑妃向坤宁宫皇后请示,欲出宫前去秦相府探望自己的母亲秦老夫人,皇后允了。   今晨,淑妃仪驾和承干宫宫人由北衙禁军护送,出神武门,去往秦相府。   马车内,淑妃眉间不见舒展,心绪繁多。   羡儿终于得封晋王,被允出宫建府,但不能前往蕃地,依旧还是被困在了上京城,困在了太子的地盘。   所幸羡儿的婚事还在自己的预想之中,永定侯府那位庶女谢箐的身份对皇室来说虽然有些尴尬,但她毕竟是侯府独女,又是明威将军谢照唯一的亲妹妹。让谢箐做正妃,永定侯定会接受自己给他的面子,而羡儿也不算吃亏。   只是一想到那沈时英和秦烟的得道升天,就令人满心厌恶。   那对母女当年怎么没死在崖下,真是晦气。   ------   转过一个街角,护送承干宫一行的北衙禁军突然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劲。   今日虽天阴,但也不至于这整条街市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领头的禁军当即抬手,命众人止步。   而后二十名禁军在仪驾四周散开面向外围,皆手握刀柄随时准备拔刀,目光警惕锐利。   此时突然从空中向仪驾抛来无数小球,领头的禁军拔刀大喝:   “警戒!”   禁军皆拔出军刀,并挥刀将飞至眼前的藤状小球斩裂,以图阻止这些奇怪的小球近身。   但球破的瞬间,从里面爆裂出浓浓白烟,不多时,白烟将这队仪驾彻底笼罩,不可视物。   领头的禁军正准备让他们的人护送马车退出白烟范围,但突然脑子一阵眩晕,浑身虚软,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随着立在白烟中的人一个个倒下,马车内的淑妃才发觉场面失控,当即掀开车帘,白烟从帘子窜入车内,淑妃正准备张口求救,同样身体一软,瘫倒在了车厢内。   待白烟逐渐散去,一群身着黑色劲装,以黑巾覆面的男子行动迅速地到达此地,将倒在地上的人扛起扔进街边停着的几辆不起眼的马车内,而后又在淑妃的车外罩上一个大大的黑色兜布,这些黑衣人亦上了另外的马车,由几名车夫装束的同伴赶着这几辆马车往城外驶去。   而另一边正乘车前往衙署的右相秦文正也遇上了同淑妃相似的遭遇。   在秦相陷入彻底昏迷之前,他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何在青天白日之下,南衙禁军严密布防巡视的上京城的街头,竟会出现有歹徒能当街行凶的事情,禁军又何时会来救……   而秦相并不知道的是,在他和淑妃被擒的位置,相邻几条街均已被南衙禁军提前清场,又会有何人来救。   同时,秦相府中,几名黑衣人动作迅速而隐蔽地翻墙而入,将独自在房中小憩的秦夫人宋眉迷晕扛出了府。   -------   上京城北郊的一座无名山顶。   淑妃被一桶凉水泼醒时,发现自己双手被缚住,由一条粗绳吊在一副支出悬崖的支架上,而她的脚底悬空,垂头望去,是不见底的深崖。   淑妃惊惧交加,正准备张口呼救,身旁先行传出另一道惊叫的尖细女声:   “啊……”   淑妃寻声转头,见在她身侧一丈远的崖外,竟以同样的方式悬挂着宋眉!   淑妃心下不好,方才她余光中瞥到的那是……淑妃立马将视线转回崖上的平地处,顿时双眼瞪大,心中是又惊又怒。   是她们!   沈时英和秦烟!   此时秦烟和沈时英分别闲闲地坐在离崖边不远处的一张大椅上,在她们二人中间摆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桌上放着两盏冒着热气的茶,以及一些精致的糕点和时令水果。   如若不是崖外还悬着两个要掉似落,花容失色的女人,以那对母女的姿态,倒像是来郊游的。   而崖上四处还立着不少黑衣人,毫无疑问,那些人定是秦烟和沈时英的下属。   淑妃试图挣脱手腕上的绳子,但扭动了几下身体后,绳子一点没松不说,支撑她的支架开始嘎吱作响。淑妃当即停了动作,不再折腾,转而抬头怒骂崖上的那对母女:   “沈时英,秦烟,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宫是一品宫妃,你们胆敢对本宫不敬,视同谋逆,还不赶快放我下去!兴许本宫既往不……啊……”   又是一桶冷水兜头泼向淑妃,让她当即闭了口。   虽说此时已是暮春,但今日天阴,临近中午都不见日头。   淑妃的衣衫被冷水浸透后紧贴着皮肤,一阵山风吹过,她只觉似凉透了心肺,全身冷得鸡皮疙瘩直冒。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极度惊吓后的反应。   宋眉也是全身不自觉地抖动,连牙齿都在颤,但她极力咬着牙没敢说话。   宋眉虽说也已发觉了此时的境况不容乐观,但她没那个胆子开口激怒秦烟和沈时英。   她已听说过秦烟在上林苑马球场上都敢杀西戎皇子,弄断了突厥公主的腿。而如今秦烟又贵为太子妃,她又有什么事不敢做。   她和淑妃两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失踪,秦文正也该得到消息设法救援,宋眉只希望救兵能尽快抵达,不然真不知道秦烟这个杀神能做出什么事来。   ------   秦烟抬眸轻扫过挂在崖外的两个狼狈不堪的女人,收回视线对身侧的沈时英淡声开口:   “算是你去北梁前,我这做女儿的送给你的礼物。”   “挑一个吧,想让谁死?”   秦烟的话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山顶却格外清晰。   淑妃和宋眉瞪大双眼,那对母女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让她们死?   淑妃和宋眉正准备张口大声呼叫,还未待出声,又是一桶冷水朝她们泼去。   此时离崖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还捆着一个口中堵着一团布,双眼被黑巾蒙住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也听见了方才秦烟的话,他手脚并用极力挣扎,但被身前的暗卫一脚踢到肚腹后,忍着疼痛蜷在地上安生了。   ------   沈时英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懒掀眸,看向崖外,   “她们二人不是闺中密友吗?”   “今日谁死,谁又能活,让她们自己选吧。”   宋眉当即是一阵惊恐地叫喊求饶,而淑妃则是怒瞪着秦烟,威胁道:   “秦烟,你敢杀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回应淑妃的是秦烟的一阵轻笑,   “要找我秦烟索命的鬼,多了去了,你还排不上号。”   话落,秦烟打了一个手势。   立在崖边两个支架旁的暗卫,同时伸手将挂着淑妃和宋眉的绳子端头一松。   随着女人响遍山顶的尖叫,崖外的二人当即往下坠了一截,又在暗卫收手后停住。   大石后的秦文正又是一阵挣扎,在听见淑妃和宋眉二人的胡喊乱叫并未消失在山顶时,心中才稍稍一松,胸腔起伏,瘫靠在身后的大石上。   宋眉这下是真的怕了,她毫不怀疑,秦烟真的敢杀人。   她顿时语无伦次地求饶:   “秦烟,秦烟,沈时英,哦不,太子妃,华阳长公主,往日我若是有什么对不住您二位的地方,希望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我……”   宋眉的话被一旁的淑妃冷声打断,   “宋眉,你求她们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死,是要我死?”   宋眉看向淑妃,连声解释: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淑妃看着她这个多年的闺中好友,满面讽刺。   “不是,我……”宋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是想活命,何况当年那些事都是淑妃……   秦烟已不耐烦看那对闺中密友上演的“姐妹情深”,凉凉开口:   “够了。”   淑妃和宋眉闻声都看向了秦烟,却听秦烟语气冰冷的下一句话:   “今日,我们新仇旧账,一样一样地算。”   ------   秦烟端起手边的瓷白茶盏,浅饮了一口,而后放下,看向崖边,缓缓开口:   “十三年前,我同我母亲在离京前往西北的路上,遇上杀手,致我们母女坠崖。”   “经查,追击我们的杀手是来自江湖组织花月楼,而这单生意的买主,则是现任秦相府夫人,宋眉。”   宋眉满目震惊,居然隔了这么多年都能查出来?   淑妃对宋眉这个胆小怕事经不起诈的性子很是火大,当即对秦烟大声道:   “空口白……啊……”   淑妃和宋眉的绳子又被放下一截后突然停住。   两个女人惊叫过后,宋眉语无伦次地叫道:   “我说,我说,不是我,是淑妃,是她让我做的,是她让我买杀手追杀沈时英的,不是我,不是我,是淑妃……”   淑妃还在因方才的突然下坠惊魂甫定,听宋眉就这样将她给供了出来,她转头看着仍在喋喋不休的宋眉,一脸不可置信。   这就是她为其出谋划策得到文正夫人的位置的,交心的密友!   ------   宋眉继续高声道:   “淑妃说她恨沈时英,她要沈时英死,而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沈时英的命不可,我……”   “还有,还有,当年我本好端端得在扬州,是淑妃派人接我到上京城当秦烟的西席先生的,淑妃和老夫人告诉我相爷和夫人沈氏关系不好,让我同相爷再续前缘,为秦家延续香火,都是她们,是她们让我做的。”   “老夫人还给我□□,我那日趁着相爷和沈时英争执后心情不好,下在了相爷的酒里,而后才有了同相爷的第一次,也是那次有了身孕,是老夫人,是淑妃,是她们,不是我自愿的,不……”   沈时英抬手,止了宋眉的话。   沈时英动了动,在椅中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问向淑妃:   “淑妃,你恨我?巴不得我死?”   淑妃看着此刻慵懒闲适的沈时英,反观她自己的狼狈不堪,淑妃胸中的火气直冒上天灵盖:   “沈时英,你就是个狐媚子,嫁了人还要勾着别人的夫君。”   “当年派人追杀你坠崖的人,除了我,还有萧太后。”   “而萧太后为什么要你死,沈时英,理由你自己应该也清楚。”   “因为圣上一直想要你成为他的女人!”   “哈哈哈,我们的圣上一直惦念着臣子妻呢,臣子妻,文正的妻!”   “甚至在你生产那夜,圣上整夜未眠,直至你平安诞下秦烟。”   “真是好笑,我还曾以为秦烟是圣上的骨血,不过可惜,秦烟同我和文正都像着几分呢,你说圣上是不是很失……”   “啪”的一声,一名暗卫接到秦烟示意,飞身重重一巴掌扇到淑妃脸上。   淑妃被扇歪了头,唇角伸出血迹,也止了声。   宋眉看着淑妃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淑妃对付沈时英和秦烟,是为了她宋眉,原来……竟是这般……   淑妃是为了她自己!   而大石后的秦文正心中是无比震惊。   当年沈时英失踪,是被太后,淑妃和宋眉派人追杀!   而圣上一直心仪沈时英!   怪不得,怪不得……   而宋眉是老太太和淑妃故意弄来上京的,还给他下药,难怪那次他……   而自己一直以来,竟像个傻子。   秦文正被蒙住的双眼紧闭,胸口似被揪得生疼,苦涩难当。   ------   秦烟对淑妃冷声道:   “淑妃,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你让人推我下太液池?”   “你灭口不够干净利落,不用试图狡辩。”   秦文正和宋眉都是一惊,淑妃让人推秦烟下太液池?   淑妃用舌尖舔了舔被打破的口内嫩肉,而后疯笑了几声,似乎有些癫狂:   “秦烟,我真是佩服你,你的命真大。”   “太液池淹不死你,那么高的山崖摔不死你,西郊围场那么多的杀手也杀不死你,命这么硬,你说那位太子会不会担心你克……”   “啪”又是一声,秦烟示意暗卫再次给了淑妃一个巴掌,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秦烟冷声开口:   “淑妃,如果秋狝围猎行刺案里,有你手笔,那才是真正的谋逆。”   “不知你那位好儿子晋王殿下,若是被自己母妃牵连……”   “秦烟,你敢!”淑妃此刻依然端着她那一品宫妃的架子,试图威慑秦烟。   ------   沈时英抬手,淡声开口:   “让那个人来做这个选择吧。”   随即,秦文正被解开缚住他全身的绳索,带到了崖前,口中眼前的布条也被揭开。   悬在崖外的淑妃和宋眉见突然出现的秦文正,是震惊又心凉,竟连文正都被抓了……   而他在这里多久了,他又听见了些什么?   秦文正痛心又难堪地看了一眼沈时英和秦烟,他的前任夫人和女儿,而后收回视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崖边。   秦文正看着崖外的两个女人,他的现任夫人和长姐,艰难开口:   “你们两个,派人杀沈时英和秦烟?”   淑妃和宋眉张了张嘴,终究是哑然。   看来,文正应该听全了刚才的对话。   ------   沈时英打了个哈欠,不耐地开口:   “秦文正,今日她们二人只留一人活命,你选一个。”   沈时英示意暗卫递给秦文正一把锋利的长刀,显然,用这把长刀砍断支架上的绳子,被绳子缚住的女人就会瞬间追下深崖,摔得粉身碎骨。   此时立在崖边的秦文正和挂在崖外的淑妃和宋眉都不怀疑身后那对母女今日搞这一出是在开玩笑。   淑妃和宋眉都满眼希冀地看着秦文正,都到这一步了,她们谁都不想死,还谈什么可笑的闺中友谊。   秦文正看了一眼淑妃,而后拖着长刀,走到挂着宋眉的支架前,疲惫地问出口:   “秦洺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   宋眉……   淑妃疑惑道:   “什么意思,文正?什么叫秦洺是不是你儿子?”   秦文正讽笑一声开口:   “宋眉同别的男人有染,秦念和秦洺,可能都不是我的骨肉。”   淑妃双眸瞪大看向宋眉:   “宋眉,你……”   “相爷,我解释过了,都是误会……”宋眉此刻已猜到秦文正做出的选择,慌乱地解释着。   秦文正闭目,双手握住刀柄,费力而缓慢地举起手中的长刀:   “就让这一切在今日结束吧。”   “不要,相爷,不要……”宋眉哭喊着,极力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绳索,但却是徒劳。   秦文正手起刀落,宋眉手上另一端的绳子瞬间被利刀切断,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宋眉急速坠向了崖底。   面上刚现出一丝释然的秦文正,脚底突然被大力一绊,重重地跌倒在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被埋在他脚下泥地里的一条绳索快速被拉过,同时,另一边的淑妃惊叫着毫无准备地急速下坠,很快消失在了崖下。   秦文正双手并用爬向崖边,但方才接连坠下的二人都已不见了踪影,崖底也再无声音传来,耳边只闻风声,像是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秦文正向着崖底连唤了几声,而后瘫坐回地上,面上哀痛不已。   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今日这就是个圈套。   淑妃和宋眉的绳子,是连在一起的,砍断任何一边,另一边也会坠下悬崖。   秦烟压根就没打算让淑妃和宋眉中任何一个人活命。   -------   秦烟和沈时英也缓步走向崖边。   “沈莹,什么时辰了?”秦烟凤眸微眯看着崖底,淡声问道。   沈莹回禀:   “主子,现在是午时三刻。”   秦烟似在叹息:   “午时三刻……此时阳气最盛,亡魂连鬼都没得做,看来,淑妃只有来世再来找我报仇了。”   秦文正转头怒瞪秦烟:   “秦烟,你算计了人心,玩弄了人心,一个女儿家,竟这么狠!”   另一边的沈时英一脚踢向秦文正的右肩,差点将他踢下崖去。   沈时英语调冷厉:   “秦相,这年头,你不狠,是等着别人对你狠吗?”   “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和烟烟命大,十三年前的敖岭,我们母女俩早就尸骨无存了。”   秦文正哑然,眼神失焦地看向远方的虚空。   他今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自己亲手杀了宋眉,再失手杀了淑妃…… 第136章第136章   山风渐起,林间松涛阵阵。   午日的阳光从云隙中洒下,颇为晃眼。   秦烟和沈时英回到椅前缓缓坐下,二人端起手边新煮的热茶,浅酌慢饮,并由身侧的下属为她们举伞遮阳,姑且得一片阴凉。   此时,从崖底至山顶陆续传来奇怪的鸟鸣声。   沈莹细听之后,向闲坐在椅上的秦烟禀道:   “主子,暗卫确认,那两人已毙命。”   秦文正闻言全身一瘫,面色灰败。   但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不是本就无甚生还的可能吗?   那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她们究竟经历了什……   身后传来秦烟清冷的嗓音,打断了秦文正尚有些混沌的思绪。   “秦相,需要我帮你报官吗?”   “不能报官!”秦文正闻言心头一凛,眼中的哀痛瞬间消失。   他当即以手撑地站起,转身紧拧眉头看向秦烟,再一次重复道:   “不能报官!”   秦文正方才就在猜测,今日之事,只怕太子也是知情。   秦烟在上京城中,劫走一名宫妃,一位丞相,一个相府夫人,且能顺利带人出城,其中必有南衙禁军为其放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太子不仅是知情人,他还在用太子府的势力为秦烟今日的行动护航。   秦相清楚,如果他以受害人报官,自己就真站到了这位当权太子的对立面,且毫无胜算。   秦烟虽说有绑架,私设公堂,和诱导他人杀人之实,但有太子助势,也可以说秦烟只是恫吓淑妃和宋眉,并没有真正打算砍断绳索。   但秦文正自己是真的举刀致淑妃和宋眉丧命。   宋眉也就罢了,可淑妃如今是诞育了皇子的一品宫妃,是皇室中人。   如若报官,对太子妃秦烟来说,此事最终可能不了了之;但对秦文正自己,就算他最终能脱罪,今日之事也会是他仕途上致命的污点。   ------   秦相沉默片刻,最终下了决定:   “时英,烟烟。宋眉和淑妃几次三番对你们母女下杀手,虽未得逞,但善恶终有报。”   “今日淑妃和宋眉相约登山,二人不小心失足坠崖,最终施救无门,命丧于崖底。”   秦文正说完这话,仍立在原处。   他凝眸看着沈时英和秦烟的方向,似乎在等待她们是否同意他的这套说辞。   秦烟靠向椅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崖边的秦文正。   一旁的沈时英放下手中的糕点,用巾帕擦了擦手,而后抚掌笑道:   “秦文正,我该佩服你遇事的理智沉着呢,还是该叹一声你的冷血无情。”   “方才坠崖的,一个是你的亲姐,一个是陪伴你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枕边人。”   “哦,你该不是早就想杀宋眉了吧,方才下刀时,你可是半点犹豫都不带的。”   “不论发生什么,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你的立场和利益。”   “秦文正,你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兄弟。”   沈时英说完,便自顾地喝茶,视线没再停留在秦文正身上。   秦文正身体微僵,对沈时英所言,他未辩驳,但……   沈时英是这样看他的吗……   ------   秦文正默了一瞬,而后苍白着脸道:   “时英,烟烟,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当年我心不定,被她们……”   秦文正的话被沈时英摆手打断:   “你的道歉,我不需要,烟烟也不需要。”   “你也不必说你是什么心不定。”   “你要儿子给你们秦府传宗接代的心思,可一向是最为坚定无比的。”   秦文正被沈时英这一通半讥半讽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沈时英起身,伸手理了理裙摆,对秦烟道:   “烟烟,走吧,今日你这礼不错,我也看了好一出大戏。”   “让你的人给她们收尸吧,淑妃和宋眉不过是杀人未遂而已,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至于让她们曝尸荒野。”   “你说,是不是啊,秦相?”   秦文正触到沈时英投向他的轻蔑的一瞥,心中是既难堪又痛心。   杀人未遂……   当年沈时英和秦烟坠崖时,秦烟才五岁。秦烟能活着,定是沈时英以命相护,而沈时英又会受多重的伤?   沈时英总是一身红裙,是否当时她身上的一袭红裙也被血染得……   “时英……”   秦文正向前一步,哽咽开口,准备唤住正在离开崖顶的沈时英,却被秦烟的下属拦下。   而沈时英和秦烟脚步未停,就似未曾听见秦文正那一声呼唤一般,径直下崖。   崖顶,只剩下被留下处理现场的秦烟的下属,以及呆立在原地的秦文正。   此时天上原本厚重的云层已完全散开,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这片山林,但秦文正却只觉得周身寒凉。   接下来,该怎么办……   ------   当日,上京城的坊间流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宫中四妃之一的淑妃,同秦相府夫人宋氏出城登高时,不慎双双坠崖而亡。   淑妃的尸首,由右相秦文正送回皇城承干宫。   当日傍晚,一身素服的晋王封羡,骑一匹快马疾驰至秦相府。   此时秦相府中也是一片缟素,晋王封羡本就不是来吊丧的,他并未踏入秦夫人宋氏停灵的中堂,而是让秦相府管家张全直接将他带去了秦相所在的书房。   房门紧闭的书房内,只晋王封羡和右相秦文正二人。   封羡并未入座,而是神色冰冷地向秦文正质问出声:   “舅父,我母妃今日本只打算来秦相府看望外祖母,又怎会突然临时出城去登山?”   “今日护送母妃出宫的承干宫的宫人和北衙禁军都回了宫,他们只说路上遇袭被迷晕,之后的事情便丝毫不清楚。”   “母妃死得蹊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羡并不认为秦相会害母妃,母妃是秦相在皇室的倚仗,母妃的死对秦相无半点好处。   但母妃的尸首是由秦相送回,秦相必定知情。   封羡心中有些猜测,只是想要向舅父秦相证实。   秦文正自封羡刚一开口便只垂眸不语,他料想过此刻的场景,当然,他也准备好了最能切中封羡痛点的说辞。   秦文正抬头,面色严肃地对晋王封羡道:   “秋狝围猎行刺案,同你母妃有关。那是谋逆,属十恶之大罪。”   “你母妃离世,将她做的那些事带进了坟墓,便就此了结。”   “而你仍旧是晋王殿下,是皇室血脉。”   “你想想清楚,是否真要继续追究。”   今日淑妃在崖上并未直接承认她同秋狝行刺案有关,但秦文正看封羡此刻的神色,似乎封羡也知情。   秦文正心中大定,他猜对了。   但这对母子,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秦文正抬步离开,独留封羡一人在书房中默坐良久。   ------   是夜,秦相府。   秦文正满身疲惫进老夫人屋中时,见老太太伏在榻上哀声痛哭,屋内的仆妇怎么劝都劝不住。   听见下人给秦相行礼的声音,老太太猛然抬头,向秦文正怒道:   “你是有哪根筋搭错了,竟要辞官?”   秦文正皱眉,挥退下人,并让她们关上了房门,屋中只剩秦文正和老夫人两人。   秦文正刚准备开口解释,老太太痛哭道:   “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洺儿打算啊!”   “文正,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老太太继续揪着胸口哀哭。   秦文正面色铁青,洺儿?秦洺!   老太太继续哭道:   “你快把洺儿弄回来,我的洺儿啊……”   “母亲。”秦文正冷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几经犹豫,秦文正还是开口道出了那个难堪的事实:   “秦洺可能不是我的儿子。”   秦文正说完这话,紧闭双眼。   这个他本打算瞒着老太太一辈子的糟心事,最终还是由他亲口说了出来。   秦文正不能让老夫人继续为秦洺那个孽种劳心劳神,平添烦忧。   老太太震惊地都忘了哭:   “什么?”   “你说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秦文正索性开口道明:   “宋眉同别的男人有染,秦念和秦洺,可能都不是秦家的骨血。”   秦文正说到这里,唇边扯出一抹苦笑。   秦念和秦洺,虽说不是他们秦相府的骨血,却也可能姓秦。   老太太惊地说不出话来,而同时捂唇满目震惊的,还有刚到门外的秦念。   秦念从灵堂过来寻父亲,她想要再次恳求父亲帮她同贺霄和离。   而如今秦相府中下人本就不多,今日丧事又一片忙乱,秦念到老夫人院子时,守在屋外的下人也不知去哪儿了,便无人通报,让秦念听见这么大一件涉及到自己身世的秘辛。   ------   屋内,秦文正想到今日宋眉同淑妃提到的当年那些事,深叹了一口气,出声问道:   “母亲,当年你为何非要将宋眉从扬州弄到上京城来?”   “以至于我同沈时英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我们相府也是家宅不宁。”   老夫人听见秦文正似埋怨似责怪的口吻,心中来了气:   “你是在怪我这个做母亲的?”   “我那还不是因为沈时英不给咱秦家生儿子?”   秦文正又叹了一声道:   “母亲,当时沈时英才刚生下秦烟,身体都还没恢复,你就三天两头地让她再怀胎,让她生儿子,她那是……”   老太太不满秦文正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沈时英说话,此时她也回过味儿来,开口打断:   “今日蕙兰和宋眉出事,是不是沈时英干的?是不是秦烟干的?”   “什么登高?什么失足坠崖?蕙兰今日是要来府中看我的啊,我的蕙兰……”   老夫人又是手拍卧榻痛哭出声。   蕙兰是淑妃的闺名,是老太太一向看重的长女。   秦文正见依旧没绕过这个话题,皱眉开口:   “母亲,你可知长姐和宋眉曾多次派人暗杀沈时英和秦烟,就连当初沈时英失……”   老太太抬头厉声打断:   “就是说,是她们干的?沈时英和秦烟就是报复?暗杀怎么了?她们不是好端端地活着没死吗?我的蕙兰啊……”   秦文正见自己母亲这般胡搅蛮缠的模样,不忍直视。   他们府上自诩书香门第,但一个个都是些什么样子。   秦文正闭了闭眼,片刻后,他看向仍在哀哭的老太太,疲惫道:   “今日,是儿子亲手杀了宋眉,也是儿子失手杀了长姐。”   老太太双眸圆睁,全身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秦文正。   而秦文正在官场挣扎半生,才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又怎会轻易辞官。   如今,他因将宋眉抬为平妻一事,被御史台抓住把柄,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拿出来弹劾。   而今日他又背上了命案,且以秦烟和太子对他的态度……   辞官,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此时急流勇退,博个好名,总好过整日提心吊胆,不知祸端何事到来,晚节不保的好。   ------   屋外的秦念双手捂着嘴,快步离开。   她庆幸方才她没带丫鬟,只身一人过来,不然这些事要是传了出去……   怪不得之前母亲行止奇怪。   也怪不得秦洺会执意去朔北从军,他应该也是知道了这事。   秦念苦笑,难怪父亲一改往日对自己的疼爱,就算贺霄混账成这般模样,父亲对自己都是不管不顾,任自己在贺府自生自灭。   秦念木然地回了灵堂,但她已没有泪水能哭得出来。   她还哭什么?   为谁哭?   为她那红杏出墙的母亲?   还是为她自己?   父亲即将辞官,她再也没了相府娘家做后盾。而父亲也在怀疑她的出身,不会再为她撑腰。母亲也不在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而秦念离开老夫人院子后,屋中的老太太被这一连串的消息打击得急火攻心,当即吐了好大几口血。   秦相赶忙让管家张全去请太医连夜入府,整个秦相府一整晚是鸡飞狗跳,四处是愁容,又四处是哭声。   ------   翌日,在上京城中众人还未从昨日的传言中缓过来时,秦相府中又传出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   秦相府老夫人昨晚突然病重,没能熬得过,人在当晚就没了。   众人无不叹惋,这下秦相府得同时办两场丧事了。   秦相府中堂停着老太太的棺木,将宋眉的棺材移到了偏厅。   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也都冲着太子妃和秦相的面子,前来吊唁。   因着秦老夫人毕竟是秦烟的祖母,秦烟虽说同那老太太没甚情感,也还是亲赴秦相府吊丧。   秦念跪在灵堂,在看见秦烟刚踏进来时,当即起身冲了过去,被秦烟的下属拦下。   秦念朝着秦烟癫狂地喊叫道:   “都是你,都是你,不然我母亲也不会……”   “啪”的一声,秦念被大步过来的秦文正重重一巴掌扇到地上。   秦文正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出去!”   秦念单手捂着脸,仰头流着泪看向方才给了她一巴掌的秦文正。   从前父亲都是……从前……   秦念苦笑,哪还有什么从前?   秦念呆愣着由两个仆妇将她架了出去。   秦文正面色尴尬地对宾客说着抱歉:   “小女因丧母情绪有些激动,让各位见笑了。”   秦烟将礼数做周全后,便带着人离开。   秦文正亲自将秦烟送至府门外,看着秦烟远去的太子妃仪驾,秦文正心中苦涩难当。   自己同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就这样日渐疏远了。   而自己终究是要成为孤家寡人了吗……   ------   昨日,秦文正将淑妃的尸首送回宫中后,便递交了自请辞官的折子。   而内阁的众人在研讨此事后,在秦文正的折子上批注了反对秦相辞官的建议。   内阁的臣僚商讨出来的意见是,按大夏律,官员非特殊情况,不得擅自辞官,不为大夏鞠躬尽瘁到八十岁,不足以回报大夏对其的精心培养,而秦相提出的理由不够充分,当予以驳回。   这封折子之后被递交到太子府,太子府没有批示,而后又被呈上御案,由圣上定夺。   而折子在御书房搁置了一夜,都没有出个结果。   今晨,秦相府老夫人突然逝世的消息,又让秦相这封请辞的折子有了变数。   宫中传出圣旨,准秦相离官返乡,为其母丁忧三年。   当然,若秦文正三年之后再度返回官场,相位是没了,他也有可能被安排去哪个闲职,那便是后话了。   秦文正在接到圣旨后,叩谢圣恩。而后趁着天气还不算太热,阖府搬离上京城,运送两具棺木回了扬州。   右相秦文正,曾经由一个区区翰林,被镇国公府相中成为国公府姑爷,而后得以拜相,位列相位二十载。   至此,秦相府将近二十年的辉煌,就这么萧然落幕。   而同在今晨,皇城寿安宫也出了另一件大事。   萧太后同她的亲信夏英,于昨夜平白失踪。   这天下,恐怕是不会平静了…… 第137章第137章   上京城,御史台衙署。   午间小憩时,王静宜独自前往档案房查阅卷宗,熟悉以往案件。   王静宜算是半道入的官场,虽说她最初进御史台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上手了一段时间,她在公务上也获得了不少曾在闺阁中从未体会过的成就感。   似乎正如当初季木所说,自己适合为官?   季木……   王静宜停下了手上翻动案卷的动作,有些神思不在。   ------   那日千水湖船上一夜荒唐,第二日她醒来时,人已在季木于上京城南购置的季宅。   虽说王静宜昨夜喝的酩酊大醉,但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对季木做了多么孟浪的事。   王静宜起身坐于床榻边上,以手扶额,她脑中瞬间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避子汤。   此时房门被轻叩三下,声落,门被缓缓推开。   抬步进来的是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手中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的清隽男子。   仍坐在榻边的王静宜同刚进房门的季木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季木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屋内的一张圆桌上,视线却久久未离开托盘中那只盛着黑褐色汤药的白瓷碗。   男人颀长的身躯立在桌边,只是敛眉沉默。   王静宜顺着季木的视线看去,那瓷碗里是……   王静宜有了些猜测,心中也无由来地涌上些屈辱,同时又有些自嘲。   自己不是也正打算要喝……   “这是避子汤。”季木的嗓音低醇,他凝眸看着王静宜,道出了王静宜方才猜到的那个药名。   王静宜鼻头微酸,维持了二十年的沉着冷静在此刻瞬间破防。   她猛地起身,跨步就朝着圆桌而去,但因腿间的不适,才迈出一步就往前栽向地面。   而迎接王静宜的却是男人坚硬的胸膛,将她本就酸软的周身硌得生疼。   软在季木怀中,王静宜整个鼻腔内都充斥着男人身上清冽的不知名的熏香气味,此刻王静宜居然有闲情暗赞,这男人的品味还不错。   不过平和只有瞬间,王静宜当即便挣扎要脱离季木的怀抱。   季木眉头微拧,一把将怀中的女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季木将王静宜放到榻边坐好,而后自己单膝触地蹲下,双手将王静宜的两臂按住,耐心地安抚着:   “王大人,王静宜,你看着我,听我说。”   王静宜胸腔起伏,秀眉紧蹙,看进季木的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季木的两掌自然地从王静宜的双臂顺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一双纤手,认真道:   “王静宜,我心悦你。”   王静宜被眼前男人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震地有些许呆愣。   季木紧了紧面前女人纤白的手,定定地看着王静宜的一双带着些水光的黑眸,沉沉开口:   “王静宜,我季木求娶你做我的正妻。”   “无关乎昨夜之事。你那么聪慧,应当能感觉到我对你的心意。”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立刻让官媒去左相府提亲。”   王静宜微惊,这男人竟如此直接。   季木又握了握王静宜的手,像是在让她定心一般:   “王静宜,我要向你坦白,我曾经定过一门亲事,但……被女方主动退婚。”   “我从前并没有同别的女子有过多牵扯,也包括那位前未婚妻。”   “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正妻,我季木承诺今后府中不会有姬妾,只你一人。”   “你我可以在成婚前定下契约,如果我季木没有做到对你的诺言,你可以无条件提出和离,并可以带走我一半的产业。”   季木的目光一直定在王静宜脸上,但王静宜面上除了有些许讶异,并未表现出其他。   王静宜也看得出季木言语中的真诚,不过……   无关乎昨夜?那倒不一定。   而之后待众人知道季木的另一重身份,徐州船王季家的独子时,王静宜才明白今日季木口中所言,作为他违诺代价的一半产业是有多么庞大。   一声轻叹之后,季木垂下眼睑掩过眸中的一丝黯然,起身走向房门,却又在门口停下。   季木转身看着神色淡淡的王静宜,   “这碗避子汤,喝与不喝,选择权在你。”   最终王静宜都未发一言,季木抬步出去,带上了房门。   而王静宜在屋中默坐良久后,终究还是起身走向圆桌。她伸手端起那只白瓷碗,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微苦的汤药一饮而尽。   ------   此时案房外响起几名女官几声不高不低的谈论,打断了王静宜的回忆。   “听说了吗?关内侯的独女同左相府大公子和离了。”   “怎么没听说,关内侯府可是大张旗鼓地发了告示,似乎两家因这事闹得还不太愉快。”   “诶,你说左相府二小姐都被赐婚成梁王妃了,这王大小姐还待这御史台呢,她这侍御史做得有模有样的,该不会不打算成婚了吧。”   “嘿你这话说得,王大小姐有家世有样貌又有能力,成不成婚又如何?”   “那倒是,也幸而大夏女子既能在外经商,又能入朝为官,不想嫁人的女子确实是有不少选择,也免受婆家磋磨。”   “我可是听说了之前有个监察御史辞官嫁人后,因夫妻不睦,整日被她那夫君拳打脚踢,这事儿还闹到了京兆府,真是作孽。”   “打女人的男人可真不是东西。”   “就是。”   “诶,你们还记得之前那位,只来御史台待过几日的御史中丞季大人吗?”   “怎么不记得,长得好看的我都记得。”   “我听说秦右相辞官后,吏部尚书补了右相的缺。而那季大人便由吏部侍郎,升任为吏部尚书。季大人还未到而立之年吧,只怕是大夏历来最年轻的尚书了。”   “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可真是不得了!”   “我偶然间听见嵇大人和徐中丞谈到似乎要给季大人府上送贺礼,我们是不是也该去送个礼啊,毕竟曾经是同僚……”   “人谁记得你我啊,我还不知道你那小心思……听说季尚书还未成亲吧,哈哈哈……”   “男未婚女未嫁,想想都不行?”   “你这会儿倒不怕嫁了人被婆家磋磨,吃夫君拳脚了?”   “看那季大人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样子,怕不会……”   “甭思春了,快到当值的时辰了,散了吧散了吧……”   ……   声渐远,王静宜将凌乱的思绪撤回到手中的案卷上,但良久都未看进一个字。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她依稀还记得,那夜的季木,可不是那些女官口中的样子。   以至于那日她从季宅回府之后,恢复了两日才重返衙署。   季木……吏部尚书?   看来她猜的没错。   季木定是太子一派。   太子的手段势力深不可测,而父亲依然一意孤行地同梁王封逸搅和在一起。   一边是太子的舅父,一边又是梁王的岳丈,若说父亲是墙头草都不为过。   不过,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己还能怎么做……   ------   自太子完婚后,各国使臣带着大夏皇室馈赠的丰厚的答谢礼,揣着一肚子八卦,陆续离开上京城。   鸿胪寺命西戎使团离京沿途的驿站为使团提供大量冰块,用于已故西戎皇子的棺椁,以防尸身腐化太快。   西戎王姜渠义黑沉着脸接受了这个好意。   姜渠义此番入大夏屡屡不顺心,皇儿姜尚还遭此大难,而派去刺杀前西戎王遗孤姜循的人却回来禀道,姜循身边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姜循三丈之内他们根本没办法近身。   姜渠义只好作罢,待回了西戎再做打算。   上京城中有人离开,也有人归来。   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回京,他将代表大夏皇室,护送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梁。   ------   上京城,端王府。   封肃北抵京后先行去到太子府述职,交接公务,回府时已是酉时。   世子妃安颜夕于府门处盛装迎接世子归府。   正厅中,封肃北对安颜夕开口道:   “既然你已病愈,此次便可回幽州。”   安颜夕并未正面回应封肃北,而是笑了笑道:   “工部尚书秦府的两位小姐都已定亲,你听说了吗?”   封肃北眸光一厉,面色冷沉。   他从前只觉安颜夕假仁假义,却不知她还如此令人生厌。   而秦琳定亲的消息,他又如何不知。早在他回京的途中,消息就递到了他手上。   ------   在太子成婚前一日,凤裕宫太子妃遇刺。因着刺客苏青的牵连,工部尚书秦文轩阖府被请去太子府审问。   虽说最终秦府洗脱嫌疑,但苏青是从秦溪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信息,才能假扮秦琳进入凤裕宫行事,秦文轩、祝氏和秦溪秦琳姐妹在太子府和凤裕宫请罪后,秦琳回府便提出让母亲祝氏张罗她们姐妹俩的婚事。   秦琳不想她和秦溪再给太子妃添麻烦,且这次的事实在太大,幸而太子妃没有真的出事。太子府那边若不是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秦溪恐怕都回不来。   秦琳考虑到,母亲为了护着她们姐妹俩,没有再生育,也没让父亲纳妾。   而父亲母亲终将会老去,她和秦溪若是嫁出了府,二老的晚年将会何等的孤独。   而秦琳的提议是,让母亲祝氏为她和秦溪招婿。   这也正合秦文轩、祝氏和秦溪的意。   四人一拍即合,而得到消息前来议亲的媒人也不少。   最终秦溪定下了上京城中一家同祝氏有往来的商户家的独子,而秦琳则定下了工部的一个出身普通但家世清白的五品郎中。   ------   安颜夕观察着对座封肃北的神色,讽笑一声开口:   “看来你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也难怪,毕竟你还派了人时刻护着她。”   封肃北冷眼看着安颜夕,瞳孔微缩。   安颜夕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别紧张,我没打算对她做什么。”   “是我自己的夫君不忠,一次不忠,百次不忠,我又何必去迁怒那个意图勾搭我夫君的女人做什么?”   “安颜夕!”封肃北扣在两边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极力压抑着胸中的愤怒。   这女人,说话是越来越难听!   “最迟在我出发那日,你必须离京!”封肃北扔下这句话,起身大步离开。   安颜夕闭目,平复胸中的快意。   不过这次,她再无理由拖着不走了……   ------   封肃北沐浴时,脑中一直在思索今日太子交代给他的任务,起身更衣后,他便去了书房查阅北境舆图。   一炷香之后,封肃北轻捏眉心休息,侍从林述端上一盏热茶,几经犹豫后,开口问道:   “世子,派去保护秦府琳小姐的人,是不是要收回来?”   封肃北手上的动作微顿,而后叹了一声开口,嗓音里有些疲惫的沙哑:   “不必,就让他们留在京中暗中护着她,记住,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封肃北胸口微滞,她的生活……秦琳即将同别人成婚的生活……   以手抹了一把脸,封肃北灌下一口茶,抛出脑中的杂念,继续拿起舆图拧眉细看。   他此行去北梁,除了护送华阳长公主外,还有另一个任务。   封肃北接下来将负责大夏与北梁之间的情报往来。   且他的任务,极有可能是为开战做准备,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将赴前线,儿女情长,就留在上京,留在今日之前……   ------   西山太子府,苍台水榭。   秦烟坐在一方茶海后煮茶,她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未停,得闲时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姿态随意的沈时英,红唇微勾。   要是淮叔在这儿,定要念叨她们俩真是一对亲母女。   沈时英端起秦烟推给她的细白瓷茶盏,轻嗅茶香,而后浅饮了一口,清润的茶汤从喉间滚至肚腹,通身舒畅。   沈时英放下茶盏,向秦烟懒懒开口:   “我是没想到,她还真去了益州。”   “你在益州的人,可靠吗?”   秦烟开始煮第二壶茶,她的视线未离开手中的茶具,淡声道:   “人心易变,哪里又有绝对的可靠。”   “就算是真消息,也可能有伪出处。不过由自己分辨后,多做几手准备罢了。”   秦烟忆起那位益州王妃宋吟。这女人狠起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沈时英将手肘置于茶台边上,抬脚搭在另一张矮凳上,看着秦烟,似笑非笑道:   “烟烟,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小脑袋瓜如此聪明的女儿呢?”   秦烟抬眸轻扫了一眼对面那位成熟美艳的女人,凉凉开口:   “沈小姐过谦了,您也不赖。”   “哈哈哈……”沈时英开怀大笑起来。   ------   秦烟又推了一盏茶给对面的沈时英,沈时英饮过后,面上突然收起玩笑,语气里多了些认真:   “你我将萧太后逼走之事,太子也知情吧。”   沈时英自回京后,便没有在秦烟面前过多提及她同萧太后之间的那些恩怨。   萧太后行事再狠辣,手上沾的人命再多,但她毕竟曾对惠帝和太子有或多或少的恩情。   秦烟如今是太子妃,沈时英不想因她的仇怨,让秦烟为难,影响秦烟和太子夫妻二人间的关系。   而秦烟也明白沈时英的顾虑,因而她给萧太后一个离开皇宫,离开上京城的机会。   若萧太后就此消停,那便不谈。   但若萧太后再作妖,不好意思,既已离宫,那她秦烟就不认什么对皇室有恩的太后了。   马球赛那日,沈时英专程去了一趟寿安宫,道出怀疑当年是萧太后对她们母女下杀手之事,实则是故意打草惊蛇,让萧太后心生警惕。   之后淑妃和宋眉毙命,萧太后惜命,当夜便火速偷离出宫。   而萧太后能顺利出宫,乃至出城,除了她自己之前的部署以外,也有秦烟和太子故意在皇城和上京城中安排的那些“疏漏。”   秦烟没有接沈时英话,而是让沈莹另取过一套新的茶具,秦烟重新净手煮茶。   估摸着时辰,那两位也该过来了。   不多时,两位高大英俊,气势非凡的男子步入水榭,让原本宽敞的水榭瞬间有了逼仄之感。   太子封湛和北梁帝萧潜皆径直走向两个女人所在的茶台,分别择了离自己女人最近的一张禅椅坐下。   封湛净手,接过秦烟手中的茶具,继续秦烟未完成的煮茶步骤。   沈时英很满意太子封湛这名女婿对自己女儿的体贴,她勾唇浅笑,手中却突然吃痛。   是身旁的北梁帝萧潜,这个此刻面色黑沉的男人重捏了下沉时英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沈时英疑惑地回头,但多年的相处,让她瞬间读出萧潜眼中的意味。   再看一眼别的男人试试。   沈时英笑着回握身旁这个醋劲一向极大的男人,而后接过封湛递来的茶盏。   几人饮过后,皆起身离开。   ------   秦烟和封湛去了太子府中承华殿书房。   宋执对两位主子禀道:   “殿下,太子妃。”   “苏青应该受过极严密的防审讯训练,属下至今未曾撬开他的口。”   “但另有一个不算进展的进展。”   “苏青在暗牢中三日三夜没吃没喝没睡觉,各种刑具都用过一遍,待他极度痛苦疲惫之后,属下命人在他耳边念出我们怀疑的名单。”   “在听到有一个名字时,他终于有了微不可查的反应,但也仅有一次,之后再用同样的方法便不管用了,他应该是又开启了防御模式。”   “而那个让苏青有反应的名字,是南疆新月公主的名讳,石月。”   “属下认为,苏青的反应,并不似作假,但这也仅仅是属下的猜测,还是要殿下和太子妃定夺。”   “此人的确意志力非常,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细作,属下会竭尽所能,继续审问。”   宋执离开后,封湛和秦烟并未立即就方才宋执禀报的事情讨论,而是谈到了另一件事。   封湛对秦烟郑重开口,是陈述,也是承诺:   “我知道你将太后逼走,是不想因为太后,而造成你我之间的隔阂。”   “就当是给太后最后这一次机会,如果她去益州是安度晚年,那就放她在益州终老。”   “但如若太后做出危害大夏的行为,孤绝不会姑息。”   秦烟并不怀疑封湛的说辞,但……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这事情,我要亲自去办。”秦烟的嗓音清冷,不容拒绝。   ------   从承华殿出来后,封湛拉住秦烟,在秦烟耳边哑声蛊惑:   “烟烟不想去看看孤的寝殿?”   封湛和秦烟婚前一直住在当时的昭仁郡主府,成婚当夜是在皇城东宫,而成婚后又回到秦烟的凤裕宫。   封湛占有欲作祟,想要将秦烟拐到他寝殿那张自己独卧多年的床榻的想法,由来已久,今日这难得的机会,封湛自然不会错过。   封湛的寝殿?   秦烟猜出些太子的心思,毕竟这些时日,她俩也换过不少地方……   见秦烟的眸中似有些兴味,封湛当即将秦烟打横抱起,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而一路上的宫人都是面热心跳地垂头回避。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实在是……   封湛在太子府的寝殿和秦烟凤裕宫的寝殿格局相差不大,殿内的装饰摆件也是大相径庭,都是以实用简洁为主,让秦烟又对封湛多了几分合意。   二人在浴房沐浴折腾一阵后,回到寝殿。   床榻上,秦烟依旧像往常一般在封湛身上恣意作乱,封湛两掌扶着秦烟的侧腰,呼吸粗重,双眸通红。   秦烟的动作突然一顿,倾身下压,嗓音微哑道:   “我有些好奇,那位新月公主对殿下使用幻术,是为公呢?还是为私呢?”   “毕竟,殿下的美色可是……”   “醋了?”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醇喑哑:   “孤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有这般能让烟烟看中的美色,嗯?”   声落,封湛翻身将女人压下,动作缓慢带着克制和诱惑:   “烟烟,你该唤孤什么?”   “殿下……嗯……夫君?”秦烟全身通红,带着薄汗,蹙眉不满身上男人明显故意的磨蹭。   “唤孤一声太子哥哥,嗯?”封湛的嗓音低哑暗沉,继续诱惑着秦烟。   “太子哥哥……啊……”秦烟没什么耐心同男人周旋。   封湛眸眼通红,动作突然猛烈。   只封湛自己知道,幼时他偶尔听见秦烟软软糯糯地唤谢长渊那声“长渊哥哥”时,自己心中的那丝莫名的嫉妒。   而自己竟然会嫉妒谢长渊!   但秦烟一见到他,总是被封玉瑶快速拉走,那两个小姑娘对他一向是像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他有这么可怕么?   而当封湛在太液池救了秦烟后,他在东宫等了数日,等那个软糯的团子来谢他,但最终他只等到了秦烟同谢长渊定亲的消息。   再之后,封湛便克制着不再将目光放在那个漂亮的小团子身上,毕竟她已经同别人定下了娃娃亲。   思及此处,封湛的动作幅度更是凶狠,但又很快放缓,以免伤到身下的女人。   烟烟,烟烟,孤的烟烟…… 第138章第138章   四月,孟夏。   在一个微雨的清晨,上京城兵部尚书贺府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贺霄的侍妾南絮,昨夜在院中闲步时,失脚踩滑了一步石阶,摔入花圃里动了胎气,竟似有提前生产的迹象。   太医和稳婆连夜入府,折腾了半宿,直至深夜南絮的情况才稳定了些。   今晨,南絮终于平安诞下一子。   虽说是早产,但小公子的体格和肤色都很健康,过称之后,居然有六斤八两,这在早产儿中很是少见,众人都夸南姨娘的胎养得好。   刚生产的南絮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她唇边带笑,听着隔间之外婴孩的啼哭声和众人对孩子的交口称赞,以及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惚间,此刻的场景竟似乎同去岁仲秋那夜重合。   这个孩子,终于还是生下来了。   连日的阴雨天也没能坏了兵部尚书贺严明和贺霄的高兴劲,就连本该去翰林院当值的贺府二公子贺周都待在府中,迟迟没有出门。   这父子三人小心翼翼地轮流抱着孩子,面上都是掩不住激动和喜悦。   贺霄终于还是有后了。   ------   而高兴之余,贺霄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让贺严明和贺周都瞬间沉默的想法。   “我想给南絮抬平妻。”   贺严明和贺周闻言,均是面色大变。   贺周让乳娘将孩子抱走,推着贺霄的轮椅,父子三人踏出房门,去了书房。   而到了书房后,贺严明和贺周都没有立马劝阻贺霄的荒谬想法,他们不想破坏贺霄难得的好心情。   沉默片刻后,贺霄再度开口:   “父亲,二弟。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是因为右相辞官之事?”   贺严明眉头紧皱,贺霄既然知道这事的利害关系,那就不该将这个想法说出口。   贺周蹲下身,对坐在轮椅上的贺霄轻声道:   “兄长,这些时日满朝上下都在传,秦右相上书辞官的缘由,是因为御史台准备拿他抬府中一名侍妾为平妻之事于以弹劾。”   贺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毕竟曾经的秦右相是兄长贺霄的岳丈,而被秦相抬平妻的侍妾,正是贺霄的岳母。   但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方才兄长所言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要是处理不当,还会牵连整个贺府。   贺周微微顿了顿,继续道:   “秦相是否真是这般考虑,我不清楚,但我偶有听见有御史台的同僚提过,御史台中却有多次提到过以‘宠妾灭妻’之由弹劾秦相。”   “兄长……”   贺周不好多劝,自行止了声。   片刻后,贺霄开口:   “我将以我贺霄的名义,向圣上讨这个恩典,毕竟我今后难以再……难以再有别的子嗣。”   “如若圣上应允,那便没有御史台什么事;如若圣上驳回,那么,此事便罢了,我以后不会再提。”   ------   当夜,秦念一身怒气找到贺霄:   “贺霄,你要将那名侍妾抬为平妻?”   贺霄将手中的酒仰头饮尽,提起酒壶,给自己再斟了一杯。   在贺霄准备再饮时,秦念两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过贺霄手中的酒杯,却被贺霄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秦念连人带着杯子一起被扇到了地上。   秦念捂着脸爬起身,站在离贺霄五步远的位置,尖声质问:   “她南絮是个什么出身?罪臣之后!千水湖的妓子!”   “你将她抬平妻,同我平起平坐?”   “贺霄,你把我当什么人!”   贺霄轻笑了一声,伸手提过桌上的青花酒壶,高举之后,仰头让醇香的酒液流入口中。   贺霄吞下美酒,对秦念嘲讽道:   “你还当你是相府小姐?”   “秦念,让我帮你回忆一下,你这个嫡女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呵,不也是因你那身份低贱的生母,一位侍妾姨娘被秦相抬了平妻,你和你弟弟才得以……”   “贺霄!”秦念满面通红,怒喝一声打断了贺霄的话。   贺霄又就着酒壶喝下一大口酒,继续懒懒开口:   “你说南絮的出身低微,那你母亲宋眉出身就有多高贵?”   “高贵到能同镇国公府的嫡女平起平坐?”   “真是个笑话,笑话……”   秦念质问不成,反而遭到贺霄一通羞辱。   贺霄是欺她娘家无人!   秦念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强忍着泪意,快步离开。   ------   自小公子出生,整个贺府从贺霄伤残回京后的阴霾中瞬间走出,阖府皆是喜气洋洋。   贺严明这些时日不止一次听见外头有人议论贺霄不能人道,而孙儿的出生,让贺严明高兴之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贺严明一拍板,决定将孙儿的满月宴提前,以“十二朝”寓意圆满吉祥,在孩子出生后的第十二日,贺府大宴宾客,以贺弄璋之喜。   贺府满月宴这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常。   开宴没多久,管家领了一位身着素色锦衣,手中端着一方精致贵气锦盒的男子入府,直奔贺严明面前。   管家向贺严明躬身道:   “老爷,这位是吏部尚书季大人府中管事,说是季大人交代了,贺礼要亲自送到大公子手上。”   贺严明面有疑色,新晋吏部尚书季木是朝中新贵,但他同这位炽手可热的季大人可并没有私交。   前几日这位季大人刚升任尚书时,贺严明也派人照惯例送了贺礼到季府。   但今日季府来人指明要将礼送到贺霄手上,倒不像仅仅只是礼尚往来的意思。   贺严明不好拒绝,让管家将人带过去,但他也不怎么放心,犹豫了片刻后,起身亦是前往贺霄的方向。   ------   彼时贺霄正眉开眼笑地同一桌往日的好友推杯换盏,管家躬身向大公子请示,打断了此处的谈笑。   季府的人将贺礼奉上,开口道:   “贺将军,冒昧打扰,我家大人有句话要单独带给将军。”   管家向贺霄解释了来人的身份,贺霄皱眉,单独说?   贺霄对面前这人坏他兴致颇有些不耐,   “今日爷高兴,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   锦衣男子面上有些为难,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   “贺将军,我家大人说,感谢将军对王大小姐的不娶之恩。”   声落,这边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王大小姐?王静宜?贺霄的前未婚妻?   而那人将礼交到管家手上后,微微躬身,大步离开。   贺霄面色难看,示意管家将锦盒打开。   但锦盒里面的东西又让众人惊呼出声。   摆在这方锦盒中的,是一整套齐整的白玉文房,看那玉的品质,当是价值不菲。   这季尚书出手还真大方,但也让贺霄脸上更是难看。   如果没有季府来人带的方才那番话,那季尚书给小公子送的满月礼也倒是应景。   但这……   众人面面相觑,此地无人再开口,只闻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声。   ------   贺严明立在不远处,将方才这里的情况尽收眼底,他给管家招手示意,将贺霄连人带轮椅推走至一无人的安静角落。   贺严明同贺霄两人皆面色不太好看,贺严明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出声指责方才贺霄的莽撞。   若不是贺霄拒绝单独同那人谈话,便不会有方才场面的尴尬。   但贺严明心中还是有些不豫,他尽量压着脾气开口:   “吏部乃六部之首,那季木能如此年轻就坐上尚书之位,除了背后可能有太子撑腰外,此人的能力也非常人可比。”   “虽说没听见左相府传出王大小姐定亲的消息,但这位季尚书,至少是对王家大小姐有意。”   “如今王家那位大小姐去了御史台做了女官,还干得有模有样,官阶和官品也是在朝女官中最高。”   “当初若不是……”   “父亲。”贺霄沉着脸,冷声打断了贺严明的话。   贺霄有些烦躁,他并不想听到那位前未婚妻王静宜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潇洒多风光,也不想知道有什么朝中新贵正在追求她。   当初?   当初若不是王静宜陷害他,他又怎会经历此遭!   此时管家来报:   “永定侯府谢世子到。”   贺严明和贺霄收拾好心情,迎了过去。   ------   谢长渊被迎到了贺霄那一桌,三杯两盏过后,贺霄笑着对下人吩咐道:   “把我儿子抱过来,给谢世子看看。”   看着贺霄的嘚瑟劲,谢长渊能体会贺霄此刻喜悦的心情,他举杯同贺霄一碰,仰头饮尽。   谢长渊是真的为贺霄高兴,在遭此大难之后,贺霄难得有如此心情大好的时候。   儿子……   阿嫣离开时怀着身孕,算算日子,也该是这个时候……   “哇……哇……”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打断了谢长渊的思绪。   一个襁褓被几个乳娘围着防风,抱了过来,管家将人带到贺霄和谢长渊之间的位置。   过来的乳娘里,有一位是今日新请来的,她一眼瞧到这桌那位看起来最为贵气的男子,就以为是自家主子,大公子贺霄。   乳娘满脸堆着笑,向谢长渊恭维道:   “大公子,小少爷可长得真像您哟,您看这鼻子,这眼睛,这眉毛,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说是吧。”   这位乳娘说着还看了看另外几名乳娘,但见身边那几位都瞬间变了脸色,她心中有些不好,脸上的笑也瞬间僵住。   这个乳娘的嗓门也不算小,众人都听见了她对着谢世子说的那番“漂亮话”,皆面色尴尬地停了动作。   场面有些凝滞,贺霄和谢长渊也当即黑了脸。   领头的仆妇干笑两声,赶紧道:   “这新来的,眼神不好,主子们莫见怪。”   仆妇转身踢了方才那位说错话的乳娘一脚,给她示意贺霄的方向:   “这位才是大公子,赶紧赔罪。”   这乳娘也是个愣头愣脑的一根筋,她的目光疑惑地从谢长渊,贺霄,还有襁褓中的小公子脸上不断逡巡而过,似乎对仆妇的说辞有些怀疑。   而这桌上的众人也被那名乳娘影响,也都将视线投向谢长渊,贺霄,还有那个襁褓。   气氛有些迷之尴尬。   贺霄面上越来越黑,不顾还有客人在场,厉声喝道:   “眼神不好就辞了,留着过年吗?”   那位还呆愣着的乳娘当即被管家带走。   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不过……   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是吓一跳。   看见过贺家小公子的人们这一对比之下,似乎……   相较于贺大少,这小公子的确同谢世子更像些……   谢长渊也察觉了气氛的妙,同贺霄喝下三杯,便以公务繁忙告辞离开。   但席间众人很快就将方才那位乳娘闹的一出“乌龙”窃窃传开。   感觉到频频向他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贺霄面色难看地提前退席。   而席上的这一出闹剧,也被抱着孩子回去的乳娘们闲聊时,传到了南絮耳中。   南絮放在床榻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褥,天知道她有多少次祈求自己诞下的是一个女孩儿,那便不容易被从样貌中辨认出……   南絮的手渐渐松开,心绪逐渐平复。   她得好好想想,若是贺霄过来同她对峙,她是否该说出实情。   ------   而离席的贺霄本是打算直接去往南絮那里,但他在半道却还是折去了自己的屋子。   贺霄在自己屋中独坐一个时辰。   今日那名乳娘似失言的话似一个引子,让贺霄脑子里不断将从前种种串联在一起,心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深。   去岁仲秋那日,谢世子中了药,据说同他府中那位阿嫣发生了关系。   当晚谢世子是宿在了南絮那里,谢世子说他喝醉了酒,但那晚他和南絮究竟有没有……   谢世子曾说他喝得酩酊大醉,没做别的。依贺霄对谢世子的了解,谢世子应当不会诓骗他,也没必要骗他。   但若谢世子自己做了却不记得,又或是南絮……   毕竟南絮曾爱慕了谢世子多年,难保她不会脑子一热,做些出格的举动。   如果孩子不是自己的,南絮是蓄意隐瞒,还是她也不确定孩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贺霄越想越烦躁,他忍了又忍,若是自己冲动之下去质问南絮,而若事实上只是误会一场,冤枉了她,自己又于心不忍。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贺霄心中的烦躁转为暴虐,此时房门被敲响,一名下人端了一只托盘进来:   “大公子,这是您要的梨花春。”   下人将酒器摆在贺霄面前的圆桌上,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贺霄第一时间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要酒了。   不过贺霄并未多想,此刻他正需一壶酒清醒清醒脑子。   贺霄让下人给他满了一杯,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顺着喉咙迅速滚下,贺霄却瞬间双眸圆睁。   他两手捂住剧痛的肚腹,当即倒地,口中鲜血一股股涌出,惊得屋中那名下人急退几步。   下人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声呼救:   “快来人,快来人!”   而贺霄倒地后,抽搐了没几下,便瞪着双眼,含恨而终。   毫无疑问,被添进那酒里的,定是剧毒。   ------   兵部尚书贺府给才出生的小少爷办满月酒当夜,贺大公子贺霄中毒身亡。   上京城中众人无一不是既震惊又唏嘘。   有人说这满月酒的日子没挑好。   也有人说这位新出生的贺府小公子八字太硬,克了自己的父亲。   而兵部尚书贺严明在心痛不已后,最终还是报了官。   这里就不得不说说现在上京城中的这任京兆尹,晋王封羡。   这位晋王似乎是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上瘾了,这几个月还一连翻出好几桩陈年未解的悬案,还真让他给破了。   其实,如今京兆府有这个情形也不奇怪,晋王封羡以他皇室成员的身份,给查案增添了不少常人无法得到的便利。   连翻几个冤案之后,晋王封羡也的确让朝中上下刮目相看。   而贺霄中毒一案,也很快就有了眉目。   下毒的主使竟是贺霄的正妻,原秦右相府的二小姐,秦念。   秦念办这个事本就不高明,处处是马脚,被拿住时秦念似乎还有些疯魔,口中直念着:   “贺霄该死,贺霄该死……”   秦念被拿入京兆府后,由于认证物证确凿,很快就结了案。   兵部尚书贺严明时刻盯着案件进展,封羡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包庇表妹秦念。   秦念以剧毒谋杀亲夫,手段残忍,定于今年秋后问斩。   晋王封羡对这个结果很是叹惋。   秦念是他的表妹,曾经还是他母妃中意的皇子妃。   母妃、秦夫人宋氏和外祖母接连离世,舅父秦文正辞官归乡,表妹秦念被定了死罪等候行刑……   回想一年之前,那时……   不过才一年,竟像有时过境迁之感。   ------   秦念谋杀亲夫!   这个消息又让上京城各大酒楼茶肆炸开了锅。   京兆府大牢。   秦念逐渐从恍惚魔怔中清醒,她此刻才因自己被定下死罪而惧怕地全身冰冷。   她抱着胳膊蜷缩在污脏的角落颤抖了片刻,而后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牢门,放声大喊:   “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子妃,我要见太子妃秦烟,秦烟是我姐姐,太子妃是我亲姐姐,让我姐姐救我,让……啊……”   回应秦念的是牢头泼来的一盆冷水。   秦念又跌回那个角落,抱着胳膊瑟缩得全身颤抖,嘴里一直含糊地喃喃自语:   “太子妃是我姐姐,秦烟是我姐姐,救我,救我……”   ------   而同一时间,远在大夏西南的益州王府。   益州王叶清河的宠妾嫣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女婴。   不过,益州王妃宋吟却清楚,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是阿嫣的。   那么,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139章第139章   四月十六,奉天殿设宴,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为华阳长公主和亲北梁践行。   宴后,端王府世子封肃北代表大夏皇室,领六千精兵,护送华阳长公主和亲使团由水路出发前去北梁。   上京城中张灯结彩,人们驻足围观。   由大夏皇室和镇国公府为华阳长公主准备的丰厚嫁妆,出皇城至上京城东崇仁门外码头,一眼望去,竟不见首尾,让人叹为观止。   “啧啧,华阳长公主可是二嫁,居然还能成为北梁皇后!”   “作为曾经的上京城第一美人,华阳长公主就算是二嫁也担得起这个牌面。”   “华阳长公主的女儿如今可是太子妃,将来的大夏皇后,这对母女,可真是不得了!”   “谁说不是呢。”   ……   ------   四月底,一封封盖有萧太后金宝的文书,发往大夏各州以及别国。   文书中的内容无一不令人震惊地瞠目结舌。   益州正式宣布独立于大夏,并由萧太后摄政。   萧太后在文书中痛斥当今圣上和太子对太后不敬,软禁太后,甚至意欲要太后的命。   太后在文书末尾诉道:   她和部分老臣为大夏鞠躬尽瘁几十载,圣上和太子不念旧情的做法让对大夏的有功之士沉痛又寒心。   而去岁的粮荒和水灾就是上天对大夏的示警。   未免灾祸继续降临大夏,当今圣上和太子应下罪己诏,退位让贤,还大夏海晏清平。   ------   此文书一出,满朝震荡。   而紧随而来的消息是,唯一能进出益州的两大关口,北边陆路的剑门关,和东边水路的塘关均已关闭,只出不进,益州拒绝同大夏其他各州往来。   至此,益州割据已成事实。   惠帝和太子震怒,当即命翰林院、礼部和内阁拟定文书,盖上圣上印玺,发往益州。当然,文书也只送到了剑门关和塘关之外宣读告之。   文书中表示:   “益州是大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断不能因太后的私怨而分裂出大夏。”   “如若萧太后迷途知返,念在太后对大夏皇室多年的辛劳,可既往不咎。”   “但如果太后执迷不悟,那么百万铁骑将踏平益州,还大夏领土的完整。”   同时,太子封湛命鸿胪寺给各国递交国书,就益州擅自宣称独立一事做出声明:   “益州之事为大夏本国之内政,他国切勿干涉。”   “如若有承认益州为独立国者,大夏绝不会容忍。”   而正如料想中那般,还真有他国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拱火挑事。   突厥和西戎联名发出公告,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和西戎王姜渠义非常同情大夏萧太后的遭遇,并极力支持益州独立。   紧接着,西戎宣布将与益州联姻,而同时,突厥也将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嫁于西戎王。   这些消息又给本就不平静的局势掀起阵阵不小的波澜,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当是如此了。   ------   皇城禁内,御书房。   惠帝端坐御案之后,御书房内的几张大椅上分别坐着太子封湛、太子妃秦烟、镇国公沈常山和兵部尚书贺严明。   兵部尚书贺严明还未从失去长子贺霄的悲痛中走出,他强打起精神,收拾好情绪,快速进入处理紧急公务的状态。   贺严明开口道:   “突厥位于大夏北境和西北之外,而西戎紧邻大夏西北边境,益州又处在大夏西南。”   “此三者,地界相邻,名为联姻,实为紧密联盟,当真狼子野心。”   “臣说句不当讲的话,如今大夏本就边事紧张,太后此举,实是给大夏狠狠捅了一刀。”   “益州四面环山,处处是天险,易守难攻。若真要对益州动武,代价也会极大。”   御书房中静默了片刻,太子封湛沉声开口:   “即日起,兵部在大夏各州安排征兵事宜,并加紧训练。准备好粮草、军马和兵器,严阵以待。”   “平西军召回归田的军士,由镇国公沈常山挂帅,即刻赴西北大营,并调派部分兵马前往益州北入口剑门关。”   “命平南伯世子顾君彦带兵于益州东入口塘关待命。”   太子封湛对益州的态度极其强硬,兵部尚书贺严明和镇国公沈常山当即起身领命。   而惠帝只是全程沉着脸,对太子封湛的安排没有出言表示同意,或者反对。   毕竟,萧太后是对惠帝有大恩的嫡母皇太后啊,他又如何真能亲自下命令动手。   ------   益州王府。   被软禁了足足五日的嫣夫人的房间终于有了第一个来客。   阿嫣看见身着一身华贵锦袍的王妃宋吟迈步进来,她抓起手边的一个茶盏就朝着宋吟砸去,却被宋吟侧身躲开。   宋吟自小习武,又怎会在阿嫣这里吃亏。她伸手拍了拍被茶水沾湿的衣袖,而后抬头看向那个坐在桌前,怒目等着自己的女人,凉凉开口:   “我来看看货,嗯,状态不错。”   “做好准备,明日就会出发去往西戎。如若耽搁太久,你恐怕就没办法顺利出关了。”   阿嫣猛地站起,她两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对宋吟尖声吼叫道:   “我不去,为什么要我去西戎?我不要嫁给西戎王!”   “我要见哥哥,我要见清河哥哥!”   宋吟勾唇浅笑道:   “不好意思,你的清河哥哥这段时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阿嫣向宋吟高声发泄着胸中堆积的怒意:   “你们是在软禁哥哥!这是夺权!”   自萧太后来到益州,益州的一众老臣,包括宋吟的父亲都支持萧太后摄政。   而益州王叶清河名为养病,实则被架空,阿嫣自己原本的好日子也掉到了谷底,甚至还要被安排和亲西戎,要让她嫁给西戎王那个都老到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宋吟看着情绪激动的阿嫣,语调平淡地开口:   “太后最厌恶出现皇室丑闻,曾经在上京城是如此,如今在益州也是如此。”   “你和叶清河的破事,让太后很是不悦。”   “不处理你,又处理谁呢?”   “不过恭喜你,又换回了益州王妹妹的身份,哦不对,是义妹。”   “由你去和亲西戎,才足以表达益州对西戎的诚意。”   阿嫣又抓起一个杯子往宋吟方向砸去,却依旧被宋吟轻巧地避开。   阿嫣对宋吟咒骂道:   “宋吟,你就是故意报复我,报复清河哥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清河哥哥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宋吟轻笑一声开口:   “夫君?”   “你是在为叶清河抱不平?还是,舍不得他带给你的纵容和宠爱?”   “你这不是‘才生完孩子’吗,好好休息,明日出发。”   宋吟转身准备离开,而阿嫣却怒目向宋吟冲了过去,   “宋吟!你这个贱人!”   还未待阿嫣近身,宋吟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阿嫣被宋吟以极大的力道扇向墙边。   阿嫣倒地前,额角撞到边桌,瞬间磕出了血。   宋吟扯出巾帕擦了擦手,而后招来丫鬟,淡声吩咐:   “给嫣夫人,哦不是,现在是嫣小姐。”   “给嫣小姐处理伤口,她还得美美地嫁人。”   宋吟离开后,阿嫣推开意图扶起她的小丫鬟,自己以手费力得撑地起身。   阿嫣面带狠色地看着被又关上房门,心中暗暗发誓。   终有一日,她要将所受的屈辱统统讨回来!   ------   秦烟和封湛从皇城回到西山太子府。   自那日秦烟在太子府住过一夜之后,秦烟便搬到了太子府。   二人回府后,径直去了承华殿书房。   秦烟和封湛立于书案两侧,在他们面前书案上摆放的是一张详细的大夏舆图。   两人就当前的形势浅浅点评几句后,秦烟坐回大椅上,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浅饮,而后开口:   “照现今的情形看来,西戎倒成了益州和突厥的纽带。”   “突厥和西戎这个时候跳出来支持益州,应该是在想要趁着大夏和北梁联姻还未稳固之前咬大夏一口。”   “现在动益州,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意义不大。”   “而突厥和西戎才是饿狼,不如先将西戎拿下。”   封湛亦是坐了回去,他靠向椅背,狭长的眸子微眯,看着面前出言狂放的女人。   西戎的势力不弱,而这女人轻描淡写的随口就是一句“拿下”?   不愧是,他的烟烟。   秦烟不知道封湛心中的诽腹,继续开口:   “如今大夏兵力分散,且若要动西戎,并没有正当理由,因而平西军不便出面。”   “我手中有前西戎王的遗孤江沐这步棋,那么,就如当初处理固城那般,西戎,由我来。”   “因大夏去岁的粮荒,突厥和西戎不会认为大夏会在今年秋收之前动手。”   “但难保突厥和西戎不会有所动作,要付出最小的代价,此事便不能拖,宜早不宜迟。”   封湛饮了一口茶,沉默片刻,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等秋收?不用平西军?”   “孤是不是该猜一猜,烟烟手里有钱有粮,甚至,还有一支私兵?”   秦烟没有正面回应封湛的问题,当然,她也没打算继续瞒多久,   “殿下曾经承诺过,若萧太后对大夏不利,殿下不会姑息,此话是否仍然作数?”   封湛回答地很干脆:   “作数。”   秦烟笑了笑道:   “那好,坦白地讲,我的确有私心,殿下也知道我和我母亲同萧太后的旧怨。”   “既然现在萧太后同西戎搅和到了一起,益州和西戎就交给我处理,殿下,可否应允?”   封湛屈指轻敲了敲大椅扶手,默了一瞬,而后开口:   “孤将亲赴朔北,牵制突厥。”   “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记住,站在你背后的,是孤,是整个大夏。”   秦烟满意地勾唇,   “殿下爽快。”   封湛闻言,却是剑眉微敛。   他起身绕过书案至秦烟面前,大掌一把将秦烟的细腰揽起,将女人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勾起秦烟精致的下巴,薄唇贴向秦烟,嗓音低哑醇厚:   “殿下?不是太子哥哥,嗯?”   秦烟有些诧异封湛竟然要说的是这个,她正准备开口,红唇却被封湛瞬间堵住。   承华殿内一室旖旎,是离别前的放纵。   而他们此行,又会否顺利,还未可知…… 第140章第140章   大夏最西端边境,紧邻益州,有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岭,当地人称做“青松岭”。   青松岭之所以鲜有人至,是由于山中毒物繁多,且时常有猛兽出没,岭中处处是瘴气泥沼,危险重重。   据说,在这片山岭深处,还有吃人的山妖鬼魅。   若有采药人,砍柴人或是行猎者入岭,无人敢往深里去,就怕是有去无还。   曾经有几名好奇寻刺激的年轻人结伴入岭,在林中迷失方向后遇上鬼打墙,转了一日一夜都没能走出来,后来全员累晕在一片迷障里,几人醒来时人已在林外。   此后,山中有鬼魅的流言越来越甚,久而久之,更无人敢进入岭中。   而位于青松岭西南方向的最高峰,则名为“梅山”,即帝师遗山隐居的那个梅山。   无人知道,穿过青松岭深处的重重毒瘴,再往西,有一个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那里占地极广,四面环山,唯中间地势平坦。由于特殊的地形环境,也形成了独特气候,既宜居,又适合作物生长。   一条平缓小河在其间蜿蜒而过,让这片土地得以生息,此河被称为“神溪”。   而在最初,“神溪”之名的由来,是源于一则传说。   传说中,曾经有一名关外的牧羊人寻找丢失的羊群,误入一处桃源,而牧羊人在桃源的河流中,发现了金沙。   这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杀戮和掠夺掩入尘底。   直至多年前,秦烟带人循着不多的线索,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并给它取名为“神溪谷”。   -------   秦烟命人在神溪谷外围设阵法迷障,并安排不时巡视,多年间,此地的消息竟真没能流到外界,真正就是与世隔绝。   而这些年里,神溪谷中的人员构成,除了最初的来自平西军的退伍和伤残的军士,还有大夏和西戎,乃至西域某些小国的流民,隐士,刀客,甚至是曾经的匪徒。   在秦烟手段强势的管理下,这些人竟真的在这个地方和平共处,甚至通婚杂居。   而居住在此地的人只知道,谷中会不定期往外运出大量粮食,照谷主秦烟的身份,这些粮食应当是被充作军粮运往西北平西军。   但无人得知,在最初,从这里被运出去的,则是一箱箱的金叶子。   这就是秦烟手中大夏第一钱庄余庆丰的由来,也是西北关外那规模极大的牧兰马场的由来。   ------   五月初,太子妃秦烟带着一众下属包括江沐,从西北出萧关往南至神溪谷。   秦烟在神溪谷中点兵十万待命,并定下番号“神溪军”。这些军士都是常年训练的精兵,曾经的固城银甲卫也出自其中。   神溪谷,谷主宅邸议事厅。   秦烟端坐上首,听着下属的汇报:   “主子,西戎入境关口、王都和王宫皆已安排妥当。”   “为防万一,撤退路线定下了两条,届时视情况而作调整。”   “详细计划均已告知萧关沈辞将军,沈将军让属下转告主子,他将带领四十万平西军随时准备支援。”   秦烟快速阅览了下属递过来的标注好的西戎王宫舆图,而后遣退众人:   “你们下去准备,江沐留下。”   此刻江沐还不清楚,秦烟接下来同他的谈话,将关乎西戎是存还是亡。   ------   五月中旬的一个深夜,西戎王宫。   西戎王姜渠义在殿内惊醒,他敏锐地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当即起身细听。   床榻内侧的阿嫣迷蒙地睁开眼,一双裸着的藕臂拥着被子较软无力地坐起,疑惑开口:   “王……”   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宫人急切的声音:   “王上,宫中似进了刺客。”   阿嫣一声惊呼,却被姜渠义伸手示意止住,她掩着唇停了声。   姜渠义冷声问道:   “有多少刺客?”   外面宫人回禀:   “王上,小的不清楚,没见人。但外头似乎各处都有喊杀声,也有好些宫殿走了水。”   “奇怪的是,除了殿外的守卫,却久不见宫中其他护卫前来护驾,恐怕……”   姜渠义立马下榻更衣,阿嫣在惊慌之中也全身微颤着爬下床榻开始穿上衣物。   而阿嫣为了取悦西戎王,来时的外衣只一件薄纱,此时又在惊惧慌乱中,阿嫣只觉浑身冰凉,冷地发颤。   姜渠义取过佩剑,大步出殿,而殿门刚一打开,从对向立马飞来一支利箭,幸而姜渠义身手还算敏捷,侧身躲过,倒是将跟在他身后几步的阿嫣瞬间吓到了地上。   “啊……”阿嫣惊叫着半蹲下身体,躲到了姜渠义身后。   “保护王上!”殿外的几十名护卫拔出佩刀严阵以待。   姜渠义迅速往方才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队未蒙面的黑衣人大步往殿门而来。   姜渠义一眼认出了那队人中的姜循,他的侄子。   还有领头的那名身着一袭玄黑锦袍的高挑美艳的女人。   “秦烟!”姜渠义身后探出脑袋的阿嫣不可置信地叫道:   “是秦烟!王上,快杀了她,杀了她!那是秦烟,大夏太子妃秦烟!”   而姜渠义又怎会认不出,毕竟秦烟的那张极美的脸实在是太具有辨识度。   此刻秦烟一行已距殿门只有几丈远的距离,秦烟也认出了殿门处的西戎王姜渠义,她抬手一挥,身后的一百名下属当即向着姜渠义的方向搭弓放箭,箭雨瞬间急射而出。   殿门口的护卫挥刀挡箭,而姜渠义却一把扯过躲在他身后的女人,将其挡在他自己的身前,并由护卫护送从另一边快速逃离。   秦烟带来的人皆身手极好,且兵器精良。姜渠义的护卫一个个中箭倒下,也包括被拎着挡在姜渠义身前的阿嫣。   阿嫣身中几箭,尤以穿胸而过的一箭最为致命。   姜渠义移到寝殿外廊拐角,将已脱力的阿嫣扔到地上,疾逃而去。   倒地的阿嫣口吐鲜血,身上的几处箭伤的血也股股流出,染红了她嫩黄的纱裙。   阿嫣身体微微抽动,痛苦地双眸大睁,一个个黑衣人迅速越过她追击西戎王而去,无人向她投来一眼,直至一截玄黑锦袍的衣摆停在了她面前。   是秦烟。   而秦烟也只是停步后,神色淡漠地俯视躺在地上伤重地几乎要断气的女子,而后便收回视线,抬步离去。   阿嫣唇边艰难地扯出一抹惨笑。   方才秦烟是认出了自己?她应该还记得自己吧……   秦烟,这个自己无比痛恨的女人,她却总是一副没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淡漠样子。   她衬得自己是有多么可笑,这叫自己如何不恨她……   远处人声嘈杂,宫人们各自惊慌奔逃。   而阿嫣的视线逐渐模糊,体力也在快速流失。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还没有报仇。   秦烟,宋吟,萧太后,谢安,谢长渊……   长渊哥哥……   在这个无比混乱的西戎王宫,无人在意那位身中数箭,此刻正仰躺在王上寝殿的廊外才被送进宫的嫣夫人,她面上平静,双眸看着廊顶,唇边带着本不该出现的甜美笑容,但身体已然僵硬。   -------   当夜,西戎王姜渠义于宫门处被秦烟的人拦截,最终寡不敌众,西戎王姜渠义死于江沐之手。   江沐提刀割下他的王叔姜渠义的头颅,将头颅高举,高声喊道:   “姜渠义已死!”   “父王,母后,王兄,王姐,我姜循为你们报仇了!”   西戎王姜渠义身亡,前西戎王幼子姜循归来的消息火速传遍西戎王宫,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王都。   这场准备充分的宫变很快结束,胜负已分,姜渠义余党有拒不就擒者格杀,另有擒获者无数,也包括姜渠义年仅十岁的幼子。   当然,秦烟的行动能如此顺利,还有赖于前西戎王座下的一众老臣,不过他们估计没料到秦烟接下来会有的惊人动作。   ------   翌日,西戎王宫,大殿。   由于这场宫变只能算是西戎王室内部的政变,因而权利交接异常简单。   姜渠义已死,而姜渠义唯一剩下的幼子被秦烟所囚,因而姜循这个前西戎王之子顺理成章地由一众臣僚拥立上了王座。   而此刻大殿之上,在王座侧旁,还有一个位置,其上坐着的是大夏的太子妃,秦烟。这让殿上的文武官员皆有些疑惑。   待姜循的登极仪式完毕,秦烟向殿中众人缓缓开口:   “现在,我给西戎两个选择。”   “其一,由于西戎曾经伙同突厥屡犯我大夏边境,以及此次公开支持大夏益州独立,西戎必须承受大夏百姓的怒火。”   “大夏萧关平西军将压上西戎边境,届时新仇旧账一起算。”   “其二,西戎就此合并入大夏,放弃国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震惊地目瞪口呆。   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秦烟继续开口:   “若西戎并入大夏,将由西戎人和大夏人共同管理执政,可阻绝因大夏同西戎毗邻而造成的难以避免的边境冲突。”   “西戎本就苦寒,西戎的底层百姓是如何艰难地求存是有目共睹。若西戎人获得大夏身份,可入大夏经商为官定居,对大夏和西戎来说,这是双赢。”   “我只给你们半日的时间考虑。”   言毕,秦烟起身,同王座上的姜循对视了一眼,而后带人离开了大殿。   ------   待秦烟离开后,大殿内众人瞬间开始激烈讨论。   无人想要西戎放弃国体,但大夏太子妃态度强硬,且她带来的十万兵力还分散在王都各处,而此刻他们也得到消息,大夏四十万平西军已压上西戎边境,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大夏太子妃这根本不是在商量建议,这是明目张胆地武力威胁。   他们为了阻止姜渠义一意孤行地同突厥联合出兵置西戎于险地,让西戎百姓免于战火,这才同意大夏太子妃秦烟的合作。   但这终究还是引狼入室了,此时后悔也为时晚矣。   而大夏太子妃秦烟所言的,西戎苦寒也是事实,若是西戎人能入大夏,那么……   朝臣们争论地面红耳赤,最终殿内两种声音差不多各占一半。   一个时辰后,王座上的新晋西戎王姜循开口:   “本王宣布,西戎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就在当日,西戎国门大开,平西军沈辞将军带领二十万兵力入驻西戎。   同时,一封封盖有西戎王玺的国书发往各国。   国书上言道:   “西戎王姜渠义突染重疾而亡,前西戎王幼子姜循继位。”   “西戎宣布,就此取消国体,并入大夏,且暂由大夏太子妃秦烟执政西戎。”   ------   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是在西戎宫变,九公主阿史那明珠逃回突厥时得到的消息。   阿史那契骨正准备带兵驰援西戎,突然得到消息,大夏太子封湛亲自领兵,压上突厥边境。   阿史那契骨只能放弃前往西戎,全力对抗虎视眈眈的朔北大军。   而当西戎的国书到达突厥后,阿史那契骨是恨得滴血。   西戎就此并入大夏!这是狠狠断了突厥一臂。   由太子妃秦烟执政西戎?   这场西戎的政变,应该就是秦烟主导的结果。   秦烟,秦烟!   这个有着惊人美貌又手段狠厉的女人!   而益州萧太后得到西戎的消息后,当即命众位将军紧锁关口。   萧太后对秦烟能兵不血刃拿下西戎很是震惊,秦烟竟然有这般实力,在他国夺权。   而萧太后同时也毫不怀疑,秦烟定会对益州动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大夏上京城中朝臣是惊讶又激动,就连兵部尚书贺严明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太子妃秦烟会对西戎动手,但如今这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拿到西戎,也就切断了突厥同益州的联系,就算益州独立,又有何惧。   真是天大的喜事!   而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拿到西戎国书后,在殿内默坐了良久。   太子妃秦烟的确是厉害,也够格做她的对手。   而南疆,决不能坐以待毙。 第141章第141章   五月中旬,一封紧急军情由八百里加急送进上京城。   兵部尚书贺严明在看过奏报之后,面色骤变,当即进宫。   这封军情里说,南疆六十万大军压上大夏南境。   与此同时,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向大夏递出国书,国书中有言:   “大夏背信弃义,不睦友邻,任由太子妃秦烟攻占西戎。大夏的举动伤了邻国的心,也让南疆对自身安危无比担忧。”   “南疆对大夏侵略西戎的举动表示强烈地谴责,若要南疆退兵,大夏太子妃需即刻带兵离开西戎国境,还西戎国体健全。”   而同样向大夏递交类似内容国书,谴责大夏入侵西戎举动的,还有另外几个邻国,包括突厥、高丽和东夷。   益州萧太后也递出文书,同样是谴责太子妃秦烟在西戎的动作。   萧太后称:“太子妃秦烟恣意妄为,置大夏于险地,实属妖妃,当废出皇室!”   ------   翌日,数封弹劾太子妃秦烟的奏折被呈上御案。   奉天殿大朝会,惠帝坐在御座之上,皱眉听着下方朝臣的争论。   “太子妃此举的确莽撞,西戎并入大夏,各国局势的平衡将被打破,这是惹了众怒。”   “西戎并不富庶,那地方拿下来又有何用?不过平白惹他国口舌罢了。”   “当年大夏只对抗西戎和突厥都如此吃力,如今南境若真的开战,且不说还有东面的高丽和东夷虎视眈眈,形势对大夏来说,很是严峻啊。”   “大夏去岁才遭受了粮荒和水灾,又有十几年征战导致的国库空虚,今年的秋收还未入库,此时大夏若被动开战,情况不容乐观。”   “太子妃未得上令,擅自带兵入西戎,至大夏陷入如此境地,平西军主帅责无旁贷,镇国公和太子妃当一并惩戒,对此事给出交代。”   ……   ------   此时在奉天殿内文官一侧末端的王静宜只是静立不语,她并未打算同御史台其他多位官员那般在殿上出言发表看法。   王静宜清楚,弹劾太子妃的奏章多数是由御史台上疏,且今日大殿上出言指责太子妃的官员里,许多都属父亲左相一派。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些人的举动背后,是梁王封逸。   王静宜对有关于那位太子妃的所有事情都很是谨慎。   太子妃秦烟在之前所表现出的势力就不容小觑,不论是牧兰马场,余庆丰钱庄,还是固城城主的身份,随便捡一个出来其分量都够惊人。   此次能兵不血刃让西戎主动并入大夏,更能说明太子妃背后的实力深不可测,这绝对不是一个由得他们这帮朝臣拉踩的主儿。   更何况,还有太子殿下。   今日出言站在太子妃对立面的官员,有的是因为南疆突然发兵,以及别国对大夏的谴责而慌了神,妄图追责太子妃以挡灾。   但王静宜毫不怀疑,若待太子封湛回京,这些人今日的举动,定会被太子清算。   ------   朝中的武将多数都被派了出去,今日大殿上的武官本就不多,他们又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只能扯着嗓门儿同弹劾太子妃的官员们争地面红耳赤。   文官里也有认同太子妃做法的,也参与了论战,一时间整个大殿人声嘈杂,争论不休。   而当兵部尚书贺严明开口时,众位官员都瞬间止了声,毕竟这事,兵部最有发言权。   贺严明向御座上作了一揖,而后道:   “十几年前,突厥来势汹汹,突犯我大夏北境,打了朔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原本准备驰援朔北的平西大军却被西戎边军拖住,大夏北地连失十几个军镇,朔北军被迫退回同关。”   “有同僚说西戎于大夏无用,但你们何不想想,若西戎并入大夏,平西军自可不困于萧关,也不必如现在这般只能假借固城才能将防线外扩百里。”   “若平西军没有了西戎的牵制,那么,朔北大军和平西军可两方驰援,突厥铁骑又有何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殿下在离京前,给了平西军主帅自行调动兵力的权限,这个事情兵部上下皆可以为证。若要因驻军西戎一事对镇国公追责,大可不必。”   “而据兵部得到的消息,此次西戎政变,前西戎王幼子登基上位,这位新晋西戎王主动宣称并入大夏,又如何能算作太子妃攻占西戎?”   “在此多事之秋,身为大夏人本应共对外敌,又怎能窝里斗,长他人志气?”   贺严明这番义正辞严,有理有据的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什么主动放弃国体,并入大夏?   那个新晋西戎王是傻子才会未战先降吧。   太子妃秦烟定是武力胁迫了西戎王室,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在西戎发动一场宫变,强迫西戎并入大夏,内中凶险,贺严明却是想想都心惊肉跳。   太子妃秦烟,当真奇女子也。   ------   贺严明话毕,殿内静默了片刻,而后陆续有人压着声讨论,倒是没了之前那般剑拔弩张。   兵部有个官员开口道:   “如今最麻烦的是南境局势,平南伯的兵力分了一部分去益州塘关镇守,恐怕应对南疆的六十万大军甚是吃紧。”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瞬间沉默。   片刻后,文官中有了声音:   “臣提议,晋王或梁王可前去南地就藩,征调兵力,同平南伯一同镇守南境。”   “臣附议。”   “臣附议。”   ……   若有细心的人如王静宜之流,则会发现,提议亲王就藩南地,以及赞同此提议的朝臣,同方才弹劾太子妃那批,相差无几。   王静宜心中冷意突升,父亲和梁王,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又有人提到:   “但南地,除了扬州以外,土地都较为贫瘠,作为蕃地……”   此时梁王封逸跨步站了出来,向御座行礼道:   “父皇,儿臣自请前去荆州就藩,以协助平南伯防守南境。”   梁王话落,殿内都是一片赞声。   梁王真是大义啊!   而晋王封羡只是立在原处没有做声,朝臣们也都习惯了晋王近期的表现,似乎除了京兆府的事之外,晋王对旁的政事毫无兴趣。   ------   当日,从宫中颁出三道圣旨。   其中两道圣旨上言:   “晋王定封地于豫州,梁王定封地于荆州,两位亲王由钦天监择日完婚,而后即刻就藩。”   而另一道圣旨则颁往了宁王府,让宁王前往先帝为其定下的封地青州。   此次宁王终于能离京,还得有赖于晋王和梁王就藩一事。   都是亲王,没道理侄子都去蕃地了,王叔还被久困在上京。   值得一提的是,前段时日扬州刺史林辉的女儿林妙至上京,原本是已同晋王封羡谈妥,为成为晋王侧妃做准备。   但林妙“偶然间”遇见了梁王封逸,二人情投意合,竟死活不再嫁给晋王。   最终,林妙被梁王封逸请旨赐为梁王府侧妃。   晋王封羡对梁王的横刀夺爱没甚反应,林妙,本也不是他所“爱”。   而封逸也应该知道自己同林妙的事,只要封逸自己不在意,又同他封羡何干?   左相对此也没有表态。   亲王除了正妃,迟早都要定侧妃。   更何况,扬州刺史么……   只梁王正妃王静妍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不豫,她几次三番要见林妙,都被梁王的人阻拦。   王静妍心中暗恨:   这林妙,在扬州时,先是勾搭太子殿下不成,之后爬上晋王的床,如今又嫁梁王,真是好大的本事!   ------   自太子封湛离京前往朔北后,惠帝重新执政,但在处理政务之余,惠帝却一心扑在炼制能强身固体,重返青春的丹药上。   惠帝不会承认,他是受到了北梁帝萧潜和沈时英的狠狠刺激。   惠帝白日里除了在御书房就是在丹房,这才复宠的宁嫔闲暇就多了,她只夜晚才会被惠帝召去。   这日,宁嫔无聊闲逛到御花园时,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墙角。   “那宁嫔几经圣上冷落,又几经复宠,当是有大造化之征兆啊。”   “诶,你说徐婕妤的死,会不会同宁嫔有关?”   “这话可别乱讲。”   “这宫里,也就宁嫔同徐婕妤最不对付,宁嫔一复宠,徐婕妤就死得不明不白,不难让人多想吧。”   “你这话到此为止,言多必失。给你说个小道消息,不过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我听说啊,太医院的人在往宁嫔那里送安胎药。”   “安胎药!你是说?”   “万一那位真怀了龙嗣,死一个徐婕妤又算得了什么。”   “这宫里的女人可是好多年都没有怀过龙胎了,宁嫔若真的怀上了,那真是走了大运。”   “咱要是遇上那位,可得躲远点,要是冒犯冲撞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   两个声音逐渐走远,不多时,停在一丛翠竹后的宁嫔由宫女扶着缓步走出。   宁嫔步子极慢,她面上不辨喜怒,但心中却是凉意一片。   她的确是再复圣宠,是在华阳长公主沈时英离京和亲北梁之后。   圣上让她每日穿红裙,若不是她怀了身孕,圣上甚至还要让她学武。   宁嫔心里清楚,圣上对她的要求是为了什么。   呵,自己就是沈时英的替代品。   至于徐婕妤之死,圣上未必不知道是自己动的手,却放任不管。   宁嫔能掂量她的身份,圣上哪是在容自己放肆,圣上能容的,只是作为沈时英替身的自己。   宁嫔停步,她低头轻轻抚摸依然平坦的腹部。   圣上告诉她,想要她生下一个女儿。   而宁嫔自己知道,圣上未说完的后半句则是,让她生下一个像沈时英的女儿。   思及此处,宁嫔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会不会像沈时英,她不知道,但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呢……   ------   西戎王宫,议政殿。   沈辞皱眉向秦烟开口:   “烟烟,太子来了消息,他极力反对你的计划。”   “太子不会允许你以身犯险,兄长我也不是很放心,烟烟,计划是否要做调整?”   秦烟将手中的舆图放到一边,看向沈辞:   “突厥人实力强大,且生性凶残,就算是大夏同北梁合力对抗,也很是吃力。”   “擒贼先擒王,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干掉突厥可汗阿史那契骨,让突厥成为一盘散沙,才能将代价减到最小。”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西戎政局不稳,沈辞你就带兵留守西戎,照计划行事。”   沈辞没再开口劝说,烟烟从不鲁莽行事,既然烟烟决定了,自己就该信任她,支持她。   “突厥的行动,我也要参与。”江沐突然开口。   殿内几人都看向江沐。   秦烟挑眉道:   “如果我没记错,给你的任务是留在西戎,稳住你那一众臣僚。”   江沐面色微沉,似有些不满地开口:   “我能稳住他们什么?他们畏惧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大夏太子妃,是平西军沈将军的大军。”   “训练了我这么些年,将我带去突厥,远比留在西戎更有价值。”   “你此行凶险,我自认如今的自己会是你得力的帮手,让我去。”   秦烟没有立即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这让江沐心中踏实了几分,至少还有希望。   -------   殿内静默了片刻后,沈辞开口:   “上京城中来了消息,大半个朝堂都在弹劾太子妃在西戎的行动。”   “那些朝臣将南疆犯境一事,全赖在了你头上,他们也不想想,南疆是否是蓄谋已久,只是借机行事而已。”   秦烟闻言轻笑。   南疆啊……   秦烟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苏青背后就是南疆那位摄政王女新月公主。   对我下杀手,对封湛使用幻术,如今又将大军压上大夏南境。   新月公主,有点东西。   ------   秦烟饮了一口茶,而后缓缓开口:   “弹劾?”   “我并非朝中官员,用得着弹劾?”   “弹劾我是假,想要对付太子和镇国公府才是真吧。”   秦烟放下茶盏,问向沈辞:   “得利的是谁?”   沈辞面上有疑,   “什么?”   秦烟有些无奈,沈辞这个兵痴对政事总是会慢半拍。   “关于皇室,还有什么消息?”   沈辞后知后觉道:   “宁王、晋王、梁王将会离京就蕃。”   “宁王去的是先皇为其定下的青州,晋王的蕃地是豫州,而梁王……荆州!”   “烟烟,你是说,梁王?”   沈辞面上有些凝重,若真是这样,那么大夏内政不稳,对突厥的行动……   秦烟屈指轻扣扶手,凉凉开口:   “南疆犯境,朝中官员弹劾太子妃,之后亲王就蕃。”   “这背后应该有梁王的推动,说不定,还有梁王那位岳丈,左相王显。”   “梁王的蕃地在荆州,而荆州紧邻岭南,处在大夏南部边境。”   “若梁王同南疆有勾连,那么,他们是要将荆州割据?还是要做别的?”   “益州宣布独立时,南疆并没有动作,没想到,是等在了这里。”   “这个新月公主,确实有点意思。”   “不过那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该操心的事,朝中那波人,不该都是酒囊饭袋。”   ------   “江沐。”秦烟看向江沐,突然话锋一转:   “我若将西戎还给你,你敢要?”   江沐暗暗在心中白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秦烟。   这女人,又在威胁他。   他能说敢?   “不要。”江沐语调平淡地回了秦烟一句。   不过对于将西戎并入大夏一事,江沐也的确赞同。   正如秦烟所说,大夏同西戎边境毗邻,屡有争端,更有突厥不断挑唆,两国矛盾是越积越累,不容乐观。   西戎并入大夏,可消弭两国的冲突,于百姓无害,只可能威胁到西戎贵族的利益。   而贵族哪会管百姓的死活,就算没有战乱,以西戎的情况,很难抵御天灾。   而大夏较西戎更为富足,就算去岁大夏南方同时遇上水灾和粮荒,但也没伤其根本,在这点上,西戎根本没法同大夏相提并论。   如果西戎人能入大夏定居,或是大夏物资能畅通无阻运入西戎,并且免于战火,对西戎百姓来说,不止是利好,而更可能是救命。   且以秦烟的态度,也容不得江沐说不,这事,便只能如此了。   ------   秦烟对江沐的识相很是满意,她笑了笑,而后对立在一旁的纪南风道:   “纪先生,我之前让你做的准备,可还顺利?”   纪南风当即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微微躬身后回禀:   “主子,一切顺利。”   之前秦烟为防同大夏皇室闹翻,让纪南风将她手里的人和产业都逐步转向关外,以备不时。   秦烟颔首,而后冷声开口:   “若大夏不要西戎,那么,西戎就归我了。”   沈辞!烟烟什么意思,这是要另起炉灶?   沈莹、纪南风和江沐眼中都冒着暗光。   主子费心费力拿下西戎,还遭朝臣弹劾!   他们都巴不得同主子离开大夏,不受那些个窝囊气。   有钱有粮又有兵,咱就自立为王! 第142章第142章   朔北,赤峰军大营。   赤峰军是太子封湛的私兵,兵力在二十万上下,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尖,驻军于大夏北境赤峰山脉一带。   主帐中,身着一袭金线绣五爪龙纹玄黑锦袍的太子封湛端坐于主座,其下首分别有朔北大军主帅永定侯谢安、明威将军谢照、赤峰军主将段鸿,还有从北梁归来的端王府世子封肃北。   此次太子赴北境,带走了谢照,让南衙禁军统领陆沉留守上京城。   议事毕,谢安起身向太子躬身行礼后,出大帐回往距离此处二十里外的朔北大营。   谢安回程的途中,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就算谢照不认他这个父亲,但血脉终究是割不断的。   自己的儿子因能力过人,而非姻亲裙带关系而得到太子重用,作为父亲的谢安如何不感到欣慰,与有荣焉。   ------   永定侯谢安离开后,赤峰军主帐中几人继续议事。   只是接下来要商讨的事宜,关系重大,不容出现分毫差错。太子命严守消息,就连朔北军主帅谢安都未有参与。   此时主帐中仅有四人,包括太子封湛、端王府世子封肃北、明威将军谢照和赤峰军主将段鸿。   宋执在主帐外巡视,帐外的护卫皆退到了离营帐三丈远的距离。   封肃北率先开口:   “北梁帝已亲率大军压上了突厥边境,北梁来消息称,将会对太子妃的计划全力配合。”   “太子殿下,突厥人勇猛凶残,向来都只有突厥征伐他国,此次就算有大夏同北梁对突厥的合围,两国的损伤都会极其惨重。”   “臣认为,太子妃的行动不管成功与否,只要能深入突厥腹地扰乱突厥人的步伐,都能尽可能减少大夏和北梁的损失。”   “太子妃既已出发,开弓没有回头箭,朔北大军和赤峰军只能按原计划行事,威慑突厥边境。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给太子妃的行动增加胜算,这也是在尽可能保太子妃安全。”   封肃北话毕,坐在封肃北对面的谢照冷嗤一声,掀眸道:   “不论成功与否?尽可能保太子妃安全?”   “太子妃的行动,若成,是拿到突厥汗王的人头。”   “但若是败,太子妃的命都可能留在突厥。”   “世子似乎认为这是个好计策?”   谢照在得知这个行动后向太子表示过强烈反对,但那时他也了解到,太子封湛才是那个最不愿意让秦烟只身犯险的人。   封肃北无意与谢照争辩,他好不容易才劝下准备亲自带兵前去突厥的太子,不能在此时前功尽弃。   封肃北尽量软下声开口道:   “我是从大局出发,更何况,太子妃的行动已然开始,没人能去阻止,我们此时能做的,只能是商讨如何才能更好地配合太子妃此次的行动。”   谢照没再出声,但也没给封肃北什么好脸色。   主座上的太子封湛面色冷沉,周身气压颇低,大帐中的几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压抑的怒气。   当初秦烟在提出这个想法时,被封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如今,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却无视封湛反对,带人直接前去了突厥。   的确,由大夏同北梁两支大军同时压上突厥边境,再派一支精锐部队突袭突厥汗王,这是兵家的常规操作,本无可厚非。   秦烟以及她的下属,担得起精锐的称号。且秦烟的人盯着突厥的大小情报也已有多年,他们对突厥较他人更为熟悉,这个任务由秦烟带人去,最合适不过。   但前去涉险的人是秦烟,是封湛舍不得让其担一丝风险的他的女人,太子妃秦烟。   之前秦烟在西戎的行动,准备充分,且有平西军作为后盾,封湛姑且放心。   但此次秦烟只带轻骑深入突厥,这是兵行险着。   且这个行动只能一击必中,若是突厥察觉有一丝不对,南北两面的兵力回防,秦烟那一队人都可能回不来。   这个结果,封湛承受不起。   但不论封湛如何担心秦烟,他都只能作为大夏储君亲自坐镇朔北大军,让突厥将主力重心放到边事,以让秦烟能顺利进入突厥,成事,而后平安归来。   这应该也是北梁帝萧潜亲征的原因。   但,事无绝对。   无论封湛如何相信秦烟的实力,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   封湛暗自发誓,待此次秦烟平安回来,自己定不会让那个女人远离他的视线,一次也不行!   但事已至此,只能做好周全部署,让秦烟无后顾之忧。   ------   主帐中议事结束,太子带着几人起身前去校场,检验练兵的情况。   赤峰军奉行太子封湛在建军初期定下的“兵不在多,而在精”的宗旨。因而这些年,赤峰军的兵力并未扩张,只精心培养人才,留下精锐。   赤峰军中人因个个皆是精尖,身兼傲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傲气。   但他们无一不对太子封湛由衷地崇拜或者说是臣服。   太子封湛这四个字,对赤峰军中人来说,不只是大夏储君的名号,且更是神一般的存在。   自赤峰军建军至今,由太子封湛创下的各项军事训练的记录,依然没有人能够打破。   时至今日,使自身实力水平同太子看齐,成了赤峰军中默认的传统,更是让众军士有昂扬斗志的传统。   因而,当封湛踏入校场的那一刻,场上的军士皆目露兴奋与激动,那是看到崇拜者的激动,也是看见对手的激动。   赤峰军主将段鸿黑着脸向校场喝道:   “熊样!看什么看!继续训练!”   校场中众人皆目露狠色,拳脚带风,“哼哈”声响彻天际。   ------   太子封湛面色冷肃,高大挺拔的身姿立于校场看台,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校场中众人。   片刻后,封湛下了看台,于校场中缓步视察众军士的操练,场中众人也更是卖力,呼喝声震耳欲聋。   段鸿眯眼勾唇,呵,这帮小子!   至队列右侧,封湛的脚步突然停住。   段鸿眼尖地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去,那是……   哟,是那人。   段鸿向队列大声道:   “秦洺,出列!”   余光正瞥向这边的秦洺动作一顿,他咽了咽口水,强忍住心中的紧张,小跑出了队列。   “秦洺到!”秦洺快速在段鸿面前站定,他面色紧绷,丝毫不敢将视线移向段鸿旁侧的太子封湛。   段鸿见秦洺这怂样,扯唇一笑,他伸手重重一拍秦洺的右肩,转头对太子禀道:   “殿下,这是才从朔北大营那边挑过来的,秦洺。”   “秦洺,见过太子殿下。”段鸿又转向秦洺。   “太子殿下!”秦洺向太子抱拳,躬身行礼。   封湛凉凉地看了秦洺一眼,没让他起身,而是向段鸿冷声开口:   “赤峰军这么容易进了?”   触到太子冰冷的视线,段鸿有些心虚。   赤峰军每年都会从朔北大军那边挑好苗子,朔北大营众军士也将能被选入赤峰军为荣。当然,朔北军主帅永定侯谢安对此是极为痛心又奈何不得,谁让去他那儿抢尖子的是太子呢。   段鸿措了措辞,而后向太子如实禀道:   “殿下,属下一开始的确有些私心。是想着这秦洺不是殿下的小舅子吗,就过去观察了几趟。”   “诶,没曾想,还真让属下捡了个宝贝。”   “这秦洺,别看他年纪不大,他身上那股子狠劲可丝毫不输从军多年的老兵,上任务时回回都像豁出一条命般。虽说刚进朔北军中时底子不行,但成长速度极快,属下不会看走眼,他定是个好兵。”   “这不,他脸上那道疤就是去边境出任务时留下的,还多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是不是啊,秦洺?”段鸿又大力拍了一掌秦洺的右肩,秦洺仍维持着向太子行礼的姿势,被段鸿拍得上身一颤,但他下盘极稳,竟未挪动半步。   此刻躬身垂头的秦洺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的脸上,自右眉过鼻梁至左脸处,有一道新添的刀疤。那是在边境被突厥人伤到的,受伤后,他从愤恨惧怕,到庆幸窃喜,因而他一次都没有使用谢侯派人给他的祛疤药。   这道疤让他伤了脸,营中那帮曾嗤笑他小白脸小公子的老兵,便再没用那些调侃的词儿讽刺他,而是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并且,伤了脸,是否就不容易看出他究竟是像谁……   他已得知秦相府中巨变,如今他无处可去,只有在军中狠狠扎根。   但太子是否也知道了他的身世有问题,会不会将他赶出去……   秦洺心中没底,抱拳的两手也越攥越紧,出卖了他此刻心中的紧张。   封湛并未再开口,而是抬步继续往前而去。   段鸿心下一松,抬腿对秦洺就是不轻不重的一脚,佯骂道:   “滚回队伍里去,甭给老子丢人!”   而后段鸿快两步跟上了太子检阅的步伐。   此时有个军士小跑过来,到封肃北身侧说了什么,封肃北神色一变,同段鸿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校场。   ------   此时赤峰军大营南入口处,一行人被拦了下来,且似乎同守营的军士有些争执,两方相持不下。   “你们看清楚,这是端王府世子妃,你们好大的胆子连世子妃都敢拦!”一个小丫鬟大声质问。   而营外的军士却是不为所动,他们在心中暗骂在外头巡视的那些熊货是怎么将这些个难缠的麻烦给放进这儿来的。但他们也只能一边派人紧急通知端王府世子,一边硬着头皮应对。   “军规森严,请世子妃体谅。”   小丫鬟正准备再开口,见里面大步而出的几人中,为首的那不正是世子么?   “世子!”   “世子来接您了,世子妃。”   小丫鬟欢欣雀跃地回身跑向身后的一架马车。   “世子。”守营的将士向封肃北行礼,心中皆是一松,正主来了就好,这女人可真是难缠。   封肃北面色黑沉,大步出营,同正下马车的安颜夕四目相对。   安颜夕刚踩上这片属于赤峰军的领地,便听见封肃北的一道冷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安颜夕站定后,让小丫鬟理了理裙摆,而后向封肃北身后方向看了一眼,再神色温婉地向封肃北开口道:   “军中辛苦,妾身得知夫君已回到大夏,便想着前来照顾夫君,以尽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   封肃北心下寒凉,眸中不掩厉色。   安颜夕的消息应该是从幽州的父王和母妃口中得来。   他人若是不清楚他们夫妻二人私底下究竟是如何相处的,对安颜夕这番鬼话,听着倒真像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但封肃北却心里门儿清,安颜夕这恐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搞不好是为了太子!   这女人一口一个他封肃北不忠,倒不知道是谁打从嫁给他第一日开始就满脑子都是红杏出墙!   封肃北平复胸中的怒意,尽量压着声道:   “军纪严明,营中不能有女人,你……”   “嗯?”安颜夕扬了扬下巴,向封肃北示意看他身后。   封肃北皱眉回头,却见……   封肃北闭目,伸手抹了一把脸。   她怎么来了!   来人是军医唐婉,也是这赤峰军中唯一的女人。   虽说军中言明女人不能进军营,但唐婉出自药王谷,军中许多军医都曾被唐婉点拨,且受益颇多。   唐婉的医术的确高明,也救过不少将士的命,因而赤峰军中就有了这个特殊的存在。   军营南入口这边的消息很快被传了进去,唐婉在得知有女眷要进军营时,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来人会不会是那位太子妃?   唐婉还记得在江南船上那次,自己本是出于好意,给难以入眠的太子殿下的药中加了一味安神药以助眠。而在太子殿下房门外将秦烟拦住,也是为了让殿下能更好得休息,帮助伤口恢复。   是那秦烟太不懂事,也太小肚鸡肠!   而那次自己原本是被调回京中,但在离开江南时,宋大人却派人来告知,殿下让她领二十军棍,是因私自改动殿下药物予以惩戒。之后她又被安排回了朔北。   唐婉明白,定是秦烟在背后给她穿了小鞋!   自己作为太子军中唯一的女人,唐婉曾经不止一次听见有军士背后议论,说她被太子殿下特别看重,说不定,她还会进太子府,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   唐婉一想到军中那些流言,有多少个夜晚都在被子里脸热心跳。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英俊挺拔又气势非常。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不会心向往之。   而被太子殿下以特例允许进入军中,难说不是太子殿下对她也有别的想法。   但后来突然出现了秦烟。   唐婉看着营外此刻正立在封肃北对面的女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她。   ------   封肃北回头看向神色有些戏谑的安颜夕,皱眉道:   “那是军医。”   “此地距离幽州不算太远,趁着天色还未晚,你赶紧出发,不要添乱。”   而唐婉也从守营军士口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她缓步行至封肃北身侧,对安颜夕淡笑,而后道:   “就算要回幽州,天黑之前是到不了的,世子你就不会担心世子妃的安全么?来都来了,何不让世子妃在营中歇一晚,明日再走?”   安颜夕向唐婉颔首表达谢意,而后看向面色依旧黑沉的封肃北。   最终,封肃北无奈妥协,让军士登记了安颜夕带来的丫鬟和护卫,放了他们进去,但还是限制了安颜夕一行人的活动范围。   不过封肃北未让安颜夕住进他自己的营帐,而是另外安排了营帐给世子妃,这让唐婉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这又同她何干。   唐婉耸了耸肩,抬步回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准备开战,她要制作将士们能随身携带的药丸。   而且,此次她不被允许接近太子殿下的主帐,殿下是否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没有消气。   她还有什么机会能同殿下见上面,她还要对殿下解释……   ------   封湛在离开校场回营帐的途中,碰上了正在小声争执的封肃北和安颜夕。   封湛停了步,面色冷沉。   封肃北见到太子,正准备开口解释,身旁的安颜夕上前一步,向太子矮身行礼: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封肃北面上黑得吓人,安颜夕急成这样?就这样将欲望写在脸上,她还能更恬不知耻吗?   封湛没有回应安颜夕的行礼,而是问向封肃北,语调寒凉:   “军规军纪什么时候改了?”   封肃北有些难堪地开口:   “殿下,臣明日就将她送走。”   封湛冷冷看了封肃北一眼,向旁边移了一步,准备离开。   而安颜夕却也快速往旁边一步,试图拦下太子。   封湛和封肃北以及宋执都是面色一变。   安颜夕仰着头急声开口:   “太子殿下,不知您有没有听说,现下京中多位朝臣都在上疏弹劾太子妃。”   “太子妃行事太过,不计后果,陷大夏于险境,只怕还会带累太子殿下。”   “殿下……”   “封肃北,管好你的人。”封湛没再看安颜夕一眼,由宋执开道,太子大步离开。   “殿下,殿下,啊……”   安颜夕被封肃北一把扯进了给她安排的营帐。   封肃北此刻万分确信,安颜夕此行专程来到赤峰军大营,是觉得她自己终于抓住了一个太子妃的把柄,想要在太子面前踩太子妃一脚。   呵,怎么,她是要让太子知道,选秦烟为太子妃,不如选她安颜夕吗?   “明日一早,你必须离开。”   封肃北冷声留下这句话,便出营帐而去。   安颜夕眼尾微红,轻揉着被封肃北大力抓疼的小臂,望着帐门,有些出神。   秦烟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她安颜夕是为了太子殿下不继续被秦烟连累专程前来,太子殿下怎么就看不见……   怎么就看不见她的好……   ------   傍晚,安颜夕在营帐中用过晚膳,独自一人出了营帐。   这女人贼心不死,冲着守卫最严密的方位,她转去了太子的主帐外,当然,还是被拦了下来。   安颜夕失望而归,她只是担心太子殿下没有看清太子妃实则是个祸害,她只是想要再次提醒太子殿下而已,没有别的,没有别的……   安颜夕恍惚间,似乎走错了方向,至一处独立军帐时,听见里面有一对男女的交谈声。   安颜夕刚准备抬步离开,里面对话中的一个名字让她瞬间又止了步,安颜夕敛气屏声,心跳如鼓,将自己隐在了暗处,听清了里面的几声低声对谈。   “此事关系到太子妃一行的安危,军中人多口杂,唐军医,你切不可声张。”   “原本我也不该告诉你的,我这嘴。”   “啪!”的一声,似乎男人给了自己一巴掌。   “别!段将军,是我担心军中的行动,才多问了几句。我不问了,你也当从未告诉我,好吗?”   “唐婉,我对你……”   “段将军,你别说了,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朋友……”   安颜夕用手捂住嘴,将自己掩在一棵大树之后,她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似有些落寞地离开。   这应该是军医唐婉的营帐,而那个男人……他们是在幽会?怪不得此地没有守卫.   安颜夕轻手轻脚地回到主路,她此刻心中还在砰砰直跳,从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年间,她还没做过这么鬼祟的事。   不过,他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有什么消息若是走漏了,会危及太子妃的安危?   危及秦烟的安危?   ------   翌日一早,安颜夕去到封肃北营帐,在得知封肃北去太子殿下的大帐议事后,安颜夕向守卫说是要在封肃北这里等他。   守卫有些为难,但顾及到面前这位毕竟是世子妃,最终还是放了行。   安颜夕进入封肃北营帐后,径直去到书案,不过书案上空空如也。   安颜夕又在书架前翻找了一圈,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书架角落的一只破旧箭筒里。安颜夕从箭筒中抽出几只羊皮卷,展开一看,这些都是突厥舆图。   但每一张又似有不同,是上面的标记。   而其中一张……安颜夕的拇指微粘,是未干墨迹。   安颜夕细看这张舆图,以及其上的标记,突然她血流加快,心跳如擂鼓一般。   她想,她似乎知道秦烟在做什么了,以及为何昨晚会听说,走漏消息会危及秦烟的安危。   秦烟,这是你自寻死路!   安颜夕将这封羊皮卷迅速收入自己怀中,而后稳了稳心神,抬步出去。   ------   封肃北一整晚都在思索,应该如何更好地配合太子妃的行动,若出现各种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做出反应。   今日一早,封肃北翻出突厥舆图,快速勾勒了他的构思后,将舆图放回箭筒,而后去往太子处商议。   但待封肃北回营帐时,却发现那张舆图不见了。   封肃北心头一凛,当即大步出营,问向守卫:   “今日有谁进过我的营帐?”   守卫如实禀道:   “世子,只有今早世子妃来过。”   安颜夕!   封肃北当即大步前去安颜夕营帐,却得知世子妃出发离营已一个时辰有余。   封肃北立马给随从林述交代,向太子殿下禀明情况,而他自己带了一队人,上马疾驰追安颜夕而去。   ------   封肃北追上安颜夕一行时,安颜夕的车马正不疾不徐地往幽州方向而去,似乎像真是心中没鬼的样子。   封肃北将安颜夕的马车拦住,而后命下属将安颜夕的人扣下。   安颜夕掀开车帘,神色平静地看着封肃北,   “夫君是来送妾身?还是同归幽州?”   封肃北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安颜夕,并未出言回应。   下属打马过来向封肃北禀道:   “世子,队伍里少了一名护卫。”   封肃北眸光一厉,向安颜夕冷声问道:   “你还有一名护卫去了哪里?”   安颜夕面上似有疑色,并未立即开口,像是在思索。   封肃北没时间同安颜夕周旋,抬手一挥。   “将所有人带回营,严审!”   “快马回去将情况告知太子殿下,命赤峰军和朔北大军立即派人严守突厥边境,若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捉拿。”   封肃北给下属交代完,便一拉缰绳,打马回营。   安颜夕拧眉怒道:   “封肃北,你要做什么?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啊……”   封肃北带出来的赤峰军军士将安颜夕的车夫换下,并迅速调转马头,驾着马车往大营疾驰而去。   回营后,安颜夕的行礼,包括马车都被仔细搜查,并未发现那张舆图。之后一行人被分别送往各处审讯。   安颜夕是世子妃,不方便严刑拷打,因而在询问了她几句但都无果后,便将安颜夕关押在了营帐中。   而安颜夕的小丫鬟和那些护卫就没那么好运了,赤峰军的审讯也很有一套。不过从护卫口中确实没套出什么话来,似乎他们的确不知情。   但那名安颜夕的贴身小丫鬟嘴就没那么严,还没用几个刑,就把她知道的一五一十全招了。   ------   赤峰军,太子封湛的主帐。   段鸿向太子禀报审讯的结果:   “端王府世子妃的丫鬟称,今早世子妃一行离营后,她看见世子妃将一件用缎子包裹的物什交给一名护卫,而护卫策马而去的方向,并不是幽州。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丫鬟称她的确不清楚。”   “这丫鬟还交代了一事。在上京城时,大夏同突厥和西戎马球赛那日,端王府世子妃让她递过一个纸条给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人。至于那纸条上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这丫鬟说,只有这两件事有些奇怪,其他真没了。”   封肃北为避嫌,他并未参与安颜夕一行人的审讯,但他没想到审讯结果会是这样!   安颜夕只干了这两件事?   仅仅这两件事就足以说明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同突厥勾结,出卖大夏情报,这是叛国!   上首的太子封湛沉声开口:   “如此说来,就是她将太子妃曾经是固城城主的消息,透露给突厥。”   此时,营帐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谢将军有紧急奏报。”   “传。”收到太子示意,宋执向帐外道。   谢照应声大步进来,向上首的太子行礼后开口:   “前线传来急报,突厥部分兵力正在拔营,似乎是要回撤。”   谢照也得到了太子妃的行动可能走漏消息的情况,因而突厥人的动作,很可能就是回防。   也就是说,那张丢失的舆图,此刻很可能已经到了突厥人手中。   那么太子妃那边,危矣!   ------   主帐中气氛有些冷凝,片刻后,太子封湛沉声安排:   “给平西军主帅镇国公沈常山送去军令:其一,守住益州剑门关;其二,守住已到手的西戎;其三守住大夏西北国门萧关。”   “命朔北大军即刻准备全线向突厥发起进攻。”   “赤峰军选出两万轻骑精兵,随孤一同深入突厥腹地。”   “谢将军是否愿与孤同去?”封湛问向立在帐中的谢照。   谢照当即抱拳道:   “臣领命。”   封湛继续开口安排:   “余下的赤峰军,由主将段鸿带领,同朔北大军配合进攻突厥。”   “封肃北继续负责同北梁的消息往来,八百里加急将情况递往北梁,两线同时开战。”   “即刻准备。”   “是,殿下!”帐中众人领命。   太子妃自愿涉险以减轻大夏同北梁的伤亡,那是大义。   但如今形势有变,也断没有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还躲在太子妃身后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迟早都有一战,那便来吧!   ------   整个赤峰军大营都是一片井然有序地忙碌,众军士都是紧张又兴奋,终于还是要开战了!   封肃北身披铠甲,在离营前,去到关押安颜夕的营帐   封肃北冷眼看着被粗绳缚住手脚的安颜夕,淡漠开口:   “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出事,你我就自刎谢罪。”   安颜夕惊讶地抬头,   “什么太子殿下?不是秦烟吗?”   封肃北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安颜夕这算是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安颜夕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她当即闭了口,对自己的失言十分懊悔。   封肃北沉默了片刻,而后似有些疲惫道:   “你可知道,你出卖的不止是太子妃的消息,且还是大夏无数将士的消息?”   “原本若是太子妃的行动顺利,这一仗,大夏和北梁都可以极大地减少伤亡。”   “如今太子妃涉险,太子殿下将亲自带兵深入突厥腹地,援助太子妃。”   “安颜夕,你会是大夏的罪人。”   而安颜夕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她瞪大双眼震惊道:   “太子殿下为了秦烟,竟亲自入突厥?”   “秦烟她值得吗?她值得吗?”   封肃北轻叹了一声,安颜夕这女人,简直无可救药。   女人同女人,还真不一样。   太子妃在为大夏冲锋陷阵,而安颜夕呢,脑中却只有儿女情长。   封肃北命人将安颜夕一行严加看管,而后大步离开。   ------   主帐中,封湛穿上软甲,戴上佩剑,准备出发前去校场点兵。   宋执几经犹豫后,终究还是开了口:   “殿下,南境异动,诸王就藩,京中情形不算良好,此时殿下亲自前去突厥,是否……”   封湛抬手让宋执止了声,   “若是京中生变,让陆沉按计划行事。”   封湛抽出手中的利剑,而后“噌”的一声,又收剑入鞘。   封湛眸光冷厉,嗓音微沉:   “皇位可以再拿,但秦烟只有一个。”   宋执心中暗叹,   殿下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第143章第143章   两个时辰前,安颜夕怀中揣着从封肃北营帐中顺走的舆图,并带人迅速离营。   在距离赤峰军大营约摸二里地的一处林边,安颜夕下了马车,并单独叫走一名当初她出嫁时从大学士府带出的护卫。   安颜夕将一只布包交给这名护卫,并交代道:   “将东西送去突厥军营,这是世子的安排。”   护卫虽有疑惑,但还是带着包裹快马而出,并拿着端王府的腰牌,通过了边军的一道道盘查。   待朔北军巡逻的军士发现不对时,护卫已越过了北境防线。   但不幸的是,这名护卫在穿过边线不久,便死于防备心极重的突厥军的箭下。   突厥军在检查这人的尸首时,发现了尸体怀中的布包。并在看清了布包中的物件后,迅速将其递交给了主帐。   而布包中那张被标记的舆图,让主帐中的众人当即心头一凛。   “大汗为了便于指挥和调度突厥在南北三分的兵力,此时便扎营在距离朔北军,平西军和北梁军距离相当的交叉点上。”   “若舆图上的信息属实,那么,有一支人马将从西戎方向进入突厥腹地,依箭头所指的区域来看,那支人马的目的地正是此刻汗王的大帐所在。”   “这支人马能顺利通过突厥军的南部防线,那么必定是精锐。来人若不是平西军,便是那位手段狠厉的大夏太子妃秦烟。”   “而此时可汗大营处的兵力最为薄弱,仅有区区一万人马。”   “不论消息真伪,必须立马派人将情况告知大汗,并从边军抽调部分兵力回防。”   大帐中议定过后,突厥军当即开始行动。   但还没待突厥南边军拔营,前线突然来报:   “大夏朔北大军正擂鼓宣战,声势浩大地向突厥边境压入!”   而突厥军在仓促应战之时,大夏太子封湛亲自带领部分轻骑,极其嚣张地杀入突厥驻军大营。在大开杀戒之后,太子封湛又带人冲出,直奔突厥腹地而去。   突厥军是又惊又怒。   这大夏太子实在是嚣张,竟在突厥的大营如此来去自如。   但更让他们心头一紧的是,大夏太子前去的方向,那是汗王的大帐!   而原本就准备回防的那部分突厥军当即直追大夏太子而去。   那毕竟是大夏太子啊!若是能拿到大夏储君的人头,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而封湛带着包括谢照在内的两万赤峰军的轻骑精兵,在杀入杀出突厥大营后,并不是直接进入突厥腹地,而是又策马疾驰绕出,再一次大张旗鼓地在突厥各大军营一路扫荡。这阵势,是生怕突厥人不知道他大夏太子封湛本尊到了突厥地界。   太子封湛也的确作为活靶子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突厥兵力,突厥人在兴奋之余也只是疑惑大夏太子这是疯了不成,但方才见过那张舆图的突厥将士却几乎猜到了真相。   大夏太子这恐怕是在为那支准备突袭可汗的兵力作掩护,吸引火力。   但此时派援军回防,是否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大夏和北梁的边军也合力向突厥压上,大战终于还是开始了。   ------   秦烟带着五千名精锐下属在潜入突厥地界后,终于在昨夜搜寻到了一处像是突厥可汗的扎营所在。   但因没有确认阿史那契骨是否真的在此地,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秦烟一行择了距离那处营地五里地外的下风处潜伏,静待时机。   今晨,秦烟派出去的两名探子回来禀道:   “主子,那处营地警戒极严,方圆一里以内都没有土丘树桩或是高草,无法更进一步潜入。”   “营地的兵力约摸有一万人左右,看服饰装扮以及物件,还有不断往来进出的军士,应该就是突厥汗王的王帐。”   “应该?”秦烟凤眸微眯,对下属探知的这个消息并不满意。   情报侦察极其重要,稍有偏差,便可能前功尽弃。   因而,消息只能准确,或说精确,没有应该或是可能之说。   但以那营地的警戒情况,秦烟也能理解下属的不易。   但边军大战一触即发,时间不容许她再等了。   秦烟让那两名下属回到队伍中,望向营地方向,淡声开口:   “沈莹,江沐,随我前去探查。”   秦烟带着沈莹和江沐,三人迅速前行,而后匍匐在距离营地一里距离的蒿草丛中,静默观察。   这处营地的警戒极严,往来人员也很是频繁,的确很有可能就是突厥可汗的王帐。   但,也有可能只是障眼法。   一炷香之后,从主帐旁边的一个营帐中走出几个女人,为首的女人右腿似乎有些跛,秦烟眯眼细看,那是……   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   阿史那明珠身后的侍女前去想要搀扶,被阿史那明珠一把推开,阿史那明珠似乎开口骂了那名侍女几句。   此时主帐被掀开,走出一个身材高大挺拔,气势非常的男人,那是,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   阿史那契骨同九公主说了什么,像是在安抚,突然,他目光锐利地向着秦烟这边看来。   沈莹和江沐都是心中一突,秦烟微微敛眸,随时准备后撤。   阿史那明珠暴躁地向突厥汗王叫嚷了什么,阿史那契骨又将视线重新移回了九公主身上。   沈莹和江沐面面相觑,而后看向主子秦烟。   秦烟微微颔首,而后三人悄无声息地撤出此地。   ------   夜袭最为稳妥,但此时距天色黑尽还有五六个时辰,边境是否会有变数。且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   秦烟回到潜伏地后,思索了片刻,开口命令道:   “沈莹,给我母亲发信号。”   “即刻突袭大营。”   沈莹有些犹疑,   “主子,不等夫人,我们自己先动手?”   从西戎出发前,秦烟同沈时英约定好各自带领五千精兵进突厥,搜寻突厥汗王的下落。先寻到下落者,发信号集结,再同时袭击。   但现在……   秦烟眸光微冷,开口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世事瞬息万变,机不可失,即刻动手。”   巳初,突厥汗王的营帐被一支精兵袭击,来人皆身手极佳,杀人于无形。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在听见四处的喊杀声时,当即拿起佩刀出帐,他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营地外围的一匹黑骏马上的那名身着一袭玄黑束袖锦衣,容貌极美的女人。   大夏太子妃,秦烟!   此时阿史那明珠也出了营帐,在兵荒马乱当中她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那个美艳的女人,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秦烟!”阿史那明珠当即就从护卫刀鞘中拔出军刀,抬步就要向秦烟冲过去,被突厥汗王命人拦住。   阿史那契骨冷声道:   “不知来人有多少,不能硬碰硬。”   “走!”   突厥汗王命人将阿史那明珠带上马,他自己也当即纵身一跃上了坐骑,由一众护卫开道,杀出重围。   秦烟的目标只有突厥汗王,她的人不恋战,也立即回身上马,同主子秦烟一起向突厥汗王紧追而去。   ------   突厥腹地登时尘土飞扬,马蹄轰鸣。   最前方是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带着几百人狂奔,而中间则是秦烟的几千人马策马疾驰,而之后又是几千名突厥人从营地急追而出以助汗王。   不多时,阿史那契骨发现方才突袭营地的人仅有秦烟一行,且秦烟的人虽个个是精兵,但数量不算太多。   阿史那契骨心中大定,一勒缰绳,调整了座下马匹奔去的方向。   秦烟将前方的这个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瞳孔一缩。   那个方向……   若她得到的消息无误,那是突厥有名的狼谷。   这个地方的名字由来,是因为谷中有着数量惊人的狼群。   而突厥还有个流言称,汗王阿史那契骨幼时曾因突厥皇权斗争,被丢入过狼群。阿史那契骨由狼王养大,是个喝着狼奶长大的狼孩。   那么,阿史那契骨这是,要让我会会他的同族?   秦烟给沈莹示意,沈莹从怀中摸出数支竹筒,将盖子揭开迅速抛向远处,竹筒滚落在地后,从里面飞出一只只蝴蝶,振翅而上……   而秦烟仍是马不停蹄,向着阿史那契骨急追而去。   狼王?我秦烟就来会会。   ------   狼谷并不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而是一片满布丘陵,地势极广的草场。   因追击途中敌我双方攻击频频,箭雨如注,至狼谷时,秦烟的人折损了几百名,而突厥人前后也不过剩下三四千人。   刚一上丘陵,阿史那契骨便仰天一阵似狼般的长嚎:   “啊呜……”   秦烟抬手让她的人勒马停住,而原本向他们追来的突厥人也当即停在了谷外,并未继续深入。   此时谷中就像突然静止一般,只闻马匹偶尔的踢踏和响鼻声。   不多时,从四面八方突然传出多声狼嚎:   “啊呜……”   “啊呜……”   ……   声音此起彼伏,狼群像是用嚎叫声,在回应方才阿史那契骨的那道呼唤。   此时不论是谷中还是谷外的马匹都因阵阵狼嚎而惊地不断嘶鸣,躁动不安,这是来自狼族血脉的压制。   而也就是在此刻,一头头恶狼冒出丘陵,并且越积越多,满布草场四围。放眼望去能看得见的狼群都有上千头之多,且还不论来自丘陵后陆续传出的狼嚎声。   狼谷,的确名不虚传。   秦烟一行围成一层层防御圈,皆拔刀面向外围,他们目光凶狠警惕,随时准备作战。   狼群中有一匹体型较大的白狼,而那匹狼应该就是头狼。   阿史那契骨朝着白狼颔首,而后口中发出一声狼啸,抬手向着秦烟方向用力一挥。   紧接着,头狼也是仰天一声长嚎,而狼群当即嚎叫着朝秦烟一众凶猛地急奔而去。   秦烟敛眉大喝:   “下马,屠狼!”   几千名下属当即下马,并让马儿朝四面跑开,不再碍事。   秦烟的人皆作战经验丰富,也时常在山林中同猛兽搏斗,不过是狼群而已,倒也丝毫没让他们生出一丝畏惧。   众人皆换上适合近身搏斗的短刀,同冲过来的狼群展开了搏斗。   说是搏斗其实有些名不符实,这简直就是秦烟一行对狼群的屠杀。   这群精锐中也有折损,不过被他们割喉的狼却更多,山谷中四处是一片片堆积的尸山血海,那是狼的尸体。   阿史那契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没料到秦烟的下属身手竟都如此之好,如果再这么下去……   不能再顾忌太多了,阿史那契骨抬手一挥,   “上!”   “生擒大夏太子妃!”   谷内谷外的突厥人皆策马朝着秦烟一行疾冲过去,而此时狼群数量锐减,秦烟的下属也开始拔出军刀,抽身朝着突厥人猛扑过去,几千人酣战在一起。   ------   秦烟在狼群中杀红了眼,狼血和突厥人的血染得她的玄黑衣袍颜色更深了几分,西北活阎王的煞神之名,在此刻被秦烟诠释地淋漓尽致。   秦烟正准备转身向突厥汗王攻去,此刻突然有一支利箭向她的后心疾射过来,被秦烟侧身躲过。   秦烟侧身的瞬间,右手迅速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羽箭,而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嗖!”三支利箭一齐朝着方才袭来的方向射去。   突厥人对秦烟的动作始料不及,没人想到,大夏太子妃秦烟能一边屠狼,一边同谷内的突厥军士交手,还能一边抽出空来搭弓放箭。   而秦烟那三支箭飞射而出的方向,正是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   方才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确是想趁着秦烟无暇分心,想要将秦烟一箭毙命,但她也没料到秦烟没中箭不说,居然还能反击。   阿史那明珠眼看秦烟的三支飞箭快到眼前,她在惊慌之下刚一拉缰绳准备躲过,但反应不及,秦烟的三箭,一箭射中她的肩胛,一件射中她的大腿,还有一箭穿胸而过,将阿史那明珠射下了马背。   突厥人当即下马前去营救公主。   此时秦烟这边的狼已将被屠杀殆尽,突厥人无不心生震撼,大夏太子妃这队人当真是凶残至极。   很快,狼群中就只剩最后那头负伤的白狼王,而狼王正准备仰天长嚎,刚一张口,就被丘陵另一边飞来的一支利箭射中脖颈,狼王无力倒下。   倒地时,白狼看向阿史那契骨,不知狼王在弥留之际是否后悔曾经收养过阿史那契骨这位突厥汗王,这位将它们阖族带向灭亡的突厥汗王。   秦烟和阿史那契骨同时向着方才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此时丘陵另一边出现了乌泱泱一支兵马,那是……   北梁赤练军!   而当头的正是北梁皇后,赤练军主帅,鬼面将军沈时英!   沈时英也只带了五千精锐,寻着秦烟给的信息赶到这里,她一声令下,赤练军当即加入谷内的酣战。   而秦烟、沈时英也即刻带人攻向了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的方向。   阿史那契骨也正为了狼族的覆灭而愤怒,当即策马带人向着秦烟冲去。   秦烟,这个极其美丽又危险的女人!   这个极对他胃口的女人!   秦烟先沈时英一步同阿史那契骨交上了手,阿史那契骨方才已经见识到秦烟的身手,因而此刻也并未心慈手软,但几招过后,二人竟表现地旗鼓相当。   阿史那契骨心中很是震惊,方才秦烟在屠狼过程中也应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此刻竟像是几乎没受影响,出手利落狠厉,尽是杀招。   这女人,如若不是对手……   但容不得阿史那契骨过多瞎想,沈时英的人很快加入了对他们的攻击。   面对秦烟和沈时英的合力围攻,阿史那契骨逐渐吃力,一个不慎,被秦烟手中的军刀划破了左肩,而也是在此时,沈时英手中的长剑深深刺穿了阿史那契骨的腰腹。   “大汗!”   “大汗!”   ……   突厥人见汗王这边出现变故,皆奋力挣脱大夏和北梁人的攻击,将突厥汗王护在他们中间。   阿史那契骨一手紧捂着腹部,一手扣在身旁的一名护卫的肩膀上,勉强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撑住。但自沈时英的长剑拔出时,阿史那契骨腹部的鲜血就一股股流出,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登时杀心大起。   但此时狼谷中入目可见的尸体里,除了狼尸以外,就是突厥人的尸首居多。   突厥的军士中,还能立着的,已不过几百人。而大夏和北梁人,均还有上千名。   局势对突厥来说,大为不妙。   秦烟和沈时英并未打算留给突厥汗王喘息的机会,正准备带人一举将他们收割完毕,此刻从谷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是援军,但不知是谁的援军。   谷中众人刚一转头,从入谷处就朝着秦烟和沈时英的人射来一波箭雨,众人当即挥刀防卫。   看来,是突厥的援军到了。   ------   突厥援军原本有将近两万人,他们是在得到大夏那张被标记的舆图后,从南部边军被急调回防的第一支军队。   这支部队在途中遇上了大夏太子封湛的那一队神出鬼没的骑兵,折损了一半,这剩下的一半一路狂奔,直往可汗大帐而来。而他们在大帐处得知汗王遇袭,又沿着线索追到了狼谷。   所幸他们来得还算及时,且以现在敌我双方兵力相差的情况,突厥似乎更有优势。   突厥援军迅速将突厥可汗一行护在身后,两方虎视眈眈地僵持等待命令。   秦烟眸光一冷,援军到地如此及时,是否边境出了问题。   沈时英心中暗骂了一声,救兵来得可真够快的,不然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拿下突厥汗王的人头。   此时秦烟和沈时英的人能未负伤的加起来总共五六千人,虽是精兵,但方才一战也颇费精力,同对面那一万名突厥兵对抗,就算是胜也是惨胜。   她们带出来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的兄弟,就这样被耗死在这里,划不来。   突厥那边也因汗王重伤而左右为难,是赶紧护送汗王回去救治?还是继续战斗拿下北梁鬼面将军和大夏太子妃?   就在两方静默的瞬间,谷外又传来一阵马蹄的轰鸣,铁蹄踏入狼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认出了这队人马中为首的那名身着玄袍银甲,高大英俊的男人,是大夏太子封湛!   封湛带入突厥的两万精兵,在途中几经征伐,干掉了七八万突厥兵,在几番酣战过后,直至来到此地,封湛的人也只剩了将将一半。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在见到太子封湛的一刹那,心中是止不住的暴虐和杀意。   大夏太子、太子妃,北梁鬼面将军竟能带兵杀入突厥腹地,那么突厥边境是纸糊的?又或是已被攻破?   阿史那契骨又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那名浑身浴血,美得有些妖冶的女子脸上。他压下了复杂的心绪,咬了咬后槽牙,翻身上马,并命下属将已没了气息的九公主阿史那明珠的尸首带上,一众人马疾驰而去。   秦烟和沈时英也当即跃上马背,正准备发令追击,但被封湛出声拦下。   “不必追击!”   秦烟和沈时英皆面有疑色看向太子封湛。   封湛打马走近秦烟,在看到秦烟那一身明显沾了血的衣袍和精致的侧脸上还带着的血迹时,封湛那双好看的剑眉微微敛起。   封湛也未过多耽搁,沉声开口:   “大夏和北梁的大军皆已攻入突厥,而突厥的边军也已开始回防以护卫突厥汗王,回到突厥腹地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   “我方兵力已疲战多时,而此时突厥人占地利人和,继续追击对我方不利。”   沈时英全身一松,开口接了话:   “突厥汗王受了重伤,突厥将自乱阵脚,我们的确不必再去冒险平添损失。”   封湛朝沈时英颔首,命下属在谷外设好警戒,而后对秦烟和沈时英开口:   “一炷香的时间,清理战场,可足够?”   秦烟和沈时英皆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难保突厥人何事会返回来围剿他们。   沈时英和秦烟当即命下属将死去的兄弟就地草草埋葬,仅带走他们身上的一件物什以作留念。   ------   秦烟看着这满谷的尸山,轻叹了一声,而后向旁边的沈时英淡声道:   “你还可以来得再晚一些。”   沈时英干笑了一声,   “你那些蝴蝶飞得实在太慢。”   而沈时英没说的是,她的人运气不好,刚一进突厥就碰上一支劲敌,绕了远路,还折损了部分人,因而他们才被耽搁了些时辰。   秦烟的视线刚从沈时英脸上移回前方,对面的封湛便已打马至她的身侧同她并列而立。   封湛深邃的眸眼定在秦烟的脸上,面色有些不好看。   在秦烟疑惑面前这男人是在不高兴什么时,封湛突然向秦烟倾身,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掉秦烟嫩白的侧脸上那道未干的血迹。   还好,不是这女人的血。   秦烟正准备开口询问封湛为何会带兵过来,却被封湛一把扣住她的后颈,男人霸道强势的吻也随之扑面而来。   一记深吻后,封湛缓缓松开扣住秦烟的力道,而面带薄红的秦烟却突然伸手扯住封湛的领口,将男人拉向她,饱满莹润的红唇压上封湛,不甘示弱地回吻过去。   谷中的下属有偷瞄的,也有诸如谢照、江沐之流神色黯然地别开脸的,当然,也有沈时英那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女儿和女婿,心中啧啧暗赞:   真是一对势均力敌又养眼的璧人啊!   ------   从狼谷离开后,沈时英带人杀回北梁边境,而封湛和秦烟也带着下属径直往南去往靠近大夏边境的一处背风的山谷,以暂时隐蔽,并准备另待时机再做安排。   晚间,封湛和秦烟寻到谷中的一处水质清澈的湖泊,二人除掉一身脏污的衣物,将身体没入平静的湖水中。   此刻月色溶溶,微凉的湖水纾解着两人周身的疲惫。   两人分别多日,封湛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又哪能把持得住。封湛两条坚实的长腿在水中缓行,几步便移动到了秦烟身前,他伸出双臂将秦烟环住,俯身朝着女人吻了上去。   激吻过后,秦烟气息微喘,伸手抵在封湛坚硬的胸膛,哑声道:   “这里还是突厥的地盘。”   秦烟似乎对封湛将要做的事有些不认同,而封湛在秦烟耳边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醇厚又带着无比笃定地开口:   “很快就是我们的地盘。”   秦烟一手搭在封湛宽厚的肩膀上,而另一只手满意地抚过封湛线条流畅分明的腹肌。   既然这样,那自己也没道理再客气。   秦烟将婀娜的娇躯贴上封湛,原本平静的湖面渐渐漾起了有规律的涟漪,月色下,一对出众的男女身体交融,谱写生命的乐章…… 第144章第144章   六月初,一道紧急军情由八百里加急送至上京城。   北境开战!   大夏同突厥为期五年的和平终究还是被打破,满朝震动!   对于此次大战,朝臣们多有些焦虑不安。   虽说前有突厥对大夏和北梁为时多年的侵袭和滋扰,但此次毕竟是大夏同北梁主动对突厥宣战,之前就有因西戎并入一事,大夏被各邻国递国书谴责,南疆甚至将大军压上大夏边境。   而此次大战,就算是北梁同大夏合力围攻突厥,但世事无常,难说最终战局是胜还是败。   若大夏和北梁胜,那不必多言;但若是败,还可能会割地赔款。   与此同时,另一个令人惊诧且忧心的消息也被带回。   太子封湛亲自率领一队轻骑作为前锋,杀入了突厥腹地!   对于太子封湛亲自带兵进入突厥腹地这一举动,朝中也出现了截然相反的两派声音。   一派对此是大加称许,而另一派却对太子的行动不太认可,甚至是质疑。   有朝臣称,储君的安危干系重大,太子不该拿自己的命平白涉险,稍有不慎,政局恐会不稳。   此言也不算危言耸听,在北境开战后的第三日,送回上京城的军情称,大夏同北梁的联军压得突厥节节败退,形势看起来还算可观,但另有一个消息却给朝堂掀起不小的震荡。   太子封湛带人杀入突厥腹地后,并未回营,失去了消息。   满朝上下人心浮动,若是太子出事……   ------   这些时日,惠帝不断在服用各类丹药。最初一段时间,惠帝整日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真像是年轻了十岁的模样。但近些时候,惠帝却频频感到自己越来越精力不济,并开始另着人炼丹。   当然这些丹药都是由宫人试吃确保安全过后,惠帝才会放心入口。   而就在北境开战后的第三日夜,惠帝由宁嫔伺候服下最新炼制的一枚丹药之后,沐浴就寝时,却突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总管太监李福全在惊惧之后,当即派人禀明坤宁宫皇后。   当夜,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上京城,并火速传向大夏各州。   圣上驾崩!   皇城和整个上京城中连夜换上一片缟素,皇后身着素服,临时于凤座上主持大局。   因北境还在开战,未免军心不稳,皇后本准备封锁消息,但因昨夜混乱之时,宫中的消息已被传出,瞒是瞒不住了。   皇后命礼部拟定圣上大丧的仪程,发讣告于各州。   并命诸王于封地为圣上哭临,各王侯不得擅离封地,只许遣人至上京。   皇后召来南衙禁军统领陆沉和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命令道:   “北衙禁军严守皇城各宫门,大丧期间,闲杂人等,非必要不得进出皇城。”   “上京城中即刻起实行宵禁,南衙禁军加派人手日夜巡视,并严格盘查和控制进出上京城人员。”   谢长渊和陆沉皆面色凝重,抱拳领命。   陆沉和谢长渊都明白皇后这一系列命令是为了防止什么。   圣上突然驾崩,而太子又不在京中,甚至失去了消息,北境在开战,南境又有南疆异动,益州独立,适才就藩的诸王若在此时生事,那大夏才真是内忧外患。   而就在惠帝驾崩当夜,北衙禁军在得皇后令后,当即控制接触过圣上的一干人等,但此刻他们发现,当夜伺候圣上服药的宁嫔早已在混乱中离宫,不知去向。   宁嫔的举动异常,且她若能在夜晚顺利出宫,似乎昭示着圣上之驾崩,更像一场有预谋的毒杀。   ------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王封逸在得到圣上驾崩的消息之后,当即在荆州宣称,他认为圣上离世得蹊跷,定是被贼人所害。梁王号召各路王侯一同举兵去往上京城,清君侧!   而除了梁王侧妃林妙的父亲,扬州刺史林辉之外,无人响应梁王司马昭之心般的号召。   谁人不明白,梁王清君侧是假,夺皇权才是真。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旗号,不过是掩盖权斗的遮羞布罢了。   当然,益州萧太后再一次表达了她的存在感。   萧太后发出文书,告知大夏各州,她对圣上的突然驾崩很是痛心又遗憾,她虽说被困在益州无能为力,但她代表益州绝对支持梁王前去上京城查明真相。   梁王封逸自到了荆州之后,他以助平南伯守卫南境的名义,大肆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   而梁王募兵的银钱来源,却是来自梁王妃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的义父,扬州富商于家的于生海。   梁王带着仓促募来的二十万兵马,汇通扬州刺史林辉的五万人马,总共二十五万兵力,声势浩大地开往上京城。   ------   梁王的动作又让整个大夏震了三震。   大夏,是要乱了!   粮价开始猛涨,富户都举家往深山里搬迁。   上京城中,皇后对梁王大逆不道的行为震怒,当即发文书于以斥责,并勒令梁王和扬州刺史即刻带兵返回属地。   但开弓哪有回头箭,这场打着清君侧名义的叛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谁又知道梁王口中的清君侧,要肃清的人里面,首当其冲的会不会就是当今皇后呢?   而这一变故让岭南的平南伯就只能张口骂娘了。   在梁王带兵离开荆州的第二日,南疆就对大夏宣布开战。   平南伯的兵力本就由世子顾君彦带走一部分防守益州,应对南疆的猛烈攻势频频吃力,只能拖着时间尽量将南疆大军控制在岭南境内,但大夏南部边线还是被敌方不断推进。   看来,南疆人这是想要趁机将大夏咬下一块肉来。   ------   豫州晋王府,晋王封羡在收到梁王派人送来的信件之后,默坐了一夜。   翌日清晨,晋王妃谢箐亲自熬煮了一盅清粥,端到封羡的书房。   谢箐端着托盘进入书房后,看了一眼书案后眼下有些青乌的夫君封羡,她转身关上房门,缓步走至书案前,将手中的粥轻轻放下,而后瞥了一眼此刻书案之上那张已被折叠看不清内容的信笺。   梁王举兵上京的事在大夏闹得沸沸扬扬,谢箐又如何能不清楚。而昨夜谢箐也已得知,梁王派人送信来了豫州晋王府。   谢箐大约能猜到梁王的信中会写着什么,左右不过劝说晋王一同举兵前去上京罢了。   谢箐以一个出身尴尬的侯府私生女的身份,被赐婚为皇子侧妃,后又改为晋王正妃,她已别无所求,也断没有还想要夫君晋王争夺大位的妄念。   如今谢箐只想以晋王妃的身份,平顺地过完此生,不想再多生出波折。   谢箐将思索了一晚上的话在脑中又转了几遍,向封羡轻声开口:   “王爷,请容妾身斗胆谏言。”   “梁王此番上京,名为清君侧,但实际应是为了夺取大位。”   “此次太子只是失踪,北境并没有传回太子已然出事的确凿消息。依妾身在上京城所见,太子同太子妃的势力均深不可测。若太子能平安归京,那上京城中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妾身以为,乱世,当以自保为上。若无十足的把握,万不可轻举妄动。”   谢箐说完这番话,便眉头紧蹙看着封羡,似是在等着封羡做出最终的决定,关系着他们命运的决定。   封羡掀眸,神色淡淡地看了谢箐一眼。   从前他对谢箐这个永定侯府的私生女并无太多印象,但这个女人在嫁入他晋王府后,却屡次让他刮目相看。   谢箐行事落落大方,没有出身尴尬的私生女本可能有的局促和小家子气。她操持府中大小事宜很有一套,封羡不止一次听见府中上下包括他的亲信在背地里称赞王妃。   而今日,谢箐竟然在大局上,还能有这般见识。   封羡不得不感慨,谢箐虽说是私生女,但也是永定侯按嫡女的规矩教养出来的女儿,他此时才感觉到,也许娶了谢箐,于他也真的不算太吃亏。   谢箐方才所言,正是封羡所考虑的,不过,封羡的忧虑,还远不止这些。   藩王属地,包括刺史府,能召集的不过几万兵力,而梁王动不动就拉着号称二十万的军队开往上京城。   梁王不顾南疆犯境,依然头也不回地上京,这不难让人猜想,当初梁王自请前去荆州平南境异动,是早就做好了在荆州举兵谋事的准备。   荆州和扬州毗邻,当初上京城中林妙同梁王的“偶遇”,乃至他们二人之后火速的“情投意合”,恐怕都是梁王蓄谋已久的举动,就是为了拉拢扬州刺史林辉。   如果自己同梁王一同进京,就算真能成事,梁王自己有兵,关内侯又是梁王舅父,梁王在朝中有左相这个岳丈支持,坐上大位的也只会是梁王,而不会是自己。   现在看来,梁王心思深沉,谋划已久。他若坐上大位,首先就会除掉作为同样有资格继位的自己。   谢箐说的不错,太子不一定会出事。一旦太子带人杀回上京,不论是谁对上太子,都没有绝对的胜算。更何况,太子背后还有秦烟的势力,以及平西军。   那么,自己还不如赌上一把。   这次就压太子,也只能压太子,恐还能有一线生机。   ------   徐州,关内侯府议事厅。   关内侯将梁王的信件递给坐在下首的韩霜凌,而后拧眉沉思。   韩霜凌接过信笺,快速阅览过后,冷笑一声开口:   “梁王是要夺权。”   “平西军、朔北军、平南伯、太子和太子妃皆在边境对敌,他梁王这个时候举兵进京,以图皇位,可真不是个东西。”   关内侯韩世彦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女儿韩霜凌,开口道:   “霜凌,慎言。”   韩霜凌将信笺随意地放到一旁的边桌上,靠向椅背,向上首的父亲韩世彦笑道:   “父亲是觉得梁王能成事?”   “怎么女儿倒是有种预感,太子和太子妃定会平安回京呢。”   关内侯依然眉头紧锁,他此刻的心情不算轻松。   梁王的来信里称,希望关内侯作为梁王的舅父能对他全力支持。   梁王若成,他韩世彦则是国舅;但梁王若败,他整个关内侯府可能会被扣上谋逆的重罪。   关内侯韩世彦对韩霜凌皱眉道:   “事关重大,此次关内侯府绝对不能站错队。”   韩霜凌看着父亲韩世彦的方向道:   “父亲要带兵防着东夷和高丽,断不能离开徐州。”   言毕,韩霜凌起身,向关内侯方向躬身抱拳:   “父亲,给我一万人马,让我前去上京。”   韩世彦心下有疑,   “你是要?”   韩霜凌抬头回道:   “见机行事。”   关内侯沉默了片刻后,颔首以示同意。   “一切小心。”   当日,韩霜凌在关内侯的大营点兵一万,并立即带人出发前去上京城。   而韩霜凌没有对父亲韩世彦说出口的是,她已选定立场,护上京城以抗梁王。   其实,谁也没有把握能预测到,此次究竟是谁会成,谁又会败。   如若梁王胜,韩霜凌将对自己的行为担责,尽量将关内侯府摘出去。   而如若太子归来,梁王败,那么,韩霜凌代表关内侯府站了队,关内侯府将不会被梁王牵连。   韩霜凌猛抽了一下缰绳,马儿向着上京城疾驰而去。   六月伏夏的晚风微燥,韩霜凌此刻身体里的血液也同样躁动,虽然没有上到边境抗敌,但她也即将到达她的战场,为保全关内侯府的战场,更是保大夏和平稳定的战场。   ------   梁王封逸在没有收到关内侯、宁王和晋王的回信时,心中已有些数,但他却没料到,当他的军队准备穿过上京的必经之路豫州地界时,会被晋王封羡带兵设伏。   封逸的二十万兵力本就是仓促募征而来,在封羡的伏击下溃不成军,好不容易才重新组织进攻。最终梁王封逸同扬州刺史林辉的二十五万联军,在豫州折损了将近五六万人。当然,他们也将晋王封羡那区区几万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晋王封羡带人紧急退守豫州城,梁王封逸的行军速度在豫州已被耽误了两日,他没打算再多费时日,因此没再理会封羡,径直带着剩下兵力继续去往上京。   梁王封逸能猜到为何关内侯和宁王没有动作,而晋王又为何会试图阻拦,这些怂货是担心太子还会平安归京?   呵,只要自己进入皇城,再以圣上驾崩,储君失踪,大夏政局不稳内忧外患之名,临危受命率先拿到皇位。   就算是太子回来又如何,若太子要动兵,到时候,就是他封湛造反了。   ------   但梁王,你可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吗? 第145章第145章   此番大夏同北梁合围进攻突厥的行动打得突厥人措手不及,又有大夏太子封湛带人率先杀入突厥各大军营扰乱突厥军的阵脚,突厥王帐被袭,汗王重伤,突厥当即陷入混乱,遭受重挫。   而封湛和秦烟的人在离开狼谷后,并未回到大夏军营,而是带着各自的精锐,对突厥军发起一次又一次奇袭,里外夹击下,突厥军兵败如山倒。   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于狼谷负伤后就被紧急护送回位于突厥西部的王都。   但由于长时间驰马疾奔,且在途中仅做过一次仓促又简单的伤口处理,因而第二日到达王都时,阿史那契骨不仅失血过多,且因暑热,伤口腐化而高热不退,昏迷了三个日夜,于第四日晚间才堪堪从王榻上醒来。   阿史那契骨在彻底清醒后的第一时间便开口问及突厥当前的局势,下属微顿了一下禀道:   “大汗,大夏和北梁军攻势太猛,我方已退守王都,而突厥各部首领均已带领部众继续西退,王都的守卫堪忧。”   “一个时辰前,大夏和北梁联合向王都递进了文书。文书上说,突厥必须立刻退出同大夏和北梁毗邻的边境以外,如若不然,大夏和北梁将对突厥再一次发起全力进攻。”   “大汗……”   这名下属神情焦灼,他庆幸汗王终于醒来,但突厥陷入此险境已然成为事实,恐怕除了投降,再无他法。   阿史那契骨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手捂着依然疼痛的腹部,心中暗骂各部首领:这些个老匹夫!   片刻后,阿史那契骨重新睁眼,问向下属:   “北梁裕北王怎么说?”   下属回道:   “北梁裕北王回绝了大汗的提议。”   阿史那契骨有些脱力地闭目,仅时而微动的眼睑能说明他未再度陷入昏迷。   阿史那契骨本以为北梁那位由北梁帝萧潜从宗室选出而册立的作为储君培养的裕北王,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北梁同大夏的和亲,但没想到,这裕北王却对北梁帝立后表现地毫无异议。   北梁帝萧潜亲征,裕北王若是同突厥联手,此次便是他夺位的好时机,但裕北王居然拒绝。   这北梁竟是铁板一块!   此时外间又递进新的消息,片刻后,下属回来禀道:   “禀大汗,有消息称,大夏惠帝崩,大夏内乱。”   “不过,前线来报,大夏朔北军依然没有丝毫要退兵的意思。”   阿史那契骨微掀眼睑,眸光冷厉。   朔北军不退的缘由,应是有大夏太子封湛坐镇军中。   太子封湛!   此次突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地被打成一盘散沙,是因为大夏同北梁的联姻?还是因为太子封湛在突厥的奇袭?又或是因自己被大夏太子妃秦烟和北梁鬼面将军联手重伤?   突厥是由各部族联合而立国,如今阿史那契骨自己身手重伤,已无法重新召集各部重新凝聚。   无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为今之计,绝对不是自己硬抗。留住底子,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一炷香之后,王殿中传出大汗的命令:   “突厥向大夏和北梁递交降书,并即刻迁都,前往西境。”   ------   翌日,在距离突厥王城十里处,大夏太子封湛同北梁帝萧潜亲自领兵前去受降,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带伤前往。   不得不说,阿史那契骨就算是败,也败地颇有些豪气。   大夏、北梁和突厥三国签订国书,突厥举国西迁,直至退出与大夏和北梁毗邻的地域,最终将以西彦岭和达通河作为之后突厥的东部国界。   也就是说,突厥向大夏和北梁让出将近一半的领地。不过,在这一半领地里,也包括了曾经本属于大夏和北梁,只是被突厥强占的的部分领土。   因而此次战胜突厥,也算是大夏同北梁一举收复失地。   当日,太子封湛同北梁帝萧潜议定,大夏同北梁各占突厥让出的约二分之一的领地,并以横亘突厥东部的呼赫山脉、阿萨河、以及加木山脉等地,作为大夏同北梁的南北新国界。   至此,这场大战,就以大夏和北梁完胜草原强悍的狼族突厥而宣告结束。   ------   封湛回大夏军主帐时,沈时英刚好同秦烟聊完准备离开。   沈时英起身,在经过封湛时,她半真半假地来了句:   “太子,唤声岳母来听听?”   此时,仍闲闲地坐在大椅上的秦烟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刚进主帐的那个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   封湛触到秦烟有些戏谑的目光,面色瞬间黑沉。   岳母?以沈时英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封湛毕竟是大夏储君,这称呼又似乎于礼不合。   不过封湛终究还是冷冷开口:   “岳母。”   沈时英当即大笑出声。   笑罢,沈时英对着封湛点了点头,应了一句:   “嗯,贤婿。”   这声“贤婿”让封湛的面色更沉了。   沈时英离开后,封湛大步走向刚端起茶盏的秦烟。   封湛伸手将秦烟手中的白瓷盏一把夺过,就着茶盏仰头饮了一口,再一手扣住秦烟的后脑,俯身向秦烟的红唇压下,清冽的茶汤也顺着封湛这个强势的吻被渡入秦烟的口中。   一吻过后,封湛面上稍霁,但仍看得出他的心情不算太美妙。   秦烟仰头淡笑地看着封湛,纤手抚上封湛棱角分明的侧脸,而后饱满莹润的红唇印上男人的微抿的薄唇。   封湛由最初的些许故作别扭,到逐渐掌握主动权,大帐中渐渐升起暧昧的热意。   宋执和沈莹尴尬地相视一眼,两人同步挪到帐门,正犹豫着他们是否该出去得了,身后传来太子冷沉的声音:   “宋执,细禀京中的消息。”   宋执和沈莹当即回身,见两位主子已分别坐在对向的两把大椅上。额,那就是先谈公事了。   ------   宋执将这些时日大夏境内的消息详细禀来,而后大帐中静默了片刻。   此时,沈莹将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疑问试着道出:   “突厥兵败如山倒,大夏同北梁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灭了突厥,以绝后患?”   这个问题沈莹方才就想对自家主子提及,但奈何夫人同主子聊着就停不下来。沈莹在西北边境多年,对突厥的暴行是深恶痛绝,她巴不得将突厥人赶尽杀绝,丝毫不想让他们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秦烟见自己这个下属气呼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有些发笑。   沈莹当着太子的面问出这个问题,应当是对太子前去同突厥签订受降国书揣了一肚子意见。   沈莹的心情,秦烟能理解,不过……   秦烟同封湛对视了一眼,而后淡声开口:   “战争不是目的,只是以战止战的手段。”   “我们并不是刽子手,不需要将突厥人屠杀殆尽,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失地,以及保大夏边境安全才是首要。”   “突厥本就强悍,大夏和北梁此次只是因各种奇袭打散了突厥各部,才能如此迅速地得胜。但若将突厥人逼到无法生存的地步,他们定会殊死一搏,大夏和北梁的损失将会更大。”   “此次突厥元气大伤,领地缩水一半,至少几十年都难以恢复到之前的实力。”   “和平没有绝对,永远都只能是暂时而相对的。”   “而就算是灭了突厥,难保不会在突厥地界又出现下一个凶悍的敌国。”   “更何况……”   秦烟眉头微蹙,似乎对接下来的话有些犹豫。   封湛深邃的黑眸定在秦烟的脸上,开口接了秦烟未说完的话:   “更何况,大夏同北梁之间,如若没了突厥这个共同的敌国,那么,难说今后边境毗邻的夏梁两国,是否将会是劲敌。”   “给突厥留最后一线,兴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移大夏和北梁可能的矛盾。”   “没有永远的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世事难料。”   “而突厥之事已了,大夏南境,乃至上京城,还有硬仗要打。将兵力继续耗费在突厥,并不是明智之举。”   封湛语气微顿,看向秦烟的眼神里不掩欣赏的意味,而后继续开口:   “幸而,此次西戎被按住,不然对突厥的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太子妃,当记大功一件。”   封湛这番毫无预兆的漂亮话让秦烟面上微诧,秦烟轻笑了一声,而后懒懒开口:   “圣上驾崩,梁王带兵进京以图皇位,不知,我这太子妃的名号,还能担多久?”   封湛双眸微眯,看着对面那个神色似有些戏谑的美艳女人,沉声道:   “烟烟的太子妃之位,的确是不会再坐太长时间。”   太子这话中的意思,主帐中的几人都心知肚明。   如若太子回京登基为帝,那秦烟作为太子正妃,顺理成章就会被册封为皇后。   只是如今京中生变,太子却依然像是胜券在握,没有丝毫担心。太子当真是自信又狂傲,根本没把梁王放在眼里。   秦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面上一肃,语调微凉:   “人还在你赤峰军中?”   封湛眸眼微眯,人?   那个人?   秦烟没等封湛开口,自行缓缓起身,她动了动微僵的脖子,而后淡声道:   “殿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进赤峰军中观摩观摩?”   封湛亦是起身,抬步走到秦烟面前,伸手为秦烟理了理鬓边上的碎发。   太子没有开口,那就算是默许了。   宋执却是心头一凛。   太子妃,是要去处理那位?   ------   太子封湛命永定侯谢安领朔北军暂留突厥境,由部分赤峰军配合,共同研究如今的大夏的新北境的布防。   当日,太子封湛率其余赤峰军,同太子妃秦烟一众拔营,往赤峰山驻地而去。   而在抵达赤峰军大营之后,封湛却先带着秦烟去了另一个地方。   从赤峰山腰的一条防守严密的山道进入到山脉深处,随处可见裸露的岩石坑和有健壮军士频频进出的山洞口。   秦烟心中有了些猜测,封并未将秦烟往深里带,他和秦烟二人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能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并不多。   之后封湛又带着秦烟上了赤峰山脉北麓一处东向的崖边,封湛示意秦烟临崖远眺。   今日天气清朗,秦烟目力极佳。从赤峰山东望而出,入目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其间隐隐可见无数形状规整的农田,以及奔跑着马群和遍布牛羊的草场。   秦烟眉梢微挑,侧头看向封湛。   封湛亦是微微垂眸回视秦烟,语调认真且郑重:   “秦烟,你所看见的这片土地,处在幽州关外,其规模约摸可类比大夏两个州,孤将其命名为‘锦州’。”   “这里曾经被突厥控制,但多年前,孤将在此处的突厥人逐出了赤峰山脉,拿下此地,并让幽州在关内作为掩护。”   “此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孤的军粮和军马大多产此此处。而赤峰山中的东西,则为赤峰军提供了最初的资本,以及精良的兵器。”   “如若上京城不保,孤将以幽州和锦州为起点,再创基业。”   秦烟明白,封湛这是在给自己交代。   太子封湛,善谋略,又杀伐决断;行事果敢,却又从不盲目自信;不依赖旁人或是运气,永远做足几手准备以备不时。   正如当初惠帝同她所言,太子封湛,行事沉稳,可堪托付。   秦烟笑笑,封湛这个男人,当真极对她的胃口。   ------   秦烟同封湛至赤峰军大营后,秦烟便带着一众下属,径直去往了关押安颜夕的营帐。   太子同太子妃在赤峰军大营的这一路上,频频惹人注目。   太子夫妇这一对皆容貌气势太过出众,极其养眼。   且太子妃秦烟的名号如同太子封湛一般,在赤峰军中也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   太子妃的壮举,在赤峰军中广为流传。   固城第一任城主;于大殿之上怒斥突厥汗王和九公主;带人于马球场上杀西戎皇子,伤突厥九公主阿史那明珠;兵不血刃使西戎归于大夏;带兵突袭突厥汗王……   哪一件不让将士们侧目?   太子妃秦烟,当是女中豪杰!   被关押在营帐中的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依然被缚住双手双脚,她的形容颇为狼狈和憔悴,丝毫看不出曾经上京城首屈一指的高门贵女模样。   安颜夕在看见太子封湛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迈入营帐时,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神情,太子殿下这是……   而当仅落后太子一步距离进帐的太子妃秦烟,又让安颜夕才展开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紧接着进来的还有刚得到消息的封肃北和段鸿。   秦烟行至安颜夕正前方五步远的位置停住,她没工夫绕弯子,开口直道主题:   “现在什么情况?”   赤峰军主将段鸿得太子令主审端王府世子妃一案,他当即明白太子妃定是在询问案件的进展。   段鸿迅速整理了思路,开口道:   “端王府世子妃在两桩事件中,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其一,世子妃曾在上京城中,大夏同突厥和西戎的马球赛当日,让她的丫鬟递交过一张内容不明的纸条给突厥九公主的下属。据当日突厥汗王阿史那契骨临时下场参赛的异常举动推断,那张纸条中可能泄露了太子妃曾是固城城主的消息。”   “其二,世子在丢失了一张有着关键信息的舆图后,世子妃当日便让她的护卫拿着端王府的腰牌通过了北境防线,去到突厥,而这名护卫之后被发现死在突厥边境内。”   “世子丢失的那张舆图极有可能被这名护卫带去了突厥军营,也因此突厥人才对太子妃准备袭击突厥汗王的行动立即做出了反应,并派出援军回防。也才有了之后大夏和北梁提前进宫突厥,太子殿下为了掩护太子妃的行动,亲自率两万骑兵作为活靶子转移突厥军的注意力。”   段鸿说这番话时,一直眸光狠厉地盯着端王府世子妃安颜夕,但他的理智尚在,段鸿强压着心中的火气继续道:   “但世子妃让丫鬟交给突厥九公主的纸条内容不明,而越过边境到达突厥的护卫尸体上也没有找到那张关键的舆图。那么这两桩事的线索,都只能是推测,世子妃也只能算是有很大的嫌疑,但并无充足的证据可以定罪,且世子妃也没有认罪。”   “因世子妃的身份特殊,此事干系重大,只待太子殿下进一步定夺。”   段鸿主审的此案,虽说他根据得到的种种信息,几乎可以断定端王府世子妃的确是出卖了消息给突厥,但事实也正如他说说的那样,证据不足。   就算段鸿对安颜夕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段鸿说的道理,营帐中的几人又如何不明白。   安颜夕出身太子太傅安大学士府,其父兄都是太子一派在朝中极有分量的重臣,安颜夕又嫁入端王府成为世子妃,而端王府一脉又是太子的得力干将。   若是给安颜夕定下叛国的十恶重罪,就算端王府和安大学士府作为皇室成员和朝中重臣能按大夏律予以罪责减免,但必定会成为被言官弹劾的致命把柄。   因而安颜夕一事的处理,需得慎之又慎。   ------   段鸿的话,安颜夕听在耳中,她当即心下一松。   这几日,安颜夕脑中不断试想过此事会如何了结,但她也在不断告诉自己,这事情牵连甚广,太子定不会轻易处理,甚至只会不了了之。   秦烟的视线定在安颜夕脸上,她没有错过安颜夕唇角那丝不易察觉的似窃喜的微勾。   呵,怎么,安颜夕还以为此事还真能善了?   不可能。   秦烟依旧是神色平淡地看着安颜夕,开口,却是多了几分匪气:   “此事的确有些难办。”   “不过,听说我秦烟行事一贯嚣张。”   “既然按大夏律不好定案,那就按我秦烟的规矩来。”   “将人带走。”   秦烟抬手一挥,沈莹当即从营帐外叫进两名下属,一左一右拖起神色惊恐但还似乎未从此等变故中反应过来的安颜夕。   封肃北和段鸿都是面色一变。   按太子妃的规矩?   而太子封湛却对秦烟的举动并未作何反应,算是默许了秦烟的做法。   ------   秦烟一行押着安颜夕出帐时,安颜夕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落到秦烟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中,她当即扭身挣扎,大声呼救:   “太子殿下,臣妇冤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封肃北,世子,救我,世子救我……”   “你们不能动我,秦烟你不能动我,你没有证据给我定罪,你不能动我……”   ……   封肃北眉头紧皱,但他没那么心慈手软且是非不分地为安颜夕求情。   这个女人做的事,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秦烟和封湛都没过多的功夫在这里耽误时间,因而秦烟并未打算理会安颜夕的挣扎反抗,只带人大步往营外走去。   但当身后传来一道音量不低的女声时,秦烟还是蹙眉停了步。   军中的女人?   秦烟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此刻站在赤峰军主将段鸿身侧有一名女子,一名出现在军营中有些突兀得鹤立鸡群的女子。   秦烟思索了片刻,脑中显出一个片段。江南的船上,在太子房门外义正辞严地拦住她的那个,纪先生的同门,赤峰军的军医?   唐婉是听闻太子妃来了赤峰军大营后赶过来的,刚到此处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安颜夕通敌叛国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唐婉只知道端王府世子妃一行离开大营后又折返,似乎行动均被控制,但她对其内情并不清楚。   而唐婉对端王府那位世子妃印象还算不错,端庄大方,行事得体有度。   太子妃秦烟是出了名的行事嚣张又心狠手辣,唐婉在听见安颜夕求救的那几句呼喊后,心中立马做出了判断。   这定是太子妃秦烟在仗势欺人!   唐婉叫住了太子妃,而后继续开口:   “凡事得讲证据,太子妃是否……啊……”   唐婉的几句话还未说完,秦烟随手抽出身旁护卫刀鞘中的一把军刀,秦烟眼神冷厉,抬手便将军刀朝着唐婉迅速掷了出去。   军刀向着唐婉急速飞来,唐婉被吓地呆愣时,被身旁的段鸿一把抓住臂膀拉开,随即一道凌厉的劲风擦过唐婉的侧脸。   “蹭!”那把直飞向唐婉面门的锋利军刀直插入方才唐婉身后不远处的一棵不算粗壮的树干,且那棵树在利刀没入之后,竟从刀口处折断,哗啦一声倒向地面。   立在当场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   赤峰军的人见这一幕,无不惊叹又钦佩。   人群中有人嘀咕道:   “若太子妃同太子一较高下,不知谁会更胜一筹?”   又有人轻喝道:   “你想什么呢,让人两口儿打架?”   ……   秦烟没再耽误时间,转身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而安颜夕也似乎被方才那一幕吓到,暂时止了声,只怔愣地有着秦烟的下属拖着她往前。   段鸿将惊魂甫定的唐婉拉至一旁无人的安静处,方才唐婉出声时,段鸿没来得及阻止,却没想到会惹怒太子妃。   段鸿犹豫了片刻,而后向唐婉开口:   “唐婉,我代表赤峰军中人,感谢你这些年的付出。”   唐婉此刻听见段鸿似有些不对劲的语气,方才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段鸿在说什么?感谢她?   段鸿继续道:   “你将拿到一笔丰厚的报偿,今日便离开赤峰军,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唐婉瞪大双眼,对段鸿的说辞不可置信。   “段将军,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走?”   “是太子殿下将我留在赤峰军的,你凭什么让我走?”   言尽于此,段鸿没时间同唐婉再解释,他转身大步离开。   太子妃定是将端王府世子妃带出营处理了,看样子太子殿下和世子也同样出了营,此事非同小可,他得快速跟上,唐婉的事回来再说。   段鸿没理会身后唐婉的追问,上马疾驰而去。   马上的段鸿心中有些烦乱,却也是尘埃落定的寂然。   唐婉说得不对,根本不是太子殿下将唐婉留在军中的,而是他段鸿。   当初段鸿是在边境偶遇行医的唐婉,他被这个姑娘精湛的医术,还有心中的良善所吸引,之后段鸿向太子封湛举荐唐婉为赤峰军军医。   太子一眼便看穿了段鸿的私心,而段鸿也坦然地向太子承认了他的确是对唐婉有别的想法。   唐婉被留在了赤峰军中,但对段鸿的明示暗示,唐婉视而不见。   甚至,段鸿也看出,唐婉对太子殿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今日,唐婉不识大体地对太子妃说的那番话,也极有可能是出于对太子妃的嫉恨。   段鸿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造成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嫌隙。   这样的唐婉,不能继续留在赤峰军。   段鸿策马迎风奔驰,他还记得初见唐婉时,也是在六月。那就让这段没有结果的单恋,同样在六月结束,消散在风中罢。   ------   方才秦烟在离营时,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不算太熟的面孔。   秦洺。   面上有一道明显刀疤的秦洺,同在上京城时截然不同的秦洺。   秦洺的不一样不是由于其外表,而是在同秦烟对视时他的眼神。那是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离别后的眼神,那是属于军人特有的眼神。   秦烟没有过多的精力同这个与她可能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寒暄,只一眼便上马离开。她带着一众下属策马出了赤峰山,至曾经的突厥军驻地,也是此次大战开始的地方,秦烟勒马停住。   太子封湛带着人紧接着到达,也包括封肃北和段鸿。   此地随处可见无数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有大夏人,也有突厥人。   秦烟命下属将安颜夕扔下马背,安颜夕落地时刚好砸到了一具血肉模糊全身腐坏地满是苍蝇和蛆虫的尸体身上。   安颜夕一面尖叫着瑟缩着身子往后蹬,一面捂着嘴呕吐,但方才她手上已沾满了腐肉,这让她的脸上也被擦上秽物,只能不断惊恐地尖叫。   秦烟端坐马上冷眼俯视地上的安颜夕,她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安颜夕的面门,清冷的嗓音在草原的风中异常清晰:   “因你一人的私心,让本可活命的大夏将士流了不该流的血,丢了不该丢的命。”   “今日我秦烟就拿你的命,祭军旗,以慰在这片土地上躺下的将士们的亡灵!”   “杀了她!”   秦烟的一众下属本就搭箭指向地上的安颜夕,在得令后同时放箭,无数羽箭瞬间射入安颜夕的身体,安颜夕在地上扭动的身体无力地倒下。   生命流逝时,安颜夕仍睁大的双眼,不知是看向马上的太子封湛,还是太子旁边那位端王府世子封肃北,她的夫君。   秦烟对封肃北道:   “这个人的尸首不能带走,同这里的将士一并就地埋葬,不论生前死后,她都要为战死在这片土地的将士赎罪。”   封肃北对太子妃的要求没有反驳,太子妃亲手处理了安颜夕,是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不然,不管是对于端王府,还是太子,安颜夕都是一个大麻烦。   封肃北对秦烟抱拳道:   “臣封肃北,谢过太子妃。”   ------   此时,封湛结实的双腿一夹马腹,打马至秦烟面前,沉沉开口:   “孤即将出发,回上京城,你可要同去?”   秦烟回绝了封湛的邀约:   “我手中有西戎,但还得再拿一个粮仓。”   封湛眸眼微眯。   秦烟这是……   要动益州。   秦烟又半开玩笑道:   “太子如果丢了上京城,可来西北。我既然包养过一次殿下,一回生二回熟,也不多这一回。”   封湛面色瞬间黑沉。   秦烟这女人,又是张口就来。   当日,封湛和秦烟分别带人出发,秦烟往西前去西戎,封湛往南去往上京。   秦烟同封湛,两人之间虽有牵绊,但从不依附,各自在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上奔忙。   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维持着适当的距离和神秘感。   由此而产生的互相的吸引力,也许就是他们的爱情能长久保险的秘诀吧。 第146章第146章   梁王封逸兵临上京城时,是在一个黑云低垂,闷雷滚滚的傍晚。   上京城东南西北共十二道城门紧闭,防守森严。   梁王由下属护送,打马至上京城南永安门外,向城楼之上命令道:   “开城门,本王回宫送父皇最后一程。”   北衙禁军统领陆沉立于城楼之上,他俯视着下方的梁王,眼神冰冷犀利。   陆沉取过一道懿旨,高声念道:   “皇后命,梁王所带兵众即刻返回荆州。”   “念在梁王一片孝心,准梁王带二十名随从入宫,为圣上哭临。”   “如若尔等违令反抗,视同谋逆,杀无赦!”   陆沉言毕,右掌倏地抬起。与此同时,城楼上左右军士皆将手中搭着羽箭的弓满拉弦,直指城楼下的梁王一众。   梁王封逸当即策马远离城楼的射程,而后调转马头向陆沉厉声怒道:   “父皇驾崩疑点重重,妖后把持朝纲,大夏风雨飘摇,危矣!”   “本王要给大夏百姓一个真相,给本王攻城!”   扬州刺史林辉得令,当即率领大军攻城,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城楼上密集的箭雨。   梁王临时所募之兵多为流寇,为了梁王许给他们的重金以及立功之后的加官进爵,这些人就算是一个个倒在利箭之下,但也是前仆后继,攻势猛烈。   此时天已然黑尽,电闪雷鸣中,豆大的雨点不断砸下,血水混合着雨水淌进城门外泥泞的土地,让这片尸山血海更显惨烈。   陆沉立于城楼之上,他眉头微敛,冷眼俯视底下那一帮正在攻城的乌合之众。   他们号称“军士”,但他们的死伤却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过是权斗的牺牲品。   实在是讽刺。   ------   此时,一旁的下属向陆沉担忧道:   “统领,龙武军的兵力只有十万,除了分守上京城十二道城门外,还要抽调部分军士巡查城内各处。”   “梁王来势汹汹,形势不容乐观。”   “统领,是否需要向北衙那边借调人手?”   陆沉抬手止了下属的建议,片刻后,陆沉看着城楼下,蹙眉开口:   “梁王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占上京城,他的目标是皇城。”   “北衙禁军的防守压力不比龙武军轻松多少,皇城是最后一道防线。北衙的人,不能动。”   “况且……”   况且,圣上的确死的蹊跷,梁王或许早有安排,上京城中,搞不好还有梁王的内应。   太子殿下临出发前交代了,若遇特殊情况,龙武军不作白白牺牲,尽量减少损失。   这上京城,龙武军能守多久是多久罢。   隔着雨幕,陆沉眸眼微眯。   视野中,早已不见梁王的身影,陆沉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命城中各处加强警戒!”   陆沉的话音才刚落,有下属快速上来禀道:   “统领,上京城十二处城门内均出现大量不明身份者,同我们的人交上了手,他们似是要开城门!”   陆沉当即回身行至城楼另一面往下望去,只见城门内有约几百名黑衣人正攻向城门,且各个都有不错的身手。   陆沉眉头紧皱,若是各城门都有如此数量及身手的死士,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梁王是做足了准备,甚至是在离京就藩前就做好的部署。   那么,圣上的死因同梁王是否……   时间紧迫,容不得陆沉多想,他一面指挥城内城外的防守,并拔刀看向冲上城楼来的黑衣人。   ------   端坐在距离永安门外不远处的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林辉面上一松,城楼上似已出现骚乱,防守也不似方才那般严密。   看来,梁王提前在城内的安排起了作用。   林辉当即命道加紧攻城。   此时,后方来报:   “林大人,来了友军!是关内侯府的韩霜凌!”   林辉微微皱眉,关内侯府?   哼,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林辉转头看去。只见约摸万人的骑兵向着他们驰马而来,而当头马上,是一个女人。   林辉心中有些猜测,那估计就是关内侯的独女韩霜凌。   林辉有些不悦,这韩霜凌此刻前来,是来争功的?   梁王对林辉许诺过,若梁王登上大位,林辉的女儿林妙将会被封为贵妃。   那这已然和离归府的梁王的表妹韩霜凌……   林辉脑中在千转百回间,韩霜凌已策马来到他旁边相距一个马身的位置。   韩霜凌朝着林辉颔首,而后抬目望向不远处的城门。   待看清了城楼上那道男人的挺拔身影,韩霜凌唇角微勾。   哟,是他啊……   林辉有些疑惑韩霜凌的神情,他也转头顺着韩霜凌的视线望向城门。   林辉刚一张口,似乎正准备说什么,但他瞬间感到身旁出现一股杀气。林辉正准备拔刀防御,一道凌厉的剑风迅速划过他的脖颈。   林辉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就被他身旁的韩霜凌一剑砍下了头颅,尸首缓缓滑落下马背。   林辉身旁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韩霜凌将手中仍带着血的长剑直指空中,一声高呼:   “儿郎们,随我诛杀反贼!”   ------   韩霜凌的人当即拔刀,砍向正在攻城的众人。   梁王这一波人对于友军突然变成敌军毫无准备,被杀得措手不及,且主将林辉当场毙命,攻城的节奏瞬间陷入混乱。   陆沉在解决完方才那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后,返回城楼时,便一眼看见了韩霜凌,也亲眼见到韩霜凌一剑斩杀她身旁那个叛军的主将。   看来关内侯这位独女是选定了立场。   城外的叛军人数少说也有十万,陆沉不能眼睁睁看着韩霜凌带着为数不多的人孤军奋战。他刚准备下城楼,下属来报:   “报!统领,宣平门和崇仁门从内被攻破,梁王已从崇仁门带兵入城!”   陆沉心头一凛,上京城终究还是没守住。   据报,梁王从豫州出来时,手中的人马应有约二十万,方才永安门外大致有十万人,那么此刻梁王身边至少也有几万人。   此刻硬抗守城已然不划算,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陆沉命下属随他下去,开城门,杀出去!   永安马大开,陆沉带领龙武军杀入敌群。   韩霜凌将没入一人胸膛的利剑抽出,看向逐渐靠近她的男人,展颜一笑,   “陆统领,别来无恙啊!”   陆沉不觉得此处是个适合寒暄的好地儿,他一面斩杀敌军,一面朝韩霜凌快速道:   “不必同他们纠缠,退守皇城!”   韩霜凌面色当即一肃,对陆沉颔首,两人各自带着人又杀回城去。   ------   依此刻上京城内的混乱情形,就算没有实施宵禁,恐怕家家户户都会大门紧闭,不止夜晚,百日里都不会出门,生怕殃及池鱼。   陆沉将南衙禁军的人火速召回,并带着韩霜凌手里剩下的几千人,从西华门进入皇城。   而梁王的人在入城后不久便被龙武军拖住,到达皇城时,遇上的又是宫门紧锁,铁板一块。   同时,梁王封逸也得知林辉死于韩霜凌之手。   封逸在暗骂韩霜凌的同时,心中又觉得有些晦气。   真是出师不利。   梁王封逸又临时指派了一名主将,并让仅剩的十来万人迅速修整,严守上京城十二城门以及皇城各个宫门。   ------   梁王封逸在离开午门后,去到了上京城南的一座不起眼的宅子。   到达宅子外,下属前去轻拍了三下。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道中年男声:   “谁啊?”   下属开口道:   “看货的。”   这是殿下交代的暗语,里面当即开了门。   此时虽已是亥时,但宁嫔依然紧张地无心安睡。外头四处都是喊杀声,宁嫔猜不到究竟谁会胜,谁会败。   宁嫔原本是刚出宫时就准备离开上京城,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一段时日。但上京在圣上驾崩那晚便被封了城,她没能出去,只能返回梁王安排的这个宅子,姑且才能暂时安全。   而方才在得知梁王攻入上京城后,宁嫔脑中天人交战,自己要不要趁乱逃出。不然以宁嫔知道的那些事,以及她自己亲手做的事,迟早都会被梁王灭口。   还不待宁嫔想清楚,梁王封逸,那个她惧怕的男人竟然亲自来了!   ------   封逸在看见宁嫔在这个时间仍穿戴齐整,且她身后的床榻上似乎有一个包裹时,他的眸眼瞬间危险地眯起。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乖乖留在这所宅子里是有多老实,原来还是在计划着想要逃跑?   宁嫔见梁王踏进屋,惊地猛然站起,却似乎突然的动作扯到了腹部,她一手捂着下腹,一手撑在桌上,口中不断倒抽着凉气。   宁嫔的利用价值就到此为止,封逸没多少时间同这个女人浪费,他一招手,身后的一名手中拿着一条粗绳的下属当即进屋。   宁嫔惊惧地连连后退,不断求饶:   “殿下,殿下要做什么?”   “我为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殿下……”   宁嫔突然止了话,她不能这么说,这么说自己会死的更快,宁嫔当即改口:   “殿下,我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离开,我会走得远远的,让人找不到我,殿下!”   宁嫔已被逼到角落,手臂被男人一把拽起。   宁嫔挣扎着看向梁王,哭喊道:   “殿下,殿下,我腹中还有殿下的骨肉,殿下看在孩子的面上,饶我一命,殿下……”   下属的动作一顿,他也转头看向梁王,似乎在等候自家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而封逸只是唇边勾起一抹讽笑,而后懒懒道:   “骨肉?”   “本王可无法确认,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本王的,还是,父皇的。”   宁嫔失了语,似乎不敢相信梁王竟然这么讲,他明知道……   收到梁王示意,下属继续动手,他用绳索将宁嫔的脖颈勒住,只稍一用力,女人便立马断了气。   梁王封逸淡淡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女人,这个同他有过多次温存,给了他不少刺激趣味的,本属于他父皇的女人。   封逸收回视线,转身大步踏出房门。   之后,宁嫔的尸体被扔进这所宅子后院的一口枯井里,并用一块厚实的石板将井口盖住。   这名曾被已故惠帝专宠过的妃嫔,就这么静悄悄地香消玉殒了。   而梁王却没离开这所宅子,而是去了正厅。   子初,一名用黑色斗篷裹身的男人进了宅子,被带入梁王所在的正厅。   正厅的门被关上时,男人正取下斗篷。而从正在渐渐缩小的那道门缝可以看见,这个男人,正是当朝左相,王显。   ------   此时皇城内也不算太平。   北衙禁军中被发现好些行迹可疑的军士,陆沉和谢长渊毫不怀疑,那应该都是被梁王提前买通的叛徒。   在控制了这些军士后,陆沉和谢长渊议定,宫中各处守卫,由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同时执勤。如此一来,就算是有奸细,也能被尽快发现,且能尽量减少在一处防卫点的人同时叛变的几率。   而韩霜凌一行人也被严密监视,对此,韩霜凌心中倒是没什么芥蒂,毕竟以关内侯府同梁王的血缘关系,他们也不会轻易被陆沉完全信任。   不过韩霜凌倒是准备去探访在永和宫称病的静妃,韩霜凌的姑母,也是梁王封逸的母妃。   不过,韩霜凌在永和宫外吃了闭门羹。   外头的消息,静妃又哪能不清楚。而此刻韩霜凌既然能进到皇城,那便说明,韩霜凌,或说关内侯府,定是选站了太子一派。   这叫静妃如何能给自己这嫡亲的侄女韩霜凌好脸色看。   ------   坤宁宫佛堂。   皇后和长乐公主封云朝各自跪在一方蒲团上,微闭双目,口中喃喃念着佛经。   片刻后,封云朝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心,她转头看向皇后,轻声道:   “母后,谢长渊值得信任吗?他会不会同梁王……”   封云朝的忧心不无道理,太子生死不明,谢长渊的北衙禁军没道理坚持站队太子,的确有可能同梁王联手。   皇后停口,抬眸看向面前的那尊玉佛,缓缓道:   “如今有陆沉和谢长渊共同护卫皇城,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局面会好一些。”   “现在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希望太子能平安归来。”   “太子行事稳妥,运气也不错,他定不会出事。”   皇后语调笃定,是坚信,也是希冀。   封云朝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道:   “太子皇兄运气是不错,不然也不能娶到秦烟那样的太子妃了。”   封云朝似乎发现自己的话题有些偏,悻悻停了口。   不过,想到秦烟,她更觉得太子皇兄不会出事了,毕竟皇兄和秦烟都那么厉害呀。   佛堂里又再度响起皇后母女喃喃的诵经声。   而上京城中众人还不知,北境的捷报已由八百里加急送入关中,朝着上京而来。   而太子封湛也带领十万赤峰军,正急行军前往上京城。   一场皇位争夺的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第147章第147章   上京城,梁王府。   梁王封逸在府中默坐了一夜,直至今晨,他都未等来那个期待中的消息。   据下属来报,昨夜皇城东南西北四道门内均有不小的动静,但最终宫门却依然紧闭。   封逸心头一凉,他在宫中和北衙禁军中安插的人,失手了!   辰时,一名黄门匆匆从皇城前朝跑回坤宁宫,还没待这名黄门喘完大气,他急忙向皇后禀道:   “娘娘,王相爷及一干朝臣在午门外跪请皇后娘娘开宫门迎梁王进宫。”   “王相爷称……称,圣上驾崩,太子殿下于战场上失踪,大夏各邻国群狼环伺,南境北境均有大战,内忧外患下,应……应即刻易储,扶持新任储君尽快登基,以安社稷,稳朝纲。”   黄门说完便只垂眸看地,等待皇后的吩咐。   他后背的内衫已被汗水浸湿,不知是由于快跑而出的热汗,又还是因殿内的低沉的氛围而冒的冷汗。   黄门对今晨午门外突发的变故很是震惊,这王相爷可是皇后的亲兄长,太子殿下的亲舅父,王相这一出是……   皇后手中盘着念珠的动作微顿,一声冷笑。   王显,她的这位兄长,真是急不可耐啊。   易储以安社稷?   王相是在为梁王铺路吧。   呵,若真是要安社稷,梁王此刻应于南境领兵对敌才是。   开国门放南疆犯境,大张旗鼓地带兵攻打上京城,围皇城逼宫,这就是梁王的安社稷?   当黄门终于忍不住想要伸手擦掉额上流下的汗液时,皇后冰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告诉王相,在太子的确切消息没有回来之前,谁胆敢再提易储,均以谋反论,杀无赦!”   黄门领命,快步出殿。   黄门心中暗忖,没想到多年虔心礼佛的皇后,这一开口也满是杀气。   ------   昨夜,北衙禁军一名副统领带部分下属意图开宫门放梁王进宫,所幸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局面。   交手时,南衙和北衙禁军皆损失了不少军士,北衙两名副统领丧命,谢长渊右臂刀伤。   今晨,皇城午门的城楼飞上一支羽箭,箭身上绑着一封梁王给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信件。   谢长渊收到这封信时,太医刚好处理完他手臂上的伤口,并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谢长渊接过了那封信,他大致能猜到信里的内容,但却没有立即拆开。   未几,谢长渊还是展开了信笺。   梁王在信中说道:   “永定侯府世子,北衙禁军统领谢长渊,是天子近臣,圣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太子作为储君,贸然涉险,并失去消息,是致家国安危于不顾。”   “谢长渊当以社稷安稳为重,拥立新君,让朝堂归于正统。”   谢长渊阅后,垂眸默坐。   若太子真的出事,那么秦烟……   一炷香之后,谢长渊将信笺重新装回信封,并命下属将这封信交给南衙禁军统领陆沉。   由于自昨夜开始,皇城四门就由南北禁军共同协防,因而这封信的存在陆沉又怎会不知。   梁王心思深沉,不论谢长渊会否同意与他合作,这封信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离间谢长渊和陆沉之间的那点本就不多的信任。   谢长渊交出信件,这算是表态。   是对陆沉的表态,也是对太子一派的表态。   ------   巳正,跪在午门外要求易储的那帮朝臣一个个的开始有些受不住。他们都是文官,哪能这么长时间受此等磋磨。   皇后的态度强硬,又怎会被逼就范。此刻太阳高悬,终于有名臣僚受不了倒下晕了过去。而他们的领头人左相王显,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距离午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梁王的马车内,左相王显向坐在他对面的梁王封逸皱眉道:   “谢长渊久无回应,那就强攻,不能再等。”   “必须速战速决,进宫,拿到传国玉玺,名正言顺登上大位。”   “史书都是由胜者书写,待一切尘埃落定,就算太子平安归京,也只能认命。”   梁王封逸眸眼微眯,看向王显的眼神里有些戏谑。   这王相看来是被太子逼急了,倒是比封逸自己还着急。   不过,时不我待也是事实。   午时,皇城各宫门依然没有动静,梁王封逸下令攻城。   梁王的人修整了一夜后,攻势极猛,而皇城内的南北衙禁军却是被宫内的叛贼消耗了一整晚,因而在激烈的战况中,攻防双方均死伤惨重。   一个时辰后,下属快马而来向梁王急禀:   “北境送回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人被扣在了上京城西宣平门。”   “来人说北境大捷,大夏和北梁的联军完胜突厥,突厥割地退兵,且太子也已平安归营。”   梁王封逸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过后,眸色狠厉道:   “杀了那人,严守消息,继续攻城!”   “是,王爷!”下属领命而去。   但宫门依旧是久攻不下,马车内的梁王是越发的焦躁。   突厥凶悍勇猛,上一次大夏同突厥的大战历时长达十年之久,此次就算是有大夏与北梁联手合攻,但依照常理来看,耗时也不会少于几年,再怎么说至少也得几个月。   但没想到,这才仅仅半月,大战居然就这么以联军完胜结束了。   封逸心中突起暴虐,他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太子应该得到了上京城的消息,既然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到,那么太子也应该很快就会回京。   再这么耗下去对他没好处,只有保存势力,日后再谋大计。   梁王封逸当即下令停止攻打皇城,并带领余下的几万人撤离上京,往南而去。   梁王撤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上京,众人在庆幸之余,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不少朝臣突然意识到,梁王这个时候撤兵离开上京城,只有一种可能,上京城的援军到了。   而从朔北回来的第二波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在当日傍晚也到达了兵部。   北境大捷,突厥割地退兵,太子殿下即将班师还朝!   ------   皇城禁内,永和宫。   皇后步入内殿时,静妃已被堵住嘴,缚住手脚,绑在一把椅子上。   静妃的发丝颇显凌乱,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像是经历过了极力挣扎,而她的脖子上,可见一道明显的红痕,这也是方才她自缢未遂的证明。   “皇后娘娘。”   殿门口传来宫人的声音,静妃身体一僵,立马抬头看向刚入殿的皇后。   皇后看了一眼静妃,而后向身旁的宫人示意。   宫人两步上前,伸手扯出堵住静妃嘴里的布团,同时,迅速地将一小瓶药液灌入了静妃的口中,并强迫她吞下。   静妃在被迫咽下瓶中的药液后,猛咳了几声,然后发现自己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般。   静妃轻喘着抬头看向皇后,嗓音虚弱:   “你给本宫喝了什么?”   皇后淡笑一声开口:   “这是软经散。”   “静妃,你得习惯这个口味,以后可是每日都要服用两次。”   “不要生气,本宫这是为你好。”   静妃无力地闭目。   他们要拿她做什么?   皇后又向宫人命道:   “将永和宫所有的宫人遣送出宫,对静妃严加看守。”   “记住,要是静妃因圣上驾崩忧思过度而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本宫拿你们是问。”   静妃听见皇后的疾言厉色,缓缓抬头,唇边扯出一丝无力的笑,语调极慢地开口:   “几乎从不掌后宫的皇后,此次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皇后没有再理会静妃,转身径直出了殿门。   经此大变,宫中还有许多事宜需要皇后操心。   至于不掌后宫?   皇后作为王老宰辅的嫡长女,从小是按照当家主母来培养的。   从前不做的事,不代表她不会做。   而静妃,就算是梁王不受静妃这个母妃的牵制,皇后也只能先将静妃的命留下,待太子回宫后再行定夺。   ------   自梁王撤出上京城后,南衙禁军出皇城,归位防守上京城,但陆沉依旧分出了部分南衙的兵力留在皇城之内。   陆沉此举的目的,谢长渊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防他北衙禁军反水罢了,但谢长渊并未提出异议,只是配合。   天下将大定,谢长渊是脑子犯蠢才会同太子唱对台戏。   韩霜凌领着剩余的几千名军士准备出发回徐州,却被陆沉拦下。   陆沉向韩霜凌道:   “太子殿下来了消息,你恐怕还有任务。”   陆沉并未言明太子给韩霜凌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应是待太子归京后再做具体安排。   韩霜凌看着陆沉,半开玩笑道:   “那便要麻烦陆统领照顾了。”   陆沉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韩霜凌,这个女人不论身手气魄还是胆识皆不输男儿,值得钦佩。   ------   翌日清早,太子封湛领十万赤峰军凯旋归京。   全京城的人倾巢而出,夹道欢呼。   太子封湛身着银甲玄袍,端坐马上,气势凛然。   而太子的现身也让这些时日京中诸如“储君失踪”或是“储君负伤”的流言不攻自破。   太子封湛进宫后,第一件事是在奉天殿召兵部以及一众武将安排关于南疆异动的事宜。   一个时辰之后,几道军令自奉天殿发出:   “命关内侯领全徐州的驻军南下,协助平南伯对阵南疆犯境大军。”   “幽州军防线整体南移,延伸至徐州,接管徐州防务。”   “赤峰军主将段鸿领十万赤峰军前去岭南驰援平南伯,以及沿途清扫梁王余党。”   “此次岭南对阵南疆的边军将由平南伯驻军、关内侯的徐州军,以及赤峰军,三军联合组成。”   “因平南伯常驻岭南,命其为三军主帅。”   “关内侯府韩霜凌,因护卫上京之功,授正五品武德将军,并命为监军,协调南境三军共同对敌。”   赤峰军主将段鸿和寒霜凌当即领命南下。   奉天殿的这几道军令中所含的信息量颇多,瞬间成了朝中的热点话题。   关内侯的徐州军,在大夏常备军中,是距离岭南最近的一支。   但太子命徐州军全军南下,同时让幽州军接管徐州防务,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此次梁王带兵上京一事,作为梁王舅家的关内侯府,由韩霜凌协助南衙禁军,也算关内侯府表了态。这让关内侯府在很大程度上免于受梁王牵连。   而如若没有猜错,关内侯此番南下后,极有可能不会再被调回徐州。徐州军名为驰援,实则是让关内侯离开扎根多年的驻地,这是削权。   不过,这也总比将来太子追究梁王案时,关内侯府被归为梁王一派,扣上谋逆的帽子要好得多。   此次南境三军,由熟悉岭南的平南伯作为主帅,无可厚非。   但平南伯的爵位毕竟低于关内侯,太子又命关内侯府的韩霜凌作为三军的监军,这又给回了关内侯府面子。   韩霜凌,一个女人,还是个和离过的女人,被太子予以重任,还被授封为将军,这是关内侯府莫大的殊荣啊。   但政治触觉更为敏锐者,倒是有了些别的猜想。   韩霜凌被命为监军,兴许只是太子为了安抚关内侯府的幌子。而太子私兵赤峰军的主将段将军,他才是太子派去南境的实质上的监军,也是太子放在岭南的眼睛。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子封湛这位储君如何能不令人惊叹。   太子心思缜密,翻云覆手间将朝局轻易玩弄于鼓掌,不可小觑啊。   当日,陆沉代表太子,送赤峰军主将段鸿和韩霜凌一行出上京城永安门外。   陆沉和段鸿是赤峰军的老战友了,自不必多言,只简单几句后,陆沉向韩霜凌恭贺道:   “韩将军若是久困于后宅,那是埋没了才能,恭喜韩将军。”   韩霜凌笑看着陆沉,而后颔首以示回应。   陆沉,这个男人对于女人从军没有偏见。   他懂她。   但在陆沉眼里,自己同男人并没什么区别,只是哥们儿吧。   ------   太子封湛归朝后,立马接手了因圣上殡天以及梁王攻城而耽误的堆积成山的政务以及军务。   皇后同礼部、翰林院共同商议着处理圣上的大丧。整个上京城在繁忙而井然有序中逐步回到正轨。   有不少朝臣上笺劝进,太子应依圣上遗诏,命礼部择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并行登基仪式,以安民心。   而太子封湛对这些奏疏的批复只有两句:   “登极大典将与立后之礼一同进行。”   “太子妃回京之日,便是孤登基之时。”   众朝臣!   糟,当初是哪些臣僚联名弹劾了太子妃!   太子这……   难道要为太子妃算旧账! 第148章第148章   上京城。   自梁王退兵,太子回京主持大局之后,那日在午门外跪请易储的左相一派的朝臣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太子只忙于政务,对梁王之事却只字未提。   左相一派可没法真认为太子不会追究,他们那日在午门外的动作,兴许不能真正给皇后施压,但也可以给梁王带兵上京,以及攻打上京城和皇城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同给这场皇权之争盖上一张勉强能看得过去的遮羞布。   这些朝臣皆试着向他们的主心骨左相王显讨个定心丸,左相只道:   “提出易储只是为了稳朝局,安社稷的权宜之计,没那么严重,不要自乱阵脚。”   朝臣……   没那么严重?   王相您这……确定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而左相王显心中到底慌不慌,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御史台中,这几日众臣僚看向侍御史王静宜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不知此次左相府会否因梁王一事的牵连,被太子清算。   这日傍晚,王静宜出御史台衙署时,一名小厮过来向王静宜行礼道:   “王大人,季大人邀王大人至千水湖一叙。”   “季大人说,事关左相府存亡。”   王静宜蹙眉看着面前的小厮,这人似有些眼熟,好像曾经在季宅见过,是季尚书府上的下人。   而左相府的存亡?是指梁王一事?   季木是太子的人,从季木处能透露出的,兴许会是太子的意思。   那么,去探探口风也好。   不过……千水湖?   那夜和季木在船上的荒唐……   王静宜蓦地耳尖泛红,她迅速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杂念,让那名小厮带路,而后上了自己的马车。   王静宜在千水湖畔下车后,被引进了一艘豪华精致的画舫。王静宜在画舫入口处顿住了脚,眉头微蹙。   引路的小厮似察觉了她的顾虑,开口解释道:   “季大人已包下了整艘画舫,不会有旁人打扰。”   王静宜的确不想让人看见她同季木的私下会面,以免多生口舌是非。毕竟现在的季木作为朝中新贵,是上京城各世家大族炽手可热的姑爷人选,盯着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王静宜抬步继续走向画舫二楼,她脑中不禁想起这些时日京中关于新晋吏部季尚书的一些传言。   季木从前行事低调,存在感颇低。但在升任尚书后,几乎满朝都猜到他实属于太子一派,这位季尚书便像是不再故作收敛,反而高调了许多。   当然,这声高调说的是季木惊人的财力。   上京城物价不低,置办房产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是世代居京,新调任上京的官员多是购置结构紧凑且位置较偏的宅邸,更有家底不丰的低阶官员只能是租住宅院。   王静宜曾到过一次季宅,也就是在船上那晚。   王静宜所见的季宅不大,宅内的物件摆设也只能说是寻常,符合家境普通的吏部季侍郎的身份。   但有去过季尚书府送贺礼的人回来后却无不惊叹季府中随处可见的富贵堂皇。   如今的季尚书府仍在当初季宅的位置,但却扩进了周边相邻的几所大宅,改建之后占地极广。   而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于上京城中购入几所相连的宅邸,且几乎没弄出多大的动静就改建完成。有人猜测,这只可能是季尚书之前就买入了那些宅邸,或许是因从前低调行事,择了最小的一所居住罢了。   就如同前一次季木同王静宜喝酒,是在一只较小的船上,王静宜还隐约记得因他们两人的荒唐,船只在湖上的轻晃。   而今日只是谈事,季木却包下了一整条豪华画舫,只要不是京中显赫的世家大族都不会有此不把银钱当回事的做派。   王静宜心中有疑,或许这位季尚书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而若真是如此,太子不可能不清楚季木的真实背景,但却为他隐瞒,让季木能不引人注意地在朝中游走这么些年。   那么,季木的家世,定不会简单。   ------   王静宜被引进画舫二楼的一个间观湖雅室时,季木正在临窗的一张茶台前煮茶。   季木抬眸看了一眼来人,伸手向王静宜示意了茶台对面的一把禅椅,而后继续慢条斯理地煮茶。   “季尚书。”   “王大人。”   两人点头见礼后,王静宜就座。   同这个男人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内,让王静宜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将视线落在季木煮茶的动作上,回避着对面男人偶尔投过来的有些复杂的眼神。   季木的双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肤色偏冷白。   王静宜似乎记得,这双手的指腹上带着薄茧,是那晚……   那晚,这双手曾给她带来过从未有过的欢愉体验……   王静宜轻呼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湖面,秀眉微拧。   “季尚书为何选在这里会面?”   王静宜还是问出了萦绕在她脑中的这个问题,这个本无关紧要的问题。   季木抬眸看向王静宜,女人因偏头向窗外而露出的微红的耳根,让季木眸中显出一丝暗光。   季木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回手中的茶具,缓缓开口:   “浅夏黄昏,吹着湖风品茶,岂非雅事?”   说话间,季木推了一盏刚分好的茶至王静宜面前。   而王静宜不知道的是,季木这些时日已是千水湖的常客。   那晚,季木抱着昏睡过去的王静宜下船时,已命人将那条船买下,之后季木偶尔会过来那条船上坐坐,吹着晚风小酌,待酒饮微醺才乘车回府。   ------   王静宜端起茶盏浅饮,茶汤入喉,王静宜心中暗赞:   茶是好茶,煮茶人的手法也的确上乘。   但王静宜此刻却没有静心体会风雅的闲情,她搁下茶盏后便看向对面那名锦衣玉带的朝中新贵,开口问道:   “不知季尚书邀下官前来,是有何事?”   季木明白王静宜此刻繁杂的心境,他没绕弯子,直道主题:   “梁王擅自带兵攻入上京城,此举恐会被定为谋逆。”   “左相府在此事中参与了多少,王大人,你心中恐怕也有些数,就不必本官再多言。”   王静宜心中微凉,父亲屡屡剑走偏锋,王家终究还是要自食恶果了吗?   季木继续开口:   “王相府出了两代宰辅,又是皇亲国戚,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王大人,如今你也进了官场,应当明白顽固的派系于朝政的弊端。”   “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要将王家斩尽杀绝,只是需要左相退出朝堂中心。”   “此次因梁王一案,左相府想要撇干净,恐怕已是不可能。”   “那么,就看是怎么退了。”   王静宜不怀疑季木的话里有诈,因为这些也是她由来已久的想法。   她也曾劝过父亲王相,但奈何父亲太过固执。   王静宜蹙眉沉思时,突然又听见对面男人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王静宜。”   王静宜抬眸,她这才反应过来季木是在叫她的名字,而不是称呼官衔。   他,要说什么?   王静宜被季木定在她脸上的专注神情看得有些脸颊发烫,她心跳渐渐加速,似乎对季木将要说的话有些预感。   季木看着王静宜的眼睛,语气尤为地认真:   “王静宜,嫁给我。”   王静宜心口一滞,这男人……又来。   但自己这是怎么了,本不应该有此反应……   季木再度郑重开口:   “左相府此番究竟会被牵连到何种程度,无人能够预判。”   “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尽快出嫁,从左相府摘出去。”   “而现在,全京城都在观望梁王一案的后续发展。以王家现在的情况,除了我,你恐怕没有更好的选择。”   “圣上大丧,还要待半月之后才能婚嫁。而举国守丧,婚礼也不能太过隆重,你要受些委屈。”   “户部我会去打点,等过了文定,就将你的户籍迁到我季家。你将是季夫人,而不再是王大小姐。”   “王静宜,你要说我趁人之危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我季木的确是对你蓄谋已久,你若不同意,我不介意用点别的手段。”   “我之前对你的承诺依然作数,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王静宜……   这男人分明是威逼利诱,说得还好似没用手段?   ------   王静宜回府时,得知父亲王显和兄长还在书房议事,王静宜微忖了片刻,而后抬步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中,听完王静宜的提议,左相王显当即将手边的一卷书册砸向立在书房正中的王静宜。   “混账!”   “王静宜,你不就去了趟御史台,做了个五品小官就不得了了?翅膀硬了?处处同本相对着干是吧?”   “王静宜你搞清楚,你能坐在今日的位置,是因为你背后有王家,是整个相府在为你做后盾!”   “让本相辞官?你当本相是秦文正那种根底浅的清流出身?”   “此事未下定论,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你张口就让为父辞官,你是要气死本相!”   王静宜揉了揉方才被父亲王显掷出的书卷砸到的右臂,皱眉没再开口。   父亲冥顽不灵,多说无益,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王璟衡看了一眼王静宜,而后对父亲王显道:   “父亲,我认为不妨适当考虑一下静宜的提议。”   “太子这两年明里暗里都在削弱左相府在朝中的影响,就算相府此次能勉强不受梁王牵连,但太子若是决心要拉左相府下马,相府躲得过这回,难保还有下次,下下次。”   王显对王璟衡这位自己最为看重的嫡长子倒是要和颜悦色地多,他平复了些许怒气,轻叹了一声后开口:   “若不是因为太子这两年屡屡对左相府有动作,我又何必想要推梁王上位。”   “太子刻薄寡恩,不念旧情,我左相府作为太子舅家本应是太子最大的助力,但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安世风。”   “你们不必多言,待明晨为父见过皇后和贤妃,回来再议。”   ------   从王显书房出来后,王璟衡提出送王静宜回去,王静宜猜测兄长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果不其然,至垂花门前,王璟衡停了步,他看着王静宜道:   “静宜,或许你该嫁人了。”   王静宜回视王璟衡,心中一叹。   兄长也觉得此次左相府会出事吧。   王璟衡默了一瞬,再度开口:   “太子定会拿梁王案做文章,此次相府,凶多吉少。”   “静宜,你辞官吧,安心待嫁。”   “女儿家本就不该抛头露面,作为高门贵女,更不需要进朝堂去做那些。”   王静宜闻言,眉头微蹙。   兄长前半句还算中听,但后半句……   王静宜看着王璟衡,开口,嗓音微凉:   “兄长若是对女子没那么多偏见,估计嫂子也不会提出和离了。”   王璟衡目露诧异,他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妹妹静宜竟会回怼他这么一句,还是如此戳心窝子的话。   王静宜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不止有些冲,也颇为失礼,她面上微赧,向王璟衡道了句抱歉后自行离开。   王静宜离开后,王璟衡依然立在垂花门外良久。   静宜说,自己是对女子有偏见吗?   如果静宜是这么想,韩霜凌也是这么想的?   那日韩霜凌得授武德将军,大夏唯一的女将军,这事在京中广为流传。   王璟衡听见有旁人在议论韩霜凌时,不再是只称呼她为关内侯的独女,左相府曾经的长媳,而更多是韩将军。   韩霜凌明明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只能依附娘家或是婆家的女人,她突然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存在。   韩霜凌同他和离后,不仅没变成一个旁人会同情的可怜女人,反而活成了令人艳羡的模样,这种变化让王璟衡很是不适应。   王璟衡提前打听了韩霜凌离京的路线,并等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的一间茶楼的二层临窗雅间内。   那日的韩霜凌端坐马上,意气风发,她的脸上是王璟衡从未见过的鲜活笑容。   自韩霜凌嫁入左相府后,王璟衡只有一次看见过韩霜凌身上出现那种充满活力的状态。   那是在西郊马场同太子妃赛马的时候,而那次,寒霜凌落了胎。   思及此处,王璟衡神色黯然,喉头微哽。   韩霜凌……   她为自己怀过一个孩子,还意外落了胎……   ------   王静宜在自己的院门外,遇上了等在那里的母亲王夫人的下人。   那人对王静宜行礼道:   “大小姐,夫人让大小姐过去一趟。”   王静宜虽已然很是疲惫,但还是去了王夫人处。   王静宜回府后就去了父亲王显书房的事,王夫人也已得知。王夫人甚至也从下人处知道书房内的情形似乎不太愉快。   在王夫人的连声追问下,王静宜向母亲道出了书房中的谈话内容。   王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拉住王静宜的手握了握,皱眉开口:   “静宜,嫁人吧。”   王静宜看着母亲对她满是担忧的神色,几经犹豫后,她将几个时辰前在千水湖同季木会面一事,向母亲一一道出,包括季木向她的求亲。   王夫人听后,心中是百感交集,既诧异,又欣慰,还有一丝警惕。   王夫人诧异那位季尚书说话竟如此直白,她更欣慰自己的女儿可能遇上了真正看重她,会真心待她的人,但王夫人的喜悦里依然保有最后一份理性。   依静宜说言,那位季尚书是太子一派,那求亲之举会不会是给静宜挖的陷阱,设的圈套。   但王夫人又转念一想,都到了这般田地,那季木是吃饱了撑的才会仅仅为了坑害静宜而在这个敏感时期同他们左相府沾上边。   ------   翌日一早,左相王显出府进宫后,王夫人也命人备车出了门。   而半个时辰前,王夫人派人向吏部尚书季府递了口信。   上京城西市的云福茶社。   本应去到衙署的吏部尚书季木下了马车,进到茶社二楼的一间雅室,半个时辰之后,季木同王夫人前后脚出来,各自上车离开。   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   左相王显在皇后和贤妃处,不但没有探听到丝毫有用的消息,还被这两个妹妹颇有些淡漠的态度气地不轻。   皇后也就罢了,这贤妃也越来越不拿左相府当娘家。她似乎忘了,若不是父亲和他王显当初极力周旋,王嫱又如何能坐上这四妃的位置,还代掌封印这么多年。   王显又去到前朝,在端明殿内阁晃了一圈,但依然没有听见有臣僚讨论到梁王案。   端明殿中不见大学士安世风,王显随口问了一句安大学士去了何处,有人开口解惑道:   “今日奉天殿有册封县主的仪式,安大学士作为礼部尚书亲自前去主持。”   王显面上犯疑,谁回被册封县主?怎么没有提前传出一丝风声?   王显将自己的疑问道出:   而此时王璟衡也刚从翰林院回到端明殿,王璟衡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父亲王显:   “这位新封的淮阴县主,就是鼎鼎大名的徐州海航三大家之首的季家的当家季七娘。”   “去岁在江南水灾之后又出现粮荒,而运粮的槽船因运河淤积堵塞难以通行,季七娘得太子殿下令,安排用季家的海船将皇粮从海路运抵上京各粮仓,解了燃眉之急。”   “海路运输风险极大,那次季家的船只和船员的损失也不小,有功当奖,册封季七娘为县主也算是对季家的补偿。”   “内阁和翰林院也是今晨才得到的消息,照理说就算只是县主,册封之仪不应会如此仓促,倒像是临时定下的,却不知为何。”   王显对这个事没多大兴趣,他从端明殿出来后,却恰巧碰上了内阁大学士安世风同一名锦衣华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周身透着英气,看上去约摸四十出头的年龄。王显对女人的身份有些猜测,这恐怕就是那位徐州季七娘。   安世风同王显互相见礼后,开口介绍道:   “淮阴县主,这位是当朝左相。”   “王相,这位是徐州船王季当家,也是新晋淮阴县主。”   王显和季七娘分别向对方颔首,不深不浅地打量了对方几眼,而后移开视线。   王显对这季七娘没多大兴趣,左右不过是太子一派的人罢了。   而在之后三人同行出皇城至西华门的一路上,季七娘倒是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了左相王显好几回。   西华门外,几人互相告辞后,左相王显刚走到他的车前,管家急忙上前禀道:   “相爷,吏部尚书季大人遣官媒至府上提亲,说是季尚书要求娶大小姐。”   王显闻言是怒极,气地胡子都在抖。   吏部尚书?季木!   “把人给本相赶出去!”   王显早已清楚了季木的派系,从前王显有多欣赏这个后生,现在就是多么厌恶加痛恨。   季木将他耍地团团转,幸而没什么把柄被他拿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王显当即上车,马车快速回王相府而去。   仍立在宫门外的季七娘看着王相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季七娘耳力极佳,当然也听清了方才左相府那名管家同左相的对话。   看来,向左相府的提亲,还要多费些周折。   也难怪自己这儿子这么急着让她进京,又向太子为她讨了县主的身份。   都是为了能尽量抬高季家的家世,让季木能够格求娶王家那位大小姐。   自己这儿子为了取个媳妇儿,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知这位王大小姐有何等魅力,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季木如此看重。   不过,要是季木做了这么多,仍是娶不到王大小姐……呵,能见到儿子吃瘪的样子,也很是值得期待啊。   季七娘上车,马车行往季尚书府。   作者有话说:   原本大纲里王静宜是专门给谢照计划的,但之前好像评论区出现过几个声音,说不想让王静宜嫁谢照。这个想法不影响主线,后来就给季木加了戏,给王静宜换成季木了。换了之后,我觉得也还不错,你们觉得呢 第149章第149章   左相府,议事厅。   王相回府时,季木派来的官媒已经离开,王显看着正坐在厅中慢悠悠饮茶的王夫人,正准备开口询问方才的情况,管家来报:   “相爷,季尚书带着官媒,还有,还有聘礼,已经到了府门外。”   王显登时气地吹胡子瞪眼,   “季木,他还真敢!”   王显当即大步往外走去,而王夫人也由老妈子扶着,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刚走两步,王夫人掩唇咳嗽了几声,而后笑了笑。   这季大人,办事还实在是利落。   那么,自己也应当尽快做决定了……   王显大步走至府门,刚准备对着一身月白锦袍的季木一通怒喝,他突然看见立在季木身旁的那个女人。   那不是……方才在宫中遇上的那位,新晋淮阴县主,徐州季七娘吗?   王显心中有些疑惑,却突然灵光乍现!   季木……季七娘!   这两人什么关系?   王显出神间,季七娘同季木两步上前。   季木向王显颔首道:   “王相。”   季七娘装作没看见王显对自己儿子的不假辞色,她笑了笑道:   “王相爷,冒昧打搅,请容许我为我儿子季木,向贵府提亲,求娶贵府大小姐王静宜。”   王显!   季木是季七娘的儿子?   此时,后一步过来的王夫人也出了府门,她越过略有些失态的左相王显,笑着邀季木母子和官媒入府详谈。   而王显回神后,碍于这位新封的淮阴县主的身份,语气生硬地向季七娘说了几句场面话,几人前后脚进入相府议事厅。   不过半个时辰,季七娘和季木由左相王显和王夫人亲自送出府门,看几人的形容,似乎两家的婚事已谈妥。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求娶王静宜一事,季木和季七娘对左相府既放低身段,但又暗暗透出强硬的态度。   王显甚至毫不怀疑,他若是拒绝了季家的求亲,不待明日,皇后那里就会颁出为季木和王静宜赐婚的懿旨。   就连季七娘的县主之位,恐怕都是为了此场结亲做的铺垫。   徐州季家财力颇丰,且季木也算是朝中新贵,季七娘也有了县主的爵位,同季家结亲,似乎也不算掉份儿。   但王显依然心口微堵,王家显赫多年,还未曾如此被动受制于人。   无论如何,这场亲事就这么仓促地定下了。   就在当日,两家便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婚嫁六礼中的四礼,并暂定半月后待圣上入陵再请期成婚。   王显面色不算好看,由着季七娘同王夫人商量着定下了诸多事宜。   ------   王静宜是在御史台衙署听说的自己被定亲的消息,并且她的新任未婚夫就是如今朝中炽手可热的新贵吏部季尚书。   还有一则消息同时在京中传开:   原来这季尚书是徐州船王季家的公子,也是季当家的独子,而这季当家还被封为了淮阴县主。   王大小姐当初似被贺府退了亲,这转头还好像换了门更好的婚事,这际遇是在是令人啧啧生叹呐!   王静宜刚一回府,就被母亲唤去,而堆满了一整个前院的那些系着红绸的箱子,刺得王静宜眼睛生疼。   王夫人见女儿王静宜似乎面色不太好看,知道她定是对这场婚事不怎么如意了,但为今之计,是先保女儿安全,况且,看那季木,待自己女儿也有几分真心。   王夫人将季木送来的聘礼单子递给王静宜:   “你看看。”   王静宜接过后,快速扫了几眼,却瞬间神色一变。   饶是她出身富贵,自小在宫中走动,这张聘礼单子里的东西都能让她看花了眼。   王夫人对王静宜道:   “静宜,母亲是过来人,有些事,还是能看出几分。”   “你是不是另有心仪的男子?”   王静宜闻言,身体微僵,却没对王夫人的问题作回应,甚至也没有抬眸同王夫人对视,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那张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名目的聘礼单子上。   王夫人见自己女儿的反应,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王夫人去轻叹了一声后继续开口:   “静宜,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   “你若是真有了心悦的男子,但不论是那男子,又或是你,却迟迟没有动静。”   “那只能说明,那名男子要么是有家室,要么就是对你无意。”   “静宜,你也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母亲为你定下同季家的这门亲事,不是害你。”   “母亲不知你同那位季尚书相识了多久,你们之间是否还有别的过往。但你看那聘礼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名贵之外,有多少件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寻到,能备妥的。”   “母亲猜想,那季木,当是为这场求亲,准备了良久。”   王夫人说完这话,猛烈地咳嗽起来。   今日她的确有些劳累过度,但她甚是满足,心中也是大定。   王静宜放下礼单,快步过去扶着王夫人,给她顺着背。   王夫人咳嗽完,平复了一阵后,微喘着气看向王静宜,缓缓开口:   “静宜,听母亲的话,不要折腾自己,平顺地过完这一生就好,乖。”   王静宜触到母亲殷切的眼神,终于她对着王夫人点了点头。   ------   在左相府同季尚书府定亲的第二日,另一个让朝堂震三震的消息又传遍了上京城。   左相府当家主母王夫人,亲自去大理寺检举左相贪腐,官商勾结,以谋私利。   王夫人向大理寺作了口供:   “十几年前,我带着女儿王静妍在扬州一座寺庙上香时,遇上贼人,为扬州富商于家所救。”   “有寺庙的高僧曾言,若将我的女儿王静妍养在于家,可化解女儿静妍的劫难。”   “但不曾想到,没过多久,静妍因一场持续的高热,人没了。”   “但相爷和于家商量后,由于家另寻来一个与静妍同龄的孤女,充作我的女儿,继续教养。”   “而在此之后,扬州于家便通过这个假的静妍,向左相府进献了无数的钱财。”   “相爷也通过职位之便,给了于家不少消息和生意上的便利。”   “相府同于家这些隐秘的往来,全都有一层遮羞布,那就是这个作为左相府嫡次女,同时也是扬州于家义女的假的王静妍。”   “多年来,我为了维持相府的颜面,秘而不宣,绝口不提。”   “但我的长女静宜去到御史台之后,时常会回府同我谈论一些案件,这让我良心越来越不安,因而我决定向朝廷检举我的夫君王显,同时,臣妇也有隐瞒不报之责,请大人重罚。”   王夫人到了大理寺后便被收押,而左相王显也当即被请去大理寺问话,举朝震动。   王相当然是拒不承认王夫人所言之事,只一口咬定王夫人因常年卧病服药,而导致了精神和记忆有些错乱,全都是一派胡言。   这个案子当然在大理寺也没能审出个什么名堂,毕竟没有确切证据,而证人也只有一名,还是出自左相府。也的确同王相所言那般,王夫人的精神状态却是不容乐观。   但王相被收押当日,大理寺卿彭渡一脸难色地向左相王显传达了太子府的意思:   “王夫人检举左相一案,证据虽不算充足,但左相府的确同扬州于家长期有巨额银钱往来,单以于家对义女王静妍的支持这个说法不够有说服力。王夫人所言,恐是事实,本案以左相府同扬州于家官商勾结结案。”   “如今此案已在街头巷尾传遍,广为人知,影响极为恶劣。”   “兹令左相王显罢官,王璟衡贬官至徐州,左相府同扬州于家一并罚没家产。”   “由于王夫人主动检举之行为是受其长女王静宜的影响,御史台王静宜擢升为正四品御史中丞,以示褒奖。”   王相闻言瞬间瘫坐在地。   这哪需要能定案的确凿证据,就算夫人的检举只是一面之词,是她编造的谎言,都足以被太子一派拿出来做文章。   王相府,完了。   ------   左相府的这个贪腐案的开始和结束都极为迅速,而它的最终的定案也令人震惊且唏嘘。   当家主母亲自报官检举,火速结案,左相府阖府抄家罚没,左相罢官,王大公子贬谪。   但若真作为贪腐案较起真,此案的绝对不可能仅罢官抄家了事。当初户部尚书安秉怀贪腐,除了阖府抄家,可还有男丁流放,女眷充为官妓如此倾覆的结局。   此案,应当只是太子让左相退出朝局的引子罢了。   而左相府遭此大变,唯有左相府大小姐王静宜还官升一级,成了正四品的御史中丞,那可是御史台的二把手,言官中极有分量的位置。   而说什么那是对王大小姐的褒奖,不过是对王家的没落所做的最后一点补偿罢了。   梁王案还没开始审理,王夫人做出这个检举的举动,可不像只是大义灭亲。   据王夫人所言,现在的左相府嫡次女王静妍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个被替换的假货,那么,娶了王静妍为正妃的梁王,同左相府的关系又淡了几分,那么左相府能被梁王牵连的可能性也会更小。   王夫人这……又是不是弃车保帅呢……   当然,左相府用一个身份不明的假女儿同皇室结亲,这又是不是欺君罔上,又得再论。   ------   王静宜是在季府的花厅见到的季木,她如今的未婚夫。   王静宜没有就座,而是开门见山:   “我已知道了你同我母亲曾见过面。”   “是你让我母亲去的大理寺?”   季木看着面前这个失了一贯的沉稳,此刻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女人。   季木起身,向立在厅中的王静宜走去。   王静宜继续开口:   “季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左相府根本不会真正倾覆,你骗我出嫁,你……唔……”   王静宜被行至她面前的高大的男人一把拥住,热烈的吻扑面而来。   一吻过后,唇齿分开,季木看着王静宜因方才不会换气而憋出些许水光的黑眸,低声开口:   “季夫人,余生请多指教。”   ------   王静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面上依然有些微热。   季木实在是恶劣!   但如今左相府的结局,也算尘埃落定,终于不用每日胆战心惊地担心会否在朝局中被搅得粉身碎骨了。   摇晃的马车中,王静宜突然想起方才离府前服侍母亲睡下时,母亲对她说的话:   “静宜,你的户籍已迁去了季家,你的嫁妆和季府送来的聘礼,也已送去了季府,那些都在你的名下,是你的私产。”   “母亲对不起你,让你不能风光出嫁了,抱歉,静宜。”   王静宜方才急着寻季木质问,因而没顾及太多,但此刻想来,母亲的神色和语气……   “快,赶快回府!”王静宜向车夫吩咐道。   车夫忙向马儿猛抽了一鞭,马车迅速向左相府而去。   车中的王静宜却是越来越焦心,母亲……   怕什么来什么,王静宜回府时,阖府都是一片哭声。   王夫人服毒自尽了。   整个左相府都笼罩在主母逝世和被抄家覆灭的哀声中,左相王显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府中由王璟衡和王静宜临时操持着。   幸而因王夫人的突然逝世,大理寺将抄家一事延后到王夫人出殡,整个左相府才略松了一口气。   而另一则消息又让整个朝堂惊了一惊。   左相王显被罢官卸任,由现任吏部尚书季木代相位,为新任左相。   上京城中众人又是一片惊叹声。   这新任左相季木,可是前相爷王显的准女婿。   而王相府那嫡长女王静宜,虽说不再是相府小姐,却又成了相府夫人。   王大小姐这际遇,常人可是想都不敢想啊,啧啧……   ------   徐州。   关内侯在接到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军令后,当即带兵前往岭南。   关内侯同时也得知了梁王兵败,太子平安归京,而女儿韩霜凌居然还被封了个将军,将同去岭南成为三军监军。   关内侯韩世彦对三军主帅是不是自己不怎么看重,对离开驻地也不怎么在意,此番自己关内侯府不会因梁王一事受牵连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不是立马要拔营行军,韩世彦定要开几坛老酒畅饮一番。   他女儿可真给他长脸!   关内侯的大军轻装急行军南下,同赤峰军会和后抵达岭南平南伯的大营。   而南疆摄政王女新月公主也得到了大夏境内的消息。   新月公主在默坐一炷香之后,下令南疆兵力全撤,退回到从前同大夏的边境线之外。   但新组成的大夏边军的联军又岂是这么好说话的,你南疆军说来就来,说走就想走?   大夏南境三军强压上溃退的南疆军,并且乘胜追击,压缩了南疆近三分之一的领地,于南疆境内的澜沧河这一天险为界,作为大夏同南疆的新国界。   南疆被迫签订降书。   ------   新月公主心中暗恨,枉她当初发兵岭南,牵制大夏南部兵力,意图助梁王成事,但最终结果居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南疆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公主,梁王来了。”宫人向新月公主禀道。   新月公主抬手,片刻后,仅着一身单衣的梁王封逸踏入新月公主的殿内。   新月公主石月看向缓步走来的男子。   封逸似才沐浴,浑身还有些湿润的气息。   梁王封逸同太子封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面容自然有两分相似,但气质却相差太远。   石月暗道,下回自己该喝点酒再让封逸过来,不那么清醒,说不定就分不太清了。   这次,就将就着用吧。   暧昧的声音逐渐从殿中传出,待云收雨歇,二人各自下榻沐浴。   浴池中的石月闭目舒缓着身体,当男人的气息靠近时,石月双眸突然睁开,眸中已不见半分欲色。   封逸察觉到新月公主的拒绝,他只是沉默地出了浴池,穿上中衣而后自行离去。   石月的确没了兴致,她闭目靠在石壁,神思已然飘远。   大夏那位太子妃秦烟,可真是好运,能得到太子封湛那般样样都出众的男人。   太子封湛啊,平生只要能睡到一次,也都值了。   ------   梁王在殿外吹着凉风,眸光冰寒。   如今他只能寄人篱下,还要以色侍人,才能勉强在南疆苟得一命!   新月公主几乎是拿他当男宠,撤兵时,这女人还派人杀了他的正妃王静妍和侧妃林妙,当真是狠毒至极!   但败了就是败了。   封逸蛰伏多年,此次带兵上京也是做足了准备,但终究还是功败垂成。   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但太子势大,除了此次可趁着北境交战举事以外,恐怕再无别的机会。   太子居然能这么快从北境得胜归来,那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太子是怎么办到的?   还有谢长渊,种种迹象皆表明谢长渊依然恋慕着他那前未婚妻秦烟,但他居然仍是站位太子!   而晋王胆小怕事不去上京也便罢了,宁王同他可是多次合作,也有不浅的交情,此次宁王竟也没有动作!   而青州来的消息称,宁王根本就不在青州的宁王府。   那么……   宁王究竟是去了何处? 第150章第150章   蓉城,益州王府。   萧太后眼睑微合,斜倚在软塌上,带着护甲的手不轻不重地抚着怀前的白猫,姿态慵懒闲适。   屋中的一只盛满冰块的鎏金百花盆旁立着两名侍女,二人手中各自轻摇着一把宽大的绣着精致花纹的宫扇,将冰上冒出的凉气扇向屋内。   榻上的萧太后眉间不见舒展,面上是越来越沉。   而太后此刻的不豫,不仅仅是因为益州相较于上京城更甚的暑热,并且还有夏英正在向她的细禀的一系列消息。   夏英道完,便躬身上前至萧太后身侧,抬手为她捏起了肩臂。   萧太后缓缓睁眼,眸中满是厉色,开口,语调微凉:   “梁王这个废物,有如此良机竟都不能成事。”   夏英手上的动作微顿,他犹豫了一瞬,轻声说道:   “太后,平西军和岭南边军分别压在益州两大关口,且来势汹汹。攻打益州,恐怕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太后,是否要早做打算?”   萧太后对夏英的话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重新阖上了眼。   片刻之后,萧太后缓缓开口:   “大夏藩镇之盛,唯有扬、益二州。”   “益州田肥民富,沃野千里,时无荒年,乃是天府之国。”【1】   “益州易守难攻,可依山水之险为阻,守上个十年八载的不成问题。”   “而大夏的政局却不一定能维持数十年的平稳没有波动,现今的大夏又刚经历过南北两场大战,又哪会顾得上益州。”   “两军压境,很可能只是对益州独立的表态,虚张声势罢了。”   虽说萧太后说这番话时语调平稳,话里话外似乎也颇为笃定,但夏英却知道,对于大军会否攻入益州,太后其实也是心中没底。   这几日,益州王妃宋吟曾多次提议让萧太后去到距离蓉城仅五六十里外,不过一日车程便可到达的赤城山避暑,但都被萧太后拒绝了。   夏英明白,太后这哪是不惧暑热,只是因为这守卫森严的益州王府,较之赤城山更为安全罢了。   夏英心中颇有些不安,或许太子殿下对太后还会留有余地,但那位太子妃秦烟可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主……   ------   怕什么来什么,外头突然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   夏英快步出去,片刻后,夏英回来向萧太后急禀道:   “太后,剑门关和塘关昨夜均被攻破,平西军和岭南军已分从北路和东路进入益州。”   萧太后闻言猛地从榻上坐起,却因太过突然的动作扯伤了侧腰,痛呼出声:   “哎呦……”   夏英当即上前将太后扶住。   萧太后只略微缓了缓身体的不适,便厉声开口:   “命宋青峰和寇淮全力对敌!”   “若从他二人手中失掉一座城池,让他们给本宫提头来见!”   夏英当即出去给传信的人交代太后的指令,夏英回来时,听见太后的声音又在房中响起,   “剑门关和塘关均是雄关险隘,但两大关口居然于同一时间被攻入,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益州出现了叛徒!”   萧太后所言,也是夏英心中的猜测。   萧太后看向夏英,冷声道:   “让夜一给本宫查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背叛本宫!”   夏英得令出去。   夜一,是花月楼的总舵主,情报搜集很有一手。有他出马,查出叛徒应不会太久。   ------   益州北地,运城。   主将宋青峰在向众下属快速下达完一系列命令之后,黑沉着脸走向地牢。   昨夜剑门关被攻破,但好在从剑门关进益州的几条道路均狭窄难行,且以栈道居多。   因而宋青峰的人就算是仓促应战,一路退守,但借地势之便利,还是将平西军阻在了刚入关不远的位置。   西北平西军的确如传言中的那般强悍,锐不可当,益州这些久不上战场的军士们又怎是平西军的对手。   宋青峰的人虽然拖慢了平西军入益州的步伐,但不断送回运城的军报中显示,益州军死伤的数量在不断攀升。   宋青峰心中越来越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而丢了本应能轻易守住的剑门关,却是因为自己人出了问题,这让宋青峰是又惊又怒。   就算此次他们能挡得住平西军,届时依然会被蓉城那位萧太后问责。   不多时,宋青峰进到阴暗潮湿的地牢。   在宋青峰面前的是一名被缚住双手,吊立在刑架上的青年男子。   这名男子是宋青峰军中的副将,也是他最得力,最看重的下属,申宏。   宋青峰皱眉看向申宏,冷声开口:   “你们先出去。”   “是,将军。”   垂着头的申宏只眼皮动了动,并无其他反应,像是被用过重刑后流失了所有体力一般。   待旁人陆续出去,牢房中仅剩宋青峰和申宏二人,宋青峰向申宏走近了几步,略微压着声问道:   “是不是宋吟让你这么做的?”   申宏没有答话,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但宋青峰没有错过方才他说那句话时,申宏手背上的青筋似乎有一瞬间的绷起。   宋青峰心中有了答案。   应当就是他的女儿,宋吟。   只女儿宋吟才有可能同时买通益州北军他这里的人,以及东部塘关守军寇淮军中的人。   如果真是宋吟,她这样的做的目的,宋青峰也能猜到几分。   是益州王叶清河。   宋吟不是没有同父亲宋青峰谈到过叶清河同她夫妻不睦,宋吟甚至曾想让宋青峰帮她和离。但宋青峰又怎会同意,当时他只觉得是小两口闹别扭,床头打架床尾和,并没当回事。   没想到,宋吟竟会做得如此决绝。   宋青峰看着申宏,继续开口:   “这些时日,只宋吟偶有同你通信。你为了避嫌,甚至每次都坦荡地将信件给我先看一遍。”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暗通消息的,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   当初申宏甚至曾是宋青峰的最佳女婿人选,而宋青峰也知道,申宏一直对宋吟有意,奈何宋吟被选为当时还是世子的叶清河的世子妃。而这些年,申宏也一直未成家,宋青峰知道他的心结,是自己的女儿。   因而宋青峰毫不怀疑,申宏会对宋吟的话言听计从。   此时,申宏缓缓抬头,看着眉头紧皱的宋青峰,虚弱地开口:   “将军,宋吟在益州王府,只有痛苦。”   “她说她没有一天不想逃离那个令她恶心的地方。”   “将军为何不助宋吟自由?”   宋青峰出地牢时,脑中一直回响着方才申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将军,为了萧太后一人的私利,死伤这么多无辜的弟兄,值得吗?”   宋青峰的确是觉得不值,他的将士不是在保家卫国,而只是沦为朝局博弈的牺牲品,实在是不值!   回到议事厅后,宋青峰当即发出军令:   “撤回所有军士,全员退守运城。”   他的将士是益州百姓的将士,而不是萧太后一人的将士。   宋青峰的人不再坚守要冲,平西军若是要攻城,将士们定当殊死一搏,誓死捍卫城池。   但平西军若只是路过,直指蓉城萧太后,那就同他无干了。   果然,在宋青峰的人退到运城城内后,平西军并未攻城,而是快速行军,往蓉城而去,同样的,平西军也未滋扰沿路城镇。   宋青峰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平西军的目的的确很可能是蓉城萧太后。   只是,希望女儿宋吟能够保护好她自己,千万不要出事。   ------   益州的西面是连绵的高山,其间沟壑纵横,河流湍急,鲜有人至,就连一条正经的路也没有。   而正因为道路不通,因而益州从来不会考虑在这里放重兵防守,因为根本不会有大军能从这里通过进入益州。   但此时在益州西地白水河湾的山腹中,却静静地潜伏着借道西戎南下,才刚到达此处不久的的约两万名精兵。   申时,沈莹将收到的消息向正坐在一块背阴的大石上闭目休息的秦烟禀道:   “主子,平西军和岭南军已攻入了益州。”   秦烟睁眼,凤眸中的疲色瞬间消失,只有坚定和肃杀。   秦烟冷声命令道:   “动手。”   沈莹当即领命前去安排。   秦烟复又闭目默坐了片刻,她似乎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精力不济。   一个时辰后,这行人干掉了益州西地为数不多的守军,之后迅速进入益州,直往益州王府所在的蓉城而去。   ------   与此同时,在益州南部山岭里潜藏了多日的五六千人马,在得到益州境内的消息后,也当即出发,进入益州。   而他们的领头人,则是本该在青州的宁王封随。   自得到萧太后离京去到益州宣布独立的消息之后,宁王封随没有一日能停止他血液里的躁动。   封随清楚,那些在他体内按捺不住的,是渴望复仇的血液,是为母亲和自己讨回旧债的血液!   而不论是大夏边境的大战,又或是境内梁王的夺权,又同他封随何干?   以自己那点家底,也没那个实力能同势大的太子封湛相争,夺得大位。   在岭南战乱开始之后,宁王封随当即带人从岭南入益州南境之外,暗暗潜伏,等待时机。   宁王的人并未贸然进入益州,而就算进得了益州,他们都会很快被围剿。   直至今日,益州情况突变。益州两大关隘被攻破,自顾不暇,这就是绝佳的时机。   ------   两支不明身份的人马分别从益州西部和南部进入益州,直奔蓉城而来的消息,很快传到萧太后耳中。   萧太后心头一凛,对于来人会是谁,她心中有了些猜测,当即命蓉城仅剩的五万军士紧闭城门,严防死守,等待援军到来。   而蓉城又哪儿还有的援军?   秦烟的人在沿路遇上些许阻碍,到达蓉城时,已是翌日傍晚。   当秦烟立于蓉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稍高的坡地,向城墙方向眺望时,沈莹来报:   “主子,宁王请主子一见。”   秦烟蹙眉,宁王?   宁王封随踏上土坡时,一眼便看见立在夕阳余晖中,周身镀着一层柔和的淡金色的绝美女子。   封随脚步微顿,心口一滞。   好一阵,封随才继续抬步行至距离秦烟一丈远的位置停住。   秦烟侧头看了一眼宁王封随便收回视线,并未开口。   封随也转头看向秦烟目中所及的方位,而那边,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蓉城。   片刻后,秦烟听见身旁响起一道男人的低沉嗓音。   “太子妃,可知道这蓉城还有另一个有趣的名字?”   秦烟并未回头,只是淡声应了一句:   “蓉城曾经有过很多名字,不知宁王说的是哪一个?”   秦烟曾假借寻找母亲沈时英的下落一事,踏遍了大夏内外各处的土地,当然也包括益州。各地的奇闻异事,秦烟也有所耳闻。   她的余庆丰在益州自然也有分号,不过,在萧太后到达益州之后,余庆丰的人便迅速撤离了。   果不其然,萧太后刚到益州便着人查封余庆丰,不过已然人去楼空。   宁王封随原本只是随口扯出一个话题,为同秦烟的交谈开个场而已。没想到,秦烟还真接了茬。   封随私心里倒是希望能同秦烟多待上一些时间,至于闲聊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他开口缓缓述说道:   “蓉城曾经在初期建城时,城墙几经跨坏。”   “益州自古崇信巫蛊之术,有巫师便提出,用一只千年神龟在准备修建城墙的土地上爬行,再以神龟爬行的路线来修筑城墙。”   “此法虽说听起来颇为荒谬,但最终依此法而建的城墙居然就能顺利砌筑,再没发生过倒塌的情况。”   “在之后的多年间,蓉城几经修复,但城墙一直沿用之前的位置,没有过变动。”   “而蓉城的城墙,就是现在所见到的模样,并不是方正整齐,也不是惯常造城的南北向,而是略成龟形。”   “因而,以此得名,蓉城也被称为‘龟城’。”   秦烟听说过这个典故,而“龟城”的由来,也可能是因为蓉城本就地湿土软,致使筑城不易,巫师的提法也只是依地势之便修筑城墙罢了。【2】   秦烟掀唇,漫不经心地开口:   “宁王久居万宁寺,没想到竟这般见多识广。”   封随没有接下秦烟这句半真半假的试探,而是开口说出他此行的目的:   “你我可合作进城。”   “我们目的并不冲突,你带的人不算多,我的人可作为助力,而你我都可减少损失,增加胜算。”   秦烟转头同封随对视。   如若她没有猜错,宁王的目的,是萧太后。   秦烟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头。   ------   但秦烟却没打算强行攻城,封随也没问秦烟是在等什么。   秦烟行事一向都是一击必中,封随既然选择同秦烟合作,便不会怀疑她的判断。   戌时,沈莹来报:   “主子,顾公子的人从塘关进益州后,在江城遭遇了同益州军的激烈对抗,不知何时才能到达蓉城。”   “而沈辞将军的人倒是较为顺利,平西军明日便可抵达此地。”   秦烟看向蓉城方向,此时天已黑尽,暗夜中皆是种种未知。   城中的内应若是未动手便出事,那这城就真得强攻了,到那时,损失将会更大。   这些年,秦烟时常在面对已知信息不足的抉择时,相信了自己的直觉,结果皆印证,每一次都恰巧避过了风险。   那么这次,也同样如此。   一炷香之后,秦烟开口:   “发信号,今晚动手。”   沈莹当即领命而去。   ------   这夜,萧太后在榻上一直睡不安稳,惊醒了好几次。   子初,萧太后坐起身,向外间唤道:   “夏英。”   夏英在外间为太后守夜,合衣坐在一把椅上休息,闻言立马进来。   “太后。”   萧太后伸手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   “夜一还没回来复命?”   “回太后,夜一还未回。”   萧太后皱眉,夜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时辰前,夜一向萧太后禀报了他查到的人的名字。   萧太后是惊怒交加,居然是她?   益州王妃,宋吟!   这个女人自太子进入益州的第一日起,便对萧太后无比顺从,还帮助萧太后从益州王叶清河手中夺权。   萧太后看得出宋吟这个女人有些小心思,不过女人有心机也正常,但萧太后却没想到,宋吟会将心机用在她的身上。   看来,就连宋吟屡次提议让萧太后前去赤城山避暑,都可能只是个圈套。   宋吟!   萧太后一怒之下,命夜一将宋吟杀之而后快。   但夜一却迟迟没有回来复命,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数?   ------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英赶忙出去。   不多时,夏英快步回来道:   “太后,有贼人攻入了蓉城,此刻已进入了王府,太后快快起身,随奴家离开。”   此时外头已能听闻逐渐嘈杂的喊杀声,萧太后当即起身,让夏英伺候她更衣。   而厮杀声很快就响至门外,夏英将太后护住,二人警惕地看向门口时,大门被嘭地一声踢开。   门口出现的美艳女人,让萧太后眸眼一厉。   是她!   太子妃,秦烟!   ------   半个时辰前,益州王妃宋吟收到了秦烟的消息。   太子妃,她终于到了么。   在安排好下属前去接应秦烟一行后,宋吟整理了下心情,去了益州王叶清河处。   宋吟至叶清河房门外,支走了守卫的人,只道她同王爷有些私密事要做,守卫有些尴尬地离开。   宋吟进叶清河房间时,叶清河正在安睡。看着叶清河平和安详的睡颜,宋吟心中突生嫉恨。   益州王叶清河虽说被软禁,但他却丝毫不见颓态,照样该吃吃,该睡睡,仪容齐整。除了不能离开房间之外,好像同之前没有两样,似乎权利被架空与否,同他不相干的样子。   宋吟心中暗讽,叶清河是托了老益州王的福,他就算没多少才能,只靠着老益州王留下的班底和制定的政策,都能让益州继续富庶繁华很多年。   而她有多少年都不曾有过这么踏实安稳的睡眠,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清河,却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每日做着香甜的美梦,他凭什么,凭什么!   宋吟倾身,重重一巴掌将叶清河扇醒。   叶清河捂着侧脸迅速起身,一脸惊讶地看着床榻前正带着浅笑的宋吟。   这女人疯了?   没待叶清河出声质问,宋吟慢条斯理地开口:   “叶清河,我将平西军和岭南军放进了益州,太子妃秦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入王府,而你,即将就能亲眼见证益州的覆灭,你益州王府的覆灭,期待吗?”   宋吟说完,便转身走向门口。   叶清河心头一凛,当即起身朝宋吟大步走去,喝问道:   “你在说什么?”   宋吟刚准备回头,房门被猛烈推开。   那人是萧太后身边的亲信,夜一。   夜一行事干净利落,没有废话,举剑就朝着宋吟刺来,宋吟连忙躲避,而这一剑,竟刺穿了益州王叶清河的胸膛。   夜一皱眉,但他只管太后给他的命令,当即拔剑,又朝着宋吟快速而去。   刚奔至门口的宋吟被夜一的剑阻下,宋吟当即抽出腰间的软剑,同夜一交起了手。   缠斗许久之后,夜一被宋吟的软剑划开了脖颈,瞬间鲜血如注,没多久便失血而亡。   而宋吟也好不了哪儿去,她也浑身是伤。背上中了两剑,尤以腹部那一剑最为致命,鲜血一股股流出。   宋吟无力地顺着墙边坐下,她转头,见叶清河仍双眼圆睁,胸前的剑伤流出了一大滩血,而他似乎早已没了气息。   宋吟靠着背后的墙,闭目重重呼吸。她感觉体力在迅速流失,连张口叫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王府中因贼人入侵已是一片混乱,无人顾及这被关押失势的益州王。   宋吟艰难地掀眸,最后再看了叶清河一眼,最终双手垂下,歪倒在了地上。   叶清河可能到死都不知道,那个名叫宋吟的他的王妃,打小就喜欢着他,连做梦都向着要成为他的妻子。   宋吟对叶清河的这份喜欢,在被叶清河一次次伤过后,逐渐变味,变成了怨,变成了恨。   但宋吟对叶清河最后的那一眼,究竟是释然,又还是其他,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此刻的益州王府中,无人顾及的还有另一个地方,曾经王爷的爱宠嫣夫人女儿的院子。   乳娘和嬷嬷们在听见外头叫嚷有贼人时,便收拾细软跑开了,独留一个小女娃在摇篮中哇哇啼哭。   不多时,一队黑衣蒙面人迅速进来。   “你确定是这个孩子?”   “应当没错,益州王府只有一名女婴,就是嫣夫人的孩子。”   “嗯,给侯爷传信,就说女公子平安,将不日归京。”   这队人带上女婴,火速离开。   ------   萧太后见秦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房门外,心中一凉。   自己的人已全都被秦烟解决了?   夏英目光锐利地看着一步步走进屋中的秦烟,伸臂将太后护在身后,而萧太后却冷声开口:   “夏英,让开。”   夏英疑惑地回头,在萧太后再道了一声“让开”之后,夏英退到了距离萧太后一步的身侧,但他看着秦烟的目光依然锐利而警惕。   萧太后一生骄傲,应该是不愿在此刻对秦烟表现出丝毫的服软。   不过,秦烟不在意。   秦烟同萧太后二人皆眸光犀利地冷眼对视,秦烟突然想到,她同萧太后似乎还从未有过正式的对话。   那么,今日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秦烟看着萧太后,淡声开口:   “萧太后在派人杀我母亲,杀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萧太后双唇紧抿,没有回答秦烟的问题。当然,秦烟也没想要个答案。   当秦烟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的萧太后突然厉声道:   “秦烟,你别得意的太早。如今的我,就是将来的你,你注定会步我后尘。”   秦烟停步,侧头道:   “我的事,不劳太后费心。”   萧太后正准备张口再说什么,一名高瘦的锦衣男子同秦烟错身而过,进到房中。   是他!   夏英向侧边一步,再次护住萧太后。   宁王没有多言,而是立马招进他的一众下属,同夏英交上了手。   夏英身手极佳,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被宁王的人绞杀在地。   宁王又向下属示意,下属颔首后,拉过面色苍白的萧太后,用粗绳将萧太后的手脚缚住捆在屋中的一棵柱子上,再用绳索将太后的口部勒住,防止她咬舌自尽。   封随向前两步,走至萧太后面前,凉凉开口:   “萧太后,曾经我母妃被你活活关进皇陵而死,今日,你也尝尝那般滋味。”   萧太后双眸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宁王,瞪着他那张同先皇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脸。   宁王抬手,下属当即将一桶桶火油泼到屋中各处。萧太后似乎知道了宁王要做什么,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此刻的萧太后才意识到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而方才她就算看见秦烟时,也笃定秦烟定会顾及到太子,不会真对她动手。   但秦烟呢,秦烟哪儿去了?   秦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王杀了自己这个嫡母皇太后,他们这是大不敬!   宁王满意地看着萧太后无用地挣扎,当初她的母亲在皇陵的石门内,就是如此吧。   宁王踏出房门后,下属将屋中的一盏油灯推至地面,火苗迅速窜起,而后房门被拉上。   ------   屋外的宁王透过未关严的门缝,看着屋内越蹿越高的火苗,他心中并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终究杀了这个想要他的命,也是他想要其性命的仇人,也是可怜人。   宁王转身,背对着身后屋宇燃起的火光,一步步走向院中那位正看着他的方向的绝美女子。   行至秦烟身前两步时,宁王停住。   宁王的目光定在秦烟眼中,缓缓开口:   “你看到了,皇室就是如此血腥且肮脏。”   “余生还有很长,太子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有句话萧太后可能没有说错,你会变成下一个她。”   “秦烟,你当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应困于那高高的宫墙中。”   秦烟神色淡然,并未对宁王的这番话做任何回应。   宁王轻叹了一声,而后开口告别:   “你保重。”   宁王一行人离开蓉城后,径直往南,却没有再折回青州。   下属疑惑问道:   “王爷,当真要走?”   宁王封随明白下属的疑惑和不认同。   在大夏,他毕竟是个有封地的王爷,而离开后,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但若不走,当初他做的那些事,包括派刺客进围场,一旦被太子查出,桩桩件件都可要他的命。   更何况,封随还知道当初萧太后为何执意要除掉母妃和他。   封随曾在母妃处见过一道圣旨,一道父皇颁给他的圣旨,那是一道易储的圣旨。   不论父皇是否是真的昏了头,但萧太后和惠帝容不下他是事实。   父皇想要易储啊,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太子封湛又怎么可能容忍他这位曾经差一点得到大位的王叔活在眼皮子底下。   而那道失踪了的易储圣旨,若是现世,可能会动摇太子封湛的储君之位,同时也是他封随的催命符。   他只能走。   ------   翌日,萧太后和益州王突染重疾,暴毙身亡的消息,火速传遍益州。   益州军不再抵抗,所有人都知道,益州,就要变天了。   益州王府。   平南伯府顾君彦同沈辞终于赶到,同先一步拿下蓉城的秦烟会合。   沈莹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给这几位主子洗洗风尘。   沈辞给几人满上酒,端起酒盏,朗声道:   “来,举杯同贺。”   顾君彦端起酒盏,但秦烟却迟迟没有动作。   秦烟眉头微蹙,看着桌上装满酒液的黑釉盏,似在思索什么。   沈辞刚准备再向秦烟劝酒,顾君彦先一步开口:   “我们两兄弟喝,烟烟应该是累了。”   沈辞不疑有他,同顾君彦碰杯后,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顾君彦在放下酒杯时,微微垂眸,掩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秦烟不喝酒,难道是因为……   沈辞再给顾君彦满上一杯,开口道:   “君彦,听说你定亲了,是国丧之后就会成婚吧?”   顾君彦看了一眼似乎仍在沉思的秦烟,而后对沈辞点了点头。   沈辞大力拍了一把顾君彦的右肩,笑道:   “届时我若是没有公务在身,定赴岭南给你热闹热闹。”   此时秦烟也已回神,她也听清了桌上另两人的对话。   秦烟淡笑着看着顾君彦道:   “恭喜,君彦成亲之时,我人若不能到,礼也定会送到。”   顾君彦看着秦烟,唇边扯出一丝有些勉强的弧度。   ------   散席后,秦烟一直有些神思不在,伺候秦烟梳洗就寝时,沈莹突然想到什么,惊声开口:   “主子的月事是不是推迟了?糟了糟了,纪先生没在,我给忘脑后了。”   沈莹一拍脑门儿,而后掰起手指算了起来。   没待沈莹将她主子的小日子算清楚,秦烟清冷的嗓音响起。   “让军医过来。”   沈莹快步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秦烟深吸了一口气,单手轻轻放在腹部,心中多少有些后怕。   月事推迟,她也是才反应过来,而她近日似乎还有些容易倦怠嗜睡,胃口也不是很好,她还差点以为是因为长时间行军疲累的缘故。   自己竟然,有身孕了?   那是在突厥的时候,湖里那次?   所幸现在还脉象平稳,看来这个孩子还是经得起折腾。   秦烟吩咐沈莹:   “给遗山递消息,他的万雪斋我征用了。”   “派人给神溪谷送信,让纪先生立刻上梅山。”   “记住,不要走漏消息。”   沈莹领命,面上是抑不住的笑意。   主子有身孕了!   他们要有小主子了!   作者有话说:   【1】文中“大夏藩镇之盛……乃是天府之国。”改编自地方志《话说四川》第40页、第41页;   【2】文中“蓉城曾经在初期建城时……修筑城墙罢了。”改编自地方志《话说四川》第34页。 第151章第151章   上京城。   惠帝驾崩,梓棺停放在惠帝生前居住的干清宫内,并在干清宫设置灵堂,以示寿终正寝。   干清宫中停灵二十七日后,惠帝的棺椁转移至雍和宫永佑殿存放,等待出殡入葬皇陵。   在此期间,宫中按照礼部拟定的殡天丧仪举行大丧礼、朝夕奠、奉移殡宫礼各种祭仪。   当众人都在猜测太子究竟会如何追究梁王带兵进京之事时,太子却命宁王、晋王和梁王回京为惠帝哭灵。   满朝上下心中都门儿清,太子恐怕是要清算梁王一案了。   而青州和荆州传回的消息却称,宁王封随和梁王封逸皆不知所踪,梁王正妃和侧妃也被发现死在了梁王府中。   梁王封逸极有可能是畏罪潜逃,但宁王这又是哪一出?   晋王封羡曾带领豫州兵力阻挡了梁王进京的步伐,虽说他不过只拖住了梁王短短两日,但也为太子回京争取了时间。   晋王本就立了功,若是拒不回京,倒还像是心中有鬼的样子,因而封羡便带着王妃谢箐,夫妇俩均着一身素服,回京奔丧。   在内阁、礼部和翰林院历时多日的讨论之后,最终提出将惠帝的徽谥号定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大孝至诚宪皇帝”。【1】   太子封湛点头应允,并令工部造办册宝。   惠帝驾崩的第四十七日,太子封湛领文武大臣于惠帝停灵的雍和宫外行尊谥大礼,为惠帝“上谥”,并将谥号颁示天下。   七月十八,皇城午门外设大升舆及仪仗,并举行皇帝出殡辞奠礼。   七月十九,惠帝棺椁施加彩帏,由龙轿将棺椁抬出雍和宫,至午门外举行遣奠礼。   送殡队伍自午门出,至皇陵的一路上由王公大臣和僧道乡绅设祭坛致祭。   入陵园后,棺椁先行安放至享殿之中,举行安神仪。   待下葬的时辰一到,举行迁奠礼,将棺椁抬往地宫。并于地宫门外举行赠礼,将谥册、宝印、冥器以及随葬衣饰珍玩等摆放在内,而后关上地宫宫门,最后在地宫前举行享礼。【2】   至此,一套繁琐的皇帝葬仪完成,惠帝的时代也正式结束。   ------   大夏历朝历代,在新帝登极之前,朝臣们都会奏上连篇累牍的表章,对新帝以示拥戴,称为劝进。   并且每每都会出现三劝两让的虚套。   即大臣始劝,皇储不允;再劝,仍不允;直至三劝,储君才“勉强”从之,同意即帝位。【3】   在惠帝入陵之后,朝臣们又陆续上表向太子劝进,但三次之后,太子依然没有应允。   从太子府传出的消息仍是那句话,   “太子妃回京之日,便是太子登基之时。”   而太子妃离京也已多日,却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如今天下大定,上京城的小姐夫人们又开始有了八卦的闲情,这些时日京中也出现了些许关于太子妃秦烟的半真半假的传言。   有人说太子妃秦烟似乎畏寒,而这种体质,是极不容易受孕的。   太子同太子妃成婚也有了些时日,但迟迟没有传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听说益州被攻破时,太子妃还端了益州王府,这可不像是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能干得出的事。   难道……传言是真的?   太子即将登上帝位,后宫不可能只有一位皇后,定还会纳别的妃嫔。不论太子有多么看重太子妃,这皇室总得要开枝散叶不是?   于是,有些心思活络的夫人小姐们就打起了进宫的主意。   这里面也包括御史大夫嵇崇的夫人。   是夜,嵇夫人向御史大夫嵇崇试着道:   “老爷,我们的女儿是不是可送进宫中,以嵇府的家世,女儿封妃也是足够的,到时候……”   “住口!”嵇崇压着声喝止了夫人未尽的话。   嵇崇谨慎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而后转头向嵇夫人道:   “妇人之浅见!”   “送女儿进宫?这话都是你能乱说的?你是嫌我嵇崇活腻烦了?”   “朝中的事我从未对夫人隐瞒,夫人你不知道太子殿下直到现在都没将之前太子妃被弹劾一事翻篇?”   “太子要为太子妃算旧账,而我们御史台参与了多少夫人心中大概也有点数。”   “这个时候,谁敢撞上去触霉头?”   “以太子妃的手段,我们女儿就算能进宫,能斗得过太子妃?”   “夫人打消这个主意,以后休要再提,就算今日宫中真要进新人,也让我们女儿躲远点。”   “记住了吗?”   最终嵇夫人僵着脸点了点头。   她不过就是想想罢了,更何况,女儿也有这个意思。   那就等等再看吧……   ------   翌日,御史大夫嵇崇携厚礼拜访了安大学士府。   大学士安世凤的书房。   嵇崇面色尴尬地向安世凤开口:   “当初,御史台弹劾太子妃,是受了王相的影响,且御史台的众臣僚也是思想过于固陋守旧,觉得太子妃一女子不该在西戎有此嚣张的动作,因而才参与了弹劾。”   “安大学士,您是太子殿下的太傅,深得太子殿下信任,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劳烦安大学士透透口风,出出主意。”   “太子妃久不回京,太子殿下一直拒绝即位,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终归得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消了这个气才是。安大学士,您认为呢?”   嵇崇看着茶台对面正在慢条斯理煮茶的大学士安世凤,静静地等待安大学士给他点提示。   一盏茶之后,嵇崇从安大学士口中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木有本,水有源。”   本?源?   嵇崇脑中不断萦绕着安大学士的话,出大学士府,去了御史台。   何为本,何为源?   嵇崇脑中灵光一现。   太子是因太子妃被弹劾之事而不豫,想要太子消气登基,他们的奏疏里夸什么太子,应当夸太子妃才对!   ------   在之后的几日里,自御史台起,朝臣们陆续上书,而众臣僚的口径出奇的一致:   “对此次西戎,朔北、南疆以及守卫上京的将士们应论功行赏,其中,太子妃当居首功。”   “太子妃兵不血刃拿下西戎;控制西戎让突厥孤立无援,太子妃还带人深入突厥腹地奇袭突厥汗王,致突厥可汗重伤;太子妃拿下益州王府,结束了益州妄图分裂割据于大夏之外的乱局,太子妃对大夏之功劳数不胜数……”   众臣的奏疏里无不对太子妃秦烟极尽溢美之词地歌功颂德。   此等奏疏在太子的书案上垒了高高的几摞之后,太子对朝臣们的提议点头应允,而后命兵部和礼部拟定赏赐的名单和内容。   礼部将拟定赏赐的奏折递交太子府,而折子被送回时,上面添了太子封湛的一条批复:   “将西戎和益州赐为太子妃秦烟的封地。”   此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整个西戎和益州作为太子妃的封地?   虽说这两个地方被拿下,太子妃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这是否有些过了……   很快,内阁和翰林院拿出了一套说辞,让这些对给太子妃定封地似有异议的臣僚们闭了嘴。   “大夏开国之初,高祖也曾给共患难过的皇后定下封地豫州,只因多年后皇后逝世,豫州才被收回而已。”   朝中的反对声音逐渐消失。   但谁人不知,搬出高祖,不过是太子殿下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给太子妃这极大的体面,而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高祖同其元后是公认的伉俪情深,看来,太子殿下同太子妃也不遑多让。   想当初萧太后也只是将益州封给自己老友,这才勉强给太后自己留了个后手,没想到太子殿下却直接让益州和西戎成为太子妃的封地。   传言中的太子殿下极宠太子妃,应是不假。   奉天殿颁出由礼部和翰林院共同拟定封赏诏书,并昭告天下。   而太子妃被赐予西戎和益州两处封地,这个消息,又会让多少人震动……   ------   太子软了口,命礼部和钦天监着手准备登极大典和立后的仪程。   朝臣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太子府紧接着传出另一则消息,让满朝又是一惊。   太子殿下即将巡幸西北。   在太子殿下西巡期间,命晋王留守上京,代行监国之责。   晋王封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太子委以重任,虽说满朝都是太子的人,他这监国也只是流于虚名,并无多少实权,但太子这个举动,似乎给了他一个或许能够安稳度过后半生的信号。   此次太子西巡规模浩大,扈从的赤峰军兵将共计五万余人,参与人员为数甚众。包括六部部分官员,随行人员里面还有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安世风和户部尚书杜贤。   户部尚书杜贤同去,是因为太子殿下命他前去视察西戎和益州,以及同西域的商路。   而礼部尚书安大学士的任务,却是同迎接秦烟这位即将登上后位的太子妃有关。   太子的这场西巡,说是为公不假,但另一个原因也是真。   太子殿下是要亲自去迎回太子妃啊!   七月末,祭天地、社稷、太庙和孝陵,西巡队伍从上京城出发,往西而去。   ------   梅山。   封湛是在傍晚时分上的山,即将见到让他思念成魔的女人,封湛一刻都不想再耽误。   彼时,秦烟正斜倚在万雪斋院子里的一张软塌上,由身旁的沈莹摇着扇子,乘着凉。   整个梅山,从山顶到山底,都守着秦烟的人。   在万雪斋被秦烟强行征用之后,遗山大师便面色难看地又去四海云游了。   离开时,遗山倒是有些疑惑。若照往常,小烟烟来他这儿都是独来独往,但此次却是声势浩大,所带护卫如此之众,还真不像是小烟烟一贯的风格。   以她的身手,还需要这么多护卫?不至于啊!   遗山想不出个所以然,摇着头下山而去。   哎,经此一遭,得另寻一处山头隐居咯。   而太子上山的消息,秦烟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已收到。   这个男人……   封湛步入院子后,一眼便看见了歪在软塌上的女人。封湛眸光一暗,遣退了院中的所有人。   沈莹在离开前,神色略有些纠结,她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一眼仍在闭目休息的自家主子,最终沈莹还是没说什么,同宋执一道出了院门。   那个消息,应该由主子亲口告诉太子殿下吧。   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向秦烟走进,男人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封湛向秦烟俯身,霸道而热烈地吻向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他的女人。   一吻过后,封湛上榻,将秦烟揉进怀中,纾解着他的思念。   这些日子,他只有偶尔在梦中才能……   秦烟动了动身体,用手轻轻隔开了腹部同男人坚硬身体的接触。   封湛没有错过秦烟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剑眉轻拧,   秦烟,是在抗拒他?   封湛眸眼微眯,俯身又是一吻。   二人周身都渐渐升起热意,唇齿分开时,封湛的薄唇贴住秦烟的耳廓,低哑出声:   “烟烟的身体记得孤。”   秦烟因封湛在她耳边的低醇磁性的嗓音而有些发软,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秦烟单手护住腹部,一手撑在封湛坚硬的胸膛上,准备起身。   封湛眸色微冷,他不觉得秦烟是在和他闹别扭。   秦烟似乎,有些心事?   封湛一手将女人按回怀中,低声道:   “西戎和益州将由你掌管,烟烟自可明目张胆地养兵。”   “孤不会折断你的双翼,不论今后发生什么,烟烟都不必惧怕。”   “烟烟,跟孤回去。”   但怀里的女人依然没有反应,封湛心中一凉,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只有□□了,幸而这女人对他的身体还算满意。   封湛翻身将秦烟压在身下,薄唇贴住秦烟嫩白的颈边,哑声道:   “烟烟,唤孤师兄。”   而封湛手上的动作才刚开始,就被秦烟猛地推开。   封湛皱眉俯视着身下的女人。   连美色都不管用?   秦烟看着男人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轻叹一声开口:   “我不回去。”   封湛周身瞬间升起一股冷气,   这女人,不要他了?   封湛正准备俯身再动作,身下传来秦烟的一声低语:   “胎还未稳,此时还不宜长途颠簸。”   封湛的动作瞬间顿住,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烟。   是他听错了?   但封湛还是条件反射般以掌撑住榻面,迅速起身,离开秦烟的身体。而封湛视线却一直落在被秦烟用双手护住的腹部上。   封湛又看向秦烟精致的小脸,刚准备开口,女人先一步缓缓出声:   “封湛,你要做父亲了。”   ------   之后的半个月里,封湛和秦烟依旧住在梅山万雪斋。   秦烟每日在万雪斋中看书作画,封湛却下了两次山,分别去到益州和西戎。   直至秦烟腹中的胎儿已怀了三月有余,纪南风为秦烟探脉确定胎相平稳强壮之后,秦烟和封湛才启程返回上京城。   而此次轮到封湛犹豫该不该让秦烟立刻回京了,他不容许秦烟出现半点闪失。   而秦烟却道:   “这孩子是跟着我从战场上下来的,没那么娇弱。”   封湛姑且妥协,但命马车行驶地极慢,因而一个月之后才抵达上京城。   九月初,太子封湛同太子妃秦烟还朝,并于当日宣布太子妃怀有皇嗣。   至此,太子妃恐难以受孕的谣言不攻自破。   ------   几日后,由钦天监择吉,太子封湛派遣礼部尚书安世风代太子祭天地、宗庙,谒皇陵,将新帝登极一事祗告上天和祖宗。   是日,鸣钟鼓,太子封湛着衮冕上奉天殿御座,太子妃秦烟于御座旁升垂帘凤座。   北衙禁军鸣鞭,百官表贺,行五拜三叩头礼,而后颁布即位诏书。   太子封湛登基为帝,定年号为“泰昌”,意预天下太平昌盛。   登极大典之后,封湛于奉天殿接受群臣朝贺,并册立太子妃秦烟为皇后,奉金册金宝。   当日颁诏,告天下臣民。   同时,新帝封湛宣布,皇后将可参与议政。   当然,秦烟怀着身孕,封湛舍不得让秦烟太过劳累,又怎会真正让她一同处理政事。   对于秦烟的怀孕,封湛心中是五味杂陈。   封湛一直担心秦烟会因生育而遇到不可控制的风险,即便是此刻,封湛的担心依然没有停止。   但封湛心中同时又有一丝隐秘的想法,秦烟腹中的孩儿来到世上,就能让他和秦烟之间多一重牵绊。   自己是否可以父凭子贵,让秦烟不再对自己如此洒脱?   那么,太子殿下的追妻路,这次是真正尘埃落定了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番外将陆续更新。   感谢读者们在这一路上的支持。   下一本准备开《新帝的白月光(双重生)》依然是追妻火葬场,换男主。   这又会是一本女主美艳,男主强的双洁双C帝后文,轻松向。   文案待整理大纲时补充。   这个作者的文不会虐,只是想让大家简单粗暴地寻开心。   再次感谢大家,番外和下本再见。   对了,各位七夕愉快。   【1】文中“敬天昌运……诚宪皇帝。”改编自《中国宫廷生活》第204页;   【2】文中“惠帝驾崩……举行享礼。”改编自《中国宫廷礼俗》第332、333、334页;   【3】文中“奏上连篇累牍的奏章……同意即帝位。”改编自《明代宫廷典制》第78页。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